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音韵看《全宋词》订误

魏慧斌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510420）

《全宋词》［1］是唐圭璋教授编纂的宋词断代总集，搜罗丰富，体例完备，校订精审，功在词坛。凡例倒数第二条说：“是编正文使用标点以简明为主，叶韵处用句号，句用逗号，读用顿号。”唐先生的标点体现了词体的句式、句法与用韵之规范。［2］按句号去摘录韵字，寻绎归纳，不难得出词韵系统。笔者利用《全宋词》研究了宋词用韵［3］。从词韵系统反过来看，句号前的部分韵字可疑，说明句读尚有若干疏漏之处。现不揣浅陋，献疑于方家。

一、阴声韵字混入阳声韵段

宋代汉语阴声韵字无鼻音韵尾，阳声韵字有鼻音韵尾。两种类别的韵字音感差异极大，一般不会互相押韵（虽有阴阳对转之说，但极少）。以下所引《全宋词》版本页码均为1979年重印第二版。为节省篇幅，不录词作原文，仅录词牌和首句以便区别。

杜安世《朝中措·养花天气近清明》（第一册第186页）押庚登部，韵脚为“明轻情亭恨莺”。按，“绣”字为去声宥韵（广韵韵目，下同），是阴声韵，与阳声韵庚登部相押不当。“满眼春工如绣”后应改为逗号。

晏几道《丑奴儿·昭华凤管知名久》（第一册第244页）押东钟部，韵脚为“栊慵红逢风空”。按，“久”字为上声有韵，不押韵。且下阕同位置“应说金谷无人后”也标逗号，“昭华凤管知名久”后应改为逗号。

黄裳《水龙吟·五城中锁其书》（第一册第376页）押寒覃部，韵脚为“唤汉伴幻断馆叹”。按，“子”字为上声止韵，不押韵，“朱衣仙子”后当为逗号。但下阕同部位“尘缘难断”押韵，查《中华词律辞典》水龙吟有二十八体［4］1554－1566，“子”处均入韵。或疑“子”字有误。

仲殊《夏云峰·天阔云高》（第一册第550页）押真文部，韵脚为“晕嫩恨困尽损近问信闷”。按，“许”字为上声语韵，不押韵。此词本来韵脚就较疏，“无非自许”后当改为逗号。

陈师道《临江仙·官样初黄过闰九》（第一册第589页）押寒覃部，韵脚为“寒阑单颜鬟看”。按，“九”字为上声有韵，不押韵。且下阕同位置“过与后房歌舞手”后也标逗号，“官样初黄过闰九”后应改为逗号。

卓世清《卜算子·流水一湾西》（第三册第1516页）押庚登部，韵脚为“静影省冷”。按，“西”字为平声齐韵，不押韵。且下阕同位置“往古与来今”后也标逗号，“流水一湾西”后应改为逗号。

赵师侠《厅前柳·晚秋天》（第三册第2086页）押寒覃部，韵脚为“天鲜喧翩牵前年”。按，“蝶”字为入声怗韵，“乐”字按意义审读为入声铎韵，皆不押韵。“更黄蝶”，“且同乐”后均应改为逗号。

姜夔《蓦山溪·青青官柳》（第三册第2186页）押寒覃部，韵脚为“燕见管断散乱”。按，“诗”字为平声之韵，不押韵。且上阕同位置“香絮乱因风”后也标逗号，“红叶浪题诗”后应改为逗号。

