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有六个小时——
原田美绪盯着手表。确切地说,还有六小时十分钟。美绪加快了脚步。时间明明还绰绰有余,可她却总觉得有种好像被什么催促着的心情。
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四舍五入的话就是三十岁了。美绪一边穿越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一边思索着,涩谷商圈已经渐渐不再适合自己了。也不过才五月底而已,周围到处都是穿着短袖衣服的年轻人。这个闹市区抚慰过美绪的时光,也不过短短六年而已。
美绪回头看着闹市区。热闹的大街上,仿佛遍地撒落着十几岁女孩儿们的青春时光碎片。那是在为了寻找乐趣而四处赶场奔波时,不知不觉从口袋里掉落的宝物。
过了马路之后美绪想,时间是一条输送带,不管是谁,都机械地跟着输送带一直往前走。这一点倒也很公平。美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算了,就算自己马上要二十五岁了,世界也不会因此毁灭。
就在这时,有个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抱歉,打扰一下。”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在看似柔软的前额发丝下,他白净漂亮的肌肤闪闪动人。是大学生吧,美绪心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年轻人客气地说道。
“你喜欢年龄比你大的啊?”对这种情况十分老练的美绪利落地反击,“要搭讪的话,去找个更年轻一点儿的吧。”
“不是的,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对方那诚恳的目光让美绪感觉不像是在搭讪,因此问道:“什么事情?”
“是很重要的事情。”
“五分钟可以解决吗?”美绪故意看了一眼手表,“我跟朋友约好,六点要在毛伊石像前碰面的。”
“光是把话说完五分钟是够的,但是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美绪皱了皱眉头。以前她曾经遇到过一位男子,自夸不论是怎样的女孩子,他都能够在十分钟之内搞定。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难道是打算在五分钟之内把自己搞到手吗?“在那之后是什么意思?”美绪问。
“也许要花上六个钟头左右的时间。”
“然后我们两个就说再见了吗?”一旦年龄到了二十五岁,就突然有种会被人甩到一边去的感觉,美绪火了,“在这之前,由我先说再见!”
“请等一下!”年轻人追上已经迈步前行的美绪。
美绪冷冷地说:“那里可有个警署啊。”
“那我们边走边说,可以吧?”年轻人用出乎意料的强硬口吻说。
“请说吧。”
“六小时后你将死去。”
早就决定要把对方的话当耳边风听过就算的美绪,稍微花了点儿时间,才明白过来对方话中的含义。她终于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我是说六个小时后,你会死掉。”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不是因为对方所说的话,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本身,让美绪开始感觉有点儿不舒服。即使如此,她还是尽可能地用平稳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你要说的事情了。再见。”
“请等一下!你不相信我吗?我是说真的啊!”
“你是预言家还是什么啊?”
“我只是碰巧能够知道别人的未来。”
“那马的未来呢?”美绪并没有放慢步伐,“你不如干脆去赌马,还可以大赚一笔。”
年轻人对美绪的取笑不以为意,继续说着,用的是被逼到迫不得已的口气:“你就算是去约定地点也是没用的。今天晚上你会是自己一个人。因为你的朋友已经忘了这个约会了。”
“那也算是预言之一?”
“是啊。”
“要赌多少?”虽然逞强地挤出一丝微笑,但美绪的心里很不安。因此当她从银座线的高架铁桥下穿越而过走出南口时,心底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毛伊石像前,她看到了一脸等人模样的立原好惠。
“那么,我还有约,失礼了。”充满讽刺意味地回了一个礼,美绪开始跑步向前奔去。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年轻人并没有再追上来。
“好惠!”美绪面带笑容奔向友人,“你居然会准时到,真是太难得了。”
稍微有点儿大圆脸的好惠半张着嘴巴望着美绪。
“你怎么了?”
美绪正问着的时候,另外一名男子出现在一旁。“你等了很久了吗?”男子用老掉牙的台词与好惠搭话。
美绪诧异地打量着他们俩。
“他叫达哉,广川达哉。”好惠终于说话了,然后抱歉地加上一句,“对不起,我忘记跟你有约的事了。”
美绪的表情僵硬了。
好惠担心地盯着美绪的脸:“被我放了鸽子,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吗?”
美绪摇了摇头,马上转过身去,已经看不到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了。
“就今天晚上吧,你让给这个人好吗?”好惠央求着。
美绪把好惠留在原地,转身向高架铁桥的方向跑去。铁桥的阴影下,站着方才的那个年轻人。即使看到跑步过来的美绪,他的表情也毫无变化,仿佛他早就预料到她一定会回来似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谈。”美绪说,“不过五分钟是不够的。”
美绪带着年轻人走进附近百货公司内的一家咖啡厅。窗外可以看得见毛伊石像,石像前已经看不到好惠和她男朋友的踪影了。美绪心情沉重,转头面向桌子另一头的年轻人。“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会知道那么多的。”
“原田美绪。”报上名后,美绪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我叫,”年轻人稍微显得有些犹豫,“江户川圭史。”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圭史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美绪也没问对方想喝什么,就点了两杯冰咖啡,然后低声开了口:“那么,关于刚刚的那件事……”
“嗯,”圭史略带顾虑地说,“我经常可以看到幻影——”
“幻影?”
“对,就是别人的未来。影像会浮现出来。所以刚刚一见到你的时候就……”
“就看到我快要死掉的时候的画面?”
圭史点了点头:“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那为什么是六个小时后呢?”
“在幻象里,你手上的表正指着十二点。”
美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戴着手表的左手腕:“但为什么是今天晚上呢?也有可能是明天的十二点啊,不是吗?”
“在我所看到的景象里,你的发型和服装,都跟今天的一样。”
听到这句话,美绪大吃一惊,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件柔柔淡淡的浅粉色女用衬衫。这件衣服,是她决定要在还是二十四岁的今天穿最后一次的。当然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美绪慢慢抬头面对圭史。这个年轻人说的也许是实话。她感觉胃部像是被人用力揪住一般。
“你不用顾虑,尽管说。”美绪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我是怎么死的?发生车祸?病死?还是酒精中毒什么的?”
圭史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会被匕首刺死。”
美绪顿时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但我是照实说的。地点在哪里并不清楚,是某个黑暗的地方。有人突然挥出一把刀来,你会倒下。手表上的指针正好指着十二点整。”
“匕首插在什么地方?”
