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传奇》的文学思考

2012-08-15 00:44王立宪
文艺评论 2012年9期
关键词:小说家抗联传奇

○王立宪

2011年11月,辽宁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了“红色少年读本:抗战铁血关东魂”。这套丛书由《杨靖宇传奇》、《李兆麟传奇》、《赵尚志传奇》、《马占山传奇》、《冷云传奇》、《赵一曼传奇》等十余部作品构成,其中《冷云传奇》是小说家王鸿达所著。

编者在编后记《永远不能忘记的牺牲》中说:“我们希望这套以小说形式记述的英雄故事,能够把读者带回到那个历史发生的地方,让读者感受当时的战火硝烟,感同英雄们的情感世界,感佩英雄们的精神灵魂,而不只是在概念上知道和了解这些人物。如果说以往生硬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说教方法,因为不适合今天的时代发展而受到青少年的排斥,我们希望这套丛书因为好读好看的传奇小说的形式,而为青少年所喜闻乐见,这也正是我们策划这个选题的苦心。”从这些文字中,不难看出上佳的艺术表现对小说的重要。

不论是评价,还是小说的创作,都有对英雄抒写的反思问题。长期以来,我们看到了一些人笔下的英雄,那种崇高感总让我们感到还缺少一些血肉,甚至让我们感到有些不真实。怎样既彰显崇高,又不失人性的血肉,让作家塑造的英雄形象感动读者,这是作家必须深思的。王鸿达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曾这样说道:“老实地说,当时在接受这部题材创作时,我完全是带着一种为完成约稿任务而创作的心理。长期以来,对于红色题材,作家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是认识的误区,也有观念上的局限,每谈及此,总让人直觉地联想到假大空和英雄‘完美’的创作,尤其是在当下文学愈加个人化私人化写作的大环境下,我也生出费力不讨好的担忧……把英雄人物还原于平民化的视角,把英雄还原成个体,普通人。我在小说创作上,注重的是冷云个人的命运走向,而不是八女投江英雄化的结局上。”王鸿达以自己的创作证明了这一点。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最初叫郑香芝,后来改成郑志民、冷云的女性。如果说郑香芝是那个年代普通女孩的普通名字的话,那么郑志民这个颇有男性色彩的名字却能看出那个年代一个女孩的社会理想,而在投奔抗联的时候的改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但这个名字总有一种悲壮的色彩,总让我们想到一个女孩的命运和一个民族命运的紧密联系。从一个追求新思想的师范女学生到地下党员,从冲出和伪警察孙汉奇的不如意的婚姻到投奔抗联,从备受战士们尊敬的文化教员到忍受丈夫牺牲和别女的痛苦的坚强女性,到为了掩护大部队而与七个姐妹把敌人引来,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踏入汹涌的乌斯浑河,冷云的生命传奇感人心魄,令人动容。

作家注重时代大环境中冷云的处境。在她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就和孙家定下了亲事。在师范毕业前,她曾为自己的婚事特意征求董老师和师母的意见,她自己确实不愿意和身为伪警察的孙汉奇结婚。董老师认为只要孙汉奇不是特别反动,也许还可以成为争取的对象。师母也说如果退婚她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和孙汉奇结婚了,但后来她的同事吉乃臣闯入了她的生活。一方面是孙汉奇给她带来的失望,一方面是吉乃臣的人生态度对她的影响,她认为吉乃臣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在冷云和孙汉奇的关系上,作家并非简单的处理。从孙汉奇当伪警察安心为日本人做事,到婚后孙汉奇提醒冷云离吉乃臣远点,到孙汉奇因怀疑吉乃臣的“通共”行为而与之正面交锋,到相信妻子与人私奔,作家的处理是恰到好处的。必须指出的是,作者并没有把孙汉奇写成罪大恶极的人物,这和某些作品的处理是不同的。1987年版的电影《八女投江》的后半部分把孙汉奇写成了一个讨伐抗联的人中的一个。王鸿达尊重的是历史的真实,他没有为了塑造英雄形象而走别人的老路,没有考虑到前后照应而硬要孙汉奇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出现。从小说的前半部分看,孙汉奇与冷云并非没有对比,但作家讲究的是两个人生活道路的自然展现,这是作家的聪明。

冷云参加革命,是时代大环境的影响。但具体地说,是受到当时爱国思想的影响,甚至受到小顺子这样的普通的卖水人敢于牺牲自己的行为的影响。她也曾迷惘过,在寻找抗日队伍的路上遇到的竟然是迷信色彩很浓的武装组织。家中卖菜的父亲因不肯白给伪军菜而被打,学校里日本体育教官欺侮中国学生的行为,日本人抓青壮年出民工,学生刘伯德的父亲因下煤窑瓦斯爆炸塌方被砸死(日本人不许下去救),这些都使主人公革命的愿望变得越发强烈。这些并非简单的交代,而是在故事中自然展现,成为冷云传奇的重要部分。

《冷云传奇》有一半的篇幅是写冷云参加抗联前的事情,篇幅的分配特别合理。这部分内容充分,为后半部分的叙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既有“九一八”事变后大环境的描写,又有时代趋势下个人的命运走向;既有同学、老师的革命思想和行为,又有亲友(比如白长岭)的革命思想和行动;既有家人在外侮统治下的遭际,又有别人的深重命运;既有冷云婚姻的不如意,又有别人退掉旧式婚姻的启发;既有家人对冷云真实走向的不知,又有自己向往革命的义无反顾……应该说,这一部分是充分的“蓄势”,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效果。

