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力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元代亦集乃路蒙古字学补证
苏 力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对黑城文书中的蒙古学教授俸禄文书、蒙古字学习字文书和八思巴帝师祭祀文书进行研究可得知,元代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但其建立时间相对较晚。
元代;亦集乃路;蒙古字学;黑城文书
首先,关于俸钞数的不同,主要反映出元代学官包括蒙古字学教授的薪俸经历了一个前后调整变化的过程。元代通行纸钞作为法定货币,初期币值稳定,但从忽必烈统治后期开始,由于通货膨胀,纸钞逐渐贬值。当时官吏的薪俸都是使用纸钞来发放的,为了应对纸钞贬值的状况,元廷曾屡次调整官吏薪俸,俸钞也普遍增加[7]117。F111:W55反映的显然是元代中期之后俸禄调整的结果。其次,关于禄米的问题,《元典章》、《至顺镇江志》以及《弘治抚州府志》中均未提到蒙古字学教授的俸禄中有禄米一项,而黑城文书中则特别记录,且禄米是折成钞发放的。翻检史籍,可知元成宗大德七年曾经颁诏添支内外官吏俸米:“官吏俸薄,无以养廉,增给俸米。钦此。”其具体实施办法是:“无职田官吏俸米,除甘肃行省与和林宣慰司官吏一体拟支口粮外,其余内外官吏俸一十两以下官员,依大德三年添支小吏俸米例,每一两给米一斗。十两以上至二十五两,每员支米一石。余上之数,每俸一两与米一升。扣算给付。若官无见在,验支俸去处时直给价。虽贵,每石不过二十贯。上都、大同、隆兴、甘肃等处,不系产米去处,每石合支中统钞二十五两,价贱者从实开坐各各分例”[3]卷十五《户部一·禄廪·俸钞·官吏添支俸给。结合黑城文书及《元典章》所载,可知大德七年官俸政策中对于亦集乃路所处的甘肃行省等“不系产米去处”做了特别规定,F111:W55所载蒙古教授薪俸中的禄米一项应就是参照了大德七年的添支官吏薪俸标准而执行的。而对于诸项史料所载蒙古字学教授俸禄之差异,笔者认为这一方面与大德七年施行的添支俸禄政策有关,另外也反映出元代南北方的蒙古字学存在着差异性。笔者倾向于认为,亦集乃路蒙古字学教授的薪俸标准有其地域方面的特殊性,而由此体现出的薪俸差异现象恰可以成为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的一项佐证。
第二,蒙古字习学文书。元代官方通行蒙古国字,重要的诏令、玺书也以蒙古国字颁布,各级官员也被要求必须以蒙古字通达公文[3]卷三十一《礼部四·学校一·蒙古学·蒙古学校》,而蒙古字学本为培养翻译人才而设,正好满足了这一现实需要,因为熟练掌握八思巴字本就是每一个蒙古字学生员的基本要求。学者们在黑城出土第Y1:W2号文书上面发现有手写的八思巴字,而且每个八思巴字旁边还有汉字注记,研究者指出这“或许是一张八思巴字练习写字纸,或许是一枚用八思巴字做记录时的参考资料”[6]177。笔者认为,这很有可能就是当时蒙古字学生员的习字纸张。类似的练习纸张在黑城文书中还有发现[6]163。八思巴字习字文书的发现,又为我们提供了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的相关证据。
蒙古字学使用的教材主要使用由翰林院诸官及译史用八思巴字译写的《通鉴节要》,还包括“一些蒙汉对照的小册子,如《事林广记·蒙古字百家姓》、《朵目》、《贯通集》、《联珠集》、《选玉集》等,都流传于社会,成为习字课本。并且还出现了相当于字典性质的《蒙古字韵》、《华夏同音》等”[7]118。黑城文书中尚未发现有上述教材的印本或抄本文献,不过,却发现有用硬译体语言注释的《孝经》(F43:W2),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不熟悉汉语的蒙古人习学汉文儒家典籍[2]57。蒙古字学培养的生员,其主要的去向就是充当学官或是通事、译史等翻译人才,而这种翻译主要是在蒙汉两种语言文字间进行的。元代诸路蒙古字学的生员也是蒙古、色目和汉人兼有,因此两种语言文字的习学是这些生员必须掌握的[1]59。编号为Y1:W40的文书记载着一些用汉字音写的蒙古语,旁边还用汉语进行释义,譬如盔滩(冷)、五关呀(无)、燕歹(这里)、添歹(那里)等等[2]201,这些显然应该是用来学习蒙古语的。这种语言学习形式在《至元译语》等史料中有集中体现,明代四夷馆的语言学习过程中仍沿用这种方式,譬如《华夷译语》便是如此编写的。由此来看,黑城出土文书中发现了蒙古字习字纸张,也发现了供学习蒙汉两种语言的文献材料,这些都为我们证明亦集乃路蒙古字学的存在提供了史料支持。