高观国《恋绣衾·碧梧偷恋小窗荫》（第四册第2362页）押侵寻部，韵脚为“阴心沈音深”。按，“去”字为去声御韵，不押韵。“月明欲教吹箫去”后应改为逗号。

赵以夫《忆旧游慢·爱东湖六月》（第四册第2665页）押庚登部，韵脚为“平盟冰青婷庭承行汀”。按，“语”字为上声语韵，不押韵。“黯无语”后应改为逗号。

杨泽民《选官子·塞雁呼云》（第四册第3006页）押寒覃部，韵脚为“断扇箭远染变倩点”。按，“处”字为去声御韵，不押韵。“堪叹处”后应改为逗号。

杜良臣《三姝媚·花浮深岸树》（第五册第3163页）押真文部，韵脚为“尘新人春筠云闻巾”。按，“树”字为去声遇韵，不押韵。“花浮深岸树”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蓦山溪·沙塘水浅》（第五册第3607页）押真文部，韵脚为“信映影境冷恨”。按，“处”不押韵。且上阕同位置“沙塘水浅”后也标逗号，“朱扉深处”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宝鼎现·东君着意》（第五册第3613页）押寒覃部，韵脚为“艳绽盼限浅占娈染脸砚选点见”。按，“泽”字为入声陌韵，不押韵。“如膏雨泽”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折红梅·倚花阑清晓》（第五册第3614页）押寒覃部，韵脚为“绽暖面浅看管伴怨乱见”。按，“雅”字为上声马韵，不押韵。“万般闲雅”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东风第一枝·溪侧风回》（第五册第3618页）押寒覃部，韵脚为“绽软散苑面晚管”。按，“麝”字为去声祃韵，不押韵。“紫檀龙麝”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一斛珠·寒冰初泮》（第五册第3632页）押寒覃部，韵脚为“泮绽羡线面管乱”。按，“晓”字为上声篠韵，不押韵。“月宫每嫖开较晓”后当改为逗号。

无名氏《六州·炎图盛》（第五册第3723页）押江阳部，韵脚为“光汤章方祥长旁乡裳洋望忘煌翔香行堂凉”。按，“驭”字为去声御韵，不押韵。“飘然真驭”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六州·中兴运》（第五册第3728页）押庚登部，韵脚为“平名鸣轻星宁声楹明庭灵婷嵘零旌瀛”。按，“时”字为平声之韵，不押韵。“底明时”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眼儿媚·深闺小院日初长》（第五册第3747页）押江阳部，韵脚为“长裳样香狂”。按，“蕊”字为上声纸韵，不押韵。“斜枝嫩叶包开蕊”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沁园春·甲子一周》（第五册第3766页）押寒覃部，韵脚为“年钱天田边前仙先传”。按，“机”字为平声微韵，不押韵。“富贵危机”后应改为逗号。

