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人文刍议

2012-08-15 00:48李醒民
河池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人文主义人文科学

李醒民

(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北京 100049)

一、科学与人文的含义

关于科学(science)的含义,读者耳熟能详,我本人就此已经在两部专著①参阅李醒民《科学的文化意蕴》,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版;李醒民:《科学论:科学的三维世界》(上、下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版。中做过详尽的论述,故不拟赘述。在这里,我只想给科学一个现成的简明定义:“科学是人运用实证、理性和臻美诸方法,就自然以及社会乃至人本身进行研究所获取的知识的体系化之结果。这样的结果形成自然科学的所有学科,以及社会科学的部分学科和人文学科的个别领域。科学不仅仅在于已经认识的真理,更在于探索真理的活动,即上述研究的整个过程。同时,科学也是一种社会职业和社会建制。作为知识体系的科学既是静态的,也是动态的——思想可以产生思想,知识在进化中可以被废弃、修正和更新。作为研究过程和社会建制的科学是人的一种社会活动——以自然研究为主的智力探索过程之活动和以职业的形式出现的社会建制之活动。”[1]不过,我还想如同多年前那样强调:我们生活在文化之中,尽管文化因科学的物质福利大量地依赖于科学,但是它对科学赖以立足的新观念和新眼界却基本上一无所知。对于绝大多数社会成员来说,其中包括为数不少的身居权力顶峰和知识山巅的权威人士或精英人物,也往往只注意科学对社会的“形而下”(或曰“器物层次”)的作用,而低估乃至忽视它的“形而上”(或曰“观念层次”)的作用。于是,人们把科学简单地等同于技术,把科学看做是装着精巧戏法的盒子,能变换出我们所需要的东西。科学纯粹成了功利主义的追求物质财富的工具(当然这也是科学的重要社会功能之一)。这种对科学的工具论的态度无异于现代的货物崇拜(Cargo Cult),它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追求真知、追求智慧的科学的形象,泯灭了科学精神的弘扬。[2]

再考察人文的意思。在中国古代典籍中,人文的含义大体有二。一指礼乐教化。《易·贲》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二指人世间事。《后汉书·公孙瓒传论》有:“舍诸天运,征乎人文,则古之休烈,何远之有?”英语中的人文一词humanity源于拉丁语humanitas(人性,人格,人情;仁爱,和气,温柔,友好;教养,文明;姿态的优美,语言的文雅,行为的彬彬有礼;人类),14世纪进入英语。humanity的意义大体有四:人的质或状态;人的属性或质;研究与自然科学(诸如物理学或化学)相对立的人的思维的产物和关切的学问之分科(诸如哲学或语言);人类。②Merriam - Webster’s Collegiate Dictionary,Tenth Edition,Merriam - Webster,Incorporated,Springfield,Massachusetts,U.S.A.,1999.564.在现代中西文献中,关于人文的含义见仁见智,难于定于一尊。在本文,我们拟在下述三种含义上使用术语人文:作为一种学科群的人文,作为善性和人道的人文,作为一种与人相关的思想体系和制度规范的人文。

作为一种学科群的人文相当于人文学科(humanities)。我在刚刚完成的一篇论文中这样界定:“人文学科是关于人和人的特殊性的学科群,主要研究人本身或与个体精神直接相关的信仰、情感、心态、理想、道德、审美、意义、价值等的各门科学的总称。它把那些既非自然科学,也非社会科学的学科都囊括其中。人文学科主要包括:现代与古典语言学、文学、历史学、哲学、宗教学、神学、考古学、艺术等具有人文主义内容和人文主义方法的学科。”①李醒民:知识的三大部类: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即将在《学术界》发表。人文学科有时被称为人文科学、文科(arts)、人学(human science),在德语中被称为精神科学(Geisteswissenschanften),有时甚至被笼统地、简单地称为文化(culture)——它确实是文化,但仅仅是人类文化或知识的一个部类,不过却是十分重要的、对人生最有意义的一个部类。

作为善性和人道的人文,是指经过漫长的自然进化和文化熏陶,在人的本性(种族的天然遗传基因和文化积淀)和内心存有的善良的人性和人道情感——爱护人的生命、关怀人的幸福、尊重人的人格和权利。西方的人文思想强调以人为主体,尊重人的价值,关心人的利益。中国的人文思想似乎意指一种由人性出发,自觉地发挥其道德努力和道德成就,来转化周遭的生活世界。[3]作为善性和人道的人文展现了人的终极关怀和人文情怀,以及对真善美的孜孜追求。

