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的和谐蓝调——谈《心是孤独的猎手》的中庸之道

2012-08-15 00:42舒云童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444
名作欣赏 2012年21期
关键词:米克勒斯猎手

⊙舒云童[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444]

作 者:舒云童,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中庸”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中庸”的界定,《论语·先进》篇给出了非常经典的诠释:“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孔子认为做过头和不到位是同样不可取的,并无高下可分,这就是“中庸”之道。“中庸”就是要使用恰到好处、恰如其分的手段来实现“和”。但在这里我们要注意,“和”并不等于“同”。《国语·郑语》有云:“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同”了就无法继续发展;而“和”则是包含多样性的统一,因此,各种因子能够交互共生、相互促进、生生不息。我们的“中庸”是通过适度的行为,来达到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我和谐相处、可持续发展的“中和”境界。

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1917—1967)是活跃于20世纪40年代美国文坛的一位南方女作家。她二十三岁时就凭借处女作《心是孤独的猎手》在美国文学界初露锋芒,随后,《金色眼睛的映象》《伤心咖啡馆之歌》和《没有指针的钟,1961》等几部重要作品的相继出版,奠定了她在当代美国文坛举足轻重的地位。长久以来,因为麦卡勒斯的小说充斥着怪诞的人物和诡秘的事件,“精神隔绝”和“荒诞”成为读者对其作品的普遍印象。然而,在她的作品内容和小说结构中蕴含着中国儒家的“中庸”思想。本文试图从她的代表作《心是孤独的猎手》里人物米克和比夫的身份建构和小说的自然叙事入手,探讨这部小说里所蕴含的“中庸”之道,以及这种中庸思想在当时小说创作中的社会现实意义。

一、中庸的人物身份建构

麦卡勒斯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她对南方怀有一种既爱又恨的矛盾心理。一方面,她用深情的笔触记录美国南方的点点滴滴,“我书中的场景可能永远在南方,而南方永远是我的故乡”;而另一方面,刻板、闭塞的小镇生活是她年少时的噩梦,她始终无法完全接受古老陈旧的南方价值观念,尤其不堪忍受苛刻的南方淑女标准。胸怀理想的麦卡勒斯从小就有意识地打破南方淑女的行为准则,卡尔在她的传记中提到:“她的裙子和衣服总是比那些受欢迎的女孩穿得要长一点……后来,卡森在公共场合穿宽松套装,松垮的套头衫和短裤。”她不但身体力行地挑衅南方传统中的性别规约,她还在小说里塑造一些“假小子”和有女性化倾向的男性形象,来表达自己对南方社会规约的不满。

在《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少女米克就是一个典型的“假小子”。一方面,米克害怕成长,为了回避女性身份,她学习电影里的牛仔昂首阔步的走路,跑到比夫的餐馆买香烟,在房子的墙壁上留下侮辱女性的粗鄙词汇;但另一方面,米克已经深深意识到背叛的危险,她梦到“好像我在游泳,在一大群人中用力地划着……有时我在地上,人们踏遍我的全身我的肠子在人行道上”。为了扭转被孤立的境遇,她试图通过举办派对来“纠正”自己的形象。后来,迫于生活压力,她又听从家人的安排做了一名普通店员。与米克无可奈何的让步相比,比夫的性别越界似乎更顺利些。当考普兰德医生的儿子入狱时,比夫为他带去威士忌酒;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侄女贝贝;他还一直无偿友好地给予布朗特物质及其他援助。事实上,比夫完美地诠释了男、女两性的特征:在男性身份的庇护下,他获取了在社会上独立决策和执行的权力;与此同时,他渴望装扮、养育、照料,具有自我牺牲精神,在日常生活中默默地展现着他身上的母性特质。

自我认同“是在保持特定的叙事进程中被开拓出来的……它表现为持续地吸纳发生在外部世界中的事件,把它们纳入关涉自我的、正在进行着的‘故事’之中”。麦卡勒斯一直努力探索在守旧的南方社会中人们应该如何建构自己的身份。从米克对社会身份的部分妥协,到比夫的“雌雄同体”,再到后来《婚礼的成员》中“我的我们”关系的建立,麦卡勒斯始终致力于寻求一条中庸之路,使人们能够在避免个人与社会规范产生激烈冲突的前提下发展“个体性”,强化自我认同,完成身份建构。

