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云
(苏州大学社会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0)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由于传播手段和媒介相当有限,文化传播离不开人口的流动和迁移,而人口的迁移也会对当时的政治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本文试就两汉人口迁移的概况探求与当时政治生活的关系。
西汉承秦而都关中,长安成为全国政治中心,“东方的文化、经济不断向西输送,使与西方武力相凝合,而接着再从长安向西北伸展。”(1)东方的经济支撑着西方的武力,这是西汉时期的大趋势,而在这一趋势的并行面则是东方人口向关中和西北边地的大量迁移。
汉初,因长期战争和匈奴的威胁,关中局势紧张,经济残破,“民亡盖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2),面临着经济恢复和发展的重担。在古代,经济发展的最重要、最直接的支持因素是人口,由是增加人口被提上汉廷日程。针对这种局势,汉廷采取了两种方向的移民:一种是“实关中”,将人口迁移到关中,充实首都地区实力;另一种是直接将人口迁往西北边地。
西汉实行“实关中”政策,执行时间长达一百多年,并形成了一套陵县制度以安置移民。高祖刘邦还在定都关中之前,就令“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用赋税上的优待吸引他们留在关中。决定迁都后,又“徙诸侯子关中”。在新建的长安初具规模时,徙两千石于长安。(3)当时刘邦面临的形势,如刘敬所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也。”“匈奴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夕可至”,建议实行“强本弱末”的方针。于是高祖于九年(前198)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同时被迁的还有燕、赵、韩、魏后裔及豪杰名家,总数有十余万口。(4)
前195年,汉高祖死后葬长陵;当年在陵旁设置长岭县,将迁入关中的部分移民安置在该县。从此以后,每帝即位后就为自己营建陵墓,并在陵旁建邑,或利用原有居民点扩建,用于安置移民。等该帝死后葬入陵墓,陵邑就置为县,即陵县。在长陵后设置的陵县有:惠帝安陵、文帝霸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和宣帝杜陵。此外还有文帝薄太后南陵、昭帝母赵婕妤云陵和宣帝父史皇孙奉明县,实际上也是陵县。根据陵县制度和移民的规模估计,迁入陵县的移民累计近三十万,到西汉末年,移民后裔有一百二十余万,几乎占三辅人口的一半。(5)迁入陵县的主要对象是:丞相、御史大夫、将军等现职高官,宠臣、公主、外戚及其他特殊人物,吏两千石如九卿、郡太守、都尉、郎中令等,六国诸侯、贵族后裔,“豪杰”,高訾富人如訾产在百万以上者,汉初功臣的后裔。可见尽管移民成分颇为复杂,但大多是上层人物及其家属,政治和经济地位优越,文化素质远高于一般民众。(6)他们在西汉关中地区的经济恢复和发展,文化的进步,以及加强对诸侯王国和匈奴的军事攻防力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成为西汉最雄厚的经济支撑。
相对于“实关中”,直接移民西北边地的目的主要是增强对匈奴的防御,并作为日后反击匈奴的桥头堡。文帝时,晁错针对边防空虚,提出募民徙塞下,建议“乃募罪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赐高爵,复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其亡夫若妻者,县官买予之。——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7)这项建议为文帝采纳并予以实行。据葛剑雄研究称,“自武帝开始,对西北边区的移民遍及朔方、五原、西河、上郡、北地、安定、陇西、天水、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诸郡,而以朔方、五原、金城及河西四郡最为集中”,“移民数量可考的即达八十二万五千。”(8)
由上可知,西汉一朝的人口迁移主要集中于关中和西北,针对的是匈奴的威胁和加强中央统治的稳定,“西汉的立国姿态,常是协调的、动的、进取的”(9)。
两汉之际,关中沦为战场,“民饥饿相食,死者数十万,长安为虚,城中无人行”。建武元年(25年)东,刘秀定都洛阳,长安失去了首都地位。“从东方的经济、文化不免停滞,不再向向西移动”(10)。由于政治中心的吸引力,在局势平定以后,原在关中的一部分宗室、贵族、在朝廷任职的人员以及他们的附属人口必定会东迁洛阳。(11)由是东西两方人口密度出现不协调,社会经济也因而容易产生动摇。
建武九年,将雁门郡(治今山西左云县西)的官吏百姓迁至太原郡(治今山西太原市西南,辖境约有山西中部吕梁山以东地)。十年,撤销了定襄郡(治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西北),将该郡百姓迁至西河郡(治今山西离石县)。十一年,将朔方刺史部(辖境约相当今银川至壶口的黄河流域,北括阴山南北,南迄陕西宜川、宁县一线)并入并州刺史部。十五年,又将雁门、代郡(治今河北蔚县东北)和上谷(治今河北怀来县东南)三郡官吏百姓全部迁至常山关(在今河北唐县西北太行山东麓倒马关)和居庸关(在今北京昌平县西北)以东。据《后汉书》卷18《吴汉传》,内迁吏民有六万余口。二十年,撤销五原郡(治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将该郡的官吏和百姓迁至河东郡(治今山西夏县西北,辖境约有山西西南部)(12)。至此,汉朝的北界退至今北京西北、太行山中段、五台山、山西偏关、河曲一线,在此以北的居民大多已南迁。(13)
