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肖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 230039)
悲剧的诞生
——莫言《蛙》中“姑姑”形象的悲剧性分析
李 肖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 230039)
小说《蛙》通过对一个乡村女医生人生经历的描写,从传统道德、社会环境、性格盲从和宿命注定四个方面刻画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和悲剧性的“姑姑”形象,展示了中国六十年波澜起伏的民间生育悲剧。
姑姑;传统道德;社会环境;性格盲从;宿命
“就艺术而言,不仅戏剧中有悲剧,小说中也有悲剧。至于生活中,悲剧更多。艺术悲剧是以生活悲剧为原料的创造。”[1]255《蛙》是由五部书信小说和一部九幕话剧组成,讲述了高密东北乡的一个女医生——“我”姑姑的悲剧性人生,展示了中国六十年波澜起伏的民间生育悲剧。这种悲剧性的表达形成了能触及国人灵魂最痛处的悲剧审美效果。本文将从传统道德、社会环境、性格盲从和宿命注定四个方面来分析和探究造成“姑姑”悲剧性的原因。
中国有着悠久的农耕文明历史,中国人民对土地有着特殊的眷恋。因此,在相对落后的传统生产技术和经济发展中,富足劳力和人丁兴旺便成了社会强盛和家庭幸福的重要标志。进而,在漫长的历史文化中,“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伦理生育观深深影响着人们,这其中还有着隐晦的 “重男轻女”“养儿防老”等性别歧视思想的存在。
高密东北乡作为中国乡村的典型代表,传统的生育观也深深扎根在人们的脑海中。因此,在鼓励生育的年代,整个村庄是一片和谐温馨的景象,人们尽情享受着“延续香火”的快感。作为医生的姑姑也顺应“民心”,尽情地迎接每一个新生命。此时的姑姑是“救世主”、“活菩萨”,是全村人心目中的偶像。而在计划生育的高压下,作为“全乡仅有的两位妇科医生之一,东北乡的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一名对党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姑姑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和一切违背国家政策进行“偷生”“逃生”的行为作“斗争”,就连自己的侄媳妇也不放过,最终导致了以张拳之妻耿秀莲、蝌蚪之妻王仁美、陈鼻之妻王胆为代表的普通民众的死亡悲剧。此时的姑姑失去了原有的美好光环,被视为“杀人狂”、“刽子手”,成了全村同仇敌忾的恶魔。
姑姑扮演着先天使后魔鬼的角色。实际上,这样巨大的“身份”变化是在国家政策和传统民间观念的强烈冲突中形成的。在两种观念的夹缝中,姑姑既是执行者,也是受害者,是冲突的焦点,既造成了他人的痛苦,也导致了自己的悲剧。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里曾经写过:“任何一部记录文明的史册无不同时又是一部记录残暴的史册……”[2]407姑姑地位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本雅明的观点,因为“姑姑的双手,既带着芳香,又充满血腥”。[3]56-58
晚年的姑姑在一场“蛙梦”之后彻底陷入了痛苦和懊悔的彷徨之中。她性格有所变化,于是嫁给了“民间塑像大师”郝大手,希望通过泥娃娃获得内心世界的慰藉,表达出一种忏悔之心和对新生命的敬重之意。但是姑姑所表现的“赎罪之心”显得过于执着,以至于面对不合情法的“代孕服务”、面对大龄妇女小狮子的怀孕,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担忧和疑虑。姑姑也没有用计划生育的政策约束她,而是煞有介事地为她听诊,并重操旧业,亲自接生。可见,此时姑姑的救赎是建立在对陈眉肉体和精神摧残的基础上的,是建立在对不合情法的“代孕服务”的默许上的,失去了正义性。姑姑为了“赎罪”而不经意间陷入了道德伦理的质疑,成了当时社会环境下以袁腮为代表的“代孕机构”服务的帮凶。特别是在第五部分中,当陈眉出现在小狮子为孩子举办的喜宴上时,当陈眉声嘶力竭地想要回自己代孕的孩子时,周围的所有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和怜悯,姑姑当然也不例外,和小狮子并肩作战,共同对付陈眉,使她跌入了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姑姑虽然满足了“还一个孩子给侄子”的愿望,但却付出了人性扭曲的代价。就这样,姑姑沉溺在罪与赎罪的无尽循环中,无法摆脱负罪感。这正如在第五封信中蝌蚪所写到的那样:心中的罪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在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姑姑没有坚守自己的人生信条,既造成了陈眉的悲剧,也使自己的反思显得苍白无力,始终难以克服自己的私欲,没有找到真正的救赎之路,为了忏悔而忏悔,加剧了悲剧色彩。这也表明了六十年来不断上演的生育悲剧并没有结束,姑姑虽然现在已经远离生育伦理和国家伦理冲突的中心,但是却成为改革开放社会环境下的不合理现象的牺牲品。“生育尚未逃离政治的掌控,便又落入了资本的牢笼。”[4]54-57这继续上演的悲剧是对时代丑恶现象的彻底揭露和无情批判。
