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纯
(青海师范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0)
在陶渊明的心中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壮志雄心,有“齐家治国平天下”[1]的梦,他爱他的东晋,作为一个济世之才,他希望走上仕途,一展所长,实现理想,为国家尽忠,成为一个族人骄傲、皇帝倚重的陶渊明。这期间,也就是陶渊明十九岁到二十一岁之间,淝水大战中东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一场以少胜多的胜利,这一次大捷的意义重大,局面初步稳定,当然也为陶渊明这样的有志青年平添了信心,坚定了心中的梦。
诗人在《停云》中想到“八表同昏,平路伊阻”、“八表同昏,平陆成江”[1],他担心着他的东晋,忧心着国家的命运,他渴望建功立业,有着豪气冲天的胸怀,希望能如大鹏展翅于晴空,于是在梦中陶渊明化身为鸟,他想要展翅高飞,能够功成名就,在他的仕途的梦中,他在翱翔,在飞舞,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飞上蓝天那一刻,感受那阳光的温暖,哪怕是“班班有翔鸟”[1],尽管是“寂寂无行迹”[1],但也希望能放飞心中那激荡着的梦,愿它飞得更高、更远。也许是“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1],他心中的渴望未曾更改,内心中鸟儿是梦,是永不磨灭的梦,鸟儿依然向往蓝天;愿为《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中的“高鸟”那么自在地遨游在心中的广阔天地;“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1],鸟儿已有,那知音在哪里,陶渊明怀着眷眷用世之志慢慢地学着飞,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世人的认可,他那躁动的心跳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想要展翅,到达心中渴望的圣殿,那是他的梦,寒窗苦读的梦。
提到陶渊明,就算不了解,至少是知其姓名,但如果提到陶侃,可能就没几个人知晓了。要说陶侃,那也是一个奇人,对于东晋王朝而言,他要比陶渊明重要得多。
《晋书·陶侃传》记载:“曾祖父陶侃,为东晋重臣,曾任侍中、太尉、都督八州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封长沙郡公,进赠大司马,卒谥桓。祖父陶茂,为武昌太守。”父亲也曾出仕,但并不以出處为意,或许有点隐逸思想。大概到了渊明父辈时,家道已趋落;而到他出生后,更是每下愈况。陶侃可以说是一个开国元勋,一代功臣,在那个士庶之间壁垒深阻的门阀政治时代,以自己寒微的出身,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篇天空,成为一个“超居外相,宏总上流”[2](卷六十六)的举足轻重的人士。他戎马四十一年,为东晋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陶侃一度成为都督荆、湘、雍、梁、交、广、宁、江八州诸军事,移往武昌镇守,可以说当时已经掌握了东晋的绝大部分兵权,他的权力已经在王导之上,已是万人之上。杨士云在《咏史·陶侃》中准确地概括了陶侃的仕途生涯:“苏峻王敦敢胁君,太真甘卓约兴兵。试将心迹从头看,颇怪长沙似不情。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用法意恒存法外,当时梅谢有公评。八翼天门上九重,八州都督奏肤功。后人流落谁生谤,晋史难凭梦寐中。”魏武、孔明何等人物,陶侃却是取其长,补其短,难怪陶渊明将其视为心中之榜样。
那么陶渊明又是如何知道曾祖父陶侃的光辉的呢?一方面是身边人的口传和议论,如陶渊明《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中:“光禄大夫南阳刘耽,昔与君(按指孟嘉)同在(桓)温府,渊明从父太常夔尝问耽:“君若在,当已作公不?”答云:“此本是三司人。 为时所重如此。 ”[1]这一段夸赞陶侃的对话很有可能就是陶渊明与陶夔闲谈时的无意得知。陶夔是陶渊明的“从父”,也就是《归去来兮辞序》中的“家叔”,他们之间聊聊天谈谈先辈也是乐事。另一方面可能是《晋书》及陶侃所留诗文,特别是陶侃留下的诗文,陶侃留有托物言志之作《相风赋》:“乃有相风之为形也,终日九征,桀然特立,不邪不倾。拟云阁以秀出,晞峻岭于层城。直南端以基趾,双崇魏之峣峥。象建木於都广,邈不群而独荣。朴虽小而不巨,何物鲜而功大。眇翩翩以高翔,象离鹍于云际。擢孤茎而特挺,若芙蓉於水裔。若乃华盖警乘,奉引先驱。豹饰在后,葳蕤清路。百僚允则,彰我皇度。”[3]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朝廷安于享乐,人人自保,而陶侃却是胸中有豪情,想要直直地独立于云端之上,人是微如浮尘,胸中有志便突然高大了,愿是一只飞翔云际的离群鹍鸟,获得一片带着彩虹的明天。陶侃是水中芙蓉,一枝孤茎却挺拔的芙蓉,因为出污泥而不染,所以注定笑得比谁都灿烂。这篇赋是陶侃的心在讲话,深深打动着陶渊明。试想拥有这样一位如相风、如鹍鸟、如芙蓉的曾祖父,谁能不动容?既然曾祖父可以为高洁的纯臣,我陶渊明也可以?有这样的曾祖父,哪个子孙不为此骄傲,谁又能放任自己的碌碌无为?
