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逆转

2012-08-02 00:00:00唐易
啄木鸟 2012年7期

引子

周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丈夫牺牲在歹徒枪口下尸骨未寒,米菲菲竟这身装束来此寻开心?

周朗在香水湾走廊认出米菲菲的时候,正叼着一支“九五至尊”与张清江说说笑笑地贫嘴。米菲菲身着一袭又短又紧的黑色衣裙,浓妆艳抹,身段性感迷人,一看就是风月场女孩儿中的佼佼者,谁也想不到她会是警察。

周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丈夫牺牲在歹徒枪口下尸骨未寒,米菲菲竟这身装束来此寻开心?

米菲菲对周朗的惊愕漠然置之。那是一种陌生人见到陌生人时的木然,坦然的步幅与步速证明他们从来不相识。飘然而过的香风令周朗突然间静默,就在他发愣的时候,一旁的张清江满脸坏笑:“这个领舞女孩儿就是那样,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周朗,你在香水湾可从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儿这样过,你要是对她感兴趣,我一定帮你搞定!”

周朗整晚与张清江的一帮手下喝酒取乐。午夜场临近结束时,周朗在洗手间迎面碰见米菲菲。米菲菲不由分说将一张纸条塞到周朗手中,迅速转身走开了。纸条上写着——

今晚玛尔斯酒吧,不见不散。

第一章

请柬,意味着米菲菲永远不可能回到他身边。直到这时,周朗才感觉到自己骨子里还是很在意米菲菲的……周朗巡逻的脚步开始变得无比沉重,他在心中默默祝福他们的同时,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可逆转了。

如墨的夜色,如墨的海。

“很多人送我玫瑰,那些花用不了一天就会枯萎,只有你送我的玫瑰常开不败!”米菲菲微笑着,她的微笑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清澈。那句话荡漾在海风里,周朗内心泛起阵阵涟漪,但依然沉默。

海边,一对又一对都是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他们的生理激情和海一样荡漾。只有周朗和米菲菲分别坐在两块礁石上,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当距离。

“周朗,一定非得回去工作吗?别人现在都奔着深圳、珠海,那里警察待遇很高,气候也好。明天是最后的报名机会,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我说过了,我必须回去。如果你想报名,你就报吧,我不报。我要回去把我爸的案子破了,我要亲手抓到那个坏人。”

米菲菲摇摇头:“案子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是一起去南方吧。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把那案子破了呢。”

周朗的目光盯着水天的尽头:“那样的话,也是别人破的,不是我。”

警校的友情是很特别的,似乎总带有一种悲情色彩。因为老师曾说,任何一届警校学生,若干年后聚会都是残缺的。意思是说,那些稚嫩的脸庞中,总会有人为公安事业献出生命。这一点,尤其增加了分别时的焦灼感,也平添了几分悲壮。

经过四年一身汗水又一身泥巴的摔打,每个同学都是壮志雄心,仿佛明天就将成为警界英雄。临上火车前,分别时难舍的泪水,仿佛是在为一位位英雄饯行。

周朗也是豪情满怀。火车启动时,想起警校这段难忘时光和学兄学姊间纯真的友谊,周朗的双眼盈满泪水。送别人群在站台上随着火车的前行而涌动,一双双挥舞的手臂组成了情感的海洋。

情感的喧嚣渐渐退去,周朗开始独自面对米菲菲的表白:“我们,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已经等了你这么些年……”

此时,周朗觉得米菲菲的含情脉脉很矫情。周朗已经对她忍无可忍,觉得有些东西必须立即说破:“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看到米菲菲吃惊的眼神,周朗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这叫快刀斩乱麻,对谁都好。

那一路,米菲菲始终在流泪,没说一句话。

米菲菲和周朗高中时就是同学,她因为周朗的缘故一路追随报考了警校。许多年来,周朗偶尔会听到同学议论说米菲菲的父亲是房地产老板,如何如何有钱。而他却是一个公安烈士的儿子,靠着助学金勉强维持学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经历都曾有过。每一次面对米菲菲,周朗都会莫名其妙地累积一份自卑感。

按照警校标准,米菲菲并不是一名优秀学员。如果单从专业课成绩上看,米菲菲绝对非常优秀,但在操行表现方面,表现实在是糟糕。警校学习,普遍重视后者,专业课分值是固定的,而操行表现分值则是上不封顶。警校期末评比排名,都是专业课分数和操行表现分数累加。

按理说,米菲菲操行表现加分也不少,比如每年运动会总会取得一些好名次,比如内务常年保持着标兵称号。可是,米菲菲的加分项目抵不过扣分项目,比如她经常请假回家,甚至找借口请假外出旅游,再比如为了看电影、泡吧不惜违纪晚归。

周朗曾尝试规劝米菲菲:为了前途,在警校为人处世要小心翼翼,不能成为别人的笑柄。毕竟,两个人高中就是同学,他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她。米菲菲却总是以一种凌厉的语气对他说:“你能不能说点儿高兴事儿?”

米菲菲这样顶撞他的时候,他那原本就很脆弱的自信总会瞬间崩塌。但是,周朗对米菲菲彻底绝望,还是来源于一个“准确消息”。

毕业前夜,周朗和娄跃、丁禹小聚。丁禹突然想起娄跃多次吹嘘他和米菲菲的“特殊关系”,就问娄跃是不是真的。

娄跃当即用骄傲的语气说:“何止是处对象,该做的都做了!”

“该做的都做了”是一句很流行的话,意思是恋人之间木已成舟,生米已做成了熟饭。每次寒暑假回到学校,总有同学从家里带回来这句话。

娄跃和丁禹并不知道周朗对米菲菲的那份特殊感情。周朗平日里总是正儿八经的,谁也看不出什么。但此时,周朗有一种心碎的感觉。他有点儿相信娄跃的话,因为他知道米菲菲是个不甘寂寞的女生。

“我告诉你们一个准确消息!”娄跃打着酒嗝,非常满足地给周朗和丁禹公开着自己和米菲菲在宾馆里所谓的鬼混细节,“那天,我们都喝了太多的酒。从酒吧出来后,我问米菲菲去哪里玩。米菲菲说听我的,说那个晚上她是我的,这可是我在女孩儿那里经常听到的话,于是我就带她去了宾馆……”最后,娄跃竟叹了口气,“咱们男人对米菲菲这种女人,应该本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的原则。”

娄跃明显很做作,周朗却深信不疑。娄跃的叹息声像一根细针,一下子刺穿了周朗剧烈跳动的心……

深夜,列车呼啸。

车窗外的黑暗幽深莫测,硬座车厢内的灯管发出清冷的白光,照耀着旅客们疲倦的脸。米菲菲则静默得吓人,一句话不说,像是中邪了。旁边座位的娄跃在和丁禹高谈阔论,他也曾尝试到米菲菲这里找乐,米菲菲却凶巴巴地剜了他一眼,他当即灰溜溜离开了。

火车进站了,米菲菲爸爸那辆奔驰S600L在不远处等着她。周朗看都不看一眼,拖着拉杆箱快步走向出站口。米菲菲连呼带喊地追上他:“周朗,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每次放假回来,我爸都给我买好了飞机票,我为了陪你才坐这遭罪的硬座慢车。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周朗好像没听到米菲菲说话一样,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周朗即将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母亲每每想起这些就会陷入忐忑不安的回忆。她非常清楚,自己这半辈子的幸与不幸,都是源于丈夫做警察的经历。夜深人静时想起往昔的一切,她都会泪流满面。丈夫离开她的日子,天空在她眼中变成了昏黄的颜色。

“回来啦!”见到儿子,母亲纵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竟是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周朗进屋的时候,一大桌子菜摆在那里。母亲眉头紧锁,坐在桌旁大口吸烟。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开始吸烟了。每次回家见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周朗的眼眶里总会有泪水打转。

“洗手吃饭吧!”母亲很平静。

吃饭前,周朗在父亲的照片前上了一炷香。望着父亲的照片,周朗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母亲对周朗说:“不管怎样,你爸爸是一个好警察,你可不能给他丢脸。你做得好,你爸爸也会为你高兴!”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威武的刑警。在当时小周朗的眼里,父亲一直就是一个英雄,即便这个英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酒气熏天。周朗问妈妈爸爸喝醉的原因,妈妈总会给他下列答案中的一个:“爸爸是破案子了。”或者,“爸爸现在有案子破不了。”

事实上,除了摸摸没子弹的手枪,偶尔坐一下跨斗摩托车兜风,周朗并没有通过英雄的父亲享受过什么特殊待遇。相反,年幼的周朗没少受英雄的牵累。五岁那年,在他晚间睡觉的时候,一块砖头从窗外飞了进来,夹带着碎玻璃落在了他的枕边,玻璃破碎的恐怖声音始终留在周朗记忆深处。周朗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一天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两个面相凶恶的年轻人,他们打了他好几个嘴巴,并让他回家转告他爸:老周要是再干“出格”的事就扭断他儿子的脖子。周朗不明白什么是“出格的事”,他当天肿着脸回到家,话学得很全,父亲听完摔了一个杯子。

周朗的脖子并没被扭断,但是,在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周伟龙,却在那样一次小小的事故中丢了性命。

报到那天,米菲菲和周朗在市局门前见面了。他们都保持着沉默,随后来到市局干部处等待分配消息。米菲菲档案里有很多不良记录,她被分配到谁都不愿意去的城郊分局。城郊分局距离市中心区很远,来回最起码得两个小时。听到干部处一名工作人员宣布这个决定时,米菲菲面色平静,毫不介意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周朗则被分到巡警队,没有如他所愿成为一名刑警。周朗为此到市局干部处找领导交涉。“让我当刑警吧。巡警队就是巡逻接处警,是不办案子的。”

干部处的领导不露声色:“历年来的分配都是这样,先到最艰苦、最边远的地方锻炼,有新人来时,再把你们替换出去。这是规矩。”

“我是学侦查的,不当刑警是一种浪费。”

领导有些不高兴了:“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公安局里人才济济。年轻人谦虚点儿,先到巡警队打磨一下吧!”

米菲菲牵了牵周朗的衣角,周朗还是不大知趣。“我们在警校已经打磨得差不多了,不让当刑警就是浪费,巨大浪费!”

领导终于失去了耐心:“公安机关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你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浪费不浪费的?”

周郎一下子被呛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对方神态上带着机关小公务员特有的那种表情,墨守陈规又有些自我感觉良好。

米菲菲拉着周朗离开了。来到市局楼下,两个人站定。

“不要上火,慢慢来吧!”

周朗默不作声,他的情绪很差,干部处领导的那番话令他有些伤自尊。

“周朗,要不是为了你,我高中毕业是不会去警校的。就我那分数,去警校就是浪费,巨大浪费!”

米菲菲的话一点儿不假,周朗心里也清楚。但他目前是没办法再接受米菲菲的,一切都源于娄跃那番话。周朗眼望着蓝天,心里想:今天,注定就是不开心的一天。

“我不喜欢警察这个职业。警校这些年,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放弃了多少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接纳我?我怎么了?”

米菲菲情绪很激动,周朗沉默依旧。最后,周朗一句话也不说,神情落寞地离开了。他能感觉到米菲菲在他身后哭泣,但他强忍着不回头,泪水在眼中打转。

米菲菲走了,到一个偏远的郊区开始了新的工作与生活,她再也没有给周朗打过一个电话。城郊分局那一带没有镭射影院,没有西餐馆、酒吧,更没有好风景,所以那里没有米菲菲喜欢的一切。

上班后短短半年,繁忙的周朗便把很多东西淡忘了,包括与米菲菲有关的一切,包括警校时的那种激情。

巡警队的生活,按部就班又枯燥乏味。那年秋天气温高得出奇。周朗提着一根警棍在炎炎烈日下四处游荡。夜色中,周朗望着万家灯火心里会感觉很沉闷,月光洒在帽檐上、警号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一场夜雨袭来,周朗立即会被浇成落汤鸡。冬天的时候,纷飞的大雪罩满警装,双脚被冻得猫咬一般,周朗便会和战友一起在空旷的街道上来回小跑、跺脚。

巡逻归来休息时,周朗会在人声鼎沸的巡警办公室内喝茶水、看书,而别人都在打扑克犟嘴。情绪好的时候,周朗会拿出一张烟盒纸,在上边记下一段从心底涌出的小诗。

那一年,清明无雨。为父亲扫墓回来,周朗提笔而就的一首小诗在《人民公安报》上刊登,并获得市局诗会一等奖——

为什么/清明只有雨

难道说/只有雨滴/才能解释死的意义

难道说/只有灰蒙蒙的天空/才能衬托/思念的沉重

不,我需要阳光/跟我一起扫墓

我需要春风/抚慰我的伤痛

我要让每一滴泪珠/在墓碑前/洒落成一片晶莹

其实哭送/并不需要雨的陪伴

阳光下洒泪/才痛彻心灵

所以/我需要阳光/照亮我的清明

让所有追忆/都长成庄重

接下来的这个五一,周朗接到了童年好友华中琪的结婚请柬。

周朗和华中琪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当年他们不仅是童心相通,还有一个共同点——父亲都是警察,他们都是刑警的儿子。

那结婚请柬握在手里的时候,童年的一幕浮现在眼前。周朗仿佛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响,那是电影《滴水观音》里的声音。电影画面断断续续出现在面前:一个手拿水瓶的观音菩萨,一个穿着绣花鞋下楼的女人,一个拿着手枪、眉头紧锁的警察……看完了那部《滴水观音》,两个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谈到了长大以后的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咱俩长大也当警察吧!”

华中琪早于周朗三年参加工作,分到了边远的城郊分局刑警队。最近几年,他们已经很少见面,但童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纯真友谊,两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周朗打开请柬,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上边竟然清晰地写着:新郎华中琪、新娘米菲菲喜结良缘,恭请出席……

请柬,对周朗来说算不上喜讯,因为它意味着米菲菲永远不可能回到他身边。直到这时,周朗才感觉到自己骨子里还是很在意米菲菲的,他忘记了以往面对米菲菲时的自卑,却想起了自己对米菲菲的伤害。周朗巡逻的脚步开始变得无比沉重,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在心里默默祝福着他们,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可逆转了。

第二章

这个柔弱又泼辣、善良又凶狠的女孩儿,令周朗琢磨不透。

五一假日,周朗没有勇气参加华中琪与米菲菲的婚礼,他向队里申请了休假,加上五一假日可以休息十多天。周朗带着行囊,背着自己心爱的萨克斯管,来到云南一个叫双廊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需要在那里进行一次休整。

第一次去双廊是读大一的那个暑假,是米菲菲带着周朗去的。双廊是传说中的诗意栖居之地,又温馨又温暖,又浪漫又缓慢,又安全又安静,又雍容又慵懒。在一幅幅美图中,周朗看到的是风儿吹拂下微皱的水面,是舒缓连绵翠色的苍山,是碧蓝天幕上缱绻的白云,是夕阳下自横的几叶扁舟。

在这里,时光放慢了脚步。周朗不断想起与米菲菲同行的一幕幕,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时。萨克斯管虽然带去了,曾经属于他和米菲菲的旋律却再也未能响起。离开双廊的时候,周朗决定重新开始,把所有的留恋和美景全部放弃。

周朗带着行囊重返红尘,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

准备过马路时,却见到一个骑单车的中年人突然左转弯,紧接着听到了急刹车声。这人也真是够一说,急转弯也不回头望一下,仿佛大马路上就他一个人。身后的一辆白色奔驰商务车急刹后与自行车剐蹭,骑车人并未受伤。

车停了,下来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孩儿。从表情上看,她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对他充满了歉意。可是,骑车人却飞扬跋扈:“你开那么快,找死去吗?”

女孩愣住了,表情很尴尬。那个中年人不依不饶,“走,上医院!有毛病你得拿钱,车号我可记下了!”

女孩儿生气了,她一言不发,突然转身,试图离开。中年男人竟一把抓住她的细胳膊:“你想跑可没门儿!”

“你放手!”女孩儿脸红了,开始用力甩。

骑车人死活不放手:“走,上医院!”

围观人群里开始有人起哄:“你这不是占人家便宜吗?”

周朗也觉得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在耍无赖。他扔下旅行包,冲到近前:“你先把手撒开!”那人就是不松手,仍然死死抓着女孩儿的胳膊大吵大嚷。周朗一把抓住骑车人的胳膊:“你放手!我是警察!”

女孩儿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周朗。可骑车人却不撒手:“我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她得给我看病!”

