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再春
(《前线》杂志社,北京 100013)
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提出:“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通俗地说,就是让普通大众理解、接受、运用马克思主义。要达此目的,离不开经常性地利用大众传媒进行理论传播。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实质上是一个与传播学密切相关的事项。
一般而言,传播学研究的指向包括传播者、受众、传播过程、传播效果等方面。出于篇幅的考虑,本文只从传播效果的角度,结合国内外理论传播的经验,探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有效技巧和现实途径。
20世纪40年代开始,社会调查法普遍应用于传播学研究,学者们开始对传播效果产生的过程与机制进行实证考察。其中,一个重要研究领域就是“传播流(communication flow)”研究。所谓“传播流”,是指由大众传媒发出的信息,经过各种中间环节,“流”向传播对象的社会过程。[1]195美国学者拉扎斯菲尔德(Paul F.Lazarsfeld)等人在1940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围绕大众传媒的竞选宣传对选民投票意向的影响进行实证调查。
调查结果显示,在整个竞选宣传期间,大部分人始终没有改变投票意向,改变了原来意向的人只有8%。这一结论虽然与当时人们的认识和直观感觉大相径庭,但是调查同时发现,在人们作出投票决定的过程中,有一些对他们施加个人影响的人物,这些人物被称为“意见领袖(opinion leader)”。于是,研究人员对传播过程作了一种假设:大众传媒所传播的信息并不是直接“流”向一般受众,而是经过“意见领袖”,即“大众传播→意见领袖→一般受众”。[1]195-196为了验证这个假设,美籍以色列传播学家卡兹(E.Katz)和拉扎斯菲尔德又对购物、流行、时事等领域进行多次调查,结果证实了上述假设。
拉扎斯菲尔德等学者的研究告诉我们,要取得好的传播效果,不能不重视“意见领袖”。事实上,国内外理论传播的实践也印证了这条规律。创办于1915年的《新青年》杂志①《新青年》杂志第一卷名为“青年杂志”,后因故改名。为便宜行文,本文通称为“新青年”。之所以取得不可替代的“名刊”地位,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它紧紧抓住了“意见领袖”。一方面,她把自己的核心受众定位于思想相对开明、知识相对丰富的“青年”。正如《社告》所言:“国势陵夷,道衰学弊。后来责任,端在青年。本志之作,盖欲与青年诸君商榷将来所以修身治国之道。”[2]382青年毛泽东同志就爱读《新青年》,他后来对斯诺(Edgar Snow)说:“《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当我在师范学校做学生的时候,我就开始读这一本杂志,我特别爱好胡适、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模范。”恽代英同志也写信给《新青年》说:“我们素来的生活,是在混沌的里面,自从有了《新青年》渐渐醒悟过来,真是像在黑暗的地方见曙光一样。”[3]29-33
另一方面,《新青年》自创办之初就大力罗致“社会名流”,或担任编委或撰写文章。这些“名流”不管在学识、阅历还是在社会地位、社会影响上,都是很好的“意见领袖”。比如陈独秀,是清朝的秀才,先后五次赴日本学习、游历,并一度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每周评论》杂志编委。1921年,他还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被推选为中央局书记。再比如李大钊,先后就读于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和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科,毕业后任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兼经济学教授,还担任了《晨钟报》总编辑,《甲寅》、《言治》、《每周评论》等杂志的编辑。其写作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是我国历史上第一篇比较系统介绍马克思主义的论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像陈独秀、李大钊这样的“名流”,《新青年》有一份长长的名单:蔡元培、鲁迅、胡适、周作人、瞿秋白、傅斯年、吴稚晖、苏曼殊、高一涵、钱玄同、刘半农……正是如斯“豪华”的作者队伍,铸造了《新青年》难以匹敌的影响力。
与《新青年》一样,显赫于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ve)也得益于“意见领袖”。在早期新保守主义者中,贝尔(Daniel Bell)、克里斯托尔(Irving Kristol)等是核心成员。贝尔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和哈佛大学担任社会学教授,参与创办美国社科界声誉遐迩的《公众利益》(Public Interest)季刊,1976年出版的著作《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在美、中两国学界都非同一般;克里斯托尔也非等闲之辈,20世纪60年代和贝尔共同创办《公共利益》,1985年创办《国家利益》(National Interest)季刊。而且,他是珀尔(Richard Perle)的老师,后者出任里根政府负责国际安全政策的助理国防部长。
在美国新保守主义的后来发展中,它依然仰仗各路“大腕”传播其理论要义。在政界,里根政府时期有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科可帕特里克(Jeane Kirkpqtrick)、助理国务卿阿布拉姆斯(Elliott Abrams);小布什政府时期有副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Paul D.Wolfowitz)和费斯(Douglas Feith)、副总统办公室主任兼国家安全顾问利比(Lewis Libby)、国防政策官员及国防部长助手加夫尼(Frank Gaffrey)、助理国防部长罗德曼(Peter Rodman)、副国务卿阿米蒂奇(Richard Armitage)和博尔顿(John Bolton)、助理国务卿多布里扬斯基(Paula Dobriansky)。在学界,新保守主义的“意见领袖”也多有重量级人物。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历史的终结?》,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巨大关注;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的《文明的冲突?》同样引起了巨大国际反响,我国的新华出版社2002年和2005年两次印刷发行其著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4]
由此可见,不管从学理上还是从国内外理论传播的实践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都有必要重视“意见领袖”,让他们真懂、真信、真用马克思主义。那么,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意见领袖”呢?选择的标准有哪些?