作为一种与人相关的思想体系和规范制度的人文,其核心是以人为本——以人为现实之本和价值之本,重视人,尊重人,关心人,爱护人;把人永远视为目的而不是手段;人是一切考虑的出发点,也是最终的归宿。这种人文集中体现在各种宗教神学流派、哲学体系、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以及对人生和生命的系统思考和深刻认识中,并具体化为一套有约束力或强制力的、行之有效的规范(习俗规范、道德规范和法律规范)和制度。这一切都是人类文化中先进的、优秀的、健康的部分,代表社会进步的大方向和人的自我完善的总目标。

在中国,作为一种与人相关的思想体系和规范制度的人文,在儒家的仁爱(仁者爱人)观念及其礼制中得以淋漓尽致的表达。仁爱的最高原则也许是:“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仁爱的具体含义为:“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夫温良者,仁之本也;慎敬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动作逊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孔子家语》)仁爱的内涵还包括“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论语·子张》)。仁爱者对待人生的一大现实问题即富贵贫贱的正确态度是:“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论语·里仁》)

在西方世界,作为一种与人相关的思想体系和规范制度的人文,与在欧洲文艺复兴诞生、并在启蒙运动中发扬光大的人文主义(humanism)和人道主义(humanitarianism)密切相关,甚至在某种意义或程度上是同义词。人文主义思潮反对宗教教义、神学权威和经院哲学,把人从中世纪的枷锁下解放出来,并大力支持学术研究和科学研究;强调人是世界的中心,必须以人为本,关怀人,维护人的尊严,追求现实的人生幸福;倡导宽容,反对暴力,争取思想自由,宣扬个性解放,抨击等级观念,主张人人平等;崇尚理性和科学,摒弃迷信和蒙昧主义。人道主义是关于人的本质、使命、地位、价值和个人发展等等的进步思潮和理论体系,是以人为本、以人为中心的一种世界观。人道主义的核心思想是:提倡关爱人、尊重人、爱护人,关注人的福祉和幸福。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把它具体化为自由、平等、博爱等口号。

作为一种与人相关的思想体系和规范制度的人文也与人权思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权(human rights)是个近代概念,在西方政治思想中是16世纪以后逐渐发展的一个观念。这个观念十分复杂,它包含了对个人自由与平等的普遍认识与肯定。同时也预设了社会国家中个人与政府及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种权力与义务之间的关系。最简单地说,人权思想肯定个人在社会和国家中的基本权利,而这些权利却被认为是人之为人这一事实所引起,而非政治或社会所赋予。换言之,人权是与生俱有的,是人在自然状态之中根本就有的。因此,人权也叫人的自然权利(natural rights)。人权思想包含四点对人之为人的理解:自主的能力,平等的地位,内在的价值,负责的行为。[4]402、405人权建立的里程碑是下述文献:《英国大宪章》(1215),《权利请愿书》(1628),《协定法案》(1701),《美国独立宣言》(1776),《弗吉尼亚人权法案》(1776),《人权与公民权宣言》(1789),《人权法案》(1791),《自由宣言》(1893),《世界人权宣言》(1948)等。

由此可见,人文的视角把人聚焦于视野的中心,人文的语境时时处处言及人和关于人的一切,人文的世界是一个以人为本体的、充满价值和意义的世界。

二、科学与人文的主要特征

我在前面提及的“知识的三大部类: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一文中,从知识的外在关联(研究对象、认识主体、认知取向、研究方法、自主性、进步性、成熟度、历史感)和五个内在特征着眼,讨论了科学与人文学科之间的差异。与此同时,也从它们把人作为研究对象、包含主观性、追求知识的和谐和理论图式(schema)或秩序、不是孤立的或绝对独立的、在方法的运用上也不是没有交集、不能完全否认人文学科也有某种累积的特征六个方面揭示了它们的共性。科学与人文学科的这些特征上的对比,大体上也适合于科学与人文,因为人文本来就把人文学科囊括其中。在此处,我们拟进一步展示一下科学与人文(包括人文主义)的各自特征,并适当加以比较。

科学的特征一一罗列起来可能有一大堆,我们在这里仅仅指出作为知识体系的科学(暂且不论作为研究过程和社会建制的科学)或科学知识的几个主要的特征。

其一是,科学(知识)基本不包含伦理道德和价值。莫兰表明,科学具有典型的西方式的构成特点,一方面是在世俗思想和宗教思想之间做出断然的分离,另一方面是在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之间做出断然的分离。因此在科学中没有道德的考虑,人们为了认识而认识。这种分离使某种西方式分割的、分解的和分析的思想变成科学认识的一个基本动力。但是,这种认识一旦发展起来,它就变成普遍性的。当然,社会中必须已经存在一定的发展程度来建立大学、研究机构和检验的设施。这样,通过科学的普遍化运动,产生了世界其他部分的西方化。这种西方化又引起感到丧失了它们本来特征的文化发起反西方化的斗争。另一方面,这种普遍化推动了普遍的演绎、归纳、分析的认识过程,使得经验—理性—逻辑的思维在西方科学中被孤立化、自主化并得以极度发展。[5]55