女孩儿疼得直哎呦,眼泪都出来了。周朗急了,猛然间拽住骑车人脖领子,顺势一扭将其摔倒在地。周朗出手极快,而且力量大,骑车人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这下他可不干了,爬起来后立即把矛头转向周朗:“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周朗态度严肃:“你别碰我,否则对你不客气!”

骑车人死死揪住周朗的衣服,一脸无赖相:“怎么的?不让我碰?夜总会小姐可以碰你,对不对?我要告你!我一定告你!”

周朗的衣扣都被撕坏了,但他尽量保持克制。骑车人似乎又想起了女孩儿,一只手抓住周朗的同时,另一只手又向女孩儿伸过去。

“让你告!”这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人群里蹿出来,朝着骑车人就是一顿拳脚。来人出手又快又狠,骑车人顿时倒在地上,脸上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住手!住手!”周朗上前用力把打人者拽到一旁,“你干什么?下手太狠了!”

周朗制止的同时,却听到女孩儿在那里煽风点火,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打他,往死里打!”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打人者对围观的人说:“请大家让个道!”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人群,上了一辆出租车,转眼间便消失了。周朗要上前追,却又被骑车人抱住了大腿:“你不能走,不能走,我告死你!让你这辈子别想再当警察!”

除了鼻子出血,名字叫张大漏的骑车人并无其他伤,但他在派出所内依然不依不饶。周朗同白衣女孩儿以及几名热心群众也一同去了派出所。周朗知道了女孩儿的名字叫赵嘉昱。

看到周朗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赵嘉昱皱了皱眉,又拨了一个电话,轻声说了一阵子,随后撂下电话继续看无赖张大漏的拙劣表演。

到派出所作证的群众都表示,开车女孩儿和周朗没有任何责任。对于突然出现的那个打人者,谁也未能提供有价值的东西,女孩儿也表示她不认识。民警对张大漏说:“你不要告了,那个警察没有什么违规的。没有那个警察,你今天说不定会被那个见义勇为的打成什么样子呢。”

“怎么打我的人是见义勇为?我要连你一起告!”

“对不起,说错了,不是见义勇为,是路见不平。哦,不对,是管闲事的。”警察忍住笑,“你呀,不该抱警察大腿,他是要去抓那个人的,你这一抱,把打你的人给放跑了!”

走出派出所,女孩儿对周朗说:“我请你吃晚饭,以示感谢!”

“我得回家了,我妈在家等我呢,我现在还没回去,她该着急了。”

女孩儿笑了:“哎呀,你还挺听话的。”

“我其实刚刚下火车……哎呀!我的旅行包!”

女孩儿立即发动汽车,和周朗一起回到事发现场,但旅行包已经不见了。周朗有些沮丧。母亲给他买的萨克斯管,还有米菲菲给他写的那些信,都在包里,他特意带着一路回味。女孩儿说:“火车站附近人杂,没办法。你包里有什么,我原样赔给你。”

“我那包里的东西,在哪里都买不到。”周朗摇头叹息。

女孩一脚油门:“嗨!其实都好办,我会对你负责的!”

“对我负责?”周朗觉得有点儿好笑。

在一个商场门前,女孩儿把车停下。在停车位置,已经有一个服务员提着大包小包在那里等着。奔驰商务车车门自动打开,服务员把那些大包小包全部放到车内,说:“不知道尺寸是否合适。”

赵嘉昱回答:“没问题,我的眼力没错!”

车门关闭,奔驰重新开动,赵嘉昱对周朗说:“我看你的衣服都扯坏了,后边那些是我给你买的,不要客气!”

周朗连忙说:“不用了!”

“你这个警察怎么这么啰嗦!我下车,你赶快换上吧。”

周朗在后座把破衣服换下来,赵嘉昱又开车把他送到家门口。临走时,女孩儿给周朗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事儿联系,谢谢你的帮助。”

名片非常精美,但上边只写了人名和电话号码,并没有单位、职务之类的信息。

“我有一个问题。”下车以后,周朗对摇下车窗向他摆手的赵嘉昱说。“半路杀出的那个程咬金,你应该认识吧?我觉得你应该认识。”

“你觉得我认识,我就认识?”

“当时,你还让他往死里打。”

赵嘉昱笑了:“刚才在派出所你怎么不说?你也是包庇罪!”

赵嘉昱向周朗摆摆手,脚踩油门离开了。周朗拿着大包小包,站在原地独自发了一会儿呆。这个柔弱又泼辣、善良又凶狠的女孩儿,令周朗琢磨不透。

第三章

“我们不能因为某个人掐了你的脸蛋一下就把他怎么样,也不能因为你听到了什么不喜欢听的话,就把说话的人怎么样,法律没有那方面的规定。”

盛景新天地是全城消费水平最高的商场之一,隶属于江隆集团。赵嘉昱是盛景新天地的总经理,而她的姑姑赵文萍是江隆集团的董事长。

盛景新天地有着浓厚的商业氛围,LV、GUCCI一类的大牌子都把盛景新天地作为登陆这个城市的第一站,足以看出商场的实力。很多商家都想挤进这里,但目前已经很难实现,商城高间和一楼门市很少会有因为经营不善而退出的。但是,众多垂涎的目光中,有一双凶狠的眼睛。

这段时间,六葫芦手下开始到商城闹事,他们要在新的一年里低价强租商城一楼的部分门市和十余处位置较好的高间。六葫芦的手下不仅在业主那里闹,还不断到赵嘉昱的办公室去闹。

赵嘉昱告诉他们说,公司和业主的合同都签完了,不可能让给他们。这些人于是在业主们上下班的路上寻衅滋事,要求他们主动退租;或是高价雇一些盲流在营业期间到业主那里找茬,甚至还干过向高档时装上面洒墨水之类的突然袭击。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轰走业主。六葫芦闹事的时候会给业主们一种暗示:是赵嘉昱背后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她正在努力撵他们离开租金已经大幅度增值的高间和门市,进而让他们在三年前以低价年租签订的合同成为废纸。很多业主气势汹汹地找到赵嘉昱:“我们尊称你昱总,可你这个小姑娘也太阴险了!不让我们干,你就直说,这么做是何必呢?”

赵嘉昱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明白了又能怎样?凡是找过她、对她有过不尊敬的业主,很快遭到来自六葫芦手下的威胁,甚至还有人遭到殴打和非法拘禁,这使得众多业主彻底站到了赵嘉昱的对立面。

六葫芦一伙之所以如此嚣张,主要在于有北辰公安分局副局长洪建国为他撑腰。自六葫芦带人陆续占据蔬菜、建材、水果等批发市场收取保护费开始,洪建国的收入也大幅度增加。各级领导,人大、政协都陆续接到群众举报,称北辰区蔬菜、建材、水果等批发市场有人收取保护费。但这个问题摆上桌面的时候,六葫芦的腰包已经鼓鼓的了。

在此期间,不断有类似的其他势力向六葫芦挑战。每当这时候,洪建国就会主动出击,帮他清理掉和他一样收保护费的竞争对手,然后作为战果汇报给各级领导。有一次,洪建国甚至亲自出手,开枪击伤了其中一人,因此还获得了恶势力克星的称号。

洪建国明明是在帮六葫芦,但他却以此答复各级领导以及人大、政协的质询:“对于蔬菜、建材、水果等批发市场的无赖,我们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狠狠打击,甚至都动枪了……”

对于六葫芦一伙的无赖行为,赵嘉昱多次报警,均没有任何结果。六葫芦在北辰分局不仅有洪建国通风报信、做保护伞,他还把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高迅拉下了水。有高迅在,刑警队在商城蹲坑当然不会有结果,也不可能收集到有关六葫芦一伙的违法犯罪证据。

赵嘉昱初涉世事,根本想不到公安局里会有什么猫儿腻,她对警察只有简单的信任。在赵嘉昱的再三要求下,高迅表示:“我们可以找六葫芦谈谈,口头教育他一下,但我们只能做这些了。”

几天后,六葫芦被叫到公安分局,赵嘉昱也到场了。高迅对六葫芦进行了训斥,六葫芦则态度强硬:“你们若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我若是犯了哪条法,请随便处理我,除此之外,别跟我整没用的!”

高迅小声对赵嘉昱说:“你看,我们证据不足,反而丢面子,适得其反!”

无奈,赵嘉昱只得认倒霉。没想到,刚回到商城,六葫芦和几个手下正等着她呢。六葫芦一声不响,他的手下马仔挡住了赵嘉昱的路。面目狰狞的马仔上前伸出一只手,掐住了赵嘉昱嫩嫩的脸蛋,态度就像大人教训淘气的孩子:“小姑娘,你不能把事情做绝!”说完这句话,六葫芦一帮人扬长而去。

赵嘉昱除了恐惧,更是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僵在那里的同时,一串泪水从脸上滑落。

很多业主在这些人的淫威下,一段时间里竟然不敢开张了,也有人无奈退租,严重影响了商城的正常经营。好好的一个商城被闹得乌烟瘴气,而业主们依然认为是赵嘉昱在背后捣鬼,赵嘉昱向很多人做了解释,但相信她的人很少。最后,六葫芦一伙竟多次聚集到赵嘉昱的办公室,来一些地痞无赖之类的举动,甚至还经常给赵嘉昱的那辆奔驰商务车放气。

赵嘉昱又一次给高迅打电话反映情况,高迅回答:“我们不能因为某个人掐了你的脸蛋一下就把他怎么样,也不能因为你听到了什么不喜欢听的话,就把说话的人怎么样,法律没有那方面的规定。”

一日巡逻,周朗在步行街一带溜达,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与步行街交会小巷,恰好位于盛景新天地后边。这时候,一个可疑的背影进入周朗的视野,该人往一辆白色奔驰商务车车轮下放了一个东西便立即离开。周朗迅速跟进,发现他往车轮底下放了一个镶嵌在半个苹果上的钢钉。于是,周朗打开数码鹰执法记录仪,跑上前将那人抓住:“你刚才往那个轮胎下放了什么?”

那人笑着:“放着玩,恶作剧呗!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我把它拿开,反正也没扎破轮胎。”

“行,承认是你干的还不错,跟我回去一趟吧!”

对方赶紧求饶:“兄弟,不至于吧?你这是干什么?”

周朗认识这辆车,他知道车的主人就是那个名叫赵嘉昱的女孩儿。周朗和扎轮胎的男子较劲的时候,商城里的一个保安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明白事情经过后立即对周朗说:“这是我们总经理的车,我回去汇报。”

周朗告诉他,需要车主到巡警队来一趟做个笔录。接下来,周朗就寻思,既然保安说这辆车是总经理的,那么那个女孩儿和商城总经理又是什么关系呢?

“怎么会是你?”巡警队办公室内,赵嘉昱见到周朗很吃惊。赵嘉昱无奈地对周朗说,“我的轮胎已经被扎过许多回了。”

“保安说,这车是商城总经理的,你和这车的关系……”

“总经理就是我。”

这对周朗来说是一个震撼性的消息。周朗到盛景新天地转悠过,那里消费极高,对于他来说,各类服装即使是换季打折都买不起。看来,眼前这个女孩儿是商界女强人了。

“为什么总有人扎你的轮胎?”周朗满面疑惑。

赵嘉昱则愁眉不展:“一言难尽。你要是能审出来为什么,我就太佩服你了,但估计够戗!”

“看我的!”周朗信心满满地走进讯问室。一顿拍桌子瞪眼,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甚至要反悔刚刚关于恶作剧的说法。周朗拿出数码鹰录像,他才哑巴了。至于以前赵嘉昱轮胎多次被扎的事,此人绝口不提。

“算了,就这样吧,我走了。谢谢你这样认真负责。”赵嘉昱说。

周朗略带几分歉意:“我感觉,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你平时要注意安全,对方是在找茬儿。”

赵嘉昱叹息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次邂逅这个女孩儿,周朗更加困惑了。他觉得她说话的时候总是闪烁其词,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

第四章

胡卫总是惦记张清北,张清北同样也惦记唐萧,他们的动机如出一辙。对于他们而言,犯罪路上可没有信义二字。

香水湾娱乐城内的酒吧奢华宽敞,音乐震耳欲聋。酒吧内男男女女都跟着节奏扭动着身体。

香水湾大总管张清江的办公室位于酒吧上方,任何时候都可以俯瞰酒吧内的一切。此刻,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个劲儿往肚子里灌酒。弟弟和他相向而坐,望着哥哥沮丧的神情不知所措。手下傻豹安静而忠诚,站立在包房入口处。张清江是江隆集团的重要雇员,而傻豹则是张清江的重要雇员,他可以防止任何针对张清江的伤害。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夜晚,张清江带着枪独自抢劫了隆丰金店,并当场干掉了两名保安,其中一名保安是张清江事先收买的,向其许诺事成后分他一半金子。于是这个人在案发当晚主动为他打开金店大门。那个夜晚,张清江面前都是金灿灿的金子……如今,那些金子已经变为两尊佛像,就放在他身后的书柜上。别人都以为那是铜制的,其实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和盛景新天地一样,香水湾同样隶属于江隆集团,张清江是赵文萍高薪聘用的。赵文萍觉得张清江身上有着足以震慑各种混混的气场,那是娱乐城经理人必备的条件。但赵文萍并不知道张清江的底细,也不知道张清江利用香水湾贩毒、设赌及大肆组织卖淫嫖娼活动。

在赵文萍面前,张清江伪装得很好,赵文萍对其赞赏有加。一年前,弟弟张清北出狱后,张清江考虑再三,请求赵文萍给弟弟安排到盛景新天地当保安,赵文萍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盛景新天地那是阳光下的工作,与他经营的娱乐城工作环境有本质的区别,而且保安“五险”齐全,弟弟的生活也就有了保障。

张清北有着多年牢狱生涯和江湖经验,非常清楚赵嘉昱遇到了什么事情。张清北几次看见赵嘉昱哭着跑出商城。平日里沉着干练而又泼辣精明的女经理,就这样被一伙流氓欺辱。张清北内心深处充满愤怒,早把老兄的叮咛抛到脑后。

六葫芦为了给赵嘉昱施压,亲自带领手下来到商城耀武扬威。可万万没想到会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次炫耀,成为他们一伙在商城最后一次出场。

“老大?啥是老大?狗屁!”当六葫芦他们从张清北身边走过时,身着保安服的张清北独自一人向他们放言。

“闲的你?”六葫芦气势汹汹,他的手下马仔同时对张清北怒目而视。警察都没放在眼里,一个保安就更不在话下了。气势恢宏的商城里,最弱势的人应该就是打扫卫生的和那些保安了。

“别整那熊样!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能耐?恶心不?”张清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举动更加激怒了对方。

双方很快交手,六葫芦一大帮人打张清北一人,在场所有人都为张清北捏一把冷汗。但是,过于悬殊的力量对比,只是使得张清北的胜利异常引人注目。

六葫芦一伙谁也没想到竟会遇到这样地道的对手。一个马仔被打倒后,张清北抽空用棒子朝着另一个马仔的小臂猛地一砸,那人痛苦的叫声宣示他的小臂已经骨折。接着,张清北一个海底捞月,一棒子打在第三个马仔的小腿上,打得他半天站不起来。最惨的应该是六葫芦本人,张清北一棒子砸中其脖子左侧,他当即晕了过去。六葫芦好多年没打过这样的恶仗了。早些年打拼出来声威后,他一直靠着名声混,这回他栽了!

“关键时刻,又是你出手相助,该怎么感谢你呢?”赵嘉昱听说张清北的举动后,又想起她和警察周朗共同面对那个无赖张大漏的情景,“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无赖,也幸亏你出手帮忙!”

张清北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宁可把欺负我们的人打残,然后给他治病,花钱平事,也不能让别人熊住!”

“法律,有的时候对一些事情真是苍白无力,凡事还得靠原始方法。”赵嘉昱深有感触地总结。随后她拿出了一万元钱给张清北,“我有困难的时候,总是你出手相助。这钱你拿着,谢谢你。”

“这钱我绝对不能要,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办,这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再来,你还把他们打跑,打一次,商城这边就会给你一次重金酬谢!”

“钱我不能要。我是看这帮人欺负你一个女的太过分。你这个忙我是帮定了。他们再打电话找你,你就让他们来找我张清北!”