拉扎斯菲尔德等研究人员认为,“意见领袖”一般有四个基本特征:第一,他们与被影响者一般处于平等关系而非上下级关系。他们是被影响者生活中所熟悉的人,如亲友、邻居、同事等。第二,他们并不集中于特定的群体或阶层,而均匀地分布于社会上任何群体和阶层,从而与被影响者保持横向传播关系。第三,在现代都市社会,他们以“单一型”影响力为主,即在某个特定领域很精通或在周围人中享有一定声望。第四,他们的社交范围广,拥有较多的信息渠道,对大众传播的接触频度高、接触量大。[1]209当然,由于“意见领袖”的分散性和变化性,准确发现他们并非易事,需要长期细致地关注、甄别。
于此需要说明的是,笔者无意因为强调了“意见领袖”,而否定大众传媒等传播介质的作用。
现今时代信息丰富多样,理论和主义形形色色。如何让受众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关注传播者所要传播的信息,这是大众传播不可回避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议程设置功能(the agenda-setting function)”理论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参考的答案。
1968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传播学家麦库姆斯(M.E.McCombs)和肖(D.L.Show)就传播媒介的选举报道对选民的影响进行调查研究。研究发现,大众传媒作为“大事”加以报道的问题,同样作为“大事”反映在受众的意识中;传媒给予的强调越多,受众对该问题的重视程度也越高。麦库姆斯和肖因此认为,大众传播有为受众设置“议事日程”的功能。[1]214
对于麦库姆斯和肖的研究结论,许多学者——美国学者D·H·韦弗、日本学者竹下俊郎等——纷纷进行探讨、验证。结果,他们的调查也显示,在传播媒介的“议程设置”和受众的“议程认知”之间有高度相关性。学者们还从三种机制上进一步考察了大众传播的“议程设置”效果:第一种机制是“知觉模式”,即大众传媒报道或不报道某个“议题”,会影响受众对该“议题”的感知;第二种机制是“显著性模式”,即媒介对少数“议题”的突出强调,会引起受众对这些议题的突出重视;第三种机制是“优先顺序模式”,即传媒对一系列“议题”按照一定的优先顺序所给予的不同程度的报道,会影响受众对这些议题的重要性顺序所作的判断。[1]216
仍以《新青年》为例。《新青年》出版前,国内就零星有一些关于马克思的介绍。除了20世纪初的几部社会主义著作,还有1906年朱执信的长文《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小传》。但是,客观地说,马克思此时在我国的影响还非常有限。[5]110-114到了1919年,情况发生了明显变化。《新青年》的轮值主编李大钊推出“马克思研究专号”(六卷五号),刊发一批文章系统介绍马克思。一年后,《新青年》新辟“俄罗斯研究”专栏,反映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新青年》逐渐演变为中共中央理论机关刊①,更频繁地宣传马克思主义;1925年4月,《新青年》出版了列宁专号。
诚然,《新青年》的主编们可能并不知晓“议程设置功能”理论,但他们却实实在在地应用了这个理论。如果说《新青年》面世前国内有关文献使受众初步“认知”了马克思,那么《新青年》则不仅强化了受众的认知,而且通过“专号”等形式,利用“议程设置”第二种机制把马克思主义“显著”化了。从此,马克思主义在我国,尤其在知识青年中产生了巨大影响,有力地指导了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事业。
美国新保守主义的做法与《新青年》不尽相同。虽然它也通过《公众利益》、《国家利益》等刊物传播思想,但它同时在关键时节大声发出自己的声音,为受众“设置”议程。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对峙了数十年的冷战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面对如此之大变动,新保守主义重量级人物纷纷发表看法。1989年夏,福山在《国家利益》上发表《历史的终结?》一文,认为西方国家实行的自由民主制度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构成了“历史的终结”;1991年,穆拉夫切克(Joshua Muravchik)出版著作《输出民主:完成美国的天赋使命》,主张“促进民主可以成为最有成效的美国外交政策,不仅在道义上如此,而且对本国利益来说也是如此”。[6]247这两篇文章不仅为美国受众在彼时彼地“设置”了“议程”,而且影响力远远超出美国国境,“历史的终结”、“输出民主”等词汇屡屡出现于包括我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学界、政界人士之口、之文。
2001年发生的“9·11”事件给美国人同样造成了巨大震惊,他们困惑“谁袭击我们”、“为什么袭击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于此时节,新保守主义者又找到了用武之地:克劳瑟默(Charles Krauthammer)称“伊斯兰坏家伙”是美国最直接的威胁;波多霍洛茨(Norman Podhoretz)称:“美国已收到宣战书,我们正在走向战争”,美国的敌人不仅是本·拉登和“基地”组织,也不仅是伊拉克的萨达姆政权,而且是“好战的伊斯兰”。所以,美国应将反恐战争的矛头指向原教旨主义的伊斯兰极端势力,消除其在世界各地的影响。[7]19-29在新保守主义等势力的影响下,小布什政府出兵攻击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权,并抛出“非友即敌”的善恶二元论逻辑:“要么站在我们这一边,要么站在恐怖分子一边”。①1926年 9月,中共第四届第三次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议决议案正式把《新青年》称为“中央理论机关报”.
