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昱
(中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083)
作为苏联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和苏联的政治、政党、法律、经济、文化以及其他各项社会制度以及他们之间的紧密相联。基于部分与整体的关系,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和苏联模式荣辱与共,兴衰相连。就像苏联模式曾经有着其无限辉煌的历史一样,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在过去的岁月里,也曾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苏联共产党和苏维埃组织化身正义,以马列主义为旗帜、以共产主义为信念,以强势的舆论宣传启迪人民、教育人民,将全苏人民团结在一起,曾取得了十月革命、打击白匪、抵御了外敌、第二次世界大战等无数的巨大胜利。
然而,宛如烟花的绚烂,短暂浮华之后,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连同苏联模式最终都归于了败亡。溯其覆灭的因缘,主要源于苏联意识形态教育内容上的自相矛盾和意识形态教育与苏联社会实际之间的背离。
经过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和国家行政权威的强力推动,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逐渐定型并在国际社会上,尤其是在社会主义阵营中备受推崇和广为运用。综合起来,这一模式的主要特征有:
“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按照列宁的这一指示,苏共中央和苏维埃政权自始至终都强调并坚持列宁的意识形态灌输理论。主张应该把马列主义理论通俗化并灌输给人民。而对于其他的意识形态则保持高度警惕和戒备,不惜动用国家机器和专政手段严密监控全苏民众的思想言行,实行严格的书报检查制度、舆情通报制度。多渠道、多层面监管社会舆论与民众的思想言论动向。
鉴于意识形态合法性支撑对于苏维埃政权的取得、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以及苏共执政党地位巩固与延续的特殊重要性,历届苏共领导集体和苏联政府都高度重视意识形态的管控问题。苏共和苏联政府的历届最高领导人都对意识形态管控问题频频作出指示,高层会议反复强调。
列宁一再指出:“提高群众的政治觉悟是摆在第一位的任务。”斯大林也指出,必须要“把党对干部的政治教育作为首要任务。”而赫鲁晓夫在其主政的整个时期,都在提意识形态管控要抑制自由化倾向,坚持共产主义方向。到勃列日涅夫时期,意识形态管控问题更加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一套层级结构严密、分工布局明晰的完备的组织管理体系和一支专业与业余相结合的庞大的意识形态工作者队伍。掌控意识形态被规定为各级党委和各个单位与部门一把手党委书记的主要职责;从中央到地方,各级组织都有主管意识形态的负责人;长期以来,苏共将意识形态的教育和管理置于自己的绝对掌控之下。在城市,党支部建到了街道小组;在农村,支部建到了集体农庄;在军队,支部建到了连排;在学校,支部建到了各个班级。各级党组织都肩负着马列主义宣传与教育的重任,并且有义务监控和报告所辖民众的意识形态动向。
有无数具体的指导性法律、法规和文件。十月革命胜利后不久,列宁就敦促苏维埃政权颁布了一系列宣扬马克思主义、禁止反动宣传的法令。斯大林、赫鲁晓夫时期通过的有关意识形态管控的法规也很不少,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1934年初,联共(布)十七大总结报告中提出的关于意识形态管控的六项基本任务;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通过的《共产主义者建设道德规范》。而在勃列日涅夫掌管苏联的十八年中,有关意识形态管控的各式决议和文件更是难以胜数,其细致、深入和全面的程度涉及到人们日常生活、行为、学习和工作的每一个环节。
就像勃列日涅夫1966年11月10日在他主持召开的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所说的那样:“对于意识形态工作,对于宣传工作,我们不能吝惜钱财。……在这些场合,我们不应吝惜钱财,也不能吝惜时间和其他手段。”长期以来,苏共中央和苏维埃政府秉持这样的思想,大量发行马列主义和苏共领导人著作;增办、出版大量新的报刊,去充塞和占领宣传舆论阵地;大力宣传苏共高层会议精神;此外,还在全国各地到处修建歌颂社会主义历史、人物、功绩的各类纪念馆、纪念碑;经常对各行各业的先进人员颁发勋章、奖状,表彰他们对于社会主义事业作出的杰出贡献等等。极力营造一种令人鼓舞的、积极向上的意识形态气氛。
数十年来,苏共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苦心经营意识形态管控工作。其细致、周密之处做到了极致。
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的成绩和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由于过于强调外在的强制灌输,而忽略了潜移默化的细致教育;过分强调中央和上层指令的权威性,而缺少随机变通;过于强调对内的压制和对外的堵截,而忽略了内外的关联与疏导;过分强调马列主义的正统性,而缺少与实际的关联等等,这一模式的弊端也是极其严重的。具体而言,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的主要弊端还有:
经年累月,苏共意识形态教育材料里面,充斥着对于社会主义和苏共领袖的歌颂;长期把资本主义看成是绝对腐朽的东西,却不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新情况认真加以研究;对苏联社会新出现的问题和情况置若罔闻;对群众心理上发生的变化不加以引导。这种千篇一律、固定单一的说教,内容贫乏、枯燥无味,毫无说服力和吸引力。“真理”被垄断,苏共领导人对马列主义的理解和解释以及他们的论断成了判断是非和划分敌我的唯一标准,不允许任何人“离经叛道”。
为了强化意识形态管控的效果,加强对社会的控制,实现“意识形态100%的纯洁化”,苏共和苏联政府还辅之以强力行政干预,甚至派出克格勃四处密探监控。同时,还实行严格的书报检查制度。