陶渊明崇拜曾祖父,陶侃是他的偶像,陶渊明和曾祖父陶侃有很多相似之处,陶渊明八岁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而陶侃也是如此,据《世说新语·贤媛》记载:“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贫,与母湛氏同居。”同样的成长经历,无父的日子,其中的凄凉自然不足与外人道。陶侃虽家贫,但心中熊熊之火不比他人少,他自强不息,珍惜光阴,在广州上任时,一片太平之态,他便早晚搬运砖瓦,以激励自己,保持着斗志,史书记载:“陶侃少长勤整,自强不息,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4]陶侃用勤奋努力和自强不息换来了自己和家族的兴旺,这样的曾祖父时时在陶渊明的脑海中浮现,他敬佩,他仰望之,也在学习着,他想着“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1],于是在浮躁的乱世,他却在“摆落悠悠谈”[1],因为他知道“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使人惧,终晓不能静”[1],可以说陶侃和陶渊明都以夸父般的精神,赢得了功名和文学上的盛名。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陶渊明只是一个文人,一个大诗人、哲学家,可是别忘了他有个文武双全的曾祖父,陶侃所向披靡,数平叛乱,以勇悍著称,戎场十分之得意,有这样的基因,陶渊明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1],就已晓见其用,《咏荆轲》中他分析荆轲行动会失败的原因时用了一句“可怜剑术疏,伟功遂不成”,看来陶渊明对剑术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后人评价陶渊明“豪放”、“金刚怒目”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想象着陶渊明在飞舞的花瓣中舞剑,妙哉,美哉。
谁都希望自己出身不凡。有个光辉的祖先,这不但是一种激励,而且是一种责任。陶渊明将曾祖父的形象扎根心底,以自豪的口气写了《命子》,对曾祖父陶侃进行了高度的赞美:“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踌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忒。孰谓斯心,而近可得?”[1]陶侃功勋卓著,但在盛名之时选择了隐退,如此的忠心不求,扪心自问,世间有几人能有如此淡泊的心态?陶渊明再崇敬也不为过,就让陶侃永远住在陶渊明的灵魂深处,激励着他发奋图强,建功立业,拥有自己展翅高飞的梦。
在陶渊明《赠长沙公》并序中:“长沙公余于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昭穆既远,以为路人。经过浔阳,临别赠此。”[1]“长沙公余于为族,祖同出大司马”一句,凸显了中国从古至今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陶延理应是侄辈,然而在陶渊明的口中却不敢随意,而是尊尊敬敬地称一声“大司马”,这是在尊重祖上尊重功名,实际上也是灵魂深处官本位的浓厚的束缚。谁也不敢否认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都不曾改变的想法,陶渊明这样想也正常。接下来他说:“放穆令族,允构斯堂。谐气冬暄,映怀圭璋。爰采春华,载警秋霜。我曰钦哉,实宗之光。”[1]这是在为陶氏宗族而骄傲,一种宗族自豪感。无论朝代如何变迁,世族与门第都是无法超越个人意志而存在的区分标准,而陶渊明就生活于那个看人必先打量其家族的社会,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他不可能不受门阀制度的影响,所形成的门第制度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态。众多的寒门弟子,他们念念不忘的无非是有朝一日能脱离寒门的称号,能位于仕途圣殿中一览众山小,这是所有寒门弟子的梦,他们梦想能为宗族争光,建功立业、光耀门庭。在陶渊明心中更是如此,他少年就苦读诗书,又有陶侃和孟嘉这样的榜样,在他心中光耀门庭是他的使命,是发自内心的诉求。陶侃的成功带来的是家族的兴旺,一荣俱荣,陶侃为江夏太守,其子洪、兄子臻为刘宏参军,于是乎,众子侄都鸡犬升天了,陶氏一族发展为新兴的武力强族。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少年的陶渊明当然是意气风发,愿振兴家族、光耀门庭,《荣木》:“先师遗训,余岂之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四十无闻都不足畏,可见陶渊明即便知道梦遥在千里,却心中有无限向往,始终在追求。
年轻时不奋力拼一下,怎知年轻的滋味?不要怕跌倒,因为即便头破血流,那也别有一番滋味,在这个拼关系、尚金钱的时代,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梦,并为之奋斗。
[1]龚斌.陶渊明集校笺[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2]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1958.
[4]汤球辑,杨朝明校补.九家旧晋书辑本[M].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