其二是,科学(知识)基本不涉及生活的目的、人生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科学并没有对托尔斯泰的下述重大问题提供答案:“对于我们来说唯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要做什么?我们怎样生活?”[6]144-145尽管科学(以技术为中介)强大的物质功能把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提高了生产效率,使人丰衣足食,从而能够从事文化享受和文化创造;尽管科学的精神功能(批判功能、社会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认知功能、方法功能、审美功能、教育功能)[7]和科学精神(科学精神以追求真理作为它的发生学的和逻辑的起点,并以实证精神和理性精神构成它的两大支柱。在两支大柱之上,支撑着怀疑批判精神、平权多元精神、创新冒险精神、纠错臻美精神、谦逊宽容精神),[8]229-275有助于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促进人的自我完善,有益于人生;但是,科学毕竟没有直接告诉我们生活的意义、生命的价值、终极的目标和人生的理想,也就是没有为我们建构人生观。诚如J.S.赫胥黎注意到的:“人生价值之衡量,科学由于它的方法正好从它自己扫除尽了。”[9]108-109难怪在当年的科玄论战中,张君劢断定科学不能解决人生观问题——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因为人生观与科学的确有天渊之别。第一,科学为客观的,人生观为主观的。第二,科学为逻辑的方法所支配,而人生观则起于直觉。第三,科学可以以分析方法下手,而人生观则为综合的。第四,科学为因果律所支配,而人生观则为自由意志的。第五,科学起于对象之相同现象,而人生观起于人格之单一性。“就以上所言观之,则人生观之特点所在,曰主观的,曰直觉的,曰综合的,曰自由意志的,曰单一性的。”[10]35-38

其三是,科学(知识)基本不具有感情和诗意。为了追求客观性和客观真理,科学借助严格的实证方法和理性方法,通过严谨的批评和审查程序,把主观的情感和浪漫的诗意尽可能排除在它的辖域之外。J.S.赫胥黎明察:“科学有意地把感情和价值从它的态度和方法两者内排除。它的唯一目的是知识的,它的唯一方法是统计的、比较的或测度的;它除了真理的价值之外,我们什么也不能经验到。任何感情,任何神圣禁例,都不可挡住它研究的路;它只能扫除意义才能获得成功。它显出消除那种奇怪的但含教训的哑谜,即只有延缓判断它才能达到更正确的判断,只有从它的方法中放逐那种感情的推进力和那种信仰意志的错误信念,它才能够达到更大的信念。”[9]106-107伯特在描绘力学的世界图像时刻画得惟妙惟肖(要知道,现代科学观对此已经做出重大修正):“牛顿的伟大权威丝毫不差地成为一种宇宙观的后盾,这种宇宙观认为,人是一个庞大的数学体系的不相干的渺小观察者(因为他就像一个关闭在暗室中的存在物),而这个体系的那些符合力学原理的有规律的运动便构成了自然界。但丁和弥尔顿那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辉煌宇宙,在人的想象力翱翔于时空之上时不曾对其施加任何限制,现在却一扫而空了。空间被等同于几何学王国,时间被等同于数的连续统。从前人们认为他们所居住的世界光彩夺目、鸟语花香,充满了喜悦、爱和美,到处表现出有目的的和谐和创造性的理想,现在则被逼到散乱的生物大脑的小小角落中去。真正重要的外部世界是一个坚硬、冷漠、无色、无声的死寂世界;是一个量的世界,一个按照力学规律可以从数学上加以计算的运动的世界。具有人类直接感知到的世界,恰恰变成了外面的那个无限的机器的奇特的、渺小的结果。”[11]223-224

顺便提一下,科学具有严密的、严整的逻辑体系。“现在仍然存在两种差异(将来可能会减弱)确实把自然科学和研究人类各种行为的正题法则的科学对立起来。一方面,前一种科学有一个等级顺序。这当然不是指学科的重要性而言,而是指概念的前后演变关系和学科的递减或递增的普遍性与复杂性而言。另一方面,这些学科由于自身的发展,提出了各种各样把‘高级’现象还原或非还原为‘低级’现象的问题。这两种情况都不断迫使每一位专家把目光投射到他的学科界限以外的地方。”第一点是,人们今天要在人文科学中寻求类似的顺序,那是徒劳的,直至现在也没有任何人提出来。第二点是,每一个自然科学的专家确实需要在这一登记顺序中对先于自己的学科有相当高深的训练,甚至还常常需要这些在先学科的研究者的合作。这就使这些研究者对后来学科所引起的问题发生兴趣。[12]155-156