“胸口。”
美绪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会很痛苦吗?”询问时嘶哑的声调,美绪自己都感意外。
“我不知道。因为我能看到的,只到你倒下去的时候为止。”
“下周请继续收看续集吗?”美绪拼了命地挤出笑容,“跟电视连续剧一样嘛,在最恰到好处的地方结束。”看到圭史意外的眼神,美绪耸耸肩,“开个玩笑而已。”
圭史的眼神终于温和了些。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美绪觉得对方的笑容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圭史沉稳地说,“只剩下五小时四十五分了。”
美绪慌忙看了一下手表:“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未来是不能够改变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或许是察觉到美绪的焦躁不安,圭史赶忙加上一句:“但是,如果换成是我处在你的立场上的话——”
“去找出有可能会杀死我的人啊。”美绪凝视着圭史的脸庞。
圭史好像看懂了她的表情:“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美绪缓缓地点了点头。
美绪与圭史一同上了山手线,从涩谷前往池袋。窗外的风景,已经是开始迎接日落的暮色。在电车行经新宿之前,美绪一直保持沉默,重新思考着自己目前诡异的处境。被预言会在六个小时后死掉之类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自己眼前这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却说中了好惠已经忘了约会的事情。不仅如此,如果把自己目前所面临的麻烦——遭人跟踪的事情——也一并加起来思量的话,不得不承认这个预言是具有可信度的。美绪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圭史。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吧,圭史问道:“你怎么了?”
“我可以叫你圭史吗?”
“可以啊。”
“圭史君在做什么工作?”
对方摇了摇头:“是浪人。”
“求职浪人?”
“不是。是想要进研究所……主修的是心理学。”
美绪虽然上过大学,却只顾着玩虚度了学生生涯,因而对圭史有一点儿崇敬的感觉。“原来这么专业啊。”
“也不是这样啦。只不过——”话说到一半,圭史斟酌着措辞。“想要针对自己奇怪的能力做些研究。”
所以要去主修心理学啊,美绪理解了。但是超能力这东西是学术范畴吗?“关于你刚才所说的‘幻影’,只要想看的话,不管怎样都能够看得到吗?”
“不,光靠意志力是没有办法的。是在看到某个人时,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
“出现那个人临死前的情景?”
“也并不一定就是临死前的景象。我所能看到的是非日常性的事情。”
这句话一时会意不过来,美绪问道:“非日常性的事情?”
“也就是说,”圭史稍微花了点儿时间思考了一下,“每一个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都会去区分,有可能以及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由自己决定日常的范围,再把自己放进那个范围里去。但是,那终究只是个假设,有时候按理说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也就是说,”美绪想了一下,“就算被男朋友给甩了,也是在料想得到的范围内,但是自己会遭到杀害的事情,却是任谁也没有想过的。”
“对,不过那还是有可能发生的。我在幻影中看到的,是超乎这种常识之外的事件。就好比,这样的事情一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那种。”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真希望是看到买彩票中了大奖呢。”美绪恨恨地说道。
电车驶出了新大久保站。美绪一边眺望着高架铁桥下亮着灯的车流一边思索着。的确正如圭史所言。四个月前,发现有个以自己为目标的跟踪狂存在时,虽然心理上觉得有点儿不太舒服,但是万万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被杀害。如果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的确就是超乎常识的事件了。难道自己真的会死吗,就在跨入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个瞬间?
电车抵达池袋之后,美绪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这里是她曾经下定过决心,再也不要来的地方。这是在还没有察觉自己被赋予的青春是有限度的时候,毫不吝惜加以挥霍浪费的繁华闹市。
“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呢。”眼睛看着周围杂沓人潮的美绪,看过手表确定了时刻之后说道,“二〇〇一年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四十四分,就在这个瞬间,也有人因为有什么好事而正在欢天喜地吧。”
圭史看着美绪,像是在问她究竟想说什么。
“在那样的人眼中看来,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吧。居然有个被预言说会在六个小时后死去的正在愁眉不展的女孩儿。”
“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备你。”说完之后美绪想,周围拥挤的人潮,在有预知能力的人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只是想,在这些人当中,可能也有比我遭遇到更大的不幸,而正在哭泣的人吧。”
“因为是包罗万象的东京嘛。”
“嗯。”美绪很诚挚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是要往哪里去啊?”
“丰岛警察署啊。”
“警察署?”圭史吓了一跳,立刻停下了脚步。
“我被一个色狼跟踪过。”美绪皱着眉头说道,“为了这件事,我曾经找这里的一位刑警商量过。”
“那么,你心中猜想到的可能线索,就是那个跟踪狂喽?”
“对。”
来到丰岛警察署跟前时,美绪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她打算要去见的那位刑警打来的。出乎意料的偶然,让美绪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说不定运气在自己这一边呢。
美绪让圭史等她一下,自己便走进了警察署的玄关。一走到生活安全科,三十多岁的年轻刑警泽木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美绪端出一张笑脸:“因为你好像打电话给我了。”
“你刚好来到附近吗?”
“是啊,因为想要见一下泽木先生啰。”
美绪在说出自己的来意之前,先问了刑警打电话给自己的原因。
“我只是在想,在那之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泽木说道。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还没查出那个跟踪狂的真实身份吗?”
“很遗憾。”
美绪发现自己被人跟踪是在二月初的时候。当时电话费账单没寄到她手上,但收到了逾期缴纳的通知书,这是整个事情的开端。从那之后,明明应该寄给自己的信件,却平白无故地从信箱中消失,而且还开始在深夜里接到恶作剧电话。通过电话听筒传来的是以机器改变过的声调,令人毛骨悚然。后来,甚至在答录机里听到了“你想去天国吗”的留言。美绪于是冲进了丰岛警察署。因为她和生活安全科的泽木刑警以前就认识。
“两个星期前我跟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说已经没有人跟踪你了吧?”
“是啊。”美绪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晚上来这里……”
美绪虽然想把圭史预言的事情说出来,但觉得可能会遭到嘲笑。很少有男人能够了解相信占星的女人心。取而代之,美绪提起那个由自己找到的线索,那个她认为可能是跟踪狂的男子。“你们针对沼田先生做过调查吗?”
“没有,要是没有证据的话,警察是不能采取行动的。”
“一定要有证据才行吗?”
这样一来,请求刑警至少保护她一个晚上的些许期待也落空了。对一个因为预言而胆战心惊的女性,警察是不会去保护她的吧。可以依靠的只有圭史而已。这么一想,美绪突然皱起眉头。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到了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跟自己在一起的人就会是圭史了。但美绪立刻就打消了自己的疑心。要是圭史打算杀害自己的话,应该不会大费周折地编造假预言的故事。
“你怎么了?”
因为泽木这样问起,美绪只好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沼田先生的地址或是电话呢?”