第三,巴思麻帝师祭祀。元代蒙古字学通常以帝师八思巴作为祭祀对象,体现出元代官学“庙学合一”的发展特征。元代的帝师祭祀兴盛于元仁宗、英宗时期,元仁宗延祐年间,“命天下各省各路起立帝师寺”[8]卷二六《抚州路帝师殿碑》。元英宗更是 “崇 荐 佛 法,特 加 其 (八 思 巴)功,至 治 间 诏 天下立庙以祀之”[9]卷二《重修帝师殿记》。随着帝师殿的普遍建立,许多地方的蒙古字学也随即迁入帝师殿,如镇江路的蒙古字学原在“正赐库巷”,“规橅狭隘,不足以容弟子员”。至顺二年(1331年)时,朝廷颁圣旨:“学校房舍,在前尝令有司拨付,如今依各处已行起盖八思麻帝师殿宇,就令于内训教,未经起盖殿宇去处,有司依上拨付,所据生员饮膳,拨与系官荒闲田土。”[4]卷十一《学校》,426因此蒙古字学迁入帝师殿内,他如镇江路的情况尚有不少[7]119。蒙古字学迁入帝师殿,也是对“庙学合一”制度的一种体现。那么,亦集乃路是否存在帝师祭祀呢?黑城文书Y1:W105中记载有“巴思麻帝师祭祀”的字样,此中的“巴思麻”即是元朝国字的创始人、帝师“八思巴”,“巴思麻”是“八思巴”的不同译写。Y1:W105中明确提及了祭祀的日期是“四月十五日”、“十一月廿二日”[2]94。张帆先生指出,Y1:W105是亦集乃路官府开列的元顺帝后至元五年(1339年)祭祀活动的日期清单[10]34。由此可见,亦集乃路是存在帝师祭祀的。那么,如果将帝师祭祀与元代蒙古字学“庙学合一”的制度特征结合起来考察,我们有理由相信,元代亦集乃路存在有蒙古字学①王风雷先生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帝师殿和蒙古字学是同一个概念,因此,亦集乃路也曾有过一定规模的蒙古字学”。文见王风雷:《元代漠南地区教育考》,第11页。蔡春娟也认为:“与儒学的庙学合一相似,一座帝师殿同时也是一所蒙古字学校。”文见蔡春娟:《元代的蒙古字学》,第106页。。
通过上述的分析,笔者认为元代亦集乃路是设置有蒙古字学的。蒙古教授俸禄文书、蒙古国字习字文书以及八思巴帝师祭祀文书,都是蒙古字学存在的相关佐证。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据黑城文书Y1:W30记载,元统二年(1334年)十月初八日,甘肃行省差遣镇抚薛来到亦集乃路开读圣旨,地方各级官员被告知要在当日出城迎接,负责迎接的官员司属主要有“广积仓、税使司、河渠司、巡检司、支持库、两屯百户所、司狱司、儒学、医学、阴阳学、僧人头目、答失蛮”等[2]94。此项文书明确提到亦集乃路总管府的司属中包括有儒学、医学及阴阳学,但并未提及蒙古字学。
为何在黑城文书Y1:W30中没有提到蒙古字学呢?有没有可能文书中遗漏了蒙古字学呢?笔者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首先,就文书Y1:W30本身来说,据李逸友先生的表述,该件文书的状态为“竹纸,整,行草书,281×345毫米”(附有图版)。可见,该件文书较为完整,内容并未缺损。其次,就文书内容来说,Y1:W30反映的是使臣开读圣旨之事。开读圣旨在元代属于重要活动②关于元代开读圣旨之研究,参见船田善之:《元代の命令文書の開讀について》,《东洋史研究》第63卷第4号,2005年3月,第650-681页。,元廷规定每有使臣奉圣旨到地方开读,地方官员都要身着官服、带领大小司属提前出城迎接[11]卷八《仪制·贺谢迎送》。Y1:W30中也提到,上级官司要求亦集乃路“在路并司属官吏人等,至初八日绝早出郭迎接,如违究治”。可见,在迎接圣旨开读这件事上,亦集乃地方官员是不敢怠慢的,因此,不太可能在开列司属机构清单时遗漏掉蒙古字学。既然不是遗漏,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较为合理:即在元统二年之时,亦集乃路尚未有蒙古字学的完整设置。因此,在迎接圣旨开读的亦集乃路官员司属名单中并没有将其列出。