政治高压之下直接导致了苏联民众的人格分裂,“夜间人”现象普遍流行。苏联民众白天处处注意与官方保持一致,戴着假面具,到夜间则过自己的生活:阅读地下出版物、收听被禁止的西方广播、交流政治笑话、与家人和朋友议论时政,抨击权贵,发泄自己对现实的强烈不满。有的虽然敢怒不敢言,但是内心严重逆反,在许多方面把自己同苏共对立起来。也有的则表现出明显的政治冷漠,消极避世,以酗酒等方式来宣泄情绪。
在列宁、斯大林时期,受客观条件的限制,苏联民众生活的环境是内外隔离的,除了官方的意识形态宣传以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但随着世界电讯器材和大众传媒手段的飞跃进步,苏共领导凭借封闭内外信息构筑起来的意识形态管控帘幕再也难以起到实际的隔离作用了。西方国家抓住机遇,“赋予了广播宣传以特殊的意义”,积极对苏联民众进行“宣传和平演变”。
面对“和平演变”,苏共和苏联政府的应对措施是将斯大林“阶级斗争越来越尖锐”的观点延伸为“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越来越尖锐”;认为意识形态矛盾的根源是“国外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倾覆”。以这种理论为指导,苏共日益强调单向、教条主义地灌输,不断增加出版根本没有人愿意看的政治理论读物,对西方的宣传进行简单的封锁、堵截;既不注重社会主义思想理论的创新,也不研究西方国家进行“和平演变”的特点并制定具有总体性和前瞻性的应对措施和防范对策。由于应对无力,在这场争夺人心的斗争中,苏共的宣传逐渐败下阵来。
虽说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的缺陷不少、弊端很严重,但是,所有这些都是管理上的方式与方法问题,并不足以动摇其根本。真正促使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走向覆灭的根本原因是苏共党建、苏维埃国家制度、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基本理论上的自相矛盾以及这些理论与苏联社会实际之间的背离。正是这些源头上、最基本层面上的矛盾和混乱将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构成意识形态教育最基本内容的国家制度和苏共的自我认定上,苏联的意识形态教育长期坚称自己是社会主义国家,苏共是马列主义的党。列宁和斯大林时期的苏共党纲和党章规定,苏共是根据自愿把苏联工人阶级、集体农民和知识分子中最先进的、最有觉悟的部分联合起来的、苏联人民战斗的久经考验的先锋队。其全部活动遵循马列主义学说和自己的纲领,最终目标是在苏联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可是,赫鲁晓夫主政时,却打出“全民党”的旗号,声称苏共是“全民政治组织”。到勃列日涅夫时期,又提出苏共的纲领性目标是“一切为了人,一切为了人的幸福”。戈尔巴乔夫执政以后,1990年苏共28大通过了《走向人道主义的、民主的社会主义道路》这一纲领性文件,宣扬“民主化”、“公开性”和“人民自治”的改革“新思维”,苏共党纲、基本原则全被修改。1991年,苏共中央7月全会,再次修改苏共党章,用人道主义的唯心史观取代马克思主义作为苏共的指导思想,完全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
这种反复变乱搞乱了人民的思想,让人无所适从。意识形态教育是有引导人民听信统治者宣传,并为统治者言行进行合理性解释与辩护的功能,可是,面对这种白纸黑字的自我颠覆,意识形态教育工作者纵有如簧巧舌,又如何能够解释这前后矛盾?如何能够自圆其说?
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失败的深层次原因就是其意识形态教育失去了现实的事实依托。苏联党和国家领导层的腐败及苏联当时混乱的社会现实与意识形态教育宣传的党和国家的纯洁性、高尚性形成一种反衬。意识形态教育变成了不顾事实,指鹿为马,意识形态管控变成了欺骗和隐瞒,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样的意识形态管控模式怎能不彻底失败?
在国际政治和国家制度比较方面,苏联意识形态教育教条式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优越性的理论,不厌其烦地大谈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取得的伟大成就,不依不饶地批判资本主义的腐朽和没落。可是,由于国家政治经济体制的弊端以及各方面决策和认识的错误,国家的经济形势却日益严峻,物资供应长期不足,人民生活水平逐年下降。致使其宣扬的社会主义优越性不仅不能得到张扬,反而与美、英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差距越来越大。
还有,建国以后,苏共逐渐背弃了其作为人民利益代表的诺言,日渐自利腐败。从斯大林时期开始,苏联的官僚特权阶层就开始形成并不断壮大,官僚特权阶层享受的名目繁多的特权极大地侵占了广大百姓的资源,使领导层失去了群众的信任。
苏共说一套做一套,其行为直接违背了自身的理论和政策。在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下,纵使苏联每个意识形态教育工作者都能把苏联的社会现实说得天花乱坠,恐怕也难能让人心服。
实际上,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早在苏联解体之前就已经失败了,苏联解体、苏共败亡只不过是对这一事实的一个最终确认罢了。戈尔巴乔夫执政后期,虽然苏联的意识形态管控体系依旧还在运行,但是,已经是名存实亡。意识形态宣传和教育的内容早已彻底被否定:苏共已经完全失去了凝聚力和号召力;苏维埃国家制度的公信力所剩无几;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几乎成为了过街老鼠,被当成了一切错误和罪责的渊宿。而恰在此时,作为维系国家统治最后力量的国家机器也失去了约束力,当苏共败亡、苏维埃国家解体、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彻底破灭,所有的一切都全面崩溃的时候,苏联意识形态管控模式也最后消逝了它形式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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