“这我倒是知道。”泽木翻阅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告诉她沼田的联系地址。美绪把它抄在自己的记事本上。“你是有什么麻烦事吗?”
美绪点了点头:“虽然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生日?”泽木笑了,“那真是恭喜啊。”
“谢谢。要是我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明天的话,再告诉你详情吧。”
泽木好像把它当作是玩笑。“生日礼物要什么好呢?”他用这样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美绪担心在外面等候着她的圭史,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生活安全科。美绪离去之后,泽木刑警也离开自己的房间,朝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去。在那里的入口处挂着一块牌子:“连环杀人事件共同搜查总部”。
泽木走进屋子,在入口附近的座位上写着报告书的刑警身旁停下脚步。“现在方便吗?”搜查员便抬起头来。泽木向他询问针对两名女性遭到匕首刺杀的事件,“这个事件的第一个受害者,我记得是在她生日的那一天遭到袭击的吧?”
“是啊。”这名刑警点头称是,“不仅仅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也一样。在日期转换到生日的那一瞬间就被杀了。”
“等一下。我之前听说,这是个无选择性随意刺杀路人的杀人狂啊。”
“是的,但情况已经有变化了。也可以认为是纯属偶然,目前是朝着这两条线去追查的。”这名刑警好似很厌烦地看了一眼刚刚正在写的报告书,“但是如果两位被害人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的话,为什么要选生日那一天呢?”
“会不会凶手在女朋友生日的那天被甩了?”泽木问道。
“那样也太残忍了吧。”这名刑警笑了,“或许是把礼物给捏个粉碎啊什么的。对精神异常者来说,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的。”
“两位被害人还有共通点吗?”
“关于这一点嘛,”这名刑警留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媒体的人,才放低了音量说,“两个人在遇害之前,都被跟踪狂纠缠过。”
“关于那个跟踪狂有线索吗?”
“根本没有掌握到半点儿线索。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今天去调查时,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两位被害人在快要被杀害之前,都向朋友透露说,自己遇见了一个预言自己会死的男人。”
“你说什么?”泽木问道,“预言?”
“对啊。两位被害人都被预言说自己会遭人杀害。”他说完后,像是要窥探泽木的反应般停顿了一下,“我虽然也觉得有些荒谬,但是有许多人作证哪。”
“预言……”泽木带着诧异的表情反复念叨着这个词,然后问道,“查出那个预言者的真实身份了吗?”
“还没有。目前正在清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今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可能会有新的情报进来吧。”
“要是知道了详细情形,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吗?”
“当然。”这名刑警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还真是超级热心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泽木含糊其词,抬起头来看墙上的钟。
晚上七点十五分。
距离原田美绪二十五岁生日还有四小时四十五分钟——
二
美绪走出警署时,圭史正站在路边等她。“有什么线索吗?”
“我拿到那个叫作沼田的人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了。”美绪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
“谁是沼田?”
“我以前的朋友。”
“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就是跟踪狂呢?”
“就是觉得嘛。”变得不太高兴的美绪对一脸迷惑的圭史说道,“我虽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是有女人的直觉。”
“喔——”圭史还是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接着又问了一个她最不希望他问的问题,“是以前的男朋友吗?”
“不是!”美绪不自觉地拉高了嗓门,往前走了五米左右就后悔了。她往旁边一看,圭史垂头丧气,好像因为自己伤害了美绪的感情而感到内疚。
“对不起,我那么大声说话。”美绪道了歉。
向刑警打听来的沼田的地址,在西日暮里。到达那里之前,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跟圭史说说话。美绪压抑住盘踞在心头的苦涩开始娓娓道来——
“我啊,是在十八岁的时候来到东京上大学的。两年内,我靠着父母寄来的钱尽情玩乐。之后虽然进入了一家小小的设计事务所工作,但是因为工作很无趣,一年就辞掉了。辞职后就开始打工。一开始是在便利店之类的地方,但是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相当划算的工作。”
她在专门给女性看的一本杂志上找到了位于池袋的约会俱乐部。光是看广告是无法了解详细的业务内容的。虽然也想过这可能是特种行业之一,但时薪四千日元确实有着莫大的魅力。美绪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只是去听听对方怎么说,便前去造访了广告上的地址。是在池袋车站附近,位于铁路沿线上的一座公寓里。
“事后回想起来,还真是运气好呢。因为那里真的很规矩。一些没有女朋友的寂寞男人会打电话过来,事务所的社长会先打听出对方的喜好,再分配适当的女孩子。然后就约会,时间在两个小时左右,无非就是去吃吃饭啦,或是让对方买衣服给自己之类的。”
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那个时候人家买给她的。但她已经忘记买给她衣服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了。走到轻轨池袋站的美绪,连同圭史的车票也一并买了,然后步上站台,断断续续地接着说下去——
“在俱乐部里,虽然不多,倒也有几个性情合得来的朋友。像是刚刚放了我鸽子的好惠就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都是一些想要做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的女孩子。在她们之中,虽然也有人为了钱而超越了那条界线。”美绪说着,窥视了一下圭史的表情,“你也许会认为这是很差劲的工作,不过,大多数客人都很有礼貌,只要你守住底线,他们不会难为你。当然,也有麻烦的客人——”
第一次和沼田见面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说是二十六岁,但他看起来却有点儿老,还略显肥胖,不断擦着冒出来的汗。在咖啡厅喝茶,以及步行到附近的购物中心的时候,沼田几乎没有说话。过了约定好的两个小时,跟客人分手之后,美绪反省自己的应对是不是太差了。但是到了下个月,又接到了沼田的指名,一次又一次,像这样不愉快的经历一再反复。这个人究竟对自己有什么需求啊?美绪稍微感觉有点儿毛毛的。但是,过了年之后,和沼田的交往就很唐突地结束了。因为约会俱乐部被警察给查封了。这家俱乐部的经营者雇用未成年的高中女生,尽管美绪并不知情,还是被警察叫去了好几次,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泽木刑警。
丢掉饭碗的时候,美绪已经二十四岁了。一想到今后该何去何从,就突然觉得后悔了。在电视里面,那些为节目锦上添花的女艺人们,已经变得个个都比自己年轻了。来到东京之后的六年里,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荒废的大量时间让她大受打击,然后她就开始被某个人跟踪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怀疑那个叫沼田的人啊。因为工作的地方停止营业之后,马上就出现跟踪狂了。”
“大致上还算是说得通。”圭史一脸理解的模样点着头。
两人搭乘的电车抵达西日暮里车站了。下车走到站台上,美绪总觉得有些在意圭史的感想,便开口问道:“我说的事情,你觉得怎样呢?”