张清北不仅出手解决实际问题,他还帮助赵嘉昱向其他业主说明了事情真相,很多准备撤退的业主闻讯重新返回。赵嘉昱对张清北充满感激。

以赵嘉昱那样身份的人能够对自己这么尊重,曾是囚徒身份的张清北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体会到了一种自豪和满足,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责任感,他要招兵买马壮大实力。他乘机向赵嘉昱提出把自己一位关系要好的朋友安排到商城当保安。

赵嘉昱欣然答应。就这样,张清北服刑时的小狱友唐萧也穿上了保安服。盛景新天地的保安待遇很高,张清北告诉唐萧:商城以后就是咱俩的家,这辈子在商城干下去衣食无忧。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唐萧感恩朋友张清北,却很快被另一个朋友带入绝境。

那段时间,张清北对于自己和六葫芦一伙的过节,在心态上还是波澜不惊的,令他最为头痛的是狱友胡卫。胡卫提出和他去打劫一家雪糕批发店,张清北坚决反对。胡卫没有听从张清北的劝告,一天晚上,胡卫带着唐萧将雪糕店男女店主双双杀死,抢走货款一万五千元。这家雪糕批发商店其实就在胡卫家附近,他是兔子吃了窝边草,怕日后店主发现他,暗中早就做好了灭口的准备。取他人性命是唐萧没有预料到的。唐萧很后悔,知道自己的一生已被胡卫彻底断送。一种强烈的怨恨涌上心头,他和胡卫之间的江湖感情荡然无存。

“小丫头,行啊!我先把那小子手脚筋挑了,然后就派人去轮奸你!”六葫芦亲自给赵嘉昱打电话并发出威胁。

赵嘉昱有些害怕了。她找到张清北,让他出去躲一段时间,同时坚持说这种事情还是要报警。张清北则说:“昱总,你以为我走了,你报警了,就是最佳解决办法?那简直是笑话。六葫芦一伙现在很有势力,公安局那边若是没有点儿力量,他不可能走到今天,干他们这种事情的人都是这样。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好,而且比警察处理得更好!”

那天,唐萧也在场。他根本没顾及赵嘉昱的经理身份,只是看到了一个令他醉心的同龄女孩儿,怜香惜玉的感觉更令唐萧热血沸腾,他决定和张清北一同帮助赵嘉昱。

黑恶势力间的争斗,谁不怕死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张清北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他在心理上已经做好准备。那场恶斗随时都可能发生,或是在无人的街头,或是在自家附近的某个僻静处。

赵嘉昱整日提心吊胆,却不敢跟姑姑吐露心声。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开车来到了巡警队。

在巡警队值班室窗外,赵嘉昱又觉得自己主动来找周朗多少有些冒昧。正想着,周朗出来了。看到戴着大墨镜的赵嘉昱,周朗愣了片刻,笑了。赵嘉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原本有些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能出来坐坐吗?”

“你有什么事在这里直接说吧,我正要去巡逻。”

“我有些很为难的事情,想向你请教一下,而且事情有点儿复杂……”

“那等晚上吧,我今天恰好不是夜班,可以吗?”

“可以,你能出来陪我聊聊,我就万分感谢了!”

“别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那晚上见。”

赵嘉昱向他点点头,周朗和她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赵嘉昱一直望着他矫健的背影,直到最后消失。周朗始终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她原本以为他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的。

张清北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混乱的“文革”年代,但他从武装部窃取过一把“五四式”手枪,至今仍然藏在张清江那里。张清北从哥哥那里偷走了手枪。

春日夜晚的街头,到处都是白天融化后又在夜晚逐步凝固的冰、雪、水的混合物。当六葫芦一大帮人杀气腾腾出现的时候,张清北首先发现了怀里掖着短筒猎枪的两个人。张清北不想和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多说一句话,先打了拿着猎枪的两个人一人一枪,全部击中小腿。

然后他和唐萧手持大棒再次把六葫芦一伙打得稀里哗啦。张清北最后站定,对六葫芦喊:“听着,不要再到商贸城胡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真不客气。”

“我在外边混的时候,估计你还在吃奶呢!早晚我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六葫芦叫嚣。

张清北再次拿出手枪:“再废话,咱们就大闹一下!”

六葫芦服软了,小声对手下说:“走吧,这家伙不要命!疯子!”

同样是在这个夜晚,赵嘉昱与周朗第一次相聚,就选在步行街附近一家幽静的俄式西餐厅内。

“你相信警察会与坏人勾结吗?也就是说,警察给坏人当保护伞;坏人呢,做一些黑社会之类的勾当。”

周朗点点头:“这种情况当然有,黑社会性质犯罪是客观存在的。”

“我这里要是有这样的线索,交给你可以吗?”

周朗摇摇头:“这个……处理起来是很复杂的。我要是对领导说我这里有个黄赌毒线索,或是抢劫、杀人线索什么的,还过得去,我若是说我这里有个黑社会线索,他们肯定说我有病。你这个线索准确吗?”

“我只是怀疑。我遇到了一些人和事,有坏人也有警察,我怀疑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有些听不懂?”赵嘉昱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纠结。

周朗说:“只要是证据确凿,你直接举报到市局领导那里,我估计是没问题的。但若只是怀疑,那就没有用了。社会既不像你想的那么好,更不像你想的那么坏,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赵嘉昱还想进一步解释什么,却戛然而止转了话题,谈起了音乐,她最后对周朗客气地说:“谢谢你,耽误你的时间了。和你这样的警察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

周朗礼貌地回答:“你过奖了,警察里都是好人,你遇到困难就报警。”

这时候,赵嘉昱的电话响了。

来电话的是张清北。张清北把他与唐萧刚刚并肩战斗的情况告诉了赵嘉昱,他甚至还把双方动用枪支的情节如实说了。赵嘉昱顿觉大快人心,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她太恨这帮社会垃圾了。既然正常途径无法解决,只能黑吃黑教训这伙无赖。

“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只需要你做到一点——保密!”张清北认为自己是凭良心做了一件“侠义”之事,他已经通过这件事找到了一种自信——走出监狱后第一次寻回的自信。

离开了周朗,赵嘉昱轻松了许多。无论如何,她的危机就此解除,她的经营暂时回归常态。经历了这件事,她觉得自己似乎向某种成熟迈进了一步。但她并不知道,一股暗流正向她袭来。

胡卫某一天像幽灵一样对唐萧说,要求再次合作绑架赵嘉昱,搞到赎金后远走高飞。唐萧把这件事对张清北说了,张清北大为恼怒:“那样绝对不可以!”

不用张清北说,唐萧也觉得不可以。是赵嘉昱给了自己一个那么好的工作,唐萧第一次见到她便有好感,他不忍心让任何人伤害她。唐萧恶狠狠地说:“胡卫若是真的有什么行动,那就等于宣布了他的死期!”

胡卫知道张清北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所以他认为必须将张清北拉入伙,才能永保自身安全。他开始像一个老教唆犯那样对张清北软硬兼施,向他详细说明绑架赵嘉昱的好处。张清北不敢直接到公安机关举报胡卫。举报胡卫,胡卫肯定是死罪,但那样必然会带出唐萧。唐萧落网,也许就会揭发他私藏枪支以及同六葫芦一伙火并的情况。

张清北认为举报胡卫和唐萧需要一个前提:公安机关必须有一个可以合作的警察,这个警察在胡卫和唐萧落网后要做好掩护他的工作。一个恰当的机会,张清北和赵嘉昱聊到了这个话题。

“你的问题解决了,但我那个叫胡卫的狱友仍然在纠缠我,他让我和唐萧和他去干案子……你猜猜是什么案子?”

赵嘉昱疑惑:“什么案子?”

“绑架你!要赎金!要知道,胡卫和唐萧都有命案在手,前几天报纸上说的那个雪糕店抢劫案,就是他们干的。”

赵嘉昱意识到问题非常严重,同时对张清北十分感激。

“现在我只能尽量躲避他们。如果你在公安局有可靠的朋友,告诉我,我和公安局好好合作一次,我必须把他和唐萧都递出去,然后还得由警察做些手脚,不能让他们两个以为是我举报的。”张清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赵嘉昱对唐萧的印象还可以,身材匀称,五官周正,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能做绑匪,她觉得没必要交出唐萧。

“他也是个定时炸弹。唐萧和胡卫干完抢劫杀人案后,情绪变得很绝望,我看他早晚得干别的大案子。现在把唐萧递出去,是防患于未然。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就会把我粘进唐萧的死囚车里去。”

胡卫因张清北掌握他的底细忧心忡忡,张清北也因唐萧掌握他的一切而寝食难安。胡卫总是惦记张清北,张清北同样也惦记唐萧,他们的动机如出一辙。对于他们而言,犯罪路上可没有信义二字。

张清北的话,赵嘉昱基本上听明白了。她毕竟是一个商业王国的领导者,她的思维永远比别人更深入一步。虽然张清北说得诚恳,但赵嘉昱却感到彻骨的冰冷。张清北说的话,她有一部分相信,有一部分不相信。她觉得张清北完全存在改变主意的可能,转而和胡卫、唐萧两个人一起绑架自己,或是让胡卫、唐萧两个人实施绑架,然后由他来充当和事佬。六葫芦已经把她折腾得够戗了,如果这个张清北再发难,自己该如何应对?

赵嘉昱一直看着张清北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才感到了空前的无助。晚上下班的时候,赵嘉昱步履匆匆,格外紧张,她不断地回头,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直到疾步跑上车并锁上车门,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毫无力气地趴到方向盘上。

我该怎么办?谁才能真正帮助我?

第五章

赵嘉昱不想出任何差错,否则实在对不起张清北。对不起张清北,就是对不起她自己。张清北是自己的保护层,她不能失去这个保护层。

外人羡慕的富二代赵嘉昱出身优越,却长于忧患。父亲赵文宇终日醉生梦死,全然不知女儿承受的压力。家庭生活对于赵文宇来说始终是枯燥乏味的,当艾莹闯入他的视线时,赵文宇闹着要和老婆离婚,和艾莹结婚。

赵嘉昱跌跌撞撞回到家,面色苍白。姑姑正等她:“小昱,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五十出头的赵文萍依然有姣好的容貌和风韵,充满弹性的皮肤很难发现皱纹。赵嘉昱知道姑姑始终没有成家,甚至从未同任何男性有过一丝情感上的纠葛。因为车祸,姑姑才十五岁便和小她五岁的弟弟赵文宇双双成为了孤儿。

赵文萍的社交手腕在政界和生意场上游刃有余,她认为自己顽强的生存能力完全来源于少年时的磨难。赵文萍始终和弟弟一家三口共同生活,是赵家的权威。

既然弟弟是扶不起的阿斗,赵文萍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侄女赵嘉昱身上。赵文萍把盛景新天地放手交给她,目的就是为了锻炼她。同时,赵文萍也在商城管理层安插了一些自己人,不断通过他们了解侄女的工作状态。当得知侄女最近一段时间和保安张清北关系密切的时候,赵文萍忧心忡忡。

赵文萍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在她背后的墙上,镶着一个有着非常漂亮犄角的马鹿头,马鹿头的下面交叉叠放着两把同样非常漂亮的蒙古长刀。两把长刀架在一个弱者的头颅下面,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笃信佛教的母亲认为这个东西充满杀气,但这个饰物是父亲弄来的,姑姑也很喜欢,她认为可以辟邪,在家中地位处于最底层的母亲又能说什么呢?

家,对赵嘉昱来说,就像那个马鹿头饰物,永远是阴森森的:阴森森的光线,阴森森的色彩,姑姑总是阴森森的眼神,父亲总是阴森森的心情。

“小昱,你为什么和张清北走那么近?他是个有犯罪前科的人,我是照顾张清江面子才给他一个工作,你要清楚这一点。最近,我听说他还在商场里和别人打架了?” 姑姑眉头紧锁。

赵嘉昱回答:“姑姑,没什么,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记住,你和张清北那帮人保持点儿距离。商城里的钉子户、刺头客,拿他来吓唬吓唬利用利用也就可以了。归根结底,是一帮小混子!”赵文萍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小昱,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听话,你就把商城经理的位置给我交回来。我让你料理生意上的事情,是为了让你接受锻炼,不是让你胡闹!”

“我有多努力,您知道吗?我有了麻烦事尽量自己解决,从不让您操心。谁胡闹了?”赵嘉昱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那段日子,赵嘉昱心里慌慌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六葫芦一伙随时都有反扑的可能,现在又多了绑架的威胁。赵嘉昱觉得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考验一下张清北,只要张清北不背叛自己,自己的安全就是有保障的,六葫芦那边也不敢轻举妄动。既然如此,她就不会劳烦姑姑出马解决问题。

中秋节灯会执勤,周朗再次看到了那辆风驰电掣的白色奔驰商务车。他相信开车的女孩儿一定也认出了他,因为奔驰快速朝着自己开过来。同事向该车示意停车的时候,它已经“刷”地停在了周朗身旁。

摇开车窗面对周朗时,赵嘉昱开心地笑了。那热情灿烂的笑容令周朗的同事羡慕不已。赵嘉昱说:“很久不见了!但不打扰你执勤了,我先走了。有时间务必来个电话!我的电话号码是不是丢掉了?再给你一个!”

赵嘉昱的眼神只望着周朗,不看任何人。她递给周朗一张做工精美、带着淡淡苹果清香的名片,随后摇上车窗,再次风驰电掣地离去了。

周朗没什么感觉,年轻的同事们却对突然出现的女孩儿感到惊异,他们惊异于她的美丽,惊异于她的车技,更惊异于她对周朗的态度。要知道,巡警队年轻民警找对象可是个难事,条件好的女孩儿根本看不上他们。他们于是热议周朗的福气,周朗再三解释:“她可不是我的女朋友。”

每次周朗一见到赵嘉昱,总会想起因为她而丢失的萨克斯管。但平日里工作繁忙,周朗很快又将这个女孩儿与萨克斯管一起忘记了。几天后的一个周末,周朗下班的时候却发现女孩儿正在单位门前等他。

开着白色的奔驰,一袭淡蓝色套装,浅棕色墨镜,外加一条蓝色纱巾。周朗当然觉得她这身装束令人心旷神怡,但他对她的心态仍然保持在一个正常水平。赵嘉昱向他发出邀请:“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今晚?我妈在家等我哪,她给我包饺子了。”

女孩儿笑了:“我有事求你,还是和我走吧!”

周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了车。赵嘉昱一边开车一边对周朗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一个热心的、有责任心的警察才能提供的帮助。”

那天晚餐,赵嘉昱还叫来了张清北。周朗一眼认出,他就是那天在广场上帮赵嘉昱打人的家伙。周朗有些吃惊,但赵嘉昱并不多作解释。这是赵嘉昱的一步棋,她想用周朗来考验张清北是否真的想举报胡卫和唐萧,而且有周朗在自己身边,她是不会害怕有人绑架自己的。年轻的周朗却不知道自己对赵嘉昱竟然有这么重要的作用。

张清北举起酒杯:“小老弟,你别误会。那天昱总被人欺负得太惨了,我当时是到总部办事,恰巧遇见那场景,我哪里能不生气。”

周朗摸不透赵嘉昱把张清北叫来是什么意思,他一言未发,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张清北接着说:“我有不太光彩的经历,蹲过监狱,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社会那套其实我都明白,但现在违法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沾。”

周朗对赵嘉昱说:“我怎么感觉我正在和黑社会成员接触,而且这个黑社会的老大好像就是你?”

赵嘉昱笑得直不起腰:“我是老大?我都被人欺负到家了!”

周朗对张清北说:“你不怕我到派出所说出你的行踪?你那天把人打惨了!”

赵嘉昱在一旁说:“你绝对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正直而又明断是非的人!”话说到这里,赵嘉昱停了片刻,语气诚恳地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北哥想举报两个坏人,两个杀人犯!”

周朗半信半疑:“怎么帮你?”

“你帮了我,同时你自己还能立功。北哥的那两个狱友干过一起抢劫杀人案,那个案子现在还没破!”赵嘉昱转过头对张清北说,“我觉得那件事你完全可以和周朗说说!”

赵嘉昱直视着张清北,假如张清北举报胡卫、唐萧态度积极,就说明他真的不是他们的同伙,也就排除了张清北绑架自己的可能。

赵嘉昱没有失望,张清北告诉周朗:“你一定听说过龙井雪糕批发部那个案子,我知道是胡卫和唐萧干的。如果你抓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怀疑是我举报的。因为他们警告过我,由于我是这个案子唯一的知情人,他们一旦因为那件事情入狱,他们事先打好招呼的朋友就会对我的家人进行报复……”

张清北这番话,令赵嘉昱松了口气,周朗却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张清北的话:“这种话也能信?我看一定是他们吓唬你的!谁会替他们报复呢?”

