覃澈
最显异类的商业领域;最具牵扯感与代表性的福建商帮分支;最为强势的本土民营医院行业垄断力量;最具江湖味道的势力划分,最有仪式感的门派自治……莆田商帮数十年风云,几个段子,足以还原这个活跃并垄断于中国民营医院领域的神秘族群。
豪宅没有人,豪宅有电梯
福建莆田,因多产荔枝,又称“荔城”。沿着莆田至秀屿港的高速公路一路前行,经过一段海堤,就进入了位于莆田西南部的东庄镇。
一入东庄地界,许多五六层高,装修十分考究的“豪宅”便会接踵出现。
绝大多数“豪宅”都是莆田医疗帮家族所修,许多房子的面积超过了1000平方米,有40个以上的房间,有的为了老人行动方便,甚至还在家里装了电梯。只是,豪宅几乎没有人住。整个东庄镇除了妇幼老人,很少看到壮年男子。壮年男人几乎都出去搞医院了,他们往往只是在每年春节才会出现。莆田人重传统,在他们心中,新春返家是最为重要的事,无论身处何方都必须回来。
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全国数以百计的医疗器械厂家以及药厂。据一位长期混迹于民营医院圈子的人士称,凡是中国医疗器械企业,有四个地方是一定要去“活动”的,除了北京、上海、广州,另外一个就是莆田。
当然,回来的莆田人除了家人团聚,拉拢宗族感情外,彰显一年的“收成”也是他们的必做事項。春节的东庄路,顶级豪车如流,大家当面不说,但背地都在暗自攀比。在他们看来,谁家的车更好更贵,就意味着谁更成功。
祖师爷和他的药方
莆田东庄,一个曾经穷得揭不开锅的弹丸之地,自然资源匮乏,“山上只能种石头”。如今,这里却出产了中国90%的民营医院,以及数十位身家上亿的富豪。这一切,源自一位名叫陈德良的人。
曾有民营医院老板写过这样一首诗:“刀枪棍棒出名声,琴棋书画弄寸光。十万弟子闯天下,一代宗师数德良。”诗中所描述之人,正是陈德良。这位已过花甲之岁喜爱穿白褂的老人,在莆田人心目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陈德良出生于1950年12月,祖辈行医,年少时他便学了不少中医知识,不到20岁便干起赤脚医生,为乡邻解决了不少麻烦。后来,陈德良决定外出闯荡。陈德良来到广东拜师学艺,师父将一个治疗皮肤病的祖传秘方教给了他,秘方神奇的疗效让陈德良迅速名声大振。“那时卫生条件不是很好,得疥疮的人非常多,很难治愈,但用了我的药水很快就好了。”每每回忆起这段岁月时,陈德良脸上便充满了自豪之情。
富起来的陈德良让东庄人很是羡慕,当然,赚了大钱的陈德良没有忘记他的穷乡亲们,他收了包括后来莆田医疗四大家族之首的詹国团在内的8个徒弟,并把药方无私传授出来,学成后的徒弟们又收了徒弟……队伍一下子拉了起来,再后来,整个东庄村几乎“人人皆医”。而这些徒子徒孙们,靠着陈德良带回来的那一剂药方,纷纷外出闯荡江湖。
一个药方,就这样改变了一个村镇的命运,也改变了中国民营医疗行业的格局。
从转战性病市场到“院中院”
陈德良的疥疮秘方,让东庄人有了外出闯荡的“底气”,但真正让他们发家的,却是多年前令人忌讳的“性病”。
1990年,东庄人刘小路(化名)得知朋友的同事染上性病,正四处寻找野方。性病,不好意思去正规医院,野方……敏锐的刘小路觉察到了商机。他自信一个“新兴产业”正在向自己招手。
“最开始我在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贴小广告。用最大的字将‘绝对保密印在纸条最上方,吸引患者前来就医。”刘小路坦率地表示:“开性病门诊很简单,在临街处租个门面,买上几张桌子,罩上件白大褂就搞掂了。但利润却出奇地高,每个顾客都能带来上千元的利润。”
20世纪90年代前后,像刘小路这样由疥疮治疗转向为性病治疗的莆田人不在少数。转战性病市场后,刘小路很快就尝到了甜头,短短一两年时间就完成了原始积累。
开性病小门诊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有一天,一个同乡向刘小路支招:去医院包个科室,打造“院中院”。得到同行指点的刘小路开始“全国选点”。经过多次谈判,最终,他用每年缴纳固定租金加部分提成的方式,将昆明某公立医院视为鸡肋的男科租到了手。紧接着,刘小路开始对科室进行整改:把聘用来的医生包装成“教授”、“专家”等业内权威,继而在报纸上大打广告,鼓吹自己拥有“国际顶尖技术”。为了和医院领导结成利益共同体,刘甚至还送出一定比例的股份给医院领导或主管部门,使其成为股东之一。
“就算现在,很多医院的妇科、男科也属于外包,并非是医院自己在管理。”刘小路如此说,而这一说法也得到不少医院工作人员的肯定。
与刘小路一样,同时期的莆田老板们纷纷转战“院中院”路线。无知者无畏,用利益广结“善缘”。东庄人在全国攻城略地,“院中院”遍地开花。
1998年,莆田人的发展拐点正式到来。
“院中院”的发展模式以及高昂的收费被不少媒体指责,甚至还出现了记者冒充患者进行亲身体验时,原本十分健康的身体被检查出性病的“乌龙事件”。媒体的报道让政府职能部门迅速出台了一系列规范性病门诊的措施,要求国营医院不得外包性病等专科。但是,这些规定并没有断送莆田人的财路,在以刘小路为代表的莆田人看来,这是政府帮他们做了“彻底转型”的决定。
2000年,刘小路对给自己带来暴利的“院中院”事业作了一刀切的了断,并利用自己手中的资金和资源,在北京盖起了第一家专属于自己的医院。到如今,刘小路在全国范围已拥有了近十家大型整形美容医院,尽管数量不多,但每家利润规模都在千万元以上,每年都能给他带来近亿元的回报。
詹、陈、林、黄四大家族和他们的规矩
现在的刘小路早已坐拥数亿身家,他的重心也开始向房地产和红酒市场偏移。当然,刘小路只是莆田医疗帮的一个“小典型”,因为他的身后有“四大家族”的存在。
四大家族究竟是谁?又何以称得上四大家族?