尽管元廷诏令地方兴建蒙古字学,但根据学者的研究,实际上元代许多地方的蒙古字学建立的都比较晚,有的州郡甚至根本就未能建立起来[7]111。元人对此种情形也早有论说:“国家混同天下之文,肇建字书以达信顺事,卓为一代之制,不袭于古。爰命州郡建学立师置弟子员,优其入仕之途,所以尊右奖宠之甚至。然历数十年,远外之邦,学犹有未尽立者,兹非守吏之过欤?”[12]卷十二《婺源州蒙古字学记》结合史料及前人研究成果,笔者倾向于认为元代亦集乃路的蒙古字学设立较晚,其完整的机构设置恐怕是在元统二年之后的事了。以此,上文讨论过的、作为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相关佐证的黑城文书,它们反映出的可能多是元统二年之后的相关情况了。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笔者认为元代亦集乃路设置有蒙古字学,不过其完整的机构建置时间相对较晚。亦集乃路蒙古字学的存在,一方面体现出了元代教育向地方基层发展普及的特点。亦集乃路地处西北僻远之地且条件较为艰苦,能够在这里兴学建校本身便能够反映出地方官府对于教育的重视,正如元人所说的那样:“我朝自太宗皇帝投戈讲艺……以道建极,文轨混同,内设胄监,外设提举官,以领郡县学校之事。于是遐陬绝漠,先王声教之所未暨者,皆有学焉”[13]卷四十一《杂著》,548另一方面,蒙古字学的存在也符合亦集乃路自身发展的需要。如前文所述,元代重要的诏令、玺书通常以蒙古国字书写和颁布,各级官员也被要求必须以蒙古字通达公文。另外,亦集乃路是重要的驿站交通枢纽,设置有通报军情的专用驿道——纳怜道,纳怜道“以亦集乃路为枢纽,北通和林,南连甘州,西抵察合台汗国边界,东经东胜到大都,四通八达”[14]230。重要军情信息的通传,也需要有通晓各种语言文字的翻译人员参与及配合。而蒙古字学本为培养翻译人才而设,正好满足了亦集乃路的这些现实需要。再者,蒙古字学的设立也促进了蒙古民族的文化发展,有助于其民族认同的进一步形成[15]184。总之,蒙古字学的存在对于巩固元朝的地方统治发挥了重要作用,意义是积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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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udy of Mongolian Lexicology of Yijinai Lu in the Yuan Dynasty
SU L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find out if Mongolian Lexicology exists in Yijinai Lu of the Yuan Dynasty.The paper makes a study of the documents in Khara-Khoto Documents,which are mainly related to the professor's salary for Mongolian Lexicology,exercises in calligraphy of Mongolian Lexicology and Royal Preceptor,Phags-pa's sacrifice.The paper points out that Mongolian Lexicology exists in Yijinai Lu,only the time for establishment is relatively late.