张清北回答:“我当然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假的。但我曾在监狱里呆过许多年,家人为我操了很多心,我对不起他们。如果他们因为我的原因受到伤害,我一辈子也没法原谅自己。即使胡卫说的那种情况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得想办法避免。”

周朗思索片刻:“这件事可以这么操作。第一步,你给胡卫打电话,就说你是他的一个邻居,你知道是他和另一个人作了那起雪糕店抢劫案,然后与他假戏真作谈个价钱,用来堵你的嘴,让他和同伙把钱送到某个地方;第二步,他们一定会来,我们公安局借机抓人,他们落网后,我们会主动告诉胡卫,‘我们给你女邻居的价钱比你高’;第三步,利用新闻媒体到处刊发‘雪糕店血案破获,邻居提供线索获高额奖金’的消息;第四步,警方会到胡卫家周边继续宣传,就说是邻居看到胡卫和别人作案。不过,巡警队是不受理刑事案件的,但我可以向领导汇报,把你的要求反映给他们。”

盛景新天地有一幢三层高的侧楼,一层与二层是宽敞明亮的门市,经营着三个牌子的意大利男装,赵嘉昱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第三层。办公室装修得相当豪华,气派程度超过了星级酒店总统套房。

赵嘉昱非常喜欢自己的办公室,有时她真想永远呆在办公室,再也不回那个气氛压抑的家。除了给办公室增添绿色和自己喜爱的饰物,赵嘉昱对自己的办公室没有绝对的控制权。办公室就像小时候她写的日记,面对姑姑必须时刻开放。因为姑姑和父亲经常征用她的办公室谈生意或者会客。

赵嘉昱的办公室还有一个特殊结构。她在办公室的西侧隔出了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小套间,改造成了音乐房。如果是在家里,姑姑是不会允许她搞什么音乐房的,因此,对于自己的这个空间,赵嘉昱相当在意。她把房间做了隔音处理,进行了精装修,并请专业音响师安装了一流的进口音响。为了增加房间的舒适度,除了款式新颖的布艺沙发外,赵嘉昱专门买来了价格不菲的波斯手工地毯。对于花钱多少,姑姑并不关心。她对于音乐房的评价只有四个字:真能胡闹!

周朗多次被邀请到赵嘉昱的办公室商量如何处理张清北的事情。每次赵嘉昱都会在周朗到来之前给他冲上一杯红茶。周朗感觉相当不错,何况还有佳人相伴。

对于周朗提出的方案,两人进行了反复研究。赵嘉昱不想出任何差错,否则实在对不起张清北。对不起张清北,就是对不起她自己。张清北就是自己的保护层,她不能失去这个保护层。

周朗没想到在离开警校走上工作岗位后,碰到的第一个案子竟会是这样一种方式,而且和他一同分析研究的搭档竟会是个漂亮女孩儿。

赵嘉昱反反复复提出了几次修改意见,时而更复杂,时而更简单,但改来改去却又改回到周朗当初提议的样子。

周朗最后问赵嘉昱:“这样你看可以了吗?如果可以,我们就开始行动。”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看行,非常周密。”赵嘉昱神态轻松,仿佛成功就在眼前。

周朗依然面色平静:“我们警校老师曾说过,无论侦查方案想得多么周密,但现实里常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愿我们成功。”

雪糕店惨案早已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重视,主管公、检、法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凌志云多次来到市公安局就案件的侦破情况听取汇报,但始终不见进展。

当周朗把有关情况向巡警队领导汇报后,领导们立即将他提供的情况上报市局。对于举报人那些奇怪条件,刑侦支队丝毫不差全部给予满足。周朗指出:举报人会在最短时间内,提供胡卫和唐萧共同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刑警支队那边开始等周朗的消息。但是,从来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周朗和赵嘉昱真的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计划给胡卫打电话的人是个女的,因此赵嘉昱坚持由她打这个电话,因为她对一切感到好奇。

周朗和刑警支队达成共识的那天下午,他再次来到了赵嘉昱的办公室,他们将迈出最为关键的第一步。

赵嘉昱特意换了一个新手机卡,然后喝了几大口红茶,眼睛瞪得大大的,对周朗说:“我好紧张!”

周朗则在一旁鼓励:“不能紧张,一定要放松,你要显得老谋深算,语速一定要慢。”

毕竟是给一个杀人犯打电话,赵嘉昱额头渗出了汗珠,呼吸急促。看她那样子,周朗感觉很好笑,他很自然地用面巾纸给她拭去汗珠:“如果不行就算了,让别人打这个电话。”

“有什么大不了的?”赵嘉昱很倔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胡卫的号码……

第六章

两个人未来应该还有许多约会,但此刻那些约会全部注销了。

周朗默默看着赵嘉昱,等待着她和杀人犯胡卫通话。赵嘉昱将电话放在耳边,很久都没说话。周朗以为那边不接电话,但赵嘉昱最后还是开口了:“我知道是你和另一个人干了那起雪糕店抢劫案,我希望你开个价钱,用来堵住我的嘴……”

谁知赵嘉昱说完,转过头对他说:“那边关机,我先演习一下!”

周朗又好气又好笑:“真有你的!”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一连几天,赵嘉昱无数次给胡卫打电话,始终是关机。

市领导不断催促市局局长韦江山,韦江山则不断催促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断催促刑警支队。周朗始终没有消息。刑警支队等得不耐烦了,在各种压力之下,刑警支队违背当初对周朗的承诺,开始独自行动,捉拿胡卫和唐萧。

刑警支队擅自行动令赵嘉昱大为不快。张清北听说后,知道麻烦事出现了,惶惶不可终日,他害怕自己再进监狱。周朗后悔不迭,当初真不该先把胡卫和唐萧的名字提供给刑警支队,否则主动权将永远在自己手里。周朗向张清北道歉:“我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

“能得到警察的道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一切已经发生,只能面对。毕竟,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张清北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是我的策略有问题,否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会尽量想办法弥补。但是,如果抓到他们时却查出不是他们干的,那我就有麻烦了!我再问一遍,那起案子是胡卫和唐萧干的吧?”

张清北对周朗的谨慎非常理解:“绝对,我用脑袋担保!”

刑警支队一通折腾,却未能抓到胡卫和唐萧。毕竟,嫌疑再重大,也得抓到后才能最终确定线索的价值。周朗来到刑警支队,保证说这起案子是胡卫和唐萧所为无疑,如果不是,可以对他本人辞退处理。接着,周朗带领两名老刑警找到张清北,张清北把全部经过及自己同胡卫、唐萧的关系对刑警说了,还讲到了胡卫对自己的威胁。两名老刑警也认为凶手是胡卫、唐萧无疑。

胡卫、唐萧很快被省公安厅列为督捕要犯。全省各媒体纷纷报道“雪糕店血案破获,邻居提供线索获高额奖金”的消息,同时刊发带有胡卫和唐萧照片的通缉令,以及如何又通过胡卫发现了唐萧等等——这是周朗提出的要求。为防止胡卫、唐萧怀疑张清北,周朗决定通过新闻报道引导胡卫、唐萧的思路,使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张清北做的手脚。

周朗如此积极,没什么立功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尽到了警察应尽的责任,同时也算对得起张清北和赵嘉昱。周朗对赵嘉昱说:“很遗憾,事情没有按照预计的那样发展。”

赵嘉昱说:“不要愁眉苦脸的,我们已经非常感谢你了,而且不是感谢两个字能形容的。”

周朗和赵嘉昱不知道,胡卫和唐萧正在进行最后的了断。

胡卫因为嫖娼、赌博一类的事情屡屡被公安机关传讯,唐萧非常害怕他这样频繁出入公安机关,会把两个人的案子漏了。一天深夜,唐萧把胡卫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将其勒死,深埋在荒野。第二天早晨,唐萧来到香水湾洗澡,想洗掉身上的晦气。然而,就在他出现在香水湾的时候,张清江一把将他拽进一个房间。

“你上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

张清江的神情令唐萧一时有点儿懵,心里想:难道他知道我刚刚杀人了?张清江递给他一张报纸,他立即明白了一切。报纸上还说是胡卫的一个邻居在案发时看到他和一个年轻人进入雪糕批发店,几经犹豫后才向公安机关举报;按照胡卫家人提供的胡卫交往情况,警方把可能成为其同伙的人员相片让胡卫的邻居辨认,确定他的同伙名叫唐萧,系盛景新天地保安……

“我完了,彻底完了,我这辈子永远无法见天日了!”报纸滑落在地上,唐萧整个人瘫软了。

张清江早就盯上了唐萧,非常想让唐萧做他手下。他决定利用眼前的机会将唐萧拉到自己身边。由于张清北的缘故,唐萧对张清江有着天然的信任。在他看来,张清北和张清江全都是知心人。唐萧问张清江:“如果一个人给你带来太多的绝望,如果一个人让你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办?”

张清江坚定地说:“除了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应该不会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唐萧说出了实情:“哥,胡卫把我引上了绝路,我已经有人命在手,多杀他一个也无妨。我把那个混蛋干掉了。”唐萧点燃一支烟,“这个秘密只有咱几个知道,我也不打算瞒着北哥。”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是沿着这条道走下去,我这辈子注定就是杀人越货的!”

张清江看出了他的幼稚和莽撞,他相信若是把虎头虎脑的唐萧调教好了,可以成为自己的一件秘密武器。张清江说:“你满脑子净是蠢想法,抢劫、绑架,得到再多的钱能怎样?这会断送你的一生。你必须隐身,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哪里。听哥的话,我来帮你安排。”

经过了这件事,周朗和赵嘉昱的关系更为密切,他开始经常光顾赵嘉昱的办公室,赵嘉昱则非常欢迎他的到来。闲暇的时候,他甚至和赵嘉昱悠游自在地下下跳棋。赵嘉昱还经常请他一同到自己的音乐房欣赏音乐。除了周朗,她这个音乐房从未来过外人。

赵文宇在女儿的办公室遇见了周朗。对于女儿办公室里出现的陌生男孩儿,他并不介意,毕竟,女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过,他没有过多的精力考虑女儿的事情,甚至很快就忘记了周朗的样子,因为他正沉浸在艾莹给他编织的美梦里。

赵文萍也在侄女的办公室里遇见过周朗。

面对赵文萍,周朗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窒息感。

盛景新天地的保安是逃犯!

赵文萍不经意间看到那张报纸,立即联想到侄女和张清北的密切关系,她觉得必须和侄女谈谈了,这样粗放的用人方式,潜伏着巨大危机。

赵文萍风风火火来到赵嘉昱的办公室:“小昱,你身边发生的事情太可怕了,你要吸取教训。前一段时间,你和那个有犯罪前科的张清北来往密切,这回又任用了一个杀人犯。你是怎么了?我和你说两件事,第一,我准备让人事部到人才市场再招个经理,商城的事情以后你别管了,你到总部来做事;第二,警察这职业不行,你马上离那个警察远一些,我不希望你找一个当警察的男朋友;第三嘛,我原本想辞掉张清北,但碍于张清江的面子,还是留下吧……”

赵嘉昱对姑姑说的第一点根本没反应,但是听到姑姑说自己和周朗的事情,她的感觉很特别。对于自己和周朗的关系,她还真没有仔细想过。虽然一同经历了一些事情,但周朗算是自己的男朋友吗?赵嘉昱自己也不知道。可她的确非常喜欢和周朗在一起,她现在每天都希望见到他。

赵嘉昱对姑姑自幼就有着一种很强烈的逆反心理。姑姑的话只能进一步强化她对周朗的好感,所以她立即反驳:“周朗人品好,有朝气,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朝气?一个小警察再有朝气又能怎样?档次太低了,和我们家的状况不符!不要感情用事,否则操心的日子在后边。”赵文萍怒气冲冲,“姑姑不会像把你妈妈强加给你父亲那样,非得把我看中的人强加给你,我也得吸取教训。但是,你的男朋友必须过我的审核关。你们年轻人总是目光短浅,不会用长远眼光看问题!”

令赵嘉昱和周朗都没有想到的是,赵文萍为了把周朗同自己的侄女彻底分开,竟然直接找到了市公安局局长韦江山。赵文萍是市政协常委,韦江山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她都客客气气。

韦江山知道了她的用意后,便笑呵呵地对赵文萍说:“找我们公安民警做女婿,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嘛!”

赵文萍说:“当警察的,待遇低风险大不说,很多人的习气很坏。”

韦江山表面上笑,心里却不是滋味。这话该怎么说?一个局长去干涉人家的恋爱自由?但转念一想,我们堂堂人民警察,不能没志气,不能让人家瞧不起,这样的人家我们不结亲!于是,在赵文萍走后,韦江山坦然地把电话打到了巡警队领导那里,让巡警队领导做做周朗的思想工作。

对于这件事,巡警队领导理解得有些偏差,他们认为局长能为这点儿小事打电话来,说明周朗一定有很过分的一面。所以在大队长和周朗谈的时候,态度明显有些严厉:“不可以对那女孩儿乱来,那个女孩儿很有背景,你可惹不起。和那女孩儿的事情,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大队长还说,“都找到局长那里了,看你平日很老实,没想到还有这两下子!”

周朗有一种屈辱感。但是,屈辱归屈辱,周朗对自己同赵嘉昱的关系也进行了认真剖析,他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赵嘉昱,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都要通电话都要见面。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应该和具有那样家庭背景的女孩儿谈什么恋爱。双方家庭差距太大了,这就是所谓的门不当户不对!

断绝同赵嘉昱的来往,这对于周朗来说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玛尔斯酒吧生意红火。这里的酒卖得比别的酒吧快,因为在这里喝酒总会让人联想到战神,喝酒的豪气总会多一些。所以,从玛尔斯酒吧出来的人多半烂醉如泥。

酒吧的酒有些贵,但奉行生活简朴、吃用节俭的周朗就是想独自喝一杯。

自己提供了线索,嫌犯却迟迟没有抓到,周朗略微体会到了父亲当年案子破不了时的愁烦状态;自己并没有和赵嘉昱怎样,大队领导对自己的批评实在让他感到委屈;决定不再同赵嘉昱来往,周朗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很慌张,随之而来的想念一直在折磨着他;巡警队的生活枯燥乏味……总之,周朗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状况实在差劲,他觉得自己这个警察当得太窝囊,远不如当年的父亲。

转眼间,两大杯啤酒下肚。思绪绕来绕去,想到父亲的时候,周朗的眼角渗出了泪滴。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女孩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

在暗淡的灯光下,周朗认出其中一个是赵嘉昱。领导和周朗谈话后,他们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联系了。

对于两个人的突然相遇,周朗和赵嘉昱的表情都非常自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赵嘉昱向周朗介绍说,陪她一起来的女孩儿叫柯欣,三个人随后开始推杯换盏。两个女孩儿喝酒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矜持。那天的气氛很融洽,他们三人轮流提出各种各样喝酒的理由,后来还玩色子,三人不知不觉大醉了。临近午夜,酒吧的一个萨克斯手开始了吹奏,赵嘉昱用手撑着额头晃着脑袋聆听。

“我来为你们献上一曲!”周朗站了起来,走路画龙,吃力地来到萨克斯手身旁。萨克斯手友好地把手中的家伙借给了他。周朗一口气吹奏了两首轻快的萨克斯乐曲,最后又吹了愚人花园的那首《柠檬树》。

周朗吹奏的时候,很多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那首《柠檬树》感动了现场很多人。周朗的眼角不知不觉地湿润了。他每次吹这首曲子都是这样,因为《柠檬树》那节奏略快但不乏怀旧味道的旋律会让他想起很多事……

周朗回到桌旁的时候,名叫柯欣的女孩儿一个劲称赞周朗吹得好,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首曲子竟能让他流下泪水。周朗始终没有看赵嘉昱一眼,尽管内心很想听到她的声音。周朗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非常在意赵嘉昱,但他瞬间又制止了自己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他知道,他们不般配。

很多醉鬼来敬酒了,他们称赞周朗的萨克斯有水准。周朗都喝了,柯欣也傻傻地跟着连续干杯,很快醉得趴在桌子上。酒喝多了,周朗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赵嘉昱,他吃惊地发现,赵嘉昱正望着自己抹眼泪。

周朗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他对赵嘉昱说:“你还记得吗,我丢失的旅行包?”

“那怎么能忘!”

“那天,我其实还丢了一样东西——萨克斯管!”

“是吗?我一定包赔!”

