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然
(华侨大学外语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哈代生态思想渊源之探究
陈天然
(华侨大学外语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哈代是英国19世纪的著名作家,其诸多作品体现了他深刻的生态意识。哈代生态意识的形成,既与他的生长环境有关,也受18世纪浪漫派诗人的自然书写以及生物进化论哲学思想的影响,更与其时代的工业革命有关。
生态意识;生长环境;自然书写;进化论;工业革命
20世纪90年代始于美国的生态文学批评是在全球环境危机日趋严重的情况下产生的,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是生态批评的核心内容。哈代作为英国19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始终关注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人类的生存状态。从生态批评视角来看,哈代的作品反映了他有关自然、社会和精神生态的伦理思想。在国内,对哈代生态思想的探究一直都是不少学者的关注点,可对其生态思想的成因却鲜有人做出系统的阐释,只略见于一些学报论文及专著的零星提及。笔者拟从哈代的自然生活经历、哈代生态观的文学与哲学基础以及工业革命对他的影响三方面,对哈代生态思想的渊源做出系统的分析和梳理,从中找出其作品中生态观与上述三方面的联系,期待可以使读者更深入地理解哈代作品中的生态意蕴。
哈代的生态意识之萌生可以追溯到他的早期经历。“儿童时代的早期经验在一个人个性的形成中发挥着极大的作用,它可以持久地影响到文学艺术家的审美兴趣、审美情致、审美理想。而如此重要的早期经验正是从一个文学艺术家童年时代所处的‘生境’中获致的。”[1](P210-211)事实上,哈代所接受到的关于自然的早期教育以及他童年的户外活动影响了他的一生,并对他自然观的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哈代于1840年出生在英国多塞特郡的一个村庄——上博克汉普顿。“这是一个有着浓郁的田园色彩和牧歌情调的美丽如画的村落,当时,即19世纪中叶,这里仍是一个远离现代工业文明的地方,恬静宜人,古朴寂寥。”[2](P1)受工业革命的影响较小,所以,那时哈代家乡的环境还未遭到严重污染和破坏,依然保存着田园美景;而哈代的父母皆是酷爱自然之人,他的父虽是个石匠,但“他也是个爱好音乐和自然的人”[3](P6),他的母杰梅卡也深爱家乡的一景一物,“满脑袋装的都是具有地方色彩的风俗见闻”[3](P6)。因此,哈代一出生,就处于一个有着良好自然氛围的家庭环境中。父母对自然对家乡的热爱深深地感染了哈代,也培养了他对自然的敏锐感知。正如罗伯特所说:“他父亲对自然的热爱再搭上其母对当地逸闻趣事的言说天才,它们一起把哈代的世界装满了风景和众生百象。”[3](P6)而多塞特更是哈代的自然天堂。厄文·豪也提到哈代“几个小时地在乡间游逛,学会去爱——更确切地说,他已经和鸟儿和弱小动物融为一体,一如那个敏感的孩童裘德”[4](P6)。
《还乡》中克林和动植物的亲密关系,实质上就是哈代和自然亲密关系的反映。请看哈代的描述:“蜜蜂很亲昵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奇怪的琥珀色蝴蝶在克林的喘气中飞舞,落在他弯着的腰上,翡翠绿的蚱蜢成群结队地在他脚上方蹦跳,大苍蝇在克林身边嗡嗡飞舞,并不知道他是人。”[5](P282)哈代对“威塞克斯”这片土地上的一景一物是那样地熟悉,故而描写起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这早在《计出无奈》中就已证明——比如说,他能分辨雨是落在树根还是农田上,也能区分风吹过不同枝桠时的些微差别,甚至对黎明和黄昏朦胧的色调他也能精确区分:黎明时分,“光明是活跃的,黑暗是被动的,而在黄昏的朦胧中,黑暗显得活跃,渐渐增强,光明则相反,显得昏昏欲睡了”[6](P146)。只有自然的深刻观察者才会有这样的生花妙笔和细腻描写,也难怪布特勒说“哈代对自然的细节描写可谓炉火纯青”[7](P21)。
哈代也常通过风景描写,呈现出一个充满活力的有机生态世界。如他在《绿林荫下》中描述的威塞克斯,如诗如画,古香古色。这里,鸟雀啼鸣,蜜蜂纷飞,牛羊遍地,质朴无华的农民们恬静愉快地生活着,一副自然万物互相依存、和谐相融的景象,这显然就是哈代童年时期多塞特郡的真实写照。
哈代早期的经历也影响了他成年后的生活,甚至在伦敦创作的辉煌阶段,因着对自然的牵挂,他毅然从伦敦搬回故里,并“最终于1885,搬至Max Gate”[8](P11),也就是荒原边的一处居所。在乡间,哈代总是更自在适意,而“在伦敦他没有归属感,伦敦的生活对他而言只是‘在一群陌生的人群和陌生的事物中穿梭’,他甚至发现接受城市知识分子激进的思想容易,但要适应城市的生活方式似乎更难”[4](P14)。哈代在《苔丝》中曾分析过安琪何以远离都市来到农场生活,这是“由于他早年与乡村的僻静生活联系过多,使他对现代城市生活产生了一种无法克制的、几乎不近情理的厌恶”[6](P131)。这段对人物的心理透析实则就是哈代自己的内心独白。城市文明和都市生活使哈代深感厌倦,所以,他选择了还乡之路。