虽然《新青年》和美国新保守主义的做法不完全相同,但它们都较好地应用了“议程设置功能”理论,达到了为受众设置议程的效果。马克思主义要实现大众化,不能排斥“议程设置功能”理论,并针对不同情况运用大众传播效果的三种机制。
开展说服性传播,通常有两种做法:一是仅向说服的对象提示自己一方的观点或于己有利的判断材料,可称为“一面提示”;二是在提示己方观点或有利材料的同时,也以某种方式提示对立一方的观点或不利于自己的材料,可称为“两面提示”。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霍夫兰(C.I.Hovland)等人以“美国对日本的战争还要持续多久”为题,对这两种方法的有效性进行实验比较。在测验结果的单纯比较上,“一面提示”和“两面提示”都取得了良好的说服效果。但进一步的数据分析发现,两种方法的有效性依传播对象的属性不同而有明显区别。其一,从与人们的原有态度的关系看,对于原来持赞成态度的人,“一面提示”的说服效果明显大于“两面提示”;对于原来持反对态度的人,“两面提示”的效果则明显大于“一面提示”。其二,从与文化水平的关系说,“一面提示”对文化水平低者说服效果较佳,“两面提示”对文化水平高者效果较佳。[1]203-204
1953年,拉姆斯丁(A.A.Lumsdaine)和贾尼斯(I.L.Janis)也对两种方法进行比较研究。他们的实验与霍夫兰的实验基本相似,但增加了“反宣传”测验(使实验对象接触对立观点的宣传),目的是比较两种方法说服效果的持续性和稳定性。这次实验结果证明,尽管在单纯比较上两者的效果没有优劣强弱,但对“反宣传”的抵抗力却有极大区别:在接触到“反宣传”后,原先接受“一面提示”实验的人几乎都受到相反观点的影响,而原先接受“两面提示”实验的人的态度却没有明显变化。[1]205
基于这两项实验结果,笔者以为,在当下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过程中,要多采用“两面提示”,而少用“一面提示”。因为:第一,“两面提示”更能够抵御“反宣传”的影响,保证受众在错综复杂的理论、主义中坚守立场、观点,使传播效果更加持久有效;第二,当代社会不同于传统社会,受众的知识水平,尤其是理论传播受众的知识水平普通比较高,因此,“两面提示”比“一面提示”更适合于文化水平高的人群。
1919年《新青年》推出的“马克思研究专号”比较好地运用了“两面提示”。在这本专号上,有关马克思的文章共有7篇:李大钊的《马克思主义观》(上)、顾兆熊的《马克思学说》、凌霜的《马克思学说批评》、陈启修的《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与贞操问题》、渊泉的《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马克思的奋斗生涯》、刘秉麟的《马克思传略》。不过,这些文章并非“一面倒”地赞扬马克思,而是既有肯定又有批评。肯定者有《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批评者有《马克思学说》和《马克思主义批评》。前者同情于伯恩斯坦主义;后者直言不讳地说,作者是根据伯恩斯坦和克鲁泡特金来批评马克思主义的。[2]143这种既说明优点又指出不足或者相反观点的“两面提示”,凸显了《新青年》的“客观”、“学理”,进而使马克思主义在润物细无声般的理论传播中赢得核心受众——知识青年——的“芳心”。
[1]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2]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五四时期期刊介绍:第1集(下册)[M].北京:三联书店,1978.
[3]袁树平,武占江.《新青年》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J].河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3(4).
[4]叶再春.美国新保守主义思想之传播学分析[J].武陵学刊,2010(2).
[5]韦政通.《新青年》的再读与反思——回眸《新青年》代序[J].中国哲学史,1997(4).
[6]吕磊.美国的新保守主义[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7]Podhoretz, Noman, How to WinWorldWar IV[J].Commentary, 2002(F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