“我可不是让你赔,不过你可以再喝一杯,就当赔我了。”

周朗忘了自己和赵嘉昱是什么时候离开酒吧的,他们没有顾及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柯欣。出了酒吧走了很远,两个人才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天气微凉,但并不是很冷的初冬夜晚。周朗和赵嘉昱坐在大路边,两个人双手托着下巴,像小孩子一样仰望夜空。初冬的天空清澈如洗,纷繁的星辰不停闪烁,有一轮明月斜挂在天边。赵嘉昱散乱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浮动。

周朗轻声说:“人们喝酒、醉了,都会有原因。”

赵嘉昱说:“我喝醉,是因为我痛苦,我难过,你知道吗?”

“酒固然能麻醉人的神经,但清醒后,痛苦却依然存在。”

“我问你个问题,你感觉活着快乐吗?”

周朗说:“我觉得你应该快乐,你的家庭是那么的富有,那是很多人穷尽毕生精力梦寐以求的!”

“富有和快乐与否没有关系。从小到大我就不曾快乐过。”

“那不可能,谁还没有高兴的事情?你仔细回忆,一定会有。”

“也许有吧!我真是记不得了。”赵嘉昱突然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

其实,周朗不和她联系,赵嘉昱认为那样也好。要知道,只要是姑姑反对的事情,自己无论怎样也不能做,这是她自幼就懂得的道理。既然这样,周朗不和她联系当然是好事。但是,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周朗,非常希望能够和他在一起。

“你难道不知道,你姑姑找到了我们局长,我们局长又找到了我们单位领导,他们让我死了那条心。今天你在这里,你说,我该死了哪条心?”

赵嘉昱未置可否,因为她对姑姑的做法一点儿不感到吃惊。“抱歉,我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赵嘉昱平静的态度,周朗感觉赵嘉昱真的就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自己几个小时前的一闪念都是不对的。

赵嘉昱认为自己与周朗之间的感情发展只有一条路,但这条路是姑姑不能接受的,所以她必须远离周朗,尤其不能让周朗陷入感情的泥潭,那样对周朗不好。既然没有希望,又何必拖累周朗呢?但赵嘉昱不知道应该怎样向周朗表达,便一言不发了。

直到天边已经有了阳光时,两个人才起身准备离开。他们彼此都清楚,两个人未来本应该还有许多约会,但此刻那些约会全部注销了。

赵嘉昱直直地盯着周朗,周朗也与她对视。随即两个人若有所思地转身,分别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似乎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周朗听到了背后赵嘉昱的声音:“嗨!”

周朗回过头,真切地听到赵嘉昱说:“祝你未来幸福!”

第七章

穿上这身警装以来,周朗第一次有了一种绝望感,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

分手之后,周朗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他立即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自己的电话,接电话的竟是那位被他们遗忘在酒吧里的柯欣……

周朗的手机遗忘在酒吧,被柯欣拾到。物归原主的那一刻,周朗和柯欣的一段感情随之展开。柯欣是盛景新天地的工作人员,在赵嘉昱手下供职。米菲菲和华中琪结婚了,与赵嘉昱那段似是而非的感情也结束了,周朗没有抵挡住柯欣的感情攻势。周朗觉得,米菲菲和赵嘉昱都是富二代,和她们相处总是有某种压力,而他和柯欣算是门当户对了,自己应该现实一些,找谁都是一辈子,但最好不要因为婚姻有压力。

感情生活平淡无奇,工作也异常沉闷。周朗渴望对抗更加激烈的刑警生活,而巡警队的生活令周朗感觉浑浑噩噩,他认为自己这样的工作状态最对不起的人是父亲。

周朗想当刑警,然而却来了另外一个机会。年末,市局政治部宣传科在全局范围内挑选年轻宣传干部,周朗得到了大队领导的极力推荐,很快被调了过去。周朗为此找过父亲的老战友、北辰区刑警大队大队长陆海城。

周朗在一个星期天去了陆海城的家,提着两瓶高度古井贡和两只烧鸡。陆海城见到周朗,自然想起了周伟龙,他的眼里湿润了:“孩子,你给我买东西干什么?”

“陆叔啊,小时候您对我最好了,压岁钱、看电影钱,您可没少给我。”

陆海城盯着古井贡喃喃自语:“古井贡,过去可是我们和你爸爸破了大案子才会喝的酒啊!”

“陆叔,我想当刑警,可就是当不上。在巡警队干了这么久,现在又要被调入宣传科,您得出面找找关系,帮帮我。”

陆海城看着周朗,觉得他和周伟龙太像了。听了周朗的话,陆海城笑了,他觉得周朗还有些书生意气,他问周朗:“你为什么那么想当刑警?”

“我在警校学的刑侦专业,不能白学。再说,当刑警才算真正当警察。我要做个好刑警,像当年您和我爸爸一样。”

“哼,我们有什么好?”陆海城嘀咕了一句,随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叹一口气说:“孩子,我们当刑警的可净遭罪了,刑警生活可不像电视演得那么简单。你得现实一些。我干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大队长,你看我们分局长李江海,他早些年就是政治部的宣传科长,在机关工作进步快呀!安心干,踏踏实实别乱想,照顾好你妈妈!”

“凡是新闻单位的人,都是大爷,我们搞宣传的都得罪不起。干好宣传工作必须舍得花钱,我们得和编辑、记者们沟通好感情,人家有个大小事情都要到场表示表示,除此之外还必须经常和他们——喝!越是爱嚼舌的人,越要和他处哥们儿!”

这是周朗到岗之后宣传科长面对面传授的经验之谈。周朗立即采取行动,对目标施以大量的酒肉炮弹。酒是很重要的媒介,对周朗的帮助很快显现出来。他的各种稿件开始在各类报纸、杂志频繁发表,周朗的工作受到了领导的肯定。

从事宣传工作,令周朗大开眼界。个别貌似谦卑严谨的新闻记者什么事情都干,比如有的人报道前总是暗示需要塞红包,比如拉虎皮做大旗,把公安机关领导同市领导放在一起搞个整版宣传,在这个过程中敲诈个三五万元的赞助。一些男记者的好色更令周朗不齿。周朗曾接待过一些京城来的记者,他们谈论全国各地嫖娼的价钱,就像谈论茄子多少钱一斤那样随便。周朗恶心极了,只有在心里鼓励自己:“潜伏吧,忍着!”

从事宣传工作的苦衷,是局外人很难理解的。每当这些酒肉朋友们满意地对周朗说“好哥们儿”的时候,周朗满面笑容,心里却嘀咕:“奶奶的,谁是你哥们儿!”

和柯欣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周朗当初想的那么简单。柯欣的家境比周朗略强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柯欣的父母做小百货生意,赚不了多少钱。也许是存在决定意识吧,柯欣父母身上充满着小生意人所特有的斤斤计较的习气。他们认为女儿既然拥有出众的美丽,婆家的富裕程度就应该和这一切相匹配。然而,现实却远不如他们的心意。他们吃惊地发现,周朗的家庭竟比一贫如洗强不了多少。

柯欣的父母之所以没有让女儿离开周朗,也是怀着对周朗前途的预期,尤其是周朗调入市局之后。所以,柯欣的父母把物质要求降到了所谓的最底线:“今年,你必须得想办法买房子,我们的女儿和你在一起,必须有单独的房子,面积暂时可以不用太大,一百平米的就可以。”

周朗并没有觉得柯欣的父母要求过分,但眼下可怎么办?他到哪里去买一百平米的房子?周朗拿自己的工资和房价进行了对比,算来算去发现:想拥有自己的房子纯属天方夜谭,除非三十年不吃不喝。周朗和母亲谈起了柯欣家的想法。母亲的心情很沉重,一根接一根吸着廉价的桂花烟,吐出的烟雾中饱含着浓重的忧郁。

母亲每一丝白发都牵动着儿子的心,每一线深刻的皱纹都是儿子心灵深处的伤口。周朗跟母亲说完就后悔了,面对这样一位饱经沧桑而又始终坚强的母亲,实在不应该向她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哪怕是抱怨牢骚几句,周朗都觉得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太不懂事。

母亲叹息一声:“早点儿睡吧,我明早还要上早市。”

天刚蒙蒙亮,周朗听见母亲开门出去的声音。周朗说什么也睡不着了,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房里的昏暗。很多人和事从昏暗里涌现出来。周朗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米菲菲,想起了警校时的梦想,想起了赵嘉昱……一幕幕都是那么真切。周朗又想起了近在眼前的柯欣。这个女孩儿其实没什么打动他的地方,和她在一起,周朗感觉挺平淡,但他又想,平平淡淡才是真,他有信心和柯欣一同面对没有房子的困境,一同面对未来生活的柴米油盐……

房间越来越亮了,周朗起床收拾好被褥,随后准备洗脸。正在这个时候,母亲回来了。周朗非常吃惊,母亲开门进屋时两手空空,表情充满委屈和无奈。

“妈,你怎么了?”

母亲一下子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我怎么这么糊涂,我怎么这么笨!”

周朗这下可急坏了,那样子明显是出大事了。他有些害怕,急忙坐到母亲近前,搂着母亲的肩膀:“妈,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哽咽着说:“我买菜的时候一个没注意,钱就让人家给偷啦!”

周朗松了一口气,他取来了手巾,耐心劝母亲说:“妈,不要紧,丢了就丢了吧,你不要这么伤心。”

“我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说得到刑警队反扒中队报案。我到了反扒队,他们说会帮着给找找,但又说估计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找不到,不要紧。妈,你别哭了。这么早,楼上楼下都能听见,人家该以为我气你了。”

听到周朗这么一说,母亲的哭声没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妈,你丢了多少钱哪?”

“那小偷把整个钱包都偷走了,里边一共有三十六块钱!”

周朗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这就是母亲,她为了他省吃俭用,她为了遗失的三十六元钱竟然这样伤心欲绝。而他呢?刚刚过去的一周,他给柯欣父母买礼物花了五百元,给领导送礼呈上两瓶茅台。很长时间以来,他请记者吃饭也好,同柯欣出去玩也好,一掷千金的事情时常会有,母亲从不责怪他,也从不过问他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了。

周朗的内心被刺痛了,他开始思考:他每天忙忙碌碌,到底是在做什么?

是的,周朗一直坚信自己是在奔前途,他始终相信母亲在未来不特定的某个时候会听到他的好消息;但是,他给母亲带来的唯一好消息就是:柯欣家提出让他买房子。

母亲的泪水,突然让周朗觉得,自己在生活面前是那样弱小。

友谊,在张清江眼中永远都应该是个有预谋的东西,无论是别人相对于他,还是他相对于别人。张清江不认为自己是个没良心的人,比如说,在他最艰难的日子里,亲人们一同陪他渡过了难关,张清江一直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报答母亲、弟弟与妻子。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的这种良知,才使他显得与众不同,上天才会保佑他一帆风顺。张清江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与其他所有人都是逢场作戏,都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

不过,朋友也好,手下也好,所有人只知道张清江是个重视家庭、有情有义的人,一些手下更是知道,张清江多年来始终对“因公负伤”的刀子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张清江的手下因此对他更加尊重,他们早就得出了张清江值得信赖和依赖的结论。

周朗经常陪各路记者出入香水湾娱乐城。香水湾娱乐城可以满足客人的很多需求,到那里消费的人除了享受美食外,可以到洗浴中心放松,到迪厅宣泄,还可以到酒吧喝酒听音乐。除此之外,谁若是想玩些花样,比如找女人、赌博、吸毒,只要想到的,就能满足。香水湾娱乐城从不强迫任何人干什么,但那里会让人干他想干的任何事情。

周朗没有别的花样。他在娱乐城感受到了这个社会繁华浮躁的一面。香水湾是某些人的天堂,但却不是他的天堂。

经常的情况是,与他同去的人无比欢愉,他却独自到娱乐城大厅沙发上看报闲坐。娱乐城大厅环境是生态园式的,比较安静。周朗在那里曾不止一次看见一个同样闲坐的老太太,看到老人的儿子,一个中年男人,非常孝顺地搀扶着她到来或离去。这个场面令周朗动容,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周朗曾仔细观察过那对母子。那个儿子神态庄重,气度不凡,从其衣着和言谈举止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老成持重、充满自信的人。香水湾娱乐城里所有人对他都很是敬重。

周朗曾经好奇地问一位记者朋友:“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那位记者朋友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周朗:“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张清江,香水湾娱乐城的总经理,你连他都不认识?”

多年历练,张清江绝对有这样的眼光:善于提前发现一些东西的潜在价值。

周朗相貌英俊,身材匀称,警校的经历使他有一种军人气质。在这样的娱乐场所里,周朗胸膛一如既往地高高挺起,骨子里透出的帅气总是那么醒目,这种帅气货真价实。张清江早已打听过,周朗目前在市局政治部工作,那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工作岗位,以北辰分局局长李江海为代表的一批人都是从政治部走出来的干部。单就这一点,张清江就很想结交周朗。更为重要的是,张清江早就通过弟弟知道有这么一个叫周朗的警察,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张清江现在完全有耐心同周朗认真交往,并在这个过程中同他建立良好感情,他现在做些很少的投资,说不定未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

一次,周朗前来消费,在他从包房出来躲酒的时候,张清江邀请他到大厅坐坐,喝两杯功夫茶。

“今天没少喝酒吧,多喝点儿茶水。”见周朗很沉默,张清江以为他是喝过量了。

“没有,只是有点儿闹心。”

张清江判断周朗应该是一个品质很好的警察,洪建国也好,高迅也好,甚至是那些同他有金钱往来的市局、分局、支队领导,张清江从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品德。张清江也仔细观察过自己手下的那些大小喽啰,没一个好饼。如果抛开职业因素,张清江相信周朗依然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两个人相向而坐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浓烈的香水味袭来。周朗看到一个身材高挑,发式有些刻意散乱的女子从他们身边走过,紧身上衣勾勒出苗条的曲线,涂了口红的双唇丰满润泽,她的身上显示出一种过分热烈的野性。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到来完全能唤起某些人心头的欲望。张清江发现,面对这个女孩儿,周朗的眼神很端正,他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微微停留了两秒钟左右,完全没有任何渴望与留恋,没有任何游移不定,这点同很多人不一样。张清江更加确信,和弟弟说的一样,周朗是一个正直可靠的人。他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谁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好人呢?

周朗返回包房的时候,与他同来的朋友们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他们抱怨周朗出去得太久,又罚了周朗几杯酒。闹了半天,酒局终于结束了。还好,那天朋友们谁也没有再玩些其他内容的想法。周朗准备结账,他估计一千元又没了。没想到服务生却告诉他说:“先生,张总已经把你们的消费记到他个人账上了。”

临别的时候,张清江亲自出门送周朗和他的朋友们。周朗非要给张清江扔下一千元钱,张清江说什么也不收。

公安局的宣传工作往往规模很大,各种各样的动态、静态宣传接连不断,酒水在周朗的生活里很快成了常流水,他的身体常常为此吃不消。但是,往往因为一顿酒的关系,他的那些稿件不仅发得快,而且十分醒目,于是往往头天晚上他还抱着大树“哇哇”直吐,第二天领导的称赞却经常会令周朗忘记了难挨的烧膛感觉。

有时周朗写稿子一写就是一个通宵,有时又因喝酒过多而抱着家中的坐便器吐出了胆汁。母亲心疼他:儿啊,别写了;儿啊,以后可别再喝了。

“妈,做警察就是这样,让你抓人就认真抓,让你写字就认真写,让你喝酒就认真喝,这就叫忠诚!”

周朗绝对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但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把自己的仕途看得很重了。他认为自己得追求一下所谓的前途,给母亲一些安慰。

终日大材料、小材料外加各种大小消息、通讯报道及各种应酬,周朗忙得不亦乐乎。年底,周朗取得了很不错的工作成果。取得了七个最:发稿总篇数最多,发稿总字数最多,从中央到地方发稿层次最广泛,主流媒体各版面头条稿件最多,围绕市局党委中心工作的重要稿件最多,整版稿件最多,策划组织拍摄燕江市公安局电视专题片、主要领导电视访谈篇数最多。

周朗为全市公安宣传工作作出了相当大的贡献,然而,他却很遗憾地发现,这一切似乎没有任何用处。当年秋天,周朗遇到了一次提拔机会,但还没等周朗做好准备,宣传科副科长的位置就被一个分局调来的政工干事占上了。据说,这个人大有来头,他父亲和市局主管干部工作的党委副书记石景明关系非同一般。在人们眼中,周朗工作很务实,很能吃苦,但那算得了什么?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周朗未能提拔,市局机关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真正为他遗憾。

提干失败,周朗的信心已大不如前。他怀着无比的惭愧来到父亲安息的那个陵园。看着父亲的照片,他对自己的无能充满自责。穿上这身警装以来,周朗第一次有了一种绝望感,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周朗觉得,自己迷路了。

第八章

周朗意识到,傻豹在主人出现后的表现似乎是在向他暗示:他有难言之隐,他在人前是个哑巴、聋子、傻子,不要揭穿他!