哈代把自己这段经历写进了《还乡》中,主人公克林的还乡之路颇类似哈代的还乡之路。哈代也借克林之口表达了对大自然真挚的情感:“在我心里,荒原最能激动人心,最能使人变得坚强,最能给人安慰了。我宁愿住在这群山之中,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去。”[5](P211)现实中,哈代也如是做了。“1883,哈代在距多尔切斯特一英里外的荒原边建了一处新家,房子四周植了两三千棵澳洲松树,这处房子哈代戏称为Max Gate。”[3](P31)Max Gate,毗邻荒原,四面环树,犹如孤岛,与世隔绝。哈代在此住了40年,直至终去,他的大多数诗歌和著作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此处是哈代真正的自然王国,在这里,哈代和自然进行着无羁的交流,从中获得灵感和素材。比如他创作《还乡》时,正居于此。荒原上晨昏四时、山川草木、鸟兽声籁的种种动静变化,哈代可谓尽情领略,这样,才将《还乡》中爱敦荒原描绘得出神入化,这段文字也早已成为文学中的散文名篇。哈代对家乡的深切热爱和细心观察,再加上父母的影响,使他达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对大自然的熟知,并为他生态自然观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所以,他的许多作品都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真挚热爱和对人类生存环境的终极关怀。
哈代生态观的形成也归于他的阅读经历。他年轻时读过许多浪漫主义代表诗人的著作,并从中获得了灵感和启迪。格拉德说:“他的诗学渊源植根于浪漫派济慈、雪莱、丁尼生等诗人的诗作中,并受到布朗宁和斯温伯恩诗作的激情感染。”[9](P27)此外,华兹华斯的著作也对哈代的创作带来深刻的影响。正如厄文·豪所言:“哈代的思想中有种很强的华兹华斯的因子:如华兹华斯一样,哈代本能地把自然和人类联系起来,使得外在环境成为人类命运的分享者。”[4](P23)吴迪也指出,在“追求人类心灵与自然的一种契合方面,哈代继承了华兹华斯的优秀传统,且加以发展”[2](P90)。从生态文学角度来看,上述提到的这些浪漫主义作家创作了大量歌咏自然和倡导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伟大诗篇,他们不是纯粹书写自然美景,而是着意描写自然与人的关联,对人的精神影响,这一点有别于英国传统的“自然诗人”。如在华兹华斯的诗歌中,自然“能裨益心灵、脑力”并“指引你识别善恶”[10](P228),雏菊能教会人在困难时不丧失希望,水仙花能治愈心灵的创伤;从拜伦的“起伏的山岚都像是他知心的朋友,波涛翻腾的海洋是他的家乡”[11](P133)等诗行中,也可以看出浪漫派诗人强调自然与人类心灵的交融及其对人内心世界的感染与影响。
受浪漫派诗作的影响,哈代在作品中也“善于寄情于景,将自然景物与人类心灵和情感密切契合”[2](P39)。如苔丝和安琪相爱时,哈代描述了“草色芋面、阳光普照”的塔布篱农场,这里的景象“令人快慰”[6](P117);当弃妇苔丝来到棱窟槐,这里“阴冷刺骨”、“凄凉单调”的环境则暗示了苔丝的失意[6](P317)。而在《还乡》中,哈代则把荒原上声疲力竭的风声和游苔莎的内心活动相呼应,凸显了她心灵上的空虚孤寂。另外,哈代在许多作品中刻画的鸟雀意象也和浪漫主义作家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吴迪指出:“在哈代鸟的意象中,可以看出他的那种华兹华斯式的浪漫主义的希冀。”[2](P47)例如《黑暗中的鸫鸟》一诗,哈代通过鸫鸟的意象反映了悲观情调中豁然闪现希望之光的心境,这种乐观情怀中“有着华兹华斯式的希冀”[2](P50)。读哈代的鸟雀意象时,读者会联想到雪莱《云雀颂》和济慈《夜莺颂》中的鸟雀,这些鸟雀意象都有着与人类悲戚相关的命运。哈代此诗在措辞方面也和浪漫派诗作有相似之处。正如吴迪所指出的那样,“在诗的标题‘黑暗中的鸫鸟’中,哈代没有选择常用的‘dark’一词,而是用了不太常用的‘darkling’,令人联想到济慈在《夜莺颂》等作品中都用过‘darkling’一词。”[2](P50-51)哈代诗作的浪漫派渊源由此可窥一斑。
除了诗歌,他在小说创作中也大胆地使用浪漫主义想象来创造美丽和谐的自然形象。如在《林地居民》中,哈代用充满想象力的语言描绘了秋天金黄灿烂的果园美景:炫丽的果实、富足的大地、和谐的自然,令人不由联想到济慈《秋颂》中丰收季节的和谐生态。读他的作品,读者会发现哈代的语言具有浪漫主义感性的审美特点。
另外,哈代年轻时也曾广泛阅读具有进化论思想的哲学著作: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斯宾塞的《生物学原理》和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等。达尔文在推进进化论哲学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1859年他的《物种起源》的出版,宣告了人和非人类生命有着血缘关系,两者之间的鸿沟应当填平。毫无疑问,青年哈代被这个伟大理论深深吸引。“哈代承认达尔文主义对其创作和世界观起到认知方面的重要影响作用。”[12](P222)另外,统计资料表明,达尔文主义者像斯宾塞、赫胥黎及约翰·米勒等人的进化论伦理思想也极大地影响了哈代的自然观。“哈代通过阅读斯宾塞、赫胥黎和约翰·米勒,使他变成了一位独立的思想家,完全颠覆了他原有的信仰。”[13](P4)他对进化论的热情预示着他对自然和人类关联性存在的关注。1909年,他在给《纽约时报》记者的信中写道:“进化论规律的发现揭示了所有有机物来自同一家族,这一发现改变了利他主义的中心,把其从人类社会扩展到整个有知觉的世界。”[9](P35)在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之下,哈代把人类的伦理扩大到其他生物,把对人的关怀扩展到其他生命。“哈代的一生都在无私地为人世间一切有生命物呐喊和抗争。”[14](P2)在他的作品中,一方面,他对人类残杀动物的暴行进行了揭露和控诉,如在《还乡》中,哈代谴责了一些野蛮人对珍稀荒原飞鸟的肆意捕猎;另一方面,哈代作品中也不乏人类和动植物交好的场景,如在《郊外的白雪》一诗中,人们像朋友般救助一只雪中病猫[15](P192-193),在《妻子常青藤》中,“我”和桉树是充满爱和信任的恋人关系[15](P14)。