二、阳声韵字混入阴声韵段

张伯端《西江月·对镜不须强灭》（第一册第193页）押支微部，韵脚为“提齐溪西世”。按，“种”为上声肿韵，不押韵。“真妄体分两种”后应改为逗号。

王诜《人月圆·小桃枝上春来早》（第一册第274页）押支微部，韵脚为“衣时携帏”。按，“静”字为上声静韵，不押韵。“更阑人静”后应改为逗号。

陈济翁《蓦山溪·薰风时候》（第一册第276页）押尤侯部，韵脚为“候昼绣就鬬透漏”。按，“殿”为去声霰韵，不押韵。“汉宫唐殿”后应改为逗号。

仲殊《念奴娇·水枫叶下》（第一册第547页）押鱼模部，韵脚为“素女浦处苦注雨竚”。按，“浅”字为上声狝韵，不押韵。“乍湖光清浅”后应改为逗号。

谢薖《念奴娇·绿云影里》（第二册第705页）押尤侯部，韵脚为“绣候透昼秀久守瘦”。按，“静”字为上声静韵。“小亭人静”后应改为逗号。

李清照《永遇乐·落日镕金》（第二册第931页）押鱼模部，韵脚为“处许雨侣五楚去语”。按，“浓”字为平声钟韵，不押韵。“染柳烟浓”后应改为逗号。

石孝友《鹧鸪天·六十仙翁抱桂栽》（第三册第2037页）押灰咍部，韵脚为“栽才胎开罍来”。按，“种”为上声肿韵，不押韵。“上天与降麒麟种”后应改为逗号。

杨炎正《踏莎行·宿鹭栖身》（第三册第2117页）押萧豪部，韵脚为“到倒老笑扫”。按，“凉”为平声阳韵，不押韵。“一襟无处着凄凉”后应改为逗号。

姜夔《永遇乐·我与先生》（第三册第2187页）押支微部，韵脚为“此利李戏计地蚁醉”。按，“阮”为上声阮韵，不押韵。“松高对阮”后应改为逗号。

王澡《祝英台近·玉东西》（第四册第2302页）押萧豪部，韵脚为“调抱晓草好了道”。按，“转”为上声獮韵，不押韵。“歌宛转”后应改为逗号。

冯取洽《沁园春·有孤竹君》（第四册第2657页）押萧豪部，韵脚为“箫调喉条枵娇消凋貂”。按，“郎”为平声唐韵，不押韵。“惭愧何郎”后应改为逗号。

周氏《瑞鹤仙·画楼帘卷翠》（第四册第2949页）押支微部，韵脚为“翠霁洗水子垒砌记事里寄醉倚”。按，“镜”为去声敬韵，不押韵。“似妆临宝镜”后应改为逗号。

徐某《真珠帘·落红几阵清明雨》（第五册3182页）押鱼模部，韵脚为“雨阻妬宇伫语柱舞与处愫付”。按，“恨”为去声恨韵，不押韵。“自眉峰惹恨”后应改为逗号。

周密《明月引·雁霜苔雪冷飘萧》（第五册第3284页）押萧豪部，韵脚为“萧潮桡箫飘消招描宵桥”。按，“琴”字为平声侵韵，不押韵。“倚清琴”后应改为逗号。

蒲寿宬《贺新郎·铁笛穿花去》（第五册第3301页）押鱼模部，韵脚为“去似语雨杼许铸怒取住土古”。按，“面”为去声线韵，不押韵。“破帽青衫尘满面”后应改为逗号。

蒋捷《木兰花慢·傍池阑倚遍》（第五册第3437页）押尤侯部，韵脚为“偷浮流秋瓯楼油休愁裯收舟”。按，“点”为上声忝韵，不押韵。“泪干万点”后应改为逗号。

刘景翔《念奴娇·甚情幻化》（第五册第3563页）押支微部，韵脚为“寐水蒂细际戏瑞翠”。按，“浅”字为上声獮韵，不押韵。“评梅香浅”后应改为逗号。

伍梅城《醉蓬莱·倚东风笑问》（第五册第3573页）押支微部，韵脚为“未岁媚此瑞意醉”。按，“问”字为去声问韵，不押韵。“倚东风笑问”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醉花阴·粉妆一捻和香聚》（第五册第3632页）押鱼模部，韵脚为“聚妒语住去处”。按，“南”字为平声覃韵，不押韵。“人在江南”后应改为逗号。

朱希真《采桑子·王孙去后》（第五册第3854页）押灰咍部，韵脚为“阶台腮怀开梅来”。按，“黄”字为平声唐韵，不押韵。“梅子青青又待黄”后应改为逗号。

三、其他异常通押

杜安世《山亭柳·晓来风雨》（第一册第177页）：“晓来风雨，万花飘落。叹韶光虚过。却芳草萋萋，映楼台、淡烟漠漠。……”全词押入声韵，依《中华词律辞典》［4］1079，当校改作“叹韶光，虚过却。芳草萋萋，映楼台、淡烟漠漠”。

韩元吉《六州歌头·东风着意》（第二册第1402页）中间词句押寒覃部，“隐映新妆。面临水岸”。当据《中华词律辞典》校改作“隐映新妆面，临水岸”［4］131。张辑《洞仙歌·莲舟玉字》（第四册第2555页）押尤侯部，韵脚为“授有手友旧九”。按，“台”字为平声咍韵。宋词用韵未见咍韵字押尤侯部之例，“踏月云台”后应改为逗号。