张清江同周朗结识后,几次约他到香水湾,他们一起喝酒聊天,一起游泳,一起到酒吧听音乐。

张清江向周朗讲述自己年轻时在一家综合性娱乐城担任经理的种种不快和难言之隐,这令周朗感觉到了一个成功者背后的辛酸。周朗则向张清江述说了自己心灵的疲乏,谈到了工作和仕途上的种种不快。

“我会让所有的人都重视你,我会羞辱任何不拿你当回事的人,你就看我的吧!”张清江对周朗如是说。

市委副书记凌志云和市委宣传部马部长的个人关系不错,在张清江的运作下,凌志云专门把周朗引荐给马部长。张清江后来又在档次极高的龙宫鲍鱼设宴,宴请马部长及电视台、报社主要领导。这种宴请说白了也是为了工作,没有任何不良动机,凌志云亲自主持,他向来客言简意赅地表明了要大家务必支持周朗、务必支持公安宣传工作的想法,那些主管新闻的领导都牢牢地记住了周朗。

年终的时候,周朗发现自己的工作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在全市新闻界已经游刃有余,他不用答理新闻界的那些小人物和各种势利之徒,他的稿子偶尔会得到市委凌志云副书记的批示,更使他的工作锦上添花。这一切,让周朗同张清江之间的友谊逐渐深厚。周朗认为张清江对自己的帮助是无私的,他们的友谊是经得起考验的。当然,通过张清江的帮助,周朗的政治前途似乎也变得一片光明。

周朗曾问过张清江:“江哥,你认不认识张清北,他和你就差一个字。”

张清江回答:“当然认识,他是我弟弟。”

张清江以一种高屋建瓴的姿态批评了弟弟早些年的错误,后来又谈了在自己的教育引导下,弟弟是怎样的自强。张清江谈到了兄弟情,谈到了对母亲、对妻子、对弟弟的爱。对于这一点,张清江是发自肺腑不掺虚假的。

周朗和张清江谈起了自己同赵嘉昱的交往过程,谈起了她的姑姑对两人交往的阻止。张清江以过来人的口气告诉周朗:“那种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断了就对了,要不然会窝囊一辈子。”

自从和张清江接触以来,周朗发现张清江身后留着长发的哑巴傻豹与自己对视过许多次,总是感觉怪怪的。

夏日的一个晚上,周朗陪同领导和记者们在娱乐城美食广场喝酒,周朗独自来到走廊内躲酒。结果,与傻豹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相遇,当他们擦肩而过时,周朗非常清楚地听到:“喂!”

周朗转过身看了又看,走廊里除了那个长发保镖并无别人,疑惑了好一会儿,周朗说:“你叫我?”

“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了?”

这话若是让娱乐城里任何一个认识傻豹的人听了,一定都会十分惊讶。包括张清江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傻豹是个哑巴,傻豹心智不全。

傻豹曾是个流浪汉,他在这座城市里流浪了二十年。

周朗对这个流浪汉最初的记忆,可追溯到他很小的时候。当年,父亲把他架在脖子上,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观看在那个年代称得上精彩的演出二人转——演出的主角就是那个流浪汉。但与正常舞台上的二人转不同,流浪汉的二人转没有唱腔。

流浪汉非常喜欢读报纸,经常捡来一堆报纸,在僻静处专心致志地看;他有食物的时候,总是慷慨地分给别的流浪汉。周朗小时候曾看到他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烧鸡翅膀给了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鸡翅膀在当时对有家的孩子来说都是个宝贵东西,所以那场景很令周朗感动。流浪汉的活动范围就在周朗家附近,周朗经常把自家的馒头、花卷拿给他吃,两个人就像老邻居那样熟悉。周朗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他读警校一年级时寒假回家。

说实在的,这个流浪汉的确属于那种心智不全的人。他走路时有些跛,在他乌黑的脸上,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一种在别人看来已经僵化的笑容。他基本不说话,偶尔有声响,发音也是呜噜呜噜的,像个哑巴。但他在表演无声二人转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有时食指尖顶个破垫子转得飞快,有时手里拿个纸板当扇子用力舞,步法很疯狂,动作很夸张,偶尔还会显露空翻、连环腿一类的绝技。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还真看不出脑子有问题。

张清江经过观察发现,这个流浪汉不是一傻到底的那种人,他应该是一台没有安装上软件的电脑,自己若给他设置好一个程序,他会一条道跑到黑地为己所用。于是,张清江把傻豹及同他在一起的女哑巴收留了。傻豹开始每天洗澡,定期换衣服,很快焕然一新。张清江又把他们安排到香水湾娱乐城后院一个小房子里住下,告诉他们那里是他们的家。流浪汉和哑巴女人迎来了新生。张清江认为,把一个心智不全的人调教好了做保镖,远比把头脑过于机灵的家伙安排在身边强。

傻豹非常称职,他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只有忠诚。傻豹能够安于在张清江身边长时间枯燥乏味地站立。傻豹与张清江基本上是形影不离,眼神永远保持着机警。有傻豹在,谁若是想袭击张清江,难度肯定增加了许多。傻豹的作用,超出了张清江对他的预期。

从本质上讲,张清江一直把傻豹当作猎狗去用。如果说有一天他们这伙人都犯事了,傻豹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他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张清江曾试图给傻豹配枪,但这家伙不行,他的智商似乎决定了他实在用不了那东西。因为觉得傻豹心智不全,张清江所有违法犯罪活动都不避讳傻豹,傻豹永远在他身边忠诚站立,一丝不苟。

“求求你,放过我,这是我一年的血汗钱!”

持刀劫匪正在抢劫刚刚领到全年工资的外来民工夏东山,浑身是血的夏东山把一个皮包死死地抱在怀中。劫匪被激怒了,用尖刀朝着夏东山乱刺。早年曾是刑警的周伟龙恰巧路过,当时他已经调到市局机关,原因在于他已经苍老,难以适应一线高强度的工作。

“住手,警察!”关键时刻,周伟龙气势不减当年。歹徒见状,猛地朝他扑过来。搏斗中,周伟龙身中多刀,其中有一刀伤及心脏。围观者不断涌来,歹徒见势不妙冲出人群逃跑了。夏东山得救了,周伟龙倒在血泊里再也没有起来。曾在公安一线上得过数不清荣誉的父亲,没给妻儿留下一句话便永远离开了。在场群众提供了歹徒的外貌特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态偏瘦,肤色偏黑,短发,左上臂有一龙头文身。

其实,当年看热闹的人群里就有那个流浪汉。流浪汉一边啃着一个没有多少肉的猪蹄,一边目睹了整个事件。由于那场恶斗过于残酷,很多年之后,当所有人都已淡忘了一切的时候,流浪汉依然清楚地记得周伟龙、张清江及民工夏东山的长相。

当年,张清江抢劫隆丰金店并干掉两名保安,由于炎热而无法入睡的流浪汉就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无所事事,他目睹了张清江进去又出来的全过程。第二天早晨,金店门前密密麻麻全是警察。警察绝对不会向他这个流浪汉调查什么,他们认为他无外乎就是个看热闹的傻子而已。

不管任何闲事,是流浪汉的流浪原则。况且,他原本就十分讨厌警察,他们曾用警棍粗鲁地驱赶过他,他们曾不止一次把他送到遣送站。警察是唯一破坏他流浪生活的人,警察是唯一让他感到不愉快的人。所以,流浪汉不可能向警方提供什么。

这一切,就是流浪汉与张清江之间的缘分。鉴于张清江的恩情,流浪汉当然会守口如瓶,这同时也保证了他的安全。

傻豹就像天眼,明白张清江的一切罪恶。

香水湾娱乐城越来越有名气。赵文萍当初聘张清江做经理,说白了就是为了看场子。可张清江一直背着她做违法的事,组织卖淫、设赌抽头,甚至涉足贩毒。赵文萍、赵文宇只是看到了娱乐城利润攀升的表面现象,并不知道这其中蕴藏着多么大的危机。

香水湾娱乐城有三层地下建筑,第一层是车库,第二层与第三层曾一度处于荒废状态。在张清江的游说下,赵文萍再次出资,将地下二、三层改建成了豪华浴宫。地下二层属于普通消费,花费个一二百元,就可以享受洗浴、按摩、观看演出的大众消费。地下三层的消费很不一般,张清江把那里打造成了整个香水湾最奢靡、利润最大的地方,扑克机、老虎机、百家乐等赌博设施一应俱全,客人一个夜晚在那里输个几千、几万、十几万都很平常。

说实话,对于娱乐城里暗藏的龌龊行径,赵文萍从来就没想得那么严重,赵文宇关心的则永远是娱乐城里新来的漂亮小姐。姐弟二人从未把张清江往坏处想。

公安机关经常接到香水湾娱乐城存在色情、赌博活动及有不法分子吸毒、贩毒的举报,人大、政协也经常接到类似的反映。有着市政协常委头衔的赵文萍对这类事情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决的,她不止一次在各种场合诚恳地保证要净化娱乐城环境。为此,赵文萍专门叮嘱过张清江好几次,让他加强管理。

张清江每次答应得都非常好,随后便开始玩弄两面手法,表面赶,背地里支持。就拿毒品生意来说,卖到迪厅的毒品最初都是来自张清江那里,然后通过下线几经周折,再卖回迪厅。各种各样的毒品,百分之六十的利润都是他的。公安机关也到迪厅清查,但由于香水湾是市政府重点保护企业,每次行动前必须通知企业。这样一来,张清江就有备无患了。

张清江也经常会利用公安机关的行动把一些看不上眼或不老实的下线收拾掉,有时就是他和手下主动向公安机关提供信息,这些层次很低的小喽啰落到公安机关手里,除了他们本人手里的货,根本不能向公安机关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至于色情和赌博活动,张清江也适当把一些看不上眼的嫖客、小姐、赌客举报给公安机关。公安机关有打击战果,张清江对赵文萍也有了交代。

面对此起彼伏的指责,赵文萍有时会感觉厌烦,张清江总会借机搬弄是非:别人对我们挑三拣四,是看我们赚钱眼红!赵文萍一向欣赏张清江,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表面行事非常得体的张清江所走的竟是另外一条道路——犯罪道路!不知不觉中,赵文萍进入了张清江的陷阱。

当别人对娱乐城大加挞伐的时候,张清江没有把所有的问题都让赵文萍自己扛。他主动联系治安、刑警部门,主动联系那些可以对娱乐城运转有约束的民警,他自己掏腰包拿出厚厚的钞票满足他们的各种欲望。他还向一些关键人物发了金钻卡,拥有金钻卡的人可以在香水湾娱乐城随意消费而不必埋单。香水湾娱乐城只要有金钻卡出现,所有非法活动全停,但金钻卡持有者需要的特殊服务除外。

张清江的做法在战略上对赵文萍绝对起了配合作用。每当怨声四起,赵文萍发动力量反击的时候,公安机关主管治安、刑侦的领导都会非常恰当地配合她,市委主要领导听到的汇报一边倒地偏向娱乐城,这在客观上进一步误导了赵文萍。最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张清江希望的方向发展。

那时候,张清江的两个金佛都被请到了应该去的地方,一个已经属于主管公检法工作的副书记凌志云,一个已经属于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支队长宫宝山。两个金佛在张清江“事业”发展的关键时期,终于起到了保佑他的作用。

张清江是在赵文萍的引荐下结识凌志云的,又通过凌志云认识了治安支队长宫宝山。凌志云对张清江的作用太大了,他可以直接庇护张清江的生意,也可以间接起作用。张清江若想同哪位警察交朋友,他可以把对方找来吃饭,同时请凌志云出席,而凌志云一般都会给他面子。时间一久,都知道张清江同凌志云关系好,总有人请张清江出面联系凌志云帮忙提官,北辰分局副局长洪建国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沉稳而又老谋深算,张清江的关系网非常牢固。他送钱送东西,老主顾们都敢于享受。张清江的有些竞争对手也曾试图大把大把给某些人送钱,但那些人从来都是义正辞严地拒绝,有些还被交到了纪检部门。

傻豹看着周朗笑了起来。要知道,香水湾没人知道他能够正常说话。周朗依然疑惑:“我不认识你吧?”

“我是那个……”说着的时候,傻豹做起了二人转动作。

周朗恍然:“哎呀,原来是你!现在过得很好啊!”

傻豹眼中出现了激动的泪花。没有人见过傻豹说话,没有人见过傻豹笑,更没有人见过傻豹的泪水。

这时,张清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哟,傻豹这样子,好像遇见熟人了。”

如果张清江知道傻豹会说话,并且是个智商、情商都正常的人,那么麻烦可就太大了。张清江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把傻豹干掉。

好在张清江没听到傻豹刚才同周朗的对话,他对周朗说:“他是个哑巴,否则他一定会说出在哪里遇见过你。”

傻豹那边便又像个哑巴似的呜呜噜噜的。

张清江说:“你看,傻豹同意我的话。”

张清江说话的时候堂音很重,走廊里嗡嗡的。周朗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怪异。在自己童年记忆中的哑巴流浪汉,今天竟是这个样子——他是个正常人,他会说话,他的日子不错,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厌恶或可怜他。可是转眼间,他在主人面前竟然又表现得像个哑巴、像个心智不全的人。

周朗意识到,傻豹在主人出现后的表现似乎是在向他暗示:他有难言之隐,他在人前是个哑巴、聋子、傻子,不要揭穿他!

那个晚上,周朗到卫生间时再次遇到了傻豹,傻豹对他说:“和张清江接触,你一定严加防范,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第九章

目睹了父亲和那个女人肮脏的一幕,赵嘉昱早已心灰意冷。她那颗冰冻的心一直凝固到腊月初八早晨。

常年的夫妻不和,令何芳的生活充满了苦恼,健康也每况愈下。赵文宇和妻子截然相反,他壮如牦牛,加上优越的生活,赵文宇总是容光焕发,充满活力。

赵文宇从未想到,他起初挑逗艾莹只是想换换口味,后来却慢慢地离不开她了。一个终日吃喝玩乐的浪子,遇到艾莹后竟然有了对自身严肃的反思。艾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随着赵文宇同她接触的深入,赵文宇开始和她谈自己,谈妻子何芳的一无是处,谈姐姐的恩情,也谈从找对象开始,姐姐给他带来的一系列烦恼。艾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非常清楚,要想真正得到一个男人,除了用漂亮的外表吸引,最重要的就是赢得他的心。

赵文萍一见到艾莹,就感觉到了她过分的精明;用女人的眼光看女人,艾莹显得矫揉造作。赵文萍并不鄙视贫穷的女人,因为她也是从贫穷中走出来的,但她却极端看不起人穷志短的女人。艾莹就是这种人。

以往,赵文萍和赵嘉昱对于赵文宇的不检点,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赵文宇只是单纯的消费。那些女人只在乎赵文宇的钱,对赵文宇本人其实没什么兴趣。这一次面对艾莹,她们的感受完全不同——艾莹的兴趣所在,似乎是赵文宇这个人,而且她要把赵文宇从家庭里拉走,从何芳身边拉走!

赵嘉昱的生日是腊月初五。除母亲外,没有任何人会留意这个日子。早晨,母亲给她煮了面条,姑姑和父亲对她没有任何祝福,两人忙得早把她的生日忘记了。而赵嘉昱也习惯了这种冷漠。

姑姑已经将她停职,商城雇用了一个外来的经理。赵嘉昱在总部担任闲职。因此,生日那天赵嘉昱呆在家里,除了读书看报翻杂志,什么事情都没做。天黑的时候,赵嘉昱感到头昏发冷,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摸脑门,有些低烧,赵嘉昱吃了点儿感冒药便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噩梦悄悄而来……

起初,赵嘉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发现眼前竟是悬崖。这个时候,姑姑和父亲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他们不知道前边就是悬崖。赵嘉昱想搞些恶作剧,便突然伸出双手,分别朝着姑姑和父亲轻轻一推,姑姑和父亲同时掉到悬崖下去了。他们掉下去的一刹那,赵嘉昱感到一种解脱,甚至是喜悦。可是马上,她非常清楚地听到了惨叫声。赵嘉昱立即产生了仿佛自己也掉进深渊一样的恐惧感,随之而来的巨大痛苦更是令她呼吸困难。泪水,在梦中流淌,接着她发出了沉闷的喊声:“姑姑!爸爸!我不想你们死!”

