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空间是人们感知世界的两种途径。然而在上个世纪,人们对于空间的重视和研究,始终滞后于对时间问题的关注。人们对于线性时间过分的信任和依赖,他们相信世界是随着时间发展的伟大生活,一切现存的问题和矛盾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涤清。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类矛盾的加剧,人们似乎明白,时间只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一颗包治百病的“大力丸”。在对线性时间的怀疑中,人们开始重视对于空间的探索。因此,在过去被认为是静止、固定的物质空间才上升到精神文化层面,真正的被看作是社会关系、文化演变的平台或容器,甚至动态的相互影响和渗透。
作为一种时空艺术的电影,其空间并不单指故事发生的场景(物质空间),以及如何利用场景来讲述故事(叙事空间),它更像是影响和制约着故事发展走向的背后推手(社会文化空间)。因此,对于电影空间的研究,也就由研究“说什么”“如何说”上升到了“为什么这么说”的层面。如影片中的物质空间可分为私人住宅空间(如商品楼、棚户区等)、公共休闲空间(酒吧、百货商店、影院等)、交通空间(立交桥、站台、火车等交通工具)、自然空间(田野、河流等)、非写实性空间等多种空间类型。研究每一类空间在不同影片中呈现方式的特点和其原因,以及它在影片叙事上的作用,就会发现影片是如何隐喻人物心理空间或当代社会文化空间来突出影片的主题表达的。
空间研究方法特别适用于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的分析研究。这是因为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及对外开放的进一步加深,中国的社会文化空间也逐渐走向多元化,传统、现代以及后现代不断的相互抵抗、交织和渗透,加之电影创作环境的更加宽松,制作设备的更加精良,以及高科技带给电影的新鲜元素,这些都使得这一时期的中国电影呈现出更为纷繁多元的形态。分析这些影片中不同的空间体验、认同以及焦虑,或许会发现电影文本与中国新时期以来的诸多社会文化因素的一个“耦合”的过程。
关于空间理论研究方法,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西方对于空间理论方法的探索;中国的社会学、文化研究领域的空间转向 ;空间研究方法对当代中国电影理论批评的影响。
西方对于空间问题的研究开始得较早,如福柯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意识到“我们所经历和感觉的世界可能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由时间长期演化而成的物质存在,而更可能是一个不同的空间互相缠绕而组成的网络”。列斐伏尔在他的著作《空间的生产》中更是得出这样的结论:“空间性的纬度将会在历史性和社会性的传统联姻中注入新的思考和解释模式,这将有助于我们思考社会、历史和空间的共时性及其复杂性与相互依赖性”。然而索亚在他的《第三空间》中所提出的,有别于传统非此即彼二元空间的一个亦此亦彼的多元化第三空间,更是对于理解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多元文化的社会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目前中国的文化、社会学研究领域也早已开始了空间转向,文化地理学、空间社会学成为新的方法论。如包亚明、陆杨等人将福柯、列斐伏尔、索亚的空间理论引进,并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论述了中国城市化进程的独特性,如其主编的“都市与文化论丛”、《游荡者的权力:消费社会与都市文化研究》、《上海酒吧:空间、消费与想象》等著作,以及汪民安的《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他们的理论和阐释无疑改变了中国人平面化和静态化的传统空间观念,将其拓展到历史的、文化的层面。
关于中国电影的空间研究方法,大体分为三类。一类是关于电影本体形式和美学意义上的空间研究,如周登富的《银幕世界的空间造型》,包括了对电影场面调度等方面的研究。此类研究多从视听语言角度来分析电影的物质空间,属于电影空间的基础研究。另一类是叙事学意义上的空间研究。如李显杰的《电影叙事学》中关于空间叙事的章节,这类研究多用叙事学的理论来分析电影中的空间呈现对于叙事的影响及作用。这两类属于旧有的传统研究方法。第三类是对于中国电影空间的文化社会学研究。如戴锦华的《<二嫫>:现代寓言空间》、徐敏《电影中的交通影像》,这些文章大多将影片中的空间呈现与中国的社会文化进程相结合论述。此外,对于都市文化的研究也涉及到了电影的空间分析,如张一玮的《异质空间与都市意象》,陈晓云的《电影城市:中国电影与城市文化》,旅美学者张英进的《电影的世纪末怀旧——好莱坞•老上海•新台北》等著作。这一类新方法改变了过去将电影的空间单纯看作是物质场景的思维定势,开辟了电影文本由视听语言本体分析和叙事分析到影片社会学、文化分析的新路径。
将导演所生活的历史文化及地理环境与其影片空间呈现特点结合分析,来发现某种暗合的关联。如香港导演王家卫,这位敏感的香港文艺青年,香港特殊的地理和文化历史状况使得他的影片带有浓厚的无根感。他所有影片的空间几乎都是一种碎片化的呈现,画面总是支离破碎,缺乏统一感和整体感。比如在他的《春光乍泻》里,“空间、场景就被杜可风(影片的摄影师)碎片似的光、阴影、颜色以及影像的颗粒分切开来。于是它们自此失去了应有的完整性,电影中所表现的城市再也无法复原现实中的那些城市。”①
电影中的空间有时并不仅是故事发生的场景,在很多影片中还被当作重要的叙事元素推动故事的发展。如影片《疯狂的石头》中主要的叙事线索——那块让众多人疯狂的“石头”是在即将拆迁改造的工艺品厂的厕所内发现的。而影片叙事的主导推动力即是现代空间的改造者房地产公司与传统空间的代表者老式的工艺品厂对于土地的“守征之战”。
借用原型批评的研究方法,会发现影片中的一些典型空间呈现已上升为一种意象,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如河流,因为流动性,可以作为通向外界空间的一种途径。正因为于此,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母亲通过河流以一种奇特方式的“公
开出走”才具有意义。
通过一系列的编码解码的过程会发现空间在影片中的隐喻意义。如《图雅的婚事》中,骆驼、轮椅、卡车、宝马等众多的交通工具,亦可被视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隐喻。
分析影片中物质空间的强烈的文化内涵。如在影片《鸡犬不宁》开头的平行蒙太奇,将乡间小路上的驴车与高速路上飞速行驶的大巴交叉剪辑,并最终让驴车导致了车祸的发生,表现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并为之后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豫剧团倒闭做了铺垫。
发掘电影中的空间呈现与意识形态、话语权的关联。如《卡拉是条狗》中的派出所,关押起来的不仅有男主人公老二当下的精神寄托(卡拉),还有他将来的希望(儿子亮亮),这正如福柯所描绘的那样,整个社会就是一座“敞视的监狱”。《三峡好人》中曲折坎坷的道路、淹没故乡的大水阻挡住了韩三明寻找妻子的脚步,但那些生活在灯红酒绿下的富人却可以一个按钮天堑变通途,对空间的占有和改造预示着对于话语权占有。
正如马尔丹所言,“空间永远不是一种单纯的框框,也不是一种真实的描述性环境,而是一种特殊的戏剧容积”②。空间研究方法在中国电影文本分析中的运用改变了过去将电影的空间单纯看作是物质场景的思维定势,开辟了电影文本由视听语言本体分析和叙事分析到影片社会学、文化批评的新路径。
注释
①凌学东,《迷幻列车——王家卫电影的后现代特征》[J],载于《钦州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4年第4期
② [法]马塞尔•马尔丹《电影语言》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年版, 第2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