与科学相反,人文恰恰拥有科学所不包含、不涉及、不具有的上述三项内容,也就是说它关注的中心是人,是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进而,它还拥有两个鲜明的特征。一是主观性。人文“必须注意形象的主观性,而且它在本质上是可变的,不能进行客观规定。尽管它不是客观性的,但是却能亲身体验与客体在瞬间的交流。诗不是心智的机能,而是灵魂的机能。富于诗意的表现会通过“反响”立即达到读者的灵魂深处。富于诗意的表现生成了读者的存在。”[13]227二是个体性——对象的个体性和创造者的个体性。“科学是一堆规律和法则,人文主义则不是关于规律的(或不如说不只是关于规律的),而是关于独特物、独特的东西、独特的事件的。这种独特物各自都有各自的价值。……人文主义无论取何种面目,总是关于特定物的价值的。”[9]109-110人文主义的兴趣是尊重人的创造,而不是把个人的对象淹没在像社会或科学的抽象服务中。人文学者不是如此对力量(power)感兴趣,他们关心事物是因为它们作为人的精神的表达之价值。它们关注的对象是创造者、个体的人或被视为道德类型的人。“我们可以把人文学者描述为这样的人:他的研究对象是人的创造性的想象,在这种努力中产生客体和物质的效果——诗和音乐、雕塑和绘画、建筑物、桥梁和宫殿——一句话艺术,具有高度审美的和道德的意图或内容。……人文主义者致力于理解和说明人——作为对于为创造而创造感兴趣的人,不考虑在类型上不同的日后的满足。”①H.Brown,Why This Book Was Written?H.Brown,ed.,Science and Creaave Spirit,Essays on Humanistic Aspects of Science,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58,pp.ix ~ xxvii.

三、科学与人文的比较

科学与人文的不同特征使二者之间形成明显的对照。C.P.斯诺这样谈论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或科学传统与人文传统的对峙:“一种是积累的、组合的、集合的、共意的、注定必然穿越时间而进步。另一种是非积累的、非组合的,不能抛弃但也不能体现自己的过去。第二种文化必须通过否定表现出来,因为它不是一种集合,而是个人内在固有的。也就是说它具有一些科学文化并不具有也永远不可能具有的性质;另一方面,既然存在一种相互排斥的原则,它由于自己的本性而丧失了历时的进步,而历时的进步却是科学对人类思想最珍贵的礼品。”[14]123B.巴伯从四个相反的社会和文化特征——直接的价值关注对非道德,具体性对抽象性,悲观主义对乐观主义,社会运动对缺乏社会性——着眼,详尽地论述了人文与科学的对比,值得在此一书。

其一,直接的价值关注对非道德。正在做出的区分有它的前驱,例如卡西尔的“事物知觉”和“价值知觉”区分,杜威的“科学思维”和“定性思维”区分,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的“工具取向”、“价值取向”和“表达取向”区分。按照功能主义的观点,价值作为型式化的原理在做出下述选择中在社会中是必不可少的:当寻求目标的人为创造和保持他们现存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时,这些选择不可避免地面对价值。在任何社会中,必定有一些专业直接关注价值,这就是我们定义的“人文”关怀的东西。任何对价值直接关怀的功能必然性的威胁,似乎是对人文主义的威胁。例如,在17世纪,当毕晓普·斯普拉特(Bishop Sprat)的《皇家学会史》和约瑟夫·格拉尼尔(Joseph Grannill)的《过度的极端主义者》(Plus Ultra)作为“新哲学”传播,表面看来否认科学世界和道德世界的差异时,人文主义者梅里克·卡索邦(Meric Casaubon)仅仅是“实验科学能‘教化’人”的信念的一个理智批判者。在19世纪,约翰逊(Johnson)博士在他的著名的警句中简洁地提出人文主义的观点:“我们本来就是道德家,碰巧是几何学家。”当代人文主义价值观丰富多彩。例如,伯特(E.A.Burtt)说:“中世纪的心智肯定无疑地相信,不管科学如何影响其他人的价值,它也不是独立的事业,不是自由地仅仅遵循它自己的路线。”穆德·普赖尔(Mood Prior)给出较少狂暴、较多实证的人文主义观点:人文学科致力于人的目标的理解和评价。相比较,科学的概括在自身之内没有负荷与下述事项相关的涵义:可被任何人充分利用的用处,受它支配的人的选择,或为人的行为中的幸福和自我满足的固有努力。科学的创造物相对于它们的道德的和社会的应用是中性的。