“与其说是女人的直觉,不如说是推理吧。”
“不是这件事,”美绪说着降低了声调,“我是说我从事的工作。”
“我觉得没什么啊。”圭史说道,“反正又没有给别人添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美绪满脸的不高兴。圭史说的话,跟自己在心里不断反复说给自己听的借口是一样的。
美绪走出检票口的地方就有一个小报摊。在那里买了住宅地图,把跟泽木刑警要来的沼田的地址比对着。美绪估算从车站大约要步行十五分钟。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圭史问道。
美绪用手机拨通了沼田的电话,占线。“沼田现在在家。”美绪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当然是要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冲进去啊。”
“什么?”圭史吓了一跳,“然后呢?”
“如果沼田是跟踪狂的话,那应该会有从我家偷走的信件才对啊。把它找出来去跟警察通报。只要有了证据,警察就会来救我的。”
“但是沼田先生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搜他的家吗?”
“所以说要换你出场。沼田要是想妨碍我的话,你就用——”但是美绪看到圭史白皙细弱的手腕之后改变了说法,“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两人迅速地四周张望了一圈。附近除了餐饮店之外,其他的商店都已经拉下铁门了。
“好吧。那由我直接去跟沼田谈,你就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尽可能地装出一张凶猛可怕的脸来。”
“我知道了。”
他们在住宅区中错综复杂的街道里走了二十分钟,迷路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来到一条禁止车辆进入的狭窄巷道的尽头,有一座共有六户人家的两层楼公寓,沼田就住在这里。美绪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看了一眼写在记事本上的门牌号,再对照着抬头看着那间屋子窗户里的灯光。沼田在房间里。
美绪沿着砖墙边走到了公寓的入口。然而就在那里,她停下了脚步。102号的门敞开着,光线流泻到玄关前的阴暗处。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手臂粗壮肌肉结实,但并不是沼田。男子手里拿着垃圾袋,头上缠着白毛巾。
“有事吗?”他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开口打了招呼,声音干脆爽快,听上去不像是个龌龊的跟踪狂的同伙。“是有事要找沼田吗?”
“是的。”美绪意识到男子正在做什么时,不禁愕然,“你在搬家吗?”
“对啊。我是来帮忙的。”
“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处理掉了吗?”
“是不要的东西。”
正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时,圭史开口了:“那么沼田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已经不在了。因为他已经出门了。他回岛根的老家去了。”
美绪和圭史对视一眼。“他是什么时候回老家去的?”
“刚刚啊。他说要搭今晚的长途公共汽车。”
“我想要去给他送行的。”美绪急中生智,“公共汽车是几点从哪里出发?”
“晚上九点三十分,从新宿西口出发。”
美绪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刚过。
“谢谢你。”最后由圭史道了谢,两人折回原路。
“回老家去了?”美绪试图整理思绪,“不是打算来袭击我的吗?”
“虽然我不太想去怀疑别人,但这会不会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圭史说道,“对周围的人说,自己要搭深夜的公共汽车回老家去,但是那个晚上却留在了东京——”
“对,就是这样。”美绪抬起头来,“这不就是小说里凶手经常耍的手段吗?”
于是美绪加快了步调,思考下一步棋要怎么走。要是到新宿西口的公共汽车站监视的话,就能够知道沼田到底有没有搭上公共汽车。如果他本人没有出现在那里的话,那么圭史所说的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推测,应该就不会有错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圭史突然停下了脚步。
美绪不以为意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看到圭史的脸,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呆滞,肌肉僵硬,简直就像是面具般的脸。从圭史半张着的嘴巴里,冒出了微弱的声音:“……是幻影。”
美绪吓了一跳,凝视着正在预见未来的圭史的眼睛。十几秒钟之后,圭史的双眼失去了焦点。终于,他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你看到了什么?”美绪胆战心惊地问道。
“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
“是个我没见过的老太太。但是容貌跟你有几分神似。”
听到这句话,美绪顿时瞠目结舌。美绪长得很像她的外婆。这位外婆,现在因为脚骨折,正住在故乡的医院里。
圭史继续说道:“地点是在一个很像医院的地方。”
“等一下。”美绪慌了,“我的外婆的确是在医院里,但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但是我看得到啊。是孩子,还有孙子啊什么的人吧,聚在病床周围,大家都很悲伤。”
“我在那里面吗?”
圭史像是试图搜寻记忆似的偏着头,然后说道:“没有。”
美绪拿出手机,拨了老家的电话号码,心中祈祷着外婆平安无事。铃声响了两下之后电话通了,可是她听到的却是电话答录机里的问候语:“你好,这里是原田家。现在家中无人……”
美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母这个时间都应该在家才对的。是外婆发生了什么事吗?先不管那么多,美绪赶忙留言要父母回家之后赶快给她回电话。
“关于你外婆的事情,”圭史说道,“我觉得似乎跟今天晚上的这件事有关。她是为什么住院的呢?”
“两个星期前被车子撞了,对方逃逸。”
“撞人逃逸,那肇事者没有捉到?”
“是啊。”美绪说完之后,不自觉地看着圭史的脸,“那也是跟踪狂干的?”
“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倒是很诡异的事情。就算是个跟踪狂好了,也很难想象他会专程跑到老家所在的甲府去袭击外婆。美绪再次迈步朝西日暮里车站走去,心中浮现了怀疑的念头。圭史真的能预知未来吗?自己该不会是被他的信口胡诌耍得团团转吧?但是单单被好惠爽约这件事就解释不过去。这事的确被圭史给说中了。美绪改变了想法,觉得也只能相信他了。如果圭史真的有预言的能力,那么漠视他所说的话,是会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的。
到了车站,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的美绪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在考虑,如果现在回老家去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离开这个潜藏着某个企图杀害自己之人的大都市,回到有双亲等候的故乡去。
“要是搭电车的话还来得及。”美绪说道,“我的老家在甲府。只要搭中央本线很快就到了。”
“然后呢?”
“回到我爸爸妈妈身边去,确认外婆平安无事,然后迎接我的二十五岁生日——”
“对不起。”圭史歉意地说,“这我无法赞同。因为目前还不清楚你将遭到袭击的地方在哪里。也许是你甲府的老家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连你身旁的人都会被卷进去。”
美绪瞪大了眼睛盯着圭史:“你是说有危险的不止我一个?”
