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发想象 唤起美感：论罗斯金“狄更斯式”的童话观

⊙蒲海丰［天津师范大学， 天津 300387； 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191］

一、引 言

约翰·罗斯金（1819—1900），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学者、作家、艺术评论家，而且是建筑专家、意大利文艺复兴史方面的专家。罗斯金一生兴趣广泛，涵盖多个学科领域，包括地质、建筑、艺术、植物学、政治经济学、教育和文学等等。同时，他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多产作家。从1837年在《建筑杂志》上发表他的处女作《建筑的诗歌》开始，直到1890年最后一部作品，即自传《往昔》，罗斯金一生中写过二百五十多部作品，数百篇演讲稿。

罗斯金的散文和演讲集是他文学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散文集《芝麻与百合》（SesameandLilies，1865）为中国读者所熟悉。《空气女王》（QueenoftheAir,1869）是他的演讲集，是一部论述他神话研究的专著，分为三个部分：天堂里的雅典娜（AthenaintheHeavens）、人世间的雅典娜（AthenaKeramitis）和心中的雅典娜（AthenaErgane）。此外，罗斯金的文学创作还深入到了童话领域，童话《金河王》被认为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第一部英语童话故事。

二、《金河王》的研究与评价

罗斯金的《金河王》是一部多义的文本，其问世有深层次的时代背景。罗斯金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重要时期，以英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国家逐渐走向成熟，工业革命给英国社会带来巨大变革。一方面这种巨变使拜金主义、功利主义泛滥，人们毫不隐讳对物质财富的崇拜和追求，另一方面也引发了人们对这种巨变的动摇与失望。

国外学者主要从这部童话表现手法的艺术性上进行了研究与探讨。乔治·兰多（GeorgeLandow）认为为了使读者理解和领会罗斯金的概念，他主要使用了视觉意象。这些意象的建构主要使用了一些表示视觉的词汇，如动词“看”，而不是一些表示认知的字眼，如“想，理解，明白”等。罗斯金的大部分艺术哲学思想是通过视觉的形式表达出来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要理解哲学的真理就必须要亲自去体验。也有的学者从《金河王》所蕴涵的罗斯金的政治经济学思想进行分析。诺思罗普·弗莱（NorthropFrye）从罗斯金关于财富的论述为着眼点,认为“罗斯金在他的经济学著作中有关财富的论述在本质上都是对这部童话故事的一种评注”①。以研究罗斯金著称的克莱弗·威尔默（CliveWilmer）虽然认定弗莱的上述观点“言过其实”，但是也承认该作品“蕴含着许多《给这后来者》中的思想”②。

国内学者对《金河王》的解读与研究主要是从罗斯金的政治经济学观点和生态批评的角度进行。殷企平把《金河王》解读为“是一部诉诸形象的另类政治经济学作品”，认为罗斯金用一个生动的故事完成了他对财富的定义,表述了他对获取财富的先决条件的独到见解,还展示了一种注重人的情感、爱心及其能动性的经济模式。③何畅则从生态批评的角度阐释了童话中体现出的罗斯金的伦理观与生态观，即只有人类实现了自身的“道德完善”才能最终实现“生态完善”④。童兆升通过对《金河王》中人物形象塑造和故事主题等方面的分析，探讨了作品所蕴涵的浓厚的道德伦理思想和生态伦理思想，指出这些伦理思想体现了作者对工业革命给人们生活和环境带来的影响的反思，也体现了作者对全人类深切的人文关怀。⑤不过也有的国外学者苏珊·莱恩（SuzanneRahn）根据罗斯金在自传中的说法，“写(这部童话)是用来取悦一个小女孩的”，“没什么别的价值，仅此而已”，因此，对以上的解读与研究持否定态度，认为这部童话没有那么深的涵义，只是一部写给孩子的童话而已。⑥

三、罗斯金的童话观

英国专为儿童创作文学作品的传统肇始于17世纪，多是出于清教宣传的目的，向儿童灌输宗教信条。由于16、17世纪英国的儿童死亡率较高，信奉清教的家长为了不让孩子夭折后下地狱，认为对他们进行宗教道德教育是很有必要的，因此，儿童的想象力完全被宗教理性所压制。18世纪以来保守的资产阶级群体倡导理性的“严肃文学”，把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看成是“非道德的”，认为“它们被认为对儿童是有害的，因为那些充满想象力的内容可能使小小年纪的他们接受到‘疯狂的思想……’”⑦受此影响，18世纪末以来的儿童文学作家采取一种理性的，以道德教化为目的，压制想象的观点，排斥童话故事。

而1823年至1826年格林童话的成功译介和玛丽-浩薇特对安徒生童话的译介，加之1838年至1840年《一千零一夜》的全译本出版，构成了童话对宗教理性桎梏的冲击，揭开了英国娱乐性儿童文学的黎明。这些法国、德国甚至阿拉伯国家的童话在英国传播的同时也促进了英国本土童话创作的发展，涌现出一批优秀的童话作品，如罗斯金的《金河王》（TheKingofthe GoldRiver）、弗兰西斯-布朗《奶奶的神椅》（Granny's WonderfulChair）、金斯利的 《水孩子》（TheWater Babies）、麦克唐纳的《乘北风遨游》（AttheBackofthe NorthWind）等。一些著名的小说家甚至也加入到了童话创作的行列，萨克雷创作了《玫瑰与戒指》（TheRose andTheRing），王尔德创作了《快乐王子》（TheHappy PrinceandOtherTales）系列和狄更斯创作了《神奇的鱼骨》（TheMagicFishbone）。“这些童话作家把童话作为一种新的形式来提高人们对不同阶级之间差异的社会意识，并使人们看到工业革命给被压迫阶级带来的问题。”⑧