一组数据足以说明问题:据莆田本地的《湄洲日报》称,东庄镇有2.1万外出人口在全国从事医疗行业,经营医院200多家,固定资产300多亿元,行业年创利润1 3亿元。这些数据,绝大部分是由以詹国团为首的“詹家”,陈金秀旗下的“陈家”,林志忠所率领的“林家”和黄德锋领军的“黄家”这4家所创。
四大家族中,詹氏家族主要以詹国团、詹国营、詹国连三兄弟以及詹玉鹏为代表,在国内、新加坡注册了多家医院管理公司或者医疗投资公司,在国内投资或托管着30多家医院,存在40多个法人实体。
黄氏家族则以黄德锋的五洲投资集团实力最大,“五洲系”在京津唐地区拥有约30多家女子医院、妇科医院等。目前,黄德锋在兴办女子医院的同时,也将触角延伸至男科医院、医疗美容行业,并尝试着开展健康管理。
林氏家族则盘根错节。林志忠的深圳博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号称是世界百强医疗集团之一,林志诚的天枝集团则在广州拥有十余家医院,林玉明的博生集团旗下“现代女子医院”覆盖了国内近20个大中城市,林金宗的北京英才医院投资管理集团旗下“曙光系”也在国内20多个城市拥有“曙光医院”。
最为神秘的家族则是陈金秀为代表的陈氏家族。外界只知道,陈氏的上海西红柿投资有限公司是以医疗产业投资为主的多元化投资公司,旗下投资的医院有十余家。
如果将詹、陈、林、黄看作一个封闭而独立的组织体系,维持四大家庭间平衡不越矩的潜在规则究竟是什么?
“四大家族很讲规矩,不逾越自己的势力范围,与其说他们是行业对手,还不如说他们是行业伙伴。同村的关系让他们几乎从小就混在一起,对他们而言,亲情友情更甚于商业情。”
王志磊(化名),这位曾担任过数家闽系医院运营总监的人,对莆田帮,以及四大家族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作了最精确的定义。
据传,四大家族如今在各自的区域发展得风生水起,他们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了一些全国性连锁医院外,尽量少去“非主场”发展。即便要在对方的城市开设新医院,都会事先通知该区域的“主事人”。
那么,勢力范围是如何形成的?业内有这样一个传闻:莆田帮在“疥疮治疗”时代,有部分人去了上海,有部分人去了广州……这些区域一旦有人去了,后来者通常不会再去,以免“内讧”。换言之,今天的势力划分很可能是当年无意中“弄出来”的。
莆田帮重传统,忌内讧。在他们看来,只要是莆田出来的,就是一家人。虽然林子大了鸟也多,难免有擦枪走火的时候。但“除了一些特别重大的纠纷需要大家拉下脸来,平常我们不会为了一些利益或者一些人事纠纷闹得那么僵!”四大家族中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莆田人说道。
经营之道与传承教育
莆田人推崇“花大钱赚大钱”。
曾担任重庆华美整形美容医院电子商务部总监的王志宇(化名)透露,他刚到医院上班就被莆田人的豪情惊住了。总经理向他作过这样的“指示”:每个月要是没花上数十万元的广告推广费用,就算是工作失职。而这笔推广费用,仅仅是电子商务一块。除了在当地网站买头条进行铺天盖地的宣传外,该医院还和所有地方报媒签订了全年合作合同,每周都会有几天在娱乐版等重要位置投放半版甚至整版广告,而这一投入每年至少是数百万元的支出。
除了报纸、网络广告,重庆华美还在不少高档小区投放电梯广告,甚至还曾一掷千金,在重庆江北机场候机大厅买下2个广告位,24小时展示医院文化。砸出去的钱没有白花,医院连续几年内每年的利润额都近亿元人民币,光是电子商务每年都为其挣回了近3000万元的利润回报。
当然,疯狂砸钱的莆田人同时也很精明。闽系商帮的文化传承,体现在莆田人对子女的教育管理。
“别看我是董事长的亲侄孙,我拿的工资还不如医院大多数员工。”这是莆田游家第三代游旭辉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游旭辉自大学毕业后就被安排到了家族旗下的医院工作,职位是一般的人事助理,每个月工资3000元不到。“我要是向家里要钱,家长肯定是劈头盖脸的臭骂,绝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高富帅生活。”
莆田帮的子女从小就被父母灌输了“勤俭奋斗”的思想,尽管自己的文化程度不高,但莆田人往往要求孩子从小熟读《论语》、《弟子规》等诗书。在看惯了家族兴衰的莆田人眼里,“孩子要是没有能耐,再多钱也是会被败光的。”
(许洪利荐自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