“我是说也有那样的可能。”
美绪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因为如果不想把别人也牵扯进来的话,那就只能独自一人迎接生日的来临。“要满二十五岁,还真的是一件让人心情沉重的事呢。”
于是美绪便决定了下一个行动,去新宿西口,确认沼田有没有出现在长途公共汽车站。买了车票之后,美绪问道:“那么圭史君什么时候要说再见呢?”
“说再见?”
“是啊,要是跟我在一起的话,有可能会被一起卷进去的,不是吗?”
“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的生日到来。”
“啊?”美绪觉得有些意外,她看着圭史的脸。对方的表情是很认真的,“你是说要负起责任吗?”
但是圭史什么也没说。望着圭史那看似痛苦的表情,美绪直觉地认为,圭史一定隐瞒着什么事。但究竟是什么,她完全无从得知。
晚上快要九点的时候,刑事科的搜查员来到丰岛署的生活安全科。待在自己座位上等候的泽木立刻问道:“预言者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吗?”
“不,还没有。”说完,搜查员在泽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不过想来跟你讨教一下,借重你的智慧。因为出现了另外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两位被害人的接触点,她们都曾经属于同一个约会俱乐部。两个人都对自己的工作加以隐瞒,在这之前我们并不知情。”
“等一下。那个约会俱乐部是不是叫——”泽木把今年一开春就被生活安全科查封的俱乐部名称说了出来。
“对,就是那家。”刑事科的搜查员点了点头,“凶手是在那里出入的客人,或者是经营方面的人,这二者必居之一。”
“如果要当时的资料的话,我还留着呢。”泽木朝堆放在置物柜上方的牛皮纸箱抬了抬下巴。
但搜查员连看也不看那里一眼。“只是有一点怎样也无法理解,”他说道,“就是那个跟踪狂。假如纠缠两位被害人的跟踪狂是凶手的话,那家伙肯定事先就已经知道被害人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所以才能够跟踪。”
“当然是这样的啊。”
“但很难想象约会俱乐部的女孩儿会把自己的个人资料告诉客人。如此一来,曾经在那里出入的男人就被排除嫌疑了。另一方面,知道她们联络地址的俱乐部经营者也早就被逮捕了。”
稍微思索了一下,泽木叹口气说:“的确是很奇怪啊。”
“是啊,如果知道被害者地址的人是凶手的话,那剩下的就只有在同一家约会俱乐部的女郎了。”
“但要说是女人犯案的话,有点儿……”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才来借重你的智慧啊。”
“那个预言者呢?”泽木抬起头来,“那家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这个人还没有着落。”搜查员说着,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只好等了。因为出去调查预言者的家伙们还要一个钟头左右才会回来。”
时间是晚上九点刚过。
距离原田美绪的二十五岁生日还有三个小时——
三
染红街角的照相机店的霓虹灯熄了,让人感到周围似乎突然间变得十分凄清。美绪和圭史来到位于新宿西口的长途公共汽车站,想要找长凳子却遍寻不着,只好并肩坐在护栏上,让疲倦的双脚休息一下。
美绪心里期望着沼田不要出现。只要一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跟踪狂,并且意图要谋害自己的性命的话,至少能够从寻找嫌犯的辛劳中获得解脱。之后,就是选择一个沼田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在那里等着日期转换到第二天就好了。一想到这里,美绪突然抬起头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设某个人正在伺机加害自己的话,他怎样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呢?实际上,美绪从今天下午六点开始,都是在做一些连自己都预测不到的事情。她心想,不会自己一直都在被人尾随跟踪吧,于是随即转头望向背后。
“啊!”她不自由主地喊了出来。
圭史看着美绪,用眼神问她是怎么了。
“沼田……”美绪背脊发冷。
“啊,在哪里?”圭史瞪大了眼睛。
从新宿车站蜿蜒而来的道路转角上,站着一个肩上背着运动背包、看似笨拙的男子。那张脸并没有朝向这边,只是呆呆地眺望着公共汽车进站的方向。美绪虽然立刻把脸背转过来,但仍然斜眼偷看着沼田的身影。
“他一直在跟踪我们,还带着背包,是准备远走高飞的样子啊。”
“但是,”圭史也轻声细语地说道,“那就奇怪了。在沼田的家里,有个来帮忙搬家的人吧。根据那个人的说法,一直到黄昏之前沼田都在自己家里。”
“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呢?”
这时,他们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大型公共汽车进站了。视线追随着公共汽车的沼田把脸转向了这边。美绪想要转移视线,却晚了。沼田一副认出了熟人的样子,马上向他们走过来。
美绪下意识地抓紧了圭史的手臂。走到眼前的沼田用呆板的声调说道:“是纱也佳吧。我是沼田。你还记得吗?”
“嗯。”对方用她在约会俱乐部使用的艺名称呼她,美绪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点了点头。
沼田的目光在美绪和圭史脸上来回扫视:“你们约会?”
美绪紧紧抓住圭史不放:“是啊。”
“你们很相配呢。”在沼田的语气中,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美绪多少恢复了冷静,她开始观察沼田的表情。在约会俱乐部交往的时候,对他的印象是人很古怪。但现在的沼田,像是附体的邪魔被赶走了似的,一脸轻松爽朗。
“沼田先生呢?”美绪试着问了一句。
“我要回乡下去了。”沼田看了一眼新宿车站的方向,“虽然是来到了东京,却连个什么好事也没有,所以要回去。”
美绪在惊讶之余,也感到沼田说的是实话。这个人既不是跟踪狂也不是杀人犯,只是都市里的生活让他精疲力竭,真的打算回故乡去了。
“那再见啰。”沼田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敞开车门的大型公共汽车。
“等一下。”美绪从护栏上跳下来,“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当初你来店里的时候,为什么老是指名找我呢?”
停下脚步的沼田用一脸很伤脑筋的表情看看美绪,又看看圭史。
美绪继续说道:“没关系的,因为他知道我以前所做的工作。”
“那我就说了。因为我觉得如果是纱也佳的话,应该会了解我吧,一事无成的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
“痛苦?”美绪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反问自己。
沼田的视线往下移,看着脚下的柏油路。那样子看来就像是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他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微笑着。那是他第一次面对着美绪展露出笑脸。
“虽然只是短暂的约会,我很快乐呢。谢谢你。”沼田只留下这句话,就搭上公共汽车走了。
“一定得告诉他才行。”美绪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定要告诉那个人我的本名才行。”
“为什么?”圭史问道。
“因为沼田先生连我的本名都不知道就——”美绪拔腿就要去追公共汽车。
“如果你感到过意不去的话,这样就够了,不是吗?”圭史拦住她。
美绪停下脚步。
“而且我觉得,应该一直等到公共汽车开出去才对。这样才能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要回故乡。”
美绪吃了一惊,难道他还在怀疑沼田吗?但是她却没有打算责备圭史。因为她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解除对沼田的怀疑,纯粹是来自于极端个人化的感伤。
五分钟之后,九点三十分,长途公共汽车准时从新宿出发了。依然不知道美绪名字的沼田就这样回故乡去了。
两个人在公共汽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坐下来。美绪沉默不语,心不在焉地看着手表发呆。
“还有时间。”圭史鼓励她说,“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美绪虽然把眼睛往上一扬,却是一言不发。见到沼田,让她察觉到自己过去是戴着假面具的。早在开始进入俱乐部工作之前,从一踏上这个闹市区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不就是一直自称为纱也佳吗?