Yuan Dynasty;Yijinai Lu;Mongolian Lexicology;Khara-Khoto Documents
K247
A
1001-6201(2012)01-0065-04
2010-08-20
东北师范大学哲学社会科学校内青年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10QN035)。
苏力(1977-),男,内蒙古呼伦贝尔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
[责任编辑:赵 红]
元代的亦集乃路,为甘肃行中书省所辖七路之一,属下路,路总管府治黑城,蒙古语称为“哈拉浩特”(今位于内蒙古额济纳旗达赖库布镇东南约25公里处)。自上个世纪初以来,黑城遗址中陆续出土了大量珍贵文书,其年代涉及唐、五代、辽、宋、西夏、金、元(包括北元)等多个不同时期。黑城出土文书中元代部分留存较多,学者们已经利用这些文书展开了相关研究,成果显著①参见张国旺:《黑城出土元代汉文文书研究综述》,沈卫荣、中尾正义、史金波主编:《黑水城人文与环境研究——黑水城人文与环境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625-633页。张红宣、张玉珍:《黑城出土元代汉文文书研究概述》,《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08年第2期,第124-125页。苏力:《黑城出土元代文书国内研究简况》,《中国边疆民族研究》第二辑,2009年。翟丽萍:《近十年以来黑水城汉文文书研究综述》,《中国史研究动态》,2010年第4期,第2-8页。。其中一些学者专注于研究元代亦集乃路的教育发展情况,取得了不少成绩。本文借鉴前贤的研究成果,力图对若干前人关注不足的蒙古字学问题作进一步探讨,以求更为全面的勾画出元代亦集乃路官学教育的整体面貌。不足之处,切望方家批评指正。
蒙古字学是元朝统治者为了推广八思巴字而创设的专门学校。八思巴字由忽必烈时期的国师八思巴创制,通常被称为八思巴蒙古字,元统治者将其作为统一的国家文字,试图用这种文字来取代当时通行的各种文字。为了推行八思巴蒙古字,元廷从中央到地方创办了各级专门教习八思巴字的学校,设置在中央的称为蒙古国子学,设置在地方的称为诸路蒙古字学②关于元代蒙古字学的研究,参见王风雷:《元代的诸路蒙古字学》,《内蒙古社会科学》,1992年第3期。蔡春娟:《元代的蒙古字学》,《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2期。。通常来说,元朝统治者在“全国各地基本都设立了蒙古字学”[1]60。那么,具体到亦集乃路,这一规定执行的如何呢?李逸友、王风雷、吴超等先生对此都有过相关论述③参见李逸友:《亦集乃路的儒学和文化·蒙古字学》,《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第59页。王风雷:《元代漠南地区教育考》,《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4期,第7-12页。吴超:《〈黑城出土文书〉所见蒙古字学考》,《阴山学刊》,2010年第6期,第21-25页。。虽然诸位先生的论证详略有别,但他们对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均持肯定态度。笔者亦赞同元代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的观点,不过,笔者认为前贤关于亦集乃路存在蒙古字学的论证尚需一些补充,况且还存在一些疑问需要作出合理解答。为此,在借鉴前贤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笔者将从几个方面来进行补充论证。
第一,蒙古教授俸禄文书。我们在黑城出土第F111:W55号文书内发现一段记载,其内容为:“蒙古教授,月支钞陆十两,禄米一石,每石折钞二十五两,计钞八十五两。”[2]121这件文书记载的是蒙古字学教授的俸禄情况。关于蒙古字学教授的俸禄,《元典章》中有相关记载,诸路蒙古字学教授的俸禄是月支十二两,府教授月支十一两,上中下州十两[3]卷十五《户部一·禄廪》。翻检史籍,《至顺镇江志》所载镇江路蒙古字学教授的俸钞为六十贯(元制,一贯即是一两)[4]卷十三《廪禄》,566;《弘治抚州府志》所载元代抚州路蒙古字路教授月俸钞为一锭一十两[5]卷十三《文教一·职制·禄秩》,与黑城文书记载相同(元制,一锭折合五十两)。通过比较黑城文书与《元典章》、《至顺镇江志》等材料的记载,我们发现存在两处不同。第一,在俸钞部分,黑城文书与《至顺镇江志》、《弘治抚州府志》所记是一致的,均是六十两。但《元典章》记载的是十二两。第二,黑城文书记载蒙古教授有禄米,而其他史料并未记载有禄米一项。那么,如何解释诸处史料记载的不一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