二、静谧的自然叙事

20世纪30年代的十年对美国文化和美国人的思想意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方面,大萧条时期南方的物质极度匮乏,它仍笼罩在战败的阴影之下;另一方面,建立在农业基础上的南方文明和价值观念,无法与北方先进的工业文明抗衡,在一次次激烈的交锋中逐渐土崩瓦解。南方人在持续的灾难打击下失去了精神支柱,“万能的上帝似乎也无法将他们从苦海中拯救出来,宗教的作用在大萧条的阴影下显得苍白无力”。麦卡勒斯敏锐地察觉到了经济萧条和工业冲击带来的精神荒芜。在喧嚣尘世探索无果的情况下,她试图在自然性和人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建立一种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诗性关系。

辛格在伙伴安东尼帕罗斯离去后,变得焦躁不安,他每天晚上都要在街上闲逛几个小时。他看到“褐色的草坪上点缀着舒适的小屋”,还有“白色的圆柱和锻铁编的繁复的篱笆”,人造景观和大自然融合到一起,呈现出一派祥和景象。同辛格一样,米克也喜欢在夏夜静谧的小巷漫步。她有时会躺在陌生人后院的草坪上思索天空的奥秘,“夜晚是安静的,空气中有温暖的雪松的气味”,脑中回响起方才听过的轻柔乐曲,她闭上眼睛安然入睡,感到“自己慢慢地下沉,沉入黑暗的地下”。艾伦·莫尔斯(Ellen Moers)在《文学妇女》中谈道,连绵的自然景象与世隔绝时,是女性表达“自我”的场所,密闭的空间映射出社会传统境遇中女性对于幽禁的焦虑。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米克才能找到真正属于她的一席之地,并渐渐与自然融为一体。

与现实生活中人与自然尖锐的二元对立关系相比,麦卡勒斯小说中的自然是静谧的。每当夜幕降临,人类不再对大自然进行贪婪的窥探和机械的征服,辛格和米克向它投去孩童般纯净的审视,安静的大自然能够抚慰人类的感知器官,平复心灵的悸动。同时,她小说中的大自然又是温暖的,它渗透着人类的身影。辛格和米克并不是自然的入侵者,相反,是大自然在他们心灵空虚、躁动时,张开了温柔的怀抱,给予他们继续前进的勇气。我们认为,在《心是孤独的猎手》里,辛格根本不是“上帝”的化身,他无力拯救他人,甚至连自己也拯救不了。麦卡勒斯为人类在自然界重新寻得了上帝的福祉,从而帮助他们建立起新的精神寄托,其内在精神遥系着中华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精髓和过犹不及的中庸思想。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作为一名怀有历史责任感的作家,在面临传统社会规约对女性的极度限制和北方大工业生产在南方小镇迅速蔓延等一系列问题时,麦卡勒斯不可能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但是,她依旧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保持“和”的心境,用作家的头脑去思考,用雄辩的言语去表达,用文学的感染力去影响。她是南方历史的见证者,也是辛勤地为新南方勾勒图纸的建设者。伊丽莎白·詹威曾评价:“她们(麦卡勒斯和奥康纳)在作品中用一套透镜观察世界,焦点不同于一般,她们的歪曲了的图景是通过游动在我们眼前的令人不安的人物来表现的……但是如果不通过透镜的歪曲,这样的素材就根本看不见。”麦卡勒斯以惊人的洞察力发现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北方发达工业的冲击给南方带来的社会异化和人性扭曲,她的小说并非宣泄感情的无稽之谈,而是合乎社会和自然发展规律的有意义的探索。她希望能在这个“死而不僵”的文化废墟上重构一个和谐的新南方,她的改革设想和创作理念的精髓与中华文化的中庸思想不谋而合。

[1]McCullers,Carson.“The Flowering Dream:Notes on Writing.”The Mortgaged Heart[M].Ed.Margarita G.Smith.NewYork:Penguin,1975:280.

[2]Moers,Ellen.Literary Women:The Great Writers[M].London:Oxford UniversityPress,1977.

[3][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赵旭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60.

[4][美]弗吉尼亚·斯潘塞·卡尔.孤独的猎手——卡森·麦卡勒斯传[M].冯晓明译.上海:三联书店,2006:40.

[5][美]卡森·麦卡勒斯.心是孤独的猎手[M].陈笑黎译.上海:三联书店,2005:38,113,114,190.

[6][美]丹尼尔·霍夫曼主编.美国当代文学(下)[M].《世界文学》编辑部译.北京: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4:479—558.

[7]虞建华.美国文学的第二次繁荣——二三十年代的美国文化思潮和文学表达[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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