此外，还出现了一些对传统童话进行改编的，以道德教育为目的讽刺、教育童话。1853年著名漫画家乔治-克鲁伊珊克（GeorgeCruikshank）根据法国和德国的传统童话创作了一系列以戒酒为主题的童话故事，其中有一个童话“小矮子”改编了贝洛童话“小拇指”，讲述了小矮子霍普帮助染上酒瘾的父亲戒酒并恢复原来的财富与地位的故事。这种把童话作为道德训诫的工具宣扬戒酒的做法受到了狄更斯的批评。“作为幻想的载体，这些童话书籍应该被保存下来，这是极其重要的。为了保存它们的有用之处，它们的简洁、纯洁和天真必须如同事实一样保存下来。不论是谁，若想按自己的意志改编这些童话，不管他修改的是什么，在我们看来，都应为自己的假定行为而羞愧，因为他占用了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⑨无疑在狄更斯看来，作为一种以幻想为本质的文学形式，童话保留着人类最纯洁的精神净土，“一个没有幻想，没有浪漫故事的国度过去没有，现在不能，将来也不会在世界上占据重要位置”。狄更斯不反对童话对儿童的教育意义，但他认为童话的具体教育目的应该是教育孩子懂得“宽容、礼貌、关爱穷人和老人、善待动物、热爱自然、憎恶专制”，这些“孩子心中诸如此类的美好情感”⑩。

作为一个人道主义者，狄更斯认为人应该友爱、向善，而儿童正是爱与善的化身。狄更斯一生喜欢儿童，关注儿童命运，在他的小说中，塑造了众多真善美的儿童形象，如《雾都孤儿》中的奥利弗、《老古玩店》中的耐儿和《小杜丽》中的小杜丽等。这些儿童人物不但形象美好，而且心地善良，虽然历经磨难，但仍保持着真善美的本质。狄更斯在文学作品中对儿童的崇尚和神圣化是带有一种怀旧色彩的，正如英国评论家奥伦·格兰特所说：“作为一位富有想象力的作家，儿童生活和儿童经历是成年后的狄更斯关注的中心。”⑪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一种幻想性的儿童文学作品，童话为狄更斯儿童怀旧情结提供了最好的模式，因为在他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童话可以帮助我们保持永远的年轻，在世俗的道路上保留一条清畅的小径，使得我们可以和孩子们信步其间，分享他们的快乐”。

从对童年经历怀旧的角度看，罗斯金的童话观无疑是属于狄更斯阵营的。他儿时受过童话的滋养，读过格林童话。在罗斯金看来，童话对儿童的重要性在于它给儿童的想象力提供了释放的空间，因为“没有什么玩具可以取代（童话）幻想的快乐”。“一个人不能总做他所喜欢的事，但他可以想象他所喜欢的事；一个人可能会被迫去做他不喜欢的事，但他不会被强迫去想象他不喜欢的事。”在论述儿童文学时，他相信激发儿童想象力本身就是很有价值的。同时，他坚持一种道德和哲学传统，认为情感与想象应在道德决定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发挥想象即是培养一个人成熟的心智。“在婴儿成长过程中，上天赐予我们臂膀和心肺，同样也赐予我们想象去发挥创造力，就像鸟儿要用翅膀去飞翔一样。这是人之本质不可违背的规律。”

和狄更斯一样，罗斯金也对改编童话和讽刺童话持一种批评态度，认为这些童话“不是以成长在田野乡间的孩子为读者对象，而是以学校和画室的孩子为目标，这些孩子最喜欢的娱乐是过早地模仿成人的名利虚荣，他们对美的观点也大多停留在注意服装的昂贵程度上”。罗斯金认为童话应该教会儿童对错误表现出敏感与痛苦，而不是嘲笑。“孩子们应该欢笑，而不是嘲笑，不应该嘲笑别人的弱点，别人的过失。他们应该学会尽最大可能去关心周围的人，真心地寻找善意。”罗斯金也不反对童话对儿童的教育价值，但他常常把这种教育功能与美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最有价值、最具教育意义和最具道德功能的艺术应该是美的”。艺术的最终目的不应该是教化人，而应该是一种对于美的欣赏，因为欣赏美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道德和精神的行为。

罗斯金的童话观与他的美学思想有着密切的关联。他认为道德感是与生俱来的，美是本能性的和非概念性的，道德与审美是彼此互动的，都与直觉性的情感反应发生关系。这样，任何审美情感都是道德意义上的评价结果。再现道德意义的公正性或真理性这一点实际上与罗斯金的宗教情怀和道德形而上学思想有着潜在的联系。在他个人看来，神无处不在，神的存在是一切美的根源。相应地，一切美的事物之所以美，之所以令人欣然而乐，说到底是因为体现了神的本性。

[1]Frye，Northrop.Anatomy of Criticism.London：Penguin Books，1990：198.

[2]Wilmer，Clive.Commentaryon The King of the Golden River.Wilmer，Unto ThisLastand Other Writings47-48.

[3]殷企平.《金河王》的经济学寓意[J].外国文学研究，2008，（02）：93-99.

[4]何畅.罗斯金与生态批评[J].外国文学，2009，（05）：112-119.

[5]童兆升，方英姿.《金河王》的伦理思想解读.文教资料[J].2008，（10）.

[6]Rahn，Suzanne.The Sources of Ruskin’sGoldenRiver.Victorian Newsletter68，1985：1-9.

[7]Zipes，Jack.Victorian Fairy Tales:The Revolt of the Fairies andElves.Routledge，1987.

[8]Dickens，Charles.Fraudsonthe Fairies.1853.Miscellaneous Papers.Vol.1.London：ChapmanandHall，1911：435-442.

[9]奥沦·格兰特.狄更斯引论[M].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84：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