无名氏《金缕衣·帝遣司花女》（第五册第3822页）押鱼模部，韵脚为“女舞住与宇雾举翥斧五去”。按，“少”字为去声笑韵，宋词用韵未见萧豪部和鱼模部通押之例。“院柳宜年少”后应改为逗号。

张先的五首酒泉子（第一册第87页存目词）：1.“亭下花飞。月照妆楼春欲晓。珠帘风，兰烛烬，怨空闺。迢迢何处寄相思。玉筯零零肠断。屏帏深，更漏永，梦魂迷。”2.“人散更深。堂上孤灯阶下月。早梅愁，残雪白，夜沉沉。阑前偷唱系琼簪。前事总堪惆怅。寒风生，罗衣薄，万般心。”3.“春色融融。飞燕未来莺未语。露桃寒，风柳晓，玉楼空。天长烟远恨重重。消息燕鸿归去。枕前灯，窗外雨，闭帘栊。”4.“亭柳霜凋。一夜愁人窗下睡。绣帏风，兰烛焰，梦遥遥。金笼鹦鹉怨长宵。笼畔玉筝弦断。陇头云，桃源路，两魂消。5.“芳草长川。柳映危桥堤下路。归鸿飞，行人去，碧山连。风微烟淡雨萧然。隔岸马嘶何处。九回肠，双脸泪，夕阳天。”

第1首押“飞闺思迷”，支微部；第2首押“深沉簪心”，侵寻部；第3首押“融空重栊”，东钟部；第4首押“凋遥宵消”，萧豪部；第5首押“川连然天”，寒覃部。每词上下片的第2句皆不入韵，应改为逗号。

四、文字考订

吴文英《金盏子·卜筑西湖》（第四册第2909页）押支微部，韵脚为“里繁市是意委翠绮起”。按唐圭璋的标点，“画船频繁”之“繁”也是韵脚。按，“繁”为元韵，阳声，不当押阴声支微部。疑“繁”当作“繫”，字形相近之误。“繫”，阴声霁韵，正是支微部字。“画船频系”义亦通。

姜夔《汉宫春·一顾倾吴》（第三册第2188页）押鱼模部，韵脚为“吴湖乎臾呼苏欤竽”。按唐先生标点，最后一字“鳥”亦押韵。“鸟”为上声篠韵，萧豪部字，押入鱼模部殊为可疑。“鸟”应为“乌”，字形相近而误。“乌”字正为鱼模部，且“城头渺渺啼乌”义更通。

蔡伸《青玉案·参差弱柳长堤路》（第二册第1010页）“回头一梦，断肠千里，不到相逢地”。此词步贺铸原韵，当作“回头一梦，断肠千里，不到相逢处”。

陈亮《念奴娇·危楼还望》（第三册第2098页）：“小儿破贼，势成宁问疆对。”唐圭璋据明钞本《龙川词》，校改为“小儿破贼，势成宁问疆场”。按，原词本押 “会界势计涕际誓对”，支微部。“对”改为“场”，反而不韵。

李致远《碧牡丹·破镜重圆》（第四册第2470页）押入声“箔薄诺落寞乐托却”。“翻成轻负”，依《词律拾遗》当作“翻成轻诺”。诺，入声铎韵。

仲殊《踏莎行·德感元精》（补辑第9页）：“南天为现老人暑，一时顶礼抬双神”。“暑”、“神”二字不韵。孔凡礼注：“暑”当为“星”之误。星、神正好押庚登部韵，且只有“老人星”一词。

［1］唐圭璋.全宋词［M］.2版.北京：中华书局，1979.

［2］谢桃坊.全宋词点校补正［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1）：51－57.

［3］魏慧斌.宋词用韵研究［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45－46.

［4］潘慎，秋枫.中华词律辞典［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