刺耳的电话铃声把美绪拉回现实中。是甲府的老家打来的。美绪慌忙接起电话,气喘吁吁地问电话那头的母亲:“你们去哪里了?外婆没事吧?”
“关于那个啊,”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激动,“我跟你爸爸刚刚从警察局回来。”
“警察局?发生了什么事?”
“撞人后逃逸的那个人被逮捕了。”
手机贴着耳朵,美绪的表情开始僵硬。
“说是隔壁镇上的一个上班族。好像是因为工作赶时间所以才撞上的。”
美绪心想,这样一来线索就没了。因为开车撞外婆的,是个和跟踪狂没有关系的人。“那么外婆还好吗?”
“嗯。医生还很吃惊地说,以老年人来讲,她的骨头算是愈合得蛮快的呢。”含笑诉说的母亲问女儿,“美绪,你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啊?外婆很想念你呢。”
在悲伤涌上心头的同时,美绪拼命地想要找话说。如果今天晚上十二点自己会被杀害的话,这将是最后一次和母亲谈话了。“妈,”美绪强打精神,“你不要担心。我在这边还过得去。等到我二十五岁了,就会回家去的。”
“明天就是生日了嘛。虽然早了一天,先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改天再打电话给你。”
母亲挂上了电话。美绪凝视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由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乡愁像是满到要从心头泛滥出来似的。
她想起了甲府。甲府的市区就如同只把涩谷的一个区块单独切下来放过去一般,就连狭窄巷道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美绪孩提时代及青春时期的回忆。可一旦进入高中,开始考虑未来升学要读哪里的学校时,就一股脑地只想着要离开那个小地方。美绪心中怀抱着梦想,离开闭塞的故乡前往东京。还没有决定要去做什么,但是总觉得只要去了东京,快乐就像是路边的小石头那样多。
在叹气的同时也把疲劳给吐了出来,美绪说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像这种时候,就只想些会顺利成功的事情吧。”在桌子的那一头,圭史很开朗地说道,“如果能平安无事地度过今天晚上的话,你想做什么?”
“我才没想到那么远呢。”
“想想看嘛。”
“住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美绪很唐突地说道,像是把小时候就模模糊糊地在心中描绘的梦境用言语描述出来,“小小的家里住着很多的家人,而且每个人每天都充满欢笑地过日子。”
“我觉得很好啊。”圭史一脸愉悦地说道,“你啊,是个‘梦想家’呢。”
“啊,美女?”
“不,是梦想家。照英文的意思,是用来称呼那些会做梦的人。”
在发音上,英文的“梦想家”跟日文的“美女”听来是一样的,所以梦想家等于美女。脑海里浮现出这样无聊的谐音俏皮话,美绪不禁感到好笑,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些。
“梦想家(Visionary),是跟幻影(Vision)有关联的词汇吗?”
“是衍生语。”
“那圭史君也是喽。因为你会看见幻影。”
美绪这么一说,圭史突然沉默了。从相遇到现在,偶尔会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在寻找那表情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时,美绪觉得自己似乎了解圭史的苦恼了。他在非出于自己意志的情况下所看到的幻影,全部都是别人的噩梦。恐怕圭史虽然能预知许多人的不幸,却是完全无能为力的吧。
美绪想起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
距离日期变换到第二天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已经查出预言者的真实身份了。”接到这样的内线电话后,泽木朝着共同搜查总部走去时,是晚上十点十分。
搜查员提供了最新的情报:“预言她们会被杀害的人是一个叫山叶圭史的无业男子。是第一个案件的被害人的男友。”
“男友?”泽木问道,“被害人的?”
“是的。”
“预言第二个案件的人也是他吗?”
“对啊。那个时候,据说他好像自称为江户川圭史,这恐怕是个假名。应该可以视为是同一个人。”接着,追查两件杀人狂刺杀行人事件的搜查员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就只差一点儿了。”
泽木稍微花了点儿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真是太大意了。那个预言者就是凶手啊。”
“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因为会在事先就知道被害人将被杀害的,只有凶手或是共犯。接下来怎么办呢?”泽木问道。
“不能太乐观。在现场并没有能够断定山叶圭史就是凶手的证据。暂时还得继续暗中调查吧。”
“没有证据吗?”泽木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要是我掌握了那个证据,是不是应该可以高升到本厅去呢?”
“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啊。”搜查员笑道,“追根究底地问个没完,我还正觉得奇怪呢。”
“就算不可能去本厅,至少也能够跟生活安全科说再见了。”泽木说道。
回到新宿车站的美绪打了个电话给好惠。既然沼田不是跟踪狂,那么在约会俱乐部里认识的所有男人们,全都成了嫌疑犯了。
“有可能是约会俱乐部的客人吧?”
在电话那头的好惠想了一下之后说道:“是达哉吧。”
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美绪挺直了身子:“他是怎样的人?”
“我的男朋友啰。”
美绪想起来了,是下午六点出现在毛伊石像前的男子。“别开玩笑了。”
“对不起。”好惠笑着说,“不过,我和达哉是在那家店里认识的哦。”
“没有其他人了吗?”
“当然不可能会有啰。约会俱乐部的客人是不会变成跟踪狂的。”
“为什么?”
“我说你啊,会把自己的地址啊什么的大大方方地告诉客人吗?”