如果对价值的直接关注在社会中具有它的自主功能的话,那么在某些特定的社会与境中,非道德也是如此。科学坚持认为,价值不以任何直接的方式与对经验世界物理的、生物的和社会的方面的理解和控制相关。内格尔(Ernst Nagel)说:“常识主要关注事件对人来说具有特殊价值的事情的影响,而理论科学一般不是如此狭窄的。对系统说明的探求,要求把探究引向事物之间的依赖关系,而不考虑它们承担的价值。理论科学审慎地忽略事物的直接价值,以至科学的陈述往往看来仅仅与日常生活的熟悉事件和质微妙相关。”吉利斯皮(Charles Gillispie)说:“无论在公众生活中,还是在私人生活中,科学都不能确立伦理。它告诉我们能够做什么,从未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它在价值领域绝对不适合,这是客观态度的必然结果。”

正像人文主义本身针对科学而坚持它直接关注价值的功能自主一样,科学本身也针对人文而确立摆脱价值沾染的认知世界地图。柯瓦雷说:“17世纪科学中的革命,因科学思想引起抛弃考虑基于价值的概念,例如完美性、和谐、意义、目的,最终引起实在的十足贬值、价值世界和事实世界的分离。”在整个三百年间,首先是物理科学,接着生物科学、社会科学,都起而反对人文主义的价值侵入“自然秩序”。使用吉利斯皮的隐喻,难以把“客观性的边界”推进到价值领域。在科学和人文主义之间就价值存在功能的张力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一个都有它的特殊功能和限度,而科学家不愿意或不能妥善地处理它们。科学家作为个体的社会成员即公民,他直接关注价值。但是,从他作为科学家的角色来看,价值则是第二位的关注。在具有道德性的科学家角色中的特殊权能并不必然且仅仅给出公民或人文主义者的权能,而在后者中价值是基本的。

其二,具体的对抽象的。人文主义在它的思想结构中倾向于具体性,而科学力求尽可能大的抽象性。对科学而言,抽象的功能被内格尔十分清楚地阐述了:“科学概念的异常抽象性特征,以及它们被指称的距在通常经验中找到的事物的特性之‘远离性’,是探索系统的和综合的说明之不可避免的伴随。”于是,成为系统的正是科学的本质。要成为系统的,就要求它是高度抽象的,在表面上各异的性质中看到相似的性质。抽象不管熟悉的和道德的质,而这种质对人文主义者来说却如此重要。

与科学的抽象性相对照,人文主义的自主功能力求具体性。普赖尔说:“在科学中,把个别事件完全吸收在概括中是目标;另一方面,人文学科宁可关注在恰当的一般系统内提供个别事件的特殊意义。”为了理解在具体的世界中事件的特殊意义,要求把若干概括应用于具体的评价程式。如果人文主义的道德评价功能恰当地完成了,那么没有一个抽象会有用处。因此,人文主义需要科学的抽象,但是它总是把它们具体地应用在具体的和个体的事件中做道德选择时,才对它们感兴趣。人文主义对具体性的偏爱在它对“总体性”和“整体性”的偏爱中得以表达。道德问题作为具体的整体而来,而不是作为抽象而来。人文主义者往往不理解这种抽象和具体之间的张力。可以肯定,第一个杜撰“冷酷的抽象”的,必然是人文主义者。只是在最近,人文主义者才谈到“两个不可调和的世界——内心深处的经验世界和确信在其中从范畴上否认内心深处的经验世界的抽象世界”。但是,物理世界、生物世界和社会世界的抽象的和具体的方面并非相互不可调和。存在一种调节程式,可以辨认出每一个的功能自主性,同样也能辨认出它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即使人文主义者承认科学的抽象性和人文主义的具体性之间的张力,但是它们有时也哀叹科学的新的抽象性破坏了他们特定的、已经确立的一些具体性。多恩(John Donne)如下的“一周年纪念”诗句,无论何时总是表达人文主义对新抽象瓦解已确立的世界的沮丧:“新哲学怀疑一切,火元素完全熄灭:太阳丢失了,地球不见了,人的才智无法充分指引他寻找它在何处。人们自由地坦白,这个世界被耗尽了,在行星上,在天空中。他们追求如此之多的新东西,他们看到,它被再次瓦解为它的微粒。这就是碎片中的一切,所有粘合都统统消失;所有应得的供给,所有的关系。”