如果说前一部分是一把扇子的一面,那么后一部分则是扇子的另一面,二者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

这一部分,作家特别注重细节的营造,一个个的细节让人物形象增辉。在为建野战医院而伐木时,冷云的丈夫周维仁抓到了一只小松鼠,胡秀芝要来那只松鼠,把它拿到病房,为锯掉腿的战士逗乐;当丈夫周维仁牺牲后,老金拿回了冷云过年时给丈夫织的围脖和丈夫常常带在身上的口琴。西征前,冷云把孩子留在了朴大爷家,走前她把那条围脖和那只口琴放到了孩子的小被上;西征路上,留下的坟包越来越多,而且许多木牌上都没有名字,只写着“抗联战士”几个字,王惠民和郭菊花掉下了眼泪,采一把野花放在上面;当抗联队伍走到柴河北佛塔时,他们碰到了进山来拉木头的牛车。他们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就想吃老乡的牛。我们看小说中老金说的话:“要不把你这头牛给我们留下也行,我们给你钱,不过我们现在没钱,只能打张条子给你们,等革命胜利了你们拿着这张条子找当地政府要钱,会把钱加倍付给你们的。”又说:“不过,我们还能等你们一会儿,如果你们把吃的东西和盐送上来,我们就不杀牛了。”那老头和孩子下山后再没来,他们就准备杀牛。那头牛似乎听懂了人们的话,抬起头望着这群衣衫破烂的人,眼里默默流出泪来。老金走过去,拍拍牛说:“牛啊,就当你是为抗日做牺牲吧。要恨就恨鬼子吧。”牛就不流泪了。

无论是冷云,还是她的战友,她们看到了太多的伤痛和牺牲,最后她们的命运定位在这伤痛和牺牲里,真是可歌可泣呀!从上面说的第二个细节,我们还可以想到小说的前半部分里冷云曾写的唱词:“燕双飞,画槛人静晚风吹;只记得,去年巷风景依稀;绿扶庭院,细雨润花花枝翠。雕梁沉,冷簪入梦燕未归;且衔得,草泥重筑新;捧垂危姿,其香隐约引人醉。楼台静,烟云缭绕燕双飞;流光速,青青即逝何时归?风雨逐斜阳,杜宇声声催人泪!燕双飞,燕双飞,风暴雨狂难阻归。”在冷云和周维仁结婚的夜晚,他俩在憧憬未来时还唱起了这首歌。如今不可能是燕双飞了,小说中细节的前后勾连,让人想到作为普通人的冷云的柔情,也让人想到作为英雄的冷云的悲壮命运,这悲壮又因为冷云离开孩子不归、孩子最终没有找到而格外动人。至于杀牛的细节,它真实地体现了抗联战士在困境中的无奈之举,这样的真实甚至超越了某些道理,其中又有悲悯,这是非常感人的细节。作为小说家,王鸿达深知细节的重要,他是能用自己的创作实践来证明的人。

王鸿达是新时期成长起来的小说家,新时期以来文学的成功经验给了他充足的小说营养,为他文学观念的更新提供了现实的基础。但必须强调的是,王鸿达是具有个性的小说家,他通过小说进行的文学思考是深刻的。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毛姆说:“正如画家是用画笔和颜料来思考一样,小说家是用他的故事来思考。”从这部小说中,我们看到了他对英雄的人性挖掘,或者说他对英雄的表现是从普通人开始,这就使英雄的根基越发深厚,而且这样的表现融入了他自己的生活经历。王鸿达出生在林区,林区的自然景观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小说后半部分有许多有关山林景色的描写,这是作家的生命体验和想象的有机结合。这样的描写为人物形象的塑造提供了环境,也让人想到铁蹄践踏的山河中的抗争的坚韧。冷云形象的塑造有赖于与其他形象的联系,小说在吉乃臣、王皮袄、王惠民等形象的塑造上都很有特点,这就使得冷云这一人物形象与之相映生辉。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下,小说家还进行了一定的艺术虚构,这使得这部小说的血肉很丰满。

诗人里尔克在《关于艺术》一文中说:“当虔信者说‘他存在’时,当悲伤者感到‘他过去存在’时,艺术家则微笑着说:‘他将存在。’”从这里我们能看出艺术家的信念以及要为此所付出的努力。怎样才能体现出“他将存在”,艺术家的努力是多方面的。从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说,关注人性并进行最佳的表达是最为重要的。小说的真正价值并不在于一时人们如何看它,而在于人们在渐进的时间中怎样看它。王鸿达是深知这一点的,我们看到了他的努力。

有关八女投江的作品,此前有电影《中华儿女》、《八女投江》,有全勇先的中篇小说《妹妹》,还有马合省的长诗《走向河流》等。王鸿达的这部长篇小说《冷云传奇》是思想性与艺术性结合得很好的作品,这源于小说家王鸿达对文学的深邃思考。今天我们在昨日以冷云为代表的八女所向往的未来里,她们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唯有记住她们,才无愧于她们,也才无愧于我们的未来。这是这部作品的意义所在。从这个角度上说,《冷云传奇》不只是“红色少年读本”,我们成年人也大有阅读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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