总而言之,哈代作品折射出两种自然观的有机结合:浪漫主义自然观融合达尔文主义自然观。一方面,哈代深信温馨宁静、和谐永恒的大自然是人类心灵的向导和护卫;另一方面,哈代认识到大自然存在物和人类享有一样的道德权利,人应该将道德关怀从人自身扩展到自然界其他存在物,这种伦理思想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阈限。
除了上述两个方面,哈代亲历的工业革命也是他重审人类和自然关系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哈代的时代,“英格兰正进行着深刻的、振撼人心的变革”[4](P1)。到了19世纪中晚期,英格兰的工业革命完成了,工业化的步伐扰乱了哈代“牧歌式的田园”,使他敏锐地感知到工业文明严重戕害了自然生态,给乡村生活带来了骚乱。如《苔丝》中的布蕾谷,过去“此地到处覆盖着茂密的树林”[6](P11),但如今,这片森林已不复存在了,究其原因就是工业发展对森林的大肆砍伐。而《苔丝》中的燧石顶村,土地贫瘠,生态亦遭受严重破坏。与此同时,随着工业革命的进程,农民破产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只有四处打工而成为生态难民,如《林地居民》中的贾尔斯从果园主沦落为没有固定工作场所的酿酒工人,《苔丝》中苔丝一家因为失去土地度日维艰,《卡斯特桥市长》中亨切尔一出场就是因失业而带着妻女离开家乡的。
不仅如此,现代文明的冲击导致了人性异化、道德滑坡和信仰危机,如《远离尘嚣》中人性扭曲的特洛伊和精神失衡的博尔吾德,《还乡》中被现代文明牵绊无法和自然和谐相处的游苔莎和韦狄,《林地居民》中被城市文明熏染做出错误婚姻选择的格蕾丝,等等。
总而言之,哈代亲历的工业革命促使他通过写作来揭露其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对质朴农村生活的干扰,他笔下的悲剧人物体现了他对社会失衡和人们精神失衡的生态忧虑。
综上所述,哈代的家乡多塞特郡的自然环境、其热爱自然的父母对哈代的生态观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阅读浪漫主义作品和研究进化论使他认识到人与自然是灵犀相通、互蕴共生的,由此哈代在作品中建构了人类和自然生物之间平等和谐、相互依存的亲和关系;而哈代生活的年代,工业革命破坏了生态环境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秩序,哈代对此给予强烈谴责,体现了他对社会生态理想的向往。作为一名生态作家,哈代给读者留下了一笔丰厚的生态文化遗产,研究其生态思想的渊源,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其作品中的生态内涵,从而提高自身的生态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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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earch on Hardy’s Source of the Ecological Thought
CHEN Tian-r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aqiao University,Quanzhou 362021,China)
Thomas Hardy was a well-known English writer of 19th century,many of whose works reflected his deep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The formation of Hardy’s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had a relation not only with his growing environment,but also with the romantic poets’nature writing and biological evolutionism of the 18 th century.In addition,Industrial Revolution of Hardy’s time had also influenced the formation of Hardy’s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Growing environment;Nature writing;Evolutionism;Industrial Revolution
I106.4
A
1008—4444(2012)02—0117—04
2012-01-05
陈天然(1979—),女,河南唐河人,华侨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