人文主义者对科学中的难懂术语无尽抱怨,也能够被视为作为思想的功能程式的具体性与抽象性之间张力的表达。人文主义者把重大的意义赋予作为他们时代接受的道德和被经验的美已经确立的具体语言。但是,科学家原则上不信任已经确立的语言,因为它使被接受的观点具体化和神圣化,他们正在力图把这些观念分析为新的抽象。就难懂的术语构成真正的新抽象而言,它对科学来说是基本的。吉利斯皮说:“在科学具有它自己的语言之前,它不能繁荣兴旺,在这种语言中,词指示事物或条件,而不是全部负载人的经验的模糊残余之质。”科学的抽象术语对常识来说越是几乎不可理解,它就越科学。为调停科学和人文主义之间的合作,必然要把它们的语言相互翻译,这是明显的。

其三,悲观主义对乐观主义。科学在世界中的任务方面倾向于乐观主义,而人文主义就它自己的特殊功能而言倾向于悲观主义。我们看到,科学在于为描述经验世界构造永远更为概括、更为系统和更为几乎毫无遗漏的概念图式。由于科学原则上能够达到这样的思想结构,它原则上是进步的和进化的。在科学的情况中,乐观主义或人能够把握自己活动制定的特殊任务,是在它产生的东西之上生成的。事实上,科学的历史被看做是科学观念方面实现连续进化的进步,并伴随科学乐观主义的扩大。培根说,科学的充实在于时间的充分。科学家感到,他们的经验证实了这一格言;他们对现在和未来感到乐观,就像他们对过去感到自信一样。

相对照,人文主义关注价值的观念,关注价值承担的困难选择,关注完成它们要受到不可避免的限制。神学家所谓的“意义问题”在人的生活中是固有的,人的有限的涵义也是如此;这些以及其他道德问题对于人文主义来说总是存在。当人文主义者讲“人的条件”时,他意指存在的悲剧要素,不能克服的恶,无法达到的善。总而言之,坚持价值问题。假如在人的价值问题上存在任何进化的进步的话,那么没有几个人宣布看到它,人文主义者肯定不会如此宣布。在人文主义的实践中,占优势的观点是悲观主义。人文主义者看到人的条件,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问题的根本同一性,这种同一性包括恶、悲剧、局限和价值问题的无尽重现。

其四,科学作为社会运动。科学和人文主义之间性质相反的第四个特征是社会特征。至少在最近的三四百年,科学趋向于是繁盛的、乐观的、凯旋的社会运动,似乎在它的成功中横扫它面前的一切:不仅用它的新抽象代替了其他观念,而且更多地占据了有影响的社会地位,例如在大学中和政府中。另一方面,人文主义趋向于被分割、守势的、具有分散的智力和社会资源、无组织的或缺乏组织的、保守的。科学在20世纪保持它的繁盛,因为它的观念继续发展,因为它的社会运动永远在大学和政府赢得影响。一些人文主义者宽容这样的繁盛,另一些面对科学的社会运动往往防卫、斗争、发怒,因为这种运动继续削弱他们的观念,似乎威胁要统统篡夺他们的社会地位。①B.Barber,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New Brunswick:Translation Publishers,1990.26 ~268.

对科学与人文的特征和对照,也有一些错误的或糊涂的看法,有必要加以澄清和强调。科学与人文的各自特征是固有的和自然的,一般不存在何优何劣、何得何失的问题,尽管双方很有必要相互借鉴、彼此学习、取长补短。因此,人们必须平权地看待它们,扬甲抑乙或厚此薄彼都不是中正之道。J.S.赫胥黎说得好:“逻辑的思想含有价值,因而神秘的经验也含有价值。我们不必因为我们在目前还不能理智地把握为什么神秘经验会有价值,就去拒绝它,正如我们不能因为逻辑的思想不能使我们获得像神秘经验所产生的那种宁静心理或满足感,就拒绝逻辑思想的价值一样。”[9]127

四、科学与人文的相互作用

关于科学与人文或人文主义的关系,有两种类型的错误观点重新流行并高涨起来,甚至在某些场合以某种激情加以捍卫。一种是在二者之间不存在基本的差异,人文主义者和科学家是大致相同的一类漂亮的动物,因此除了无知或病态的意志,在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张力的理由。例如,勒内·杜博斯(Rene Dubos)最近写道:“就我能够判断的而言,科学满足通常与文化和人文主义概念联系的所有要求。”第二种错误观点是,二者之间的差异是如此之大和如此之根本,以致只有一个残缺或完全破坏,才能使另一个进行它的活动。在最近,人文主义者乐于坚持这样的观点,虽然在一百年前情况正好相反,当时科学在冲突中似乎是较弱的一派。①B.Barber,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New Brunswick:Translation Publishers,1990.259 ~260.