美绪顿时语塞。的确正如好惠所言。
“而且,社长也警告过吧。”
美绪想起了被警察逮捕的约会俱乐部的社长。满脸阴郁的社长总是很亲切地对女孩子们说,回家的时候要注意有没有被谁给跟踪了。
至此,美绪终于能够捕捉到那个想要杀害自己的男人的面貌了。是个滥杀无辜的歹徒。是跟平常的生活完全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的男人,一碰面就劈头砍了过来的杀人狂。美绪领悟到,这一切都是命运。现在这样跟圭史一起行动,也是事先就被决定好了的命运。从现在算起的两个小时后,会遇上杀人狂的剧本是早就编写好的。
电话那头的好惠问:“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带防身用品?催泪喷雾啊电击棒之类的。”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呢。”
但是好惠说,她有个军事迷朋友。“只要去那个人那里,也许可以借得到呢。”
美绪和圭史一起在五反田车站下车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四十分了。从那里步行十分钟左右,他们终于来到好惠的军事迷朋友居住的公寓。
此时,距离生日来临,还有一小时十分钟。
“既然这样的话,也只有靠自己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了。”美绪抬头看着眼前的六层公寓说道,“你在这边等我。”
“为什么?”
“你负责在这里警戒,看有没有人跟踪过来啊。如果没有任何人来的话,那么在十二点时出现的,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刺杀路人的杀人狂了。”
“我知道了。”
美绪走进公寓里,往好惠所说的那个军事迷的房间走去。从电梯上到五楼,走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便看到写着“菅原”的名牌。她按了对讲机,稍等了片刻,一个剃了一头板寸的男子出来应门。
“好惠已经告诉过我是怎么回事了。”菅原说道,“里面请吧。”
“我可以在这里拿吗?”美绪虽然极力隐藏自己的担忧,但对方还是察觉到了。
“别担心,我这里东西不少。”军事迷回到房间里,之后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出来,“喷雾剂、电击棒、安全头盔和防弹背心,要哪一个?”
美绪虽然想全部都要,但似乎是不可能搬得走的,“没有匕首吗?”
“有是有,但是不能借给你。”
“为什么?”
“你会因为违反武器管制条例而被捕。”
美绪勉强点点头,首先拿了防弹背心。
于是菅原问:“凶手是带枪来的吗?”
“是匕首。”
“这样的话防弹背心就没用了。防弹背心只能把手枪子弹弹回去,是没办法防范匕首攻击的。”
“没办法防范?”美绪目瞪口呆,“那么,我在可能遭到匕首袭击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对方还没答话,手机响了。美绪看了来电显示之后,慌忙接通电话。
“我是泽木。可以问你一件奇怪的事情吗?”泽木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在你身边有没有一个自称是预言者的男子?”
美绪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呢?”
“果然是有啊。”泽木似乎很满意地说道,并针对在被害人的生日当天所发生的两件凶杀案,以及预知此事的那个男子的事情作了说明,“搜查总部认为,那个江户川圭史,本名山叶圭史的人就是凶手。”
美绪哑口无言。选择在年轻女性的生日加以杀害的变态杀人狂。她似乎忽然明白了圭史所有行动的意义。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要在日期转换到生日的那个瞬间动手袭击自己吗?一想到跟踪自己的人竟然是圭史,美绪不寒而栗。结果不仅是自己,就连朋友也被盯上了呢?他调查了好惠的预定行程,那么她说已经忘掉约会的事情,不就也能够在事先知道了吗?
“但是——”美绪虽然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先让我想一下。”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军事迷一脸担心地说:“我这里有白兰地。”
刚刚挂断的电话又响起来。是泽木。美绪一脸愕然的表情,凝视着显示着电话号码的手机屏幕。犹豫半晌之后她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泽木说道:“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晚上十一点十分,美绪走出了菅原的公寓,怀里抱着一个装了许多物品的鼓鼓囊囊的袋子。借着街灯的光线,她看见圭史站在停车场旁边。
“花了不少时间啊。”圭史朝这边走过来,“我一直在这里监视着,但是没有任何人来。”
美绪点了点头,朝着五反田车站走去。她问圭史:“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圭史惊讶地看着她。
“江户川圭史是你的本名吗?”
凝视着美绪的圭史说道:“这是女人的直觉吗?”然后他就低下了头。
美绪一边穿越深夜里无人的公园,一边等着对方的回答。
“本名是山叶圭史。撒谎的事情,我道歉。”
“那你为什么要叫江户川呢?”
“在美国,有个叫爱德嘉•凯西的预言家。我是取他的名字发音编出的日文。”
“模仿爱德嘉之名,给自己取名为江户川,是从江户川乱步以来的传统嘛。”美绪尽可能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但为什么要用假名呢?”
“因为要是说预知到杀人事件的话,一定会被人怀疑的。”
“是不是你之前也曾经预知过这样的事情?”
此话一出,圭史便沉默不语了。美绪虽然在等待答案,但是自称为预言者的男子却再也没说任何一句话。
生日已经迫在眉睫了。
走到通往车站的大马路上,美绪拦了一辆出租车。圭史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在美绪的催促下,还是坐了上去。
过了二十分钟,十一点四十五分,出租车来到位于乃木坂的办公大楼区。周围荒无人烟。美绪与圭史下了车,在他们面前,有一栋还在兴建中的大楼。
“要进这里面吗?”圭史抬头看着钢筋裸露的建筑物问道。
“是啊。我要在这里迎接二十五岁生日。”美绪说着,把已经空了的袋子丢在当场。
走进和隔壁大楼之间的缝隙,便找到一个给施工人员出入用的侧门。穿着高跟凉鞋的美绪,一边注意踩稳脚步,一边走进一片漆黑的建筑工地里,顺着楼梯,跟圭史一同往三楼走去。
“就是这里。”找到了堆满耐热板的小房间后,美绪把挂在入口旁的照明灯开关打开,塑胶格子里的电灯泡亮了。这时候,距离生日即将到来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到十分钟了。美绪和圭史并排坐下来,等待自己即将满二十五岁的那一瞬间。
“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圭史似乎再也无法忍受沉默,“一个月前,我眼睁睁地让我的女朋友死了。”
美绪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圭史的脸。他的双眼,就像在看见幻象的时候一样失去了焦点。
“我明明早就知道了的,却完全无计可施。在那之后,在她的葬礼上,我在吊唁者之中发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命中注定要死于非命的人。那个人是我死去的女朋友的友人。我跟她说了幻影的事情,但是她并不相信我。后来她也死了。”圭史双手抱头,“幻象会成为现实,是会实现的。”
“不会吧。只要努力的话,一定能够改变未来的。”美绪像是要说服圭史,更像是要说服自己。她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五十六分。
在越来越不安的气氛中,美绪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拨了117之后,就听到手机里传来很机械化的人工报时声。“下面音响,晚上11点55分30秒。”
美绪就这样接通了报时台,没挂断,把手机放在地板上。大约八张草席大的小房间里,开始响起生日前的倒计时。
“于是呢,”圭史继续说道,“我就把你给找了出来。”
“咦?”美绪凝视着圭史,“怎么找?”