赵嘉突然惊醒。她浑身大汗如雨,呼吸急促,心脏止不住狂跳。当确信一切是场梦的时候,一种侥幸的感觉才令她全身心地放松下来。赵嘉昱起身离开给她带来噩梦的大床,喝了杯水,又打开电脑。时间虽然已经是子夜,可因为那个噩梦,她却再也不敢睡觉了。

网友白水竟然还在网上。她立即把刚才的噩梦告诉了白水。白水开始给她解梦:“梦是愿望的满足,这不是我说的,是弗洛伊德说的。”

“但谋害姑姑和父亲,完全不是我的实际想法,我在现实里不可能那么做。”

“愿望一般都是指好的一面,但根据弗洛伊德理论还可以这样解释,表面上不体现梦者现实愿望的梦,从本质上讲依然是愿望的满足,只不过是变形的满足而已。这里应该有一些值得你注意的潜在问题。你在梦里的表现可以这样解释,你原本深爱着你的亲人,但同时你对他们有某种不满,你在一定程度上想让他们遇到糟糕的事情,以此获得自我的满足。这说明,你对亲人的感情存在着矛盾因素。”

“在梦里,我怎么能捅那么大的娄子?”

“你在梦里谋害你不满意的亲人,说明你报复心理极强,对亲人都可以这样,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在现实里,你需要调整自己。”

赵嘉昱有些不高兴:“你就会乱说,什么破理论,什么弗洛伊德,我不和你聊了!”

那一夜,赵嘉昱没有合眼。第二天上午,她匆忙来到书店,买了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一开始艾莹的兴趣在赵文宇的钱上,但她的胃口比赵文宇以前的那些情人要大许多。也许是看到赵文宇那样讨厌他的妻子,艾莹感觉自己应该有更大的机会,她于是幻想成为赵家的主人。只有那样,她才会一劳永逸,才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赵文宇非常清楚,有姐姐在,离婚是不可能的。何芳勤劳能干,生活朴素,性格软弱,笃信佛教,心地善良。相对于何芳,姐姐总是把赵文宇称为混蛋。

但赵文宇对何芳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厌恶!这种厌恶没有理由。何芳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于赵文宇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如果迷信点儿,赵文宇会认为自己与何芳是严重的八字不合。否则,赵文宇相信自己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自己不会终日在外吃喝玩乐。

婚姻除了能够产生幸福,也能产生仇恨,这一点在赵文宇的身上得到了印证。赵文宇有时会想,他与何芳还不如陌生的路人,因为自己和陌生的路人还不至于产生仇恨,而他对何芳每时每刻都存在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怒火。何芳的顺从、忍让,只是加剧了赵文宇对她的厌恶。赵文宇对何芳的厌恶感很快传染给了艾莹,使她忘记了自己的斤两,取何芳而代之的想法渐渐生根发芽。

自从赵嘉昱不当商城经理后,她的办公室基本上就空了下来,赵文宇与艾莹晚上经常在那里鬼混。寒冷的冬日,赵文宇提着许多啤酒和艾莹再次来到了那里。但这一次,他没有想到隔墙有耳,没有想到女儿在里间屋内。

赵嘉昱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独自来到自己的音乐房。她听了一下午的音乐,听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音乐也停了。突然间,她听见外间办公室有响动,于是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她看到那个女人和自己的父亲调情,听到父亲和那个女人谈论自己的母亲……

艾莹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啤酒:“文宇,你是说,我们只能永远这样,为了那个人老珠黄、令人恶心的女人?”

“有我姐姐在,我又能怎样?”

“人生短暂,我们的年龄也不小了,好时光不多了,我们凭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

“不是‘别人’的脸色,是我姐姐的脸色,我姐姐不是‘别人’!”

“我们不要家里的钱,我们私奔!”艾莹这番话,纯粹是一种标榜自己动机真诚的手段。

赵文宇有些感动:“没钱什么都玩不转,净说小孩儿话!”

“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你知道的。”

赵文宇举起酒杯:“我保证,我们要相爱一辈子!”

艾莹像个演员一样,顺着这个情节哭了。

认识艾莹后,赵文宇有了一种从醉生梦死当中醒来的感觉,他觉得体内有一种年轻时候的活力。

“我真希望她突然死掉!”艾莹就着泪水狠狠地说。

赵文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死了倒省心了!”

赵嘉昱在暗处听着两个无耻的人在无耻地议论着自己亲爱的母亲,她的心已碎了!

父亲和那个女人喝了很多酒,接着,不堪入目的一幕出现了……疯狂过后,艾莹从冰箱里取出饮料大口喝,那咕咚咚的声音仿佛魔鬼的铁锤砸向赵嘉昱的心脏。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刺激。

报复艾莹、报复父亲的想法在赵嘉昱心里产生。赵嘉昱希望天下大乱,她想制造一个姑姑和父亲都难以收场的局面。但生活毕竟不是做梦,赵嘉昱绞尽脑汁想办法,要结果艾莹的性命,无论如何,她都有责任保护母亲,捍卫姑姑花费心血创下的家业。

腊月初八是艾莹的生日。

赵文萍、何芳、赵嘉昱都知道赵文宇在腊月初八给艾莹过生日的事情。何芳一大早就做好了腊八粥,随后便开始抹眼泪,自己的丈夫竟然去给别的女人过生日,那是一种多么耻辱的事情。

她幽怨地对赵文萍说:“姐,这日子实在没办法过了!”

对于弟弟,赵文萍已经做了很多努力,她一心想把他从颓废的状态中拉出来,她在弟弟与艾莹之间制造了很多矛盾,进行了所谓的调控,但很长时间以来,她的努力不见任何效果。

赵文萍无奈地说:“嘉昱都这么大了,他当爸的也不怕孩子笑话,真是的!”

赵嘉昱听到了姑姑毫无用处的话,内心厌烦极了。从金钱角度来说,姑姑是这个家的功臣,但就家庭管理,尤其对她弟弟的管束,简直是束手无策,而这就是这个家里所有不幸的源头,赵嘉昱已经对她毫无信心。与此同时,她对母亲的怜悯与日俱增。目睹了父亲和那个女人肮脏的一幕,赵嘉昱早已心灰意冷。

她那颗冰冻的心一直凝固到腊月初八早晨。

第十章

弟弟杀人了!这个念头令赵文萍恐惧万分……而赵文宇则坚信——姐姐杀人了!

参加完生日宴会,还处在亢奋中的艾莹从冰箱里取了一瓶塑料瓶装的可乐,连喝了几口。

每当她和赵文宇床上疯狂后,艾莹总会习惯性地到冰箱里取一瓶这样的可乐。在那个冰箱里,这种可乐从来就没缺少过。

她独自斜倚在海蓝色的沙发上,修长洁白的双腿软绵绵地叠在一起。她的神经依然兴奋,各种美好的生日祝福依然在她耳边萦绕。生日聚会是赵文宇精心设计的,五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她的每一个生日,她的几个朋友都来参加聚会,所有人对他们的祝福都是那样发自肺腑而纯粹,要不然那天下午他们不会含着泪水喝下那么多的烈酒。她可以看出,赵文宇的泪水是真诚的。

此时,赵文宇说为了快点儿蒸发掉酒精,必须先去桑拿蒸一下,然后再来和她亲热。一个人的时候,孤单的感觉似乎难以承受,尽管她与他相伴缠绵别有用意,但她在夜晚格外需要他,她害怕孤独。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她突然想呕吐,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难受,最后甚至开始在地上打滚,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最无助的时刻,一个人影终于出现了,求生的本能使她伸出颤抖的手向来人求救。那人来到她的身旁,她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反而感觉有冰凉的锐器在她的胸部连续进出,鲜红的颜色立即罩满她的双眼……

腊八之夜,外面寒风瑟瑟。不争气的弟弟很晚了还不回来,赵文萍知道他一定是和那个艾莹鬼混去了。据说嘉昱下午就出去了,直到现在也不着家,但她已经顾不上那个侄女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赵文萍每天都会处理大量复杂的业务,对于那一切,她如鱼得水,无论多大的困难都不在话下,但烦乱的家务事令她束手无策。

弟妹又哭了,她的眼泪让赵文萍也跟着心酸。这哪里还像个家?这时候,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赵文萍接起电话。是个男人的声音,赵文萍绝对肯定,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声音:“你弟弟和一个女人吵架了,吵得很厉害,现在他们去商贸城了!”

那人说完没等赵文萍回话便撂了电话。虽然这个电话有些突然,有些神秘,但赵文萍没有考虑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她突然意识到:弟弟能和那个女人吵架,那可是件好事。

赵文萍准备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他们拆散。赵文萍打算直接去商贸城给弟弟煽风点火,她要在今晚解决问题。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她不经意间发现墙上马鹿头下面的两把蒙古刀少了一把,她实在难以确定那把刀是何时失踪的。对于这个问题,赵文萍依然没有多想,眼下她不可能为了找那把刀而耽误正事。

就这样,赵文萍来到了赵嘉昱的办公室。办公室所在的侧楼留有专门通道。赵文萍打开大门,进入走廊,蹑手蹑脚来到办公室门前。四周一片寂静。

难道弟弟和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灯还亮着。赵文萍便大大方方地推开门。然而,就在赵文萍推开门的一刹那,她险些昏厥过去!她非常清楚地看到,艾莹正躺在血泊中,胸部插着他家的那把蒙古刀!

“弟弟杀人了!”

这个念头令赵文萍恐惧万分。她真是后悔,不应该在弟弟和那个女人之间制造矛盾,现在居然出了人命。她来到艾莹近前,想看看她是否还活着。艾莹面容狰狞,看来她死前经受了很大的痛苦,那副样子显然已经没救了。

赵文萍一时乱了方寸。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弟弟。该怎么向死去的父母交代?人命关天,这件事该如何收场?赵文萍绝望地摇摇头,随后匆匆离去。赵文萍忘了,办公室里除了留下她身上特殊的香水味道外,还留下了她大量的血脚印!

生日聚会结束后,赵文宇先送艾莹回到商贸城办公室,然后独自出去,一小时后回来了。赵文宇兴奋地跑上楼,推开办公室的门,结果眼前的一切让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赵文宇忘了自己僵了有多久,他闻到了只有姐姐身上才会有的那种法国香水味,看到了艾莹胸前那把蒙古刀,更看到了应该是姐姐留下的血脚印。

赵文宇坚信——姐姐杀人了!因为她对赵文宇和艾莹之间的事反应最强烈。

最初的慌乱之后,赵文宇很快就平静下来。他仔细翻了艾莹的衣兜,把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全拿了出来。赵文宇在艾莹大衣右兜内发现了三张十元面值的纸币,还有几个幸运星。艾莹平日喜欢叠幸运星一类的东西,还曾给他叠过。他想着想着,终于伤心地哭了。赵文宇心想,这钱和幸运星就给她留下吧。

赵文宇在后半夜用艾莹的大衣把她包裹住,随后将尸体从后门运了出去,扔在了商贸城旁边金街一号楼前的地沟里,随后又处理了现场。

第二天一早,赵文宇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开门,见姐姐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直盯盯地望着他,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眼神,赵文宇不由得浑身战栗。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拿起门前姐姐的鞋,翻过来看看鞋底——鞋底的花纹、鞋底的血迹很说明问题。

“真的是你!”

赵文宇感到很绝望。他发现姐姐仍然死死地盯着他。自他记事起,姐姐的眼神就是这样一成不变。虽然他已经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但这么多年来,这种眼神对他来说始终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你都处理好了?”赵文萍声音低沉。

“一切都结束啦!”赵文宇双眼肿胀,连鞋都没脱便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随手将门重重一摔。从小到大,赵文宇从来没有对姐姐这么没礼貌,这么不尊重。

赵文宇的身体深陷在皮椅当中,大口吸着烟。姐姐给了他一切,为了他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无论怎样,姐姐都是自己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赵文宇突然想起艾莹给他叠的幸运星,那些幸运星装在一个小瓶子里,放在书架上面。赵文宇于是起身到书架上去找,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赵文宇意识到,艾莹兜里的幸运星也许就是书架上的那些,难道是姐姐取走的?她将艾莹杀死后,又把那些幸运星放到了她的兜里?

艾莹死后,赵文萍、赵文宇姐弟二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个家庭突然间变得异常安静。

赵文宇认为姐姐杀死了艾莹,也就等于杀死了自己的全部快乐。而且,姐姐触犯了国法,她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还是未知数。赵文宇怨恨姐姐的同时,对姐姐的未来也充满担忧。他无可奈何,只有终日在香水湾醉生梦死,自我摧残。

赵文宇自我摧残的方式很简单,一个是酒精麻醉,一个是荒淫无度。张清江酒量其实很大,但他最害怕同赵文宇喝酒,每当他陪赵文宇喝酒时,都会把自己陪成死人一样;香水湾的三陪女郎们都是些极度狂野的货色,但她们陪赵文宇的时候,经常会把自己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以至于最后,她们一见到赵文宇出现就会立即奔走相告:疯狗来了!

傻豹的哑巴媳妇经常在房门前等待傻豹归来,香水湾的工作人员平日里总会看到她。哑巴媳妇原本就是个模样很精致的女人,很多人为了这一点都对傻豹充满羡慕。然而,哑巴媳妇的美丽再次惹了祸,她的美丽极大地诱惑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像疯子一样的赵文宇。看到哑巴媳妇的时候,赵文宇突然有了一种想换换口味的欲望,他借口向哑巴媳妇要水喝来到了房间内……

面对浑身青紫、哭泣不停的哑巴媳妇,傻豹心碎了,他直接找到赵文宇。赵文宇怎能对付得了傻豹?傻豹不由分说将赵文宇暴打一顿,赵文宇因此鼻青脸肿,肋骨折了四根。

赵文萍又心疼了,她完全不顾事情起因,反复对张清江强调:“务必狠很收拾那个傻豹,否则,你就给我离开香水湾!”

张清江内心对赵家姐弟颇为不屑。但他认为自己现在离开香水湾时机不成熟,若是因为这件事被赵文萍炒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张清江把心一横,傻豹只不过就是他的奴仆,也可以说是条狗,他在任何时候都应该为己所用。

张清江找来了手下,准备暴打傻豹,还特意找来赵文萍,让她现场观摩。张清江训斥傻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和那个哑巴就是两堆垃圾,你们还挺拿自己当回事!赵总看中谁是谁的荣幸,何况你那个破烂媳妇!给我打!”

随着张清江一记重重的耳光,手下对傻豹的疯狂殴打正式开始,拳脚雨点一样落在傻豹头上、身上。转眼间,傻豹便浑身是血。赵文萍很快就看不下去了,一扭头走了。

赵文萍离开了,张清江依然没有让手下停手。而傻豹根本不还手,任由一帮人殴打。当所有人都打累了,傻豹喘着粗气,挣扎着爬起来。现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非常清楚地听到了傻豹的说话声:“我欠你们的,这样一来都还清了!”

最傻眼的就是张清江了。

傻豹分明是个正常人!

张清江被巨大的恐惧撞击着。

傻豹接着说:“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还愿意同你们相处,但今天我发现,你们是一群真正的牲口!从今以后,我们再见吧!”傻豹吐了口血水,又来到张清江身边,在其耳边小声说,“你不要继续欺骗那个叫周朗的小警察了!你当年抢金店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告诉你,你不要那么自鸣得意,从今以后,你别招惹我,否则我就告发你!”没出五分钟,傻豹便带着哑巴媳妇离开了香水湾。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傻豹离开的日子里,张清江终日在思考两个问题——怎样找到傻豹,怎样杀了他!

第十一章

赵文萍感觉到凌志云的轻佻,她以往就一直忍耐,现在她觉得自己更需要忍耐。

“萍姐,一给你打电话,我的心脏就咚咚狂跳,晚上能单独给我点儿时间吗?”

这是一种在赵文萍听来极其讨厌的、黏糊糊的声音。这种声音在主席台上发出的时候,人们都会称赞他的嗓音充满磁性。这声音的发出者,是四十二岁的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凌志云。

“我的心也在咚咚狂跳,可我还是不能单独和你出去!”