虽然姑姑是地地道道的高密东北乡人,但却有着不一般的家世。她父亲是八路军的医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再加上姑姑有着在幼年时期与日军司令斗智斗勇的传奇经历,自己又子承父业,做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后又成了党员,因此姑姑可谓根正苗红,有着良好的家庭出身,进而产生了物质和精神上的极大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使她失去了作为人的正常、普通心理,即使在本应该浪漫美好的恋爱当中也过于革命、正派,像一个“红色木头”。后来,为了向党表示忠诚和感谢,姑姑在落实计划生育的工作中表现出了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她雷厉风行,手腕强硬,和逃避计划生育的村民斗智斗勇,心硬如铁,不徇私情,体现出一种“非人 ”的冷酷无情。书中对姑姑逼迫张拳妻子堕胎时写到:“你看看,她凫得多好呀,她把当年游击队员对付日本鬼子的办法都用上了啊!”[5]109正如王仁美的母亲所言,姑姑已经不复为人,而成为现代性庞大冷酷的机器中一个冷酷、坚硬的革命螺丝钉。
对党和国家强烈的使命感和忠诚度使姑姑在性格上盲从于自己的事业,忽视了公民私人财产,漠视了人的生命,违背了最基本、最起码的人性。我们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个乡村医生应该有的对生命的怜悯,而是一个完全没有个人意志、没有个体自主性、没有反思意识的“‘一切听从党和国家的号召,党和国家要求我们做出牺牲,我们不假思索就会这么做’完全政治化、符号化的政策执行的工具化的人物。”[6]37-38姑姑性格上的盲从既酿成了张拳老婆、王仁美和王胆三位产妇死亡的惨剧,也导致了因强制实行计划生育而额头被打、大腿被剪刀扎伤的个人悲剧。
悲剧与命运的关系向来都是哲学家和美学家研究的重点,而古希腊悲剧大部分都是命运悲剧。命运悲剧的可怕性在于其不可知性与不可抗拒性,这也显示了人的存在与人的命运的荒诞本性。任何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姑姑当然也不例外,她只能生活在“革命烈士后代、医生世家”的美丽光环之下。因此,姑姑作为医师既是情理之中,也似乎是命运的安排。在感情的世界中,姑姑太革命、太正派,像一个红色木头,而她的男友王小倜“中了资产阶级的流毒”,这种不对等的性格必然造成错位的爱情,也必然注定无疾而终的结局。晚年的姑姑希望通过“泥塑娃娃”来为自己曾经流掉的两千八百个孩子进行忏悔和赎罪,但不经意间却成了“代孕服务”的帮凶,造成了陈眉母子分离的人间惨剧。“姑姑以赎罪的方式酿造了更深的罪恶,以阻止悲剧的方式制造更大的悲剧。”[7]93-94这是命运的捉弄,更是命运悲剧的真实显现!
莫言通过《蛙》向我们描绘出一成不变的生育观念影响下的民众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人格所导致的大众悲剧。作为革命烈士的后代,作为一个拥有精湛医术的接生医生,在计划生育国策和和传统生育伦理的较量中,在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大潮中,姑姑必然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姑姑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但也是充满坎坷和悲剧的一生。她的悲剧是道德的悲剧,是社会的悲剧,也是性格和命运的悲剧。
[1]陈望衡.当代美学原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2]陈永国,马海良.本雅明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3]李晓亮.远未终了的悲剧——论莫言《蛙》[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4).
[4]孟庆澍.莫言《蛙》三题[J].艺术广角,2011(1).
[5]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
[6]范建华.中国人生存状态和精神变迁的标本——莫言新作《蛙》中姑姑形象分析[J].名作欣赏,2010(30).
[7]梁振华.虚拟的真实与真实的虚幻——莫言《蛙》阅读札记[J].中国图书评论,2010(4).
The Birth of Tragedy——Analysis on“Aunt”Image Tragedy in Mo Yan’sFrog
LI Xiao
The novelfrogby Mo Yan describes a female country doctor’s experience from four aspects:traditional moral,social environment,personality and fate,which depicts a legendary and tragic aunt image and presents 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folk family growth tragedy in the 1960sof China.
aunt;traditional moral;social environment;character blind obedience;destiny
I206.7
A
1671-8275(2012)04-0062-02
2012-07-10
李肖(1987-),男,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学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白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