在我们看来,不承认科学与人文在特征上具有差异、甚至具有显著的差异,这是不对的,因为二者的差别毕竟是明摆着的事实,是任何一个明眼人无法否认的。另一方面,反其道而行之,人为地把它们绝对对立起来,认为二者冰炭难同炉、水火不相容,也是极端观点,起码是偏颇之举,实在不足为训。实际上,科学与人文的关系是密切的,具有相互作用。有人表明:“西方科技发展在源起上有人文主义作为支持,在发展历程中有各种人文主义运动相伴随或抗衡,在发展结果上对人文主义有积极与消极的影响。”科技发展对人文运动的消极影响是:(1)现代科技继续以表象来从事对象化、客观化的研究方式,因而连人也变成对象,成为客观化的研究对象,而丧失其为目的、为主体的地位;(2)至于客体更恶化其为体制化、权力化的倾向,扩大“知识就是权力”的科技与权力结合之趋势,甚至形成权力集中,使决定权操纵在少数科技精英和政治精英手中;(3)科技所标榜的价值中立,以及其中运作的工具理性之宰制兴趣,产生了科技的虚无主义,另外在创造目的与价值的想象力上则相当贫乏。科技的积极的人文向度是:(1)科技发展不再使对自然感到无力和威胁;(2)科技的发展和合理化程度的提高,人有了更大的实现正义的可能性;(3)有助于人格的提升,对外在世界的征服,促发其内在自由和思想的提高。[3]217-219这位作者充分肯定科学与人文相互影响,无疑是言之成理的。但是,他把科学和技术(且简称为“科技”)混为一谈,不仅造成概念上的混乱,而且直接波及到对问题分析的精确性和个别结论的恰当性。要知道,科学和技术毕竟是两个本质不同的概念和差异很大的实体。[15][21]

我们先谈人文对科学的作用。例如,在文艺复兴时代,当时的人文主义思潮鼓吹人的独立自由,倡导科学研究,直接推动了近代科学革命,促成了近代科学的诞生——这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在后来的启蒙运动中,当时的人文主义者坚信,把科学的方法从大自然的领域扩大到人的领域,可以把男男女女都解放出来。后来的科学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这种希望,不仅提高了人类生活和物质舒适的水平,而且缓解了人类的饥饿、疾病和恐惧的痛苦。这些巨大的利益,我们都视为理所当然,但是在我们的前人看来,可能如同奇迹。同时,科学是人类思想最为壮观的成就,它不仅依靠个人天才的力量和科学方法的智力训练,而且依靠合作的努力,克服国界、语言和文化的障碍,使得人类其他一切事业相形之下大为失色。这当然是人文主义在发挥作用。[17]249-250值得指出的是,哲学和宗教的资源的广度对科学成长而言,是由下述事实指示的:这三个活动领域在文明早期阶段常常无法解脱地混合在一起。甚至在哲学变得与宗教分开之后,科学变得与哲学分开之后,它们也是相互影响的。哲学阐明的融贯、一致、真以及质等概念被应用于科学家的工作和思维。宗教的传统和戒律长期作为心理学和医学知识的仓库和资源,宗教的清洁禁忌和饮食规律体现出人们早期关于公共健康、流行病、营养也许还有心理疗法的科学知识。艺术中的雅致、美、简单性、视角、对称等等概念,也有助于科学思维。②K.W.Deutsch,Scientific and Humanistic Knowledge in the Growth of Civilization.H.Brown ed.,Science and the Creative Spirit,Essays on Humanistic Aspects of Science,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58.

再谈科学对人文的作用。科学的世界图像或世界观改变了人们属于人文范畴的思想观念。比如,科学是启蒙运动的发动机。有着深厚科学素养的启蒙运动时期的作家赞同宇宙是有序的物质存在,受精确的规律控制。可以将宇宙中的物质分解成能够测量和排列成阶层体现的实体,就像社会一样,社会由人组成,人的大脑中含有神经,而神经又是由原子组成的。至少原则上说,原子可以聚合成神经,神经组成大脑,因而可以将社会理解成一个受机械原理和力控制的系统。[18]28-29像狄德罗、达朗伯、孔迪亚克和卢梭等启蒙思想家最显著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都相信人类行动应该由自然而不是由《圣经》的规则控制;同时他们也相信,自然科学为人性的运作提供了远见卓识。”[19]166值得注意的是,科学发展的重大伴随物之一是进步的概念。因为科学是卓越的活动,该活动实现了在中世纪幽深处构想的这种可能性。在赫胥黎热情拥护的达尔文生物学中,我们有最终为进步的历史变化的概念提供理论基础的生物进化。因此,进化学说为科学知识对近代文化的影响提供了引人注目的例子。另外,“科学方法(和科学知识不同)渗透到我们的意识和潜意识活动,在这一范围,科学确实对我们大家具有深刻的和持续的文化影响。”与之相比,一些科学知识在西方社会的知识阶层也未渗透,在科学家中非同行也不理解有关科学知识。不存在科学知识的连贯影响,因此我们的文化因我们称为科学知识的东西相当弱地发酵。但是,“科学方法进入我们的文化。科学通过它的方法对历史做出巨大贡献。这对文学批评、经济学、经济分析、语文学、商业甚至体育也为真。科学方法是我们文化的组成部分。”①N.McMorris,The Nature of Science,Fairleigh Dicknson University Press,1989.