“因为我知道我的女朋友以及在那之后第二个被杀害的女孩儿,都曾经在同一家约会俱乐部工作。于是我就一个接一个地去追查在那里工作过的女孩子,通过认识的人再去找她认识的人。就这样,去寻找会让我看到幻影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
“是啊。”圭史自言自语般地说完之后,把纤细的指尖伸向自己的脚踝。在长裤的裤管内侧,有一把带鞘的匕首。
从手机里传来报时的声音。“下面音响,晚上11点56分10秒。”
圭史拔出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就快了。”他说道,“再过一会儿就是你的生日了。”
美绪将紧张的视线从预言者身上转移到门口。圭史也察觉到有人来了吧,转头望向那边。在那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影。
“不准动!”泽木刑警厉声说道。
握着匕首的圭史吃了一惊。
“把匕首扔掉,手放在墙上!”泽木叫喊着,举起手枪。
圭史把目光移向美绪。
“是他们提出要我当诱饵协助搜查的。”美绪说道,“说是要我把预言者带到这里来。”
“下面音响,晚上11点57分10秒。”
圭史茫然失措地盯着美绪。就在这时候,枪声响了。
“照我的话去做!”泽木朝天鸣枪,再次将枪口对准了圭史,“要是不听话我就开枪了!”
圭史突然转身面向泽木,挥舞着匕首准备冲上去。同时,对着圭史的枪口冒出了火花。胸部中弹的圭史,由于强大的冲击力,身体向后翻转,倒卧在地上。接着双脚痉挛了一阵,终于再也无法动弹了。
“下面音响,晚上11点57分30秒。”
“刚才真的好危险啊。”美绪听着微弱的报时声说道,“谢谢你了。”
“不客气。”泽木笑着说道,“这样就能够迎接生日的到来了。”
美绪表情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泽木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圭史,把枪收进上衣里面的枪套中,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内袋里拿出折叠式匕首。
美绪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视线像是被吸引住似的转向那把匕首。“那……是什么?”
“你看了还不知道吗。是匕首啊。”
“下面音响,晚上11点58分10秒。”
“你为什么拿着这个东西呢?”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呀。”泽木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啊。”
“下面音响,晚上11点58分20秒。”
美绪开始慢慢往后退。宛如在配合她的步调似的,泽木逐渐逼近。死盯着对方眼睛的美绪,感到刑警的双眼燃烧着令人恐惧的火焰。
“对年轻女孩子的生日,我有不愉快的回忆。”泽木喃喃自语。
美绪被逼到房间尽头的墙边上,已经无路可逃了。
“下面音响,晚上11点58分50秒。”
“我这是在除魔消灾。”泽木举起匕首,“为什么要践踏我的一番好意呢?为什么不肯照我说的话去做呢?”泽木诉说的对象并不是美绪,狂乱的眼眸似乎正看着拒绝并伤害了他的另外一名女子。
“我的生日还没到!”为了争取时间,美绪叫喊着。
“我等不及了!”
“下面音响,晚上11点59分整。”
美绪从泽木旁边抽身而出,想要逃脱。但是泽木手中的刀尖,已经实实在在地刺进了美绪的胸口。
“啊——”美绪低声呻吟着倒在地上。
泽木蹲在美绪身旁,把她的下巴往上抬,准备切断她的颈动脉。紧接着,他却出乎意料地停止了动作,同时发出痛苦的惨叫声,缓缓倒在地上。
美绪抬起头来。圭史手上拿着染血的匕首站在那里。“你没事吧?”他问道。
“还好。”手按住胸口的美绪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你呢?”
“嗯,没事。不过冲击力还真是猛。”向军事迷借来的防弹背心和防刃女用背心发挥了功效。
“没想到他会在一分钟前发动攻击。”圭史低头看着伸手按住背部不断呻吟着的泽木说道,“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刑警是凶手呢?”
“因为知道全体约会俱乐部女孩子的联络地址的人,只有负责问案的刑警。而且今天打电话给我的,只有这个人。他是打算在夜里叫我出来的吧。”美绪看着圭史,“但是,在知道有预言者存在之后,他改变了计划。不但要把我杀了,还想将罪名嫁祸给圭史君啊。”
圭史点头表示赞同,把手里的匕首扔在地上,然后以哀伤的口吻喃喃道:“这样总算是帮她报仇了。”
“下面音响,凌晨零点整。”
随着手机里传来的声响,美绪和圭史彼此互望着。听到每一秒钟滴的一声响过五次之后,一声长音宣告着日期已经翻转到第二天了。
“生日快乐。”满脸笑容的圭史说道。
“我从来也没想过,年满二十五岁时会是这样高兴。”美绪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四
背后受了重伤的杀人犯,经由赶到现场的急救人员送往附近的医院。美绪和圭史被刑警们带到警署接受盘问。因为知道就算是说出预言的事情,也不会被采信,因此两人对此避而不谈。女朋友惨遭杀害的圭史,说是他个人在追查事件的真相。大致上问完事情始末,两人同意配合接受调查,刑警就释放了他们。
当美绪和圭史走出警署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喂,圭史君。”美绪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美绪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地问道:“不会想要和我交往吗?”
圭史停下了脚步。美绪在等着他的回答。
“你打算要拦出租车吗?”圭史问她,“我要等地铁的头班车喔。”
“这就是答案?”
“嗯。”圭史貌似诚恳地回答。
“我明白了。”美绪很爽快地说完后微笑着。她觉得这是自己的作风。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圭史问道。
“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知道,只要肯努力的话,未来是一定能够改变的。”
“是啊。”圭史点头。
“谢谢你陪我一起过生日。我很高兴。”
“我也是。”
“那拜拜啰。”于是美绪在握了圭史伸出来的手之后,独自向前走去。
圭史站在原地不动,有好一会儿,就这样目送着美绪的背影离去。直到她的背影终于走出视线范围之后,幻影便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那是跟前一天晚上所看到的相同的景象。站在病房里的那个大概是她丈夫的人,并不是自己。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圭史将意识移到幻影的中心——躺在病床上,眼看着就快要断气的老太太。看起来哀痛欲绝的家人们环绕在周围,有儿子儿媳妇,也有女儿和女婿,还有五个年龄或大或小的孙子在场。
圭史心想,大概那位老太太是和许多家族成员一起住在一栋小房子里的吧。就如同她从孩提时代起,在脑海里描绘的那个梦想一般。
抬起头来的圭史在心里对二十五岁的美绪诉说着——
六十年后你将死去。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一定会是一段很精彩的人生呢。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