由于居民大部内迁,又受到匈奴和卢芳等军队的破坏,八郡范围内“城郭丘墟,□地更为”,使光武帝对当时后撤的决定后悔不已(14)。东汉也曾尝试采用西汉的方式向北方和西北边地移民。如建武十二年(36年):“遣谒者段忠将众郡弛刑配(杜)茂,镇守北边,因发边卒筑亭侯,修烽火,又发委输金帛缯絮供给军士,并赐边民,冠盖相望。茂亦建屯田,驴车转运。(15)”但当时的“北边”和杜茂屯田的地方,是在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一带,迁移对象也只是犯人。可见“东汉的立国姿态,可以说是偏枯的、静的、退守的。”(16)
对于东汉时期边民向内地的迁移的主要原因,我们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考虑:
首先,由于王莽末年乃至更始、赤眉的大骚扰,关中地区残破不堪;东汉定都洛阳以后,关中的政治中心的吸引力转移到关中地区的东部,全国的经济、文化不再向西流动,而滞留在洛阳地区。也正因此,东汉时期的“西方武力失其营卫,亦不免于转弱”(17)。小小的西羌,也成为东汉西边的大患。作为对立面,羌族对西北的骚扰更加剧了人口向内地的流动。这也成为两汉国力盛衰变化的一个关键。
其次,两汉政府在人口迁移的导向作用相距甚远,西汉时期多采用政治强制性的迁移来充实关中和西北,东汉朝廷则既无实力,也无向西北边区移民的意图。西汉的移民是进取型的,与政府强制并行,还实行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吸引东方人口西移,如前述“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皆赐高爵,复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等。在外部条件上,西汉对匈奴用兵的不断胜利,也为西迁之民的正常经济生活提供了军事和政治上的保障。东汉则不然。自两汉之际战乱不断(王莽末期和更始、赤眉之乱),西北人民无以保证日常生活的稳定性,大量避乱内迁。之后又有羌族骚扰,如永和五年(140),南匈奴反,且冻羌攻入三辅;六年,巩唐羌攻至三辅,安定、北地二郡迁治三辅(18);这些必然又会引发三辅居民的外迁。《续汉书·郡国志》所载户口数是永和五年乱前的记录,三辅共523860口,比西汉末的元始二年(2年)减少了1912500口,只剩原来的22%。东汉政府在西北边地的“软弱无力”,可见一斑。这就造成了两汉时期人口流动的两种相反的方向:西汉由东流向西,东汉则由西流向内地。
总之,两汉在人口迁移方面的不同措施,是两朝政府导向和政治措施的结果;而人口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流向,又深刻影响到两汉社会的各个层面。在古代社会,人口作为社会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层面的最关键载体,对于整个历史文化的进程都产生着巨大影响。
注释:
(1)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93页。
(2)《汉书·食货志》,中华书局 1962年版,第1127页。
(3)《汉书·高帝纪》,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57页。
(4)《汉书·刘(娄)敬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123页。
(5)有关陵县的制度、移民规模、移民来源及移民构成的论述,详见葛剑雄《西汉人口地理》,第8章,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6)由于关中为首都所在的特殊地位,一般底层移民是无法迁入的,除徙陵县以外而迁入关中的对象很少,见于记载的只有名儒,受封为关内侯或由列侯贬爵为关内侯,求学、求官、行医、降俘或内迁的匈奴等族上层人士。这些人规模较小,影响相对较小。
(7)《汉书·晁错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286页。
(8)葛剑雄:《西汉人口地理》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9)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93页。
(10)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93页。
(11)如据《后汉书·第五伦传》,章帝时,伦上书称:外戚马防“私赡三辅衣冠——又闻腊日亦遗其在洛中者钱各五千”,可见“三辅衣冠”在洛阳者颇多。
(12)《后汉书·光武帝纪》,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73页。
(13)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建武二十五年,匈奴南单于向汉称臣;二十六年将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百姓迁回本郡,但内迁边民已生活了十多年,尽管朝廷给予资助,还是有不少人留居内地。永平五年(62年)朝廷还下诏“发遣边人在内郡者,赐装钱人二万”,此时距建武二十六年诏已经十二年,说明上一次诏令并未得到彻底贯彻,还有大量滞留未归的边民。以后不见此类记载,说明部分边民迁回边区外,余下者也被官方默许了。
(14)《后汉书》卷1《光武帝纪》建武二十六年注引《东观纪》.
(15)《后汉书》卷 22《杜茂传》
(16)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93页。
(17)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93页。
(18)《后汉书·顺帝纪》,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