具体地看,正像人文概念和实践为科学思维提供了资源,科学的资料和方法也不断为人文提供新的资源。多伊奇列举了诸多例子说明,宗教和哲学都从天文学的新秩序宇宙中吸取灵感。帕斯卡对“无限空间的永恒缄默”的惊恐,康德对“头顶灿烂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的景仰,都源自科学的宇宙观。无限大和无限小两个世界的发现的情感影响,有助于宗教体验。甚至某些最特殊的科学方法也被用来作为宗教思想的资源。于是,莱布尼兹的“所有可能世界中最佳的”宗教概念部分基于微积分的进路,基于它所承担的极大值、极小值和最优(optimum)概念。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宇宙发展的宇宙学家的观点和生命进化的生物学家的观点,对于有文化的心智具有永不休止的魅力,以微妙的方式影响我们时代的宗教思维。特别是在哲学思想中,科学资料和方法的影响也许更为强烈。从17世纪到18世纪,许多哲学论述都是以“科学的”方式发展的,这种方式在于能够从物理学中借用的因果性或必然性风格,证明的例子是从欧几里得几何学借用的。斯宾诺莎特别写了“几何学方式的伦理学”;在我们的时代,数学逻辑和哲学思维的相互作用在罗素和怀特海的著作中是明显的。自然选择和进化的生物学概念显现在像尼采、本格森和杜威这样的哲学家中。我们时代的许多哲学贡献是由在科学领域做出著名进展的人做出的,如詹姆斯、罗素、布里奇曼、莫里斯、弗兰克和维纳。在文学领域,心理学和医学资料在这样一些小说中有显著影响,像托马斯·曼的《魔山》和辛克莱的《箭匠》。严肃的哲学小说也写出来了,从科学和科学幻想引出许多杰出的作品,例如C.S.刘易斯的《来自寂静的行星》及其续篇弗朗兹·魏菲尔《有待诞生的星球》,乔治·R.斯图尔特的《地球居住》,加谬的《瘟疫》。若干小说出自飞行的经验。科学和技术激励我们时代一些著名的诗,例如耶尔茨(W.B.Yerrts)的“爱尔兰飞行员预见他的死亡”。类似的,心理分析和心理学方法也变成许多现代小说的“意识流”技巧的源泉。科学的资料和方法长期以来是优秀艺术和雕塑的最大资源。哥特式教堂、巴黎圣母院使用数值比例的概念。现代绘画中的分析和抽象的技艺和现代艺术中细节的放大,都是科学技巧应用于艺术的例子。现代桥梁设计中广泛地采用抛物线和其他曲线。在音乐界,科学和技术早就起重要的作用,从中世纪的管风琴到现在的整个乐器家族都能看到这一点。机器和电气技术有助于音乐节奏的新经验:比较准确的音程测量促进了切分音的传播和12乐音音阶的实验。麦克风、录音、声音切断和组合的新技术为演唱和作曲设置了探索的新技巧。②K.W.Deutsch,Scientific and Humanistic Knowledge in the Growth of Givilization.H.Brown ed.,Science and the Creative Spirit,Essays on Humanistic Aspects of Science,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58.

无独有偶,在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科学对人文的作用也显而易见。与西方科学主义的学术关系截然不同,五四时期的科学思潮非但不与人文主义相对立、相分离,相反地,两者却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我们知道,科学和民主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两面大旗。《新青年》一出世,就高呼“科学与人权并重”,从此,德、赛二先生并驾齐驱,用以救治中国的一切黑暗。可见,科学不是孤立地、与民主思潮分离地存在于新文化运动中,它和民主思潮有机地融为一体,构成五四精神的主体,被启蒙思想家用做清算传统封建思想文化的锐利武器。在民主和科学的五四精神鼓舞下,个性解放、自由、平等、博爱的呼声响彻云霄,被封建纲常伦理束缚、压抑几千年的人性,如脱缰之马、决堤之潮,势不可挡。中国的历史上首次书写了大写的“人”字。因此可以说,五四科学思潮是一种人文主义性质的学术思潮。五四科学思潮提倡并实施的对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的改造,无疑是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成就之一。尽管这场运动最终并未取得完全、彻底的成功,但经过五四思想启蒙和思想解放,作为文化内核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层次有了一定的改变,人们的思想水平和精神面貌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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