回答的语气还算舒缓,赵文萍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了。尽管如此,她却从未伤害过他的自尊。他对她实在太有用处,搞地皮、争项目、逃税……

赵文萍在这个城市的经济界是一个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她在生意场上有着无可挑剔的长远眼光。凌志云是政坛上的黑马,老领导、新同志全都认可他。在各种考核、民主测评当中,他都无可挑剔。很多人断定,凌志云前程似锦。有着长远眼光的赵文萍不可能主动得罪他,但是,家有妻儿的凌志云每次给她打这种挑逗电话,赵文萍都很不愉快,甚至有种受伤害的感觉。

“改天有时间专程拜访吧。”

赵文萍没想到,自己这句原本的客气话,几天后却成真了。

片警娄跃于“五一”劳动节前夕遇到了艾莹的母亲张老太,张老太告诉他说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张老太很穷,是派出所的帮扶对象,娄跃自己掏腰包为她到省市报社刊登了寻人启事,但始终不见艾莹的踪影。娄跃经过和张老太多次闲聊,又找艾莹的朋友了解情况,他觉得有必要认真查一下艾莹失踪的问题。

娄跃和同事很快找到了赵文宇。赵文宇神态中隐含着一种令娄跃不自在的东西,但他还是耐心地说:“是这样,我们已经知道了您和艾莹的关系,有人反映她失踪了,我们经过大量调查发现,她失踪前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应该是你。”

“我听别人说她在南方打工,我们之间其实有矛盾,早就分开了。”赵文宇拿着烟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去年腊月,艾莹的生日聚会。”

“那天你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吗,去哪里了?”

“我们虽然是一起离开的,但随后很快分手了。我们在路上发生了争吵,她当时说她要去南方打工,开始新的生活。”

“之后你和她都分别去哪里了?”

“她应该是回家了,我也回家睡觉了。”

“你的家人能为你作证吗?”

“你的家人能想起来三四个月前的某一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娄跃了解情况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赵文萍面无表情。娄跃感觉这个家庭的气氛非常压抑。他起身准备离开,一个房间的门开了,随后走出一个青春亮丽的女孩儿。女孩儿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同这个家庭灰暗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下来的日子里,娄跃又找过赵文宇两次,这令赵文萍胆战心惊。经过了艾莹的事情,弟弟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但这不影响她对弟弟雷打不动的责任感。既然警察来家里了,她必须想些办法,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弟弟很快就会完蛋。

赵文萍走进凌志云的办公室时,他正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写写画画。见赵文萍进来,他连忙起身:“哎呀,我的萍姐,今天这刮的什么风啊!赵总能不请自到大驾光临?”

做领导的都很敏感,都非常善于发现问题,凌志云一打眼就发现赵文萍的神态与往日不同。待赵文萍坐稳,凌志云用充满怜爱的语气说:“不要客气啦,有什么事情我会帮助你。”

赵文萍感觉到凌志云的轻佻,她以往就一直忍耐,现在她觉得自己更需要忍耐。

“凌书记健忘,我说到做到,有机会专程来看领导啊。”

“看看跟我客气了不是。你的眼神告诉了我,你有事。”

“你能不能管教一下北辰分局的警察?”

“怎么了?”

“一个和我弟弟认识的女人失踪了,但那和我弟弟有什么关系?有两个警察三番五次到我家来了解情况,若是有什么证据也行,但他们也拿不出来,这不是在扰民吗?”

凌志云直盯盯看着赵文萍,仔细端详她每一丝表情变化。若是赵文萍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这副样子,凌志云都能理解,但她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如此慌张,凌志云坚信:里边没有鬼才怪!

“你能不能和公安局的人说说,别让警察再来我家,打扰不说,影响太坏。如果他们有什么证据,该抓人就抓人,但不要这么折腾人!”

赵文萍若是打个电话说这件事,或是在说别的事情时捎带说这件事,凌志云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现在的问题是,赵文萍专门为这件事而来,又明显过于激动。凌志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按理说,赵文萍和北辰分局局长李江海也算熟悉,这点儿小事,她完全可以直接找李江海。由此看来,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萍姐!”凌志云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弟弟一定和那个女人失踪有关!”

说实在的,这一次,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赵文萍失算了,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人命关天,赵文萍欲盖弥彰,她没有伪装的焦躁不安从另一个角度暴露了全部问题。凌志云瞬间就抓住了这个漏洞,但她还在垂死挣扎:“你怎么能这么说?”

“萍姐,多亏你把这件事对我说了,若是对别人说可就糟了。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怎么能这么不理智?江隆集团的赵董事长可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你不要胡乱分析!”

认识赵文萍以来,凌志云第一次感觉她如此幼稚可笑。他突然间意识到:赵文萍马上就会成为任自己摆布的玩偶!“你还嘴硬,这样吧,我给李江海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便拿起电话。

赵文萍一下子冲到近前,按住了凌志云拿着电话的手。凌志云感觉自己的手背上柔柔的,温热而又湿潮。

“萍姐,今晚单独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们仔细商量一下这件事,一切需要从长计议!”

赵文宇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事情败露,他会替姐姐顶罪。但眼下,他觉得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艾莹有一个好朋友叫辣椒,是一个终日沉浸在麻将里的女人。赵文宇发现,一个卖大碴子粥的女人同艾莹有着非常相像的嗓音,他于是雇佣这个人假扮艾莹给辣椒打电话,时机选择在她打麻将的时间。赵文宇觉得那个时候辣椒接电话一定很不耐烦,可以取得最好的混淆视听的效果。预期目的很快达到,辣椒得知艾莹去南方打工的消息,并且很快把这个消息传给了艾莹母亲张老太。

这样的事情,赵文宇后来又做了两次。

娄跃到张老太家了解情况,老人家说艾莹的好友辣椒多次接到艾莹打来的电话,艾莹对辣椒说她在南方打工,挺好的。由于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交电话费,张老太家没有安装电话,这种转达也算正常。

这件事加重了娄跃对赵文宇的疑虑,然而娄跃向所长汇报完全部情况后,所长说局长李江海电话中明确指示:“江隆集团的一草一木都不是随便碰的,何况是人呢?艾莹的电话都打来了,还查什么查?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乱来!”

凌志云为赵文萍办那件事的时候,是以一种玩笑口吻同李江海说的,而且是在两个人喝酒时。凌志云当时软硬兼施,还把上门调查的刑警一番奚落嘲讽:“你手下的警察,就知道天天敲别人家门,扰得别人不能休息!”

李江海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恰当的干预给侦查员、给案件侦查工作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这年秋天,赵文萍让侄女“官”复原职,因为赵嘉昱这段时间以来非常听话,尤其是家里出乱子的时候,她没有给家里添乱。然而,赵嘉昱复职后发现,盛景新天地再次陷入危机之中,六葫芦又气势汹汹杀回来了……

这一次,对方绝对来者不善!

第十二章

“唐萧是网上通缉逃犯,当然不能随便出现。他只是我的一个秘密武器。”

张清江在用枪方面非常谨慎,他每一次动枪都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心设计,这样一来,张清江每次用枪都直接导致了自己在事业上的“战略升级”。张清江清理走了很多生意上的竞争对手,逐渐包揽了为碾北钢厂送废钢的生意和为碾北纸厂送造纸木材的生意,与六葫芦一伙激烈竞争。

张清江和六葫芦一样,由于自身本钱有限,他们给这两家企业送原料全部采取空手套白狼的“拼缝抽头”形式。当然,任何一个与张清江合作的人都非常守规矩,供货方绝对不敢绕过他同厂家直接联系,工厂那边负责采购的人员也不敢抛开张清江接别人的货。张清江在给工厂管理层支付回扣方面从不含糊,这样,张清江的路越走越宽,生意运转也越来越稳定。张清江非常清楚,一旦自己的资金积累达到一定程度,他完全可以放弃“拼缝抽头”的形式,直接利用自己的资金进货,然后再将货物倒卖给企业,那时候将是他经济状况极大飞跃的阶段。张清江坚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实现这个目标。

这个城市里的江水和大小湖泊每年都是在临近“五一”的时候融化完毕,那个季节捕捞上来的鱼称作“开江鱼”。“开江鱼”是一年四季里最好吃的鱼,经过一冬天冰面以下的生活,鱼儿们肠管洁净,肉质松软,没有任何土腥味,炖在锅里更是鲜香无比。“五一”劳动节,张清江、张清北兄弟在江边一家炖鱼馆进行了一番长谈。

“小北,你出狱后的这几年,我努力让你接触社会,是想让你明白一些道理。现在,你想一想,如果没有钱,我们会怎样?我们还能给母亲尽孝吗?”张清江点燃了一支烟,“你知道吗?就我们这水平,按理说只能干些出卖力气的廉价活,细想想,我们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吗?我们没有知识,也没有手艺,但为什么我现在竟然混到了所谓的上层社会?那些官员们和我互相尊重,做大生意的和我谈笑风生,社会上的地痞无赖见我都点头哈腰,这是为什么?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哥哥我有头脑!我现在的这种生存状态,不再有人给我们白眼看,穷苦人所必须忍受的耻辱和痛苦已经不再属于我们,我们是否应该满足?我告诉你,有头脑的人不应该为眼前的景象满足,这一切在本质上都是很浮华的东西!”

这时候,张清江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那痛苦里还夹杂着几分忧虑。他压低声音:“有一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你帮助赵嘉昱,你和六葫芦斗,你和胡卫、唐萧交往,后来又将胡卫、唐萧举报,你知道我多为你担心?你知道你是在玩火吗?你要是再进监狱,母亲得多伤心!在我眼里,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亲情,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任何人知道,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但是你除外,你是除了母亲以外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张清江附在弟弟的耳边说,“我杀过人,杀人后抢来的那一大笔钱,是我今天发迹的基础。”

张清北的心在狂跳,一身冷汗冒了出来:“怎么会是这样?”

“你不要紧张。今天和你讲这些,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打算让你打理未来我们的合法生意。不瞒你说,我现在还贩毒,搞这个东西利润很大,你猜谁在替我打理这方面的生意?是唐萧。我告诉过你的,唐萧有利用价值。”

张清北愈发吃惊:“这么长时间,我怎么一次也没看到过唐萧呢?”

“唐萧是网上通缉的人,当然不能随便出现。他是我的一个秘密武器。但是,我不想总在刀尖上跳舞。将来我也许会把唐萧做掉,在此之前,我也许还会先让唐萧把最得力的五个手下都做掉。在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我在别人手里的致命把柄才会消失。在那之后,一切就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了。我会甩掉香水湾,全身心地经营正经生意,到时我们兄弟要好好合作。”

听了哥哥所说的一切,张清北目瞪口呆,同时也为哥哥担忧。但是,哥哥毕竟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他仍然平安地坐在自己面前,张清北又有一种侥幸的喜悦。

最后,张清江对弟弟说:“你要知道,江隆集团的一草一木都与我们兄弟无关,我不过是江隆集团的打工仔。你对赵嘉昱的帮助完全没有必要。赵嘉昱没什么问题,但她在赵家是个孩子,大事还是她姑姑赵文萍说了算。赵文萍不可能让自己的宝贝侄女和你走得太近,你不要幻想着知恩图报一类的事情。”

“这些事情我没有认真想过,不过细想起来,真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敢保证我在赵文萍心目中的地位永远不变。赵文萍是江隆集团的主宰,如果有一天她翻脸了,我就会有麻烦。”

“哥,你说吧,以后怎么办,我听你的!”

随着张清江的地盘不断扩大,他和六葫芦一伙再次发生冲突已经不可避免。张清江往钢厂送废钢、往纸厂送木材以及设赌局,都和六葫芦有竞争。张清江已经调查清楚,为六葫芦撑腰的保护伞仅仅是洪建国、高迅等人,这和他张清江的政治后盾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清江和六葫芦两伙人马都在摩拳擦掌,都想一决高下,重新洗牌,以此证明谁是这个城市里的老大。这一次,张清江没有硬碰硬,而是采取了“文斗”。他让手下搜集六葫芦一伙的犯罪证据,重点是在各种市场强行收取保护费的情况,同时加上手下刀子当年被他们重伤害的事实等等,最后形成了完整材料报到了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凌志云那里。凌志云当即批示:坚决铲除恶势力,决不手软!

市公安局局长韦江山随即也在材料上作了批示。经局领导班子研究确定,案件由分局刑警大队长陆海城主管。陆海城政治可靠,并熟悉辖区情况,同时为避免走漏风声,决定从边远的城郊分局调用刑警华中琪等人来搞专案,全部工作在高度保密中进行。

洪建国和六葫芦都感觉到风声渐紧,他们隐约猜到是张清江在捣鬼。六葫芦明白,自己和张清江斗政治势力肯定不行了,于是决定来狠的,老账新账一起清算,给张清江兄弟致命一击。六葫芦心想,直接把这两个人废了,也许自己还有机会。

六葫芦的手下马夫不止一次跟踪张清江,试图摸清他的活动规律。马夫发现,张清江大多数时间与自己一帮手下形影不离,前呼后拥的。马夫一直在努力寻找机会,他想和张清江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单独会一会。有一天,马夫发现机会来了,时常陪伴在张清江左右的那个长发哑巴保镖不见了。

当天傍晚,六葫芦、马夫找到了张清江,当时张清江身边一个手下也没有。六葫芦、马夫等人把张清江紧紧围住。张清江被打得很惨,头肿得像个大倭瓜,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马夫用脚踩着他的头说:“做大哥,不像你想的那么舒服!”

“你要什么,尽管拿去,胳膊,大腿,或是这条命!兄弟,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们之间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张清江还算有种,挨揍的时候一声都没吭,表现和当年的刀子一样。他躺在地上,说话的时候嘴里喷溅着血雾。张清江非常清楚,在社会上闯荡,保命的最好方式就是永远敢于把命豁出去,所以他在六葫芦一伙面前很硬气。

手中端着短猎的马夫说:“你能直接承认对我们兄弟做的一切,我佩服你。不过,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们兄弟过不去?我们招你惹你了?你派刀子到我这里抢地盘不说,为了盛景新天地的事儿,还让你弟弟拿枪对付我们!”

张清江立刻反驳:“不是我让我弟弟拿枪的,我不知道这件事,刀子确实是我派的。”

张清江说的都是实话,不过这对于六葫芦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一心想收拾张清江兄弟。

马夫说:“江哥,我们的事情在今天算是个了结,不做了结,我对不起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我原本准备废了你的两条腿,看在你也是条汉子的份上,我不做那么绝。”

马夫拿过铁棒子,照着张清江两条小腿分别一棒子,张清江疼得昏死过去。马夫没有砸碎张清江的膝盖和脚踝,所以他日后不致残疾。

同一天晚上,张清北刚刚下晚班,六葫芦等人便将他团团围住。张清北没有枪,也没有棒子,他只能逃跑了。张清北冲出包围,在前边疯跑,六葫芦的手下在后边追。赵嘉昱恰好开车路过,见状把车停在张清北身边,张清北立即上车,汽车绝尘而去。

“怎么回事?”

“是六葫芦,他们卷土重来了!”

这时候,张清北接到哥哥的电话:“快来医院,我受伤了,不要和任何人说……”

张清北、赵嘉昱全部陷入恐慌之中,但这种恐慌是短暂的,仅仅持续了几天。公安机关着手抓捕六葫芦,六葫芦的末日来临了。六葫芦不知道,即使他杀了张清江兄弟也没有用了,他已经成为笼中鸟。除了马夫外,六葫芦等人全部到案。

六葫芦早就厌倦高迅无情无义、认钱不认人,他没有交代洪建国的任何问题,倒是把高迅给供出来了。虽然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落马,但完全不影响洪建国,不仅没受什么影响,他那打黑除恶的高大形象利用这个机会再添浓重一笔。

讯问出现僵局的时候,洪建国亲自出马。六葫芦悄悄对洪建国说:“哥,我死也得死在你手里,功劳得给你,不能给别人。”

洪建国暗示六葫芦罪不致死,六葫芦心里有底数。别人讯问六葫芦很困难,但只要洪建国出面就会有效果,洪建国再次威名远扬。六葫芦没有交代他们与张清江火并的细节。此时,交代越多罪行越重,六葫芦完全明白。

张清江鼻青脸肿,他告诉弟弟是六葫芦和手下马夫等人干的,同时嘱咐弟弟不要去报案,也不要去报仇。张清江住院的日子里,他告诉手下们所有的不法活动全部停止,尤其告诉唐萧暂停各种毒品交易。张清北在病房里守护着哥哥。

“为了盛景新天地的事儿,你拿枪打过六葫芦他们?”

“是六葫芦他们说的?”

“你呀……为什么非得趟这浑水?”

面对哥哥的惨象,想起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张清北决定这一次不听哥哥的话。虽然他不会去报案,但他一定会去报仇!哥哥提起自己为了商城而枪击六葫芦一事,张清北更加内疚,他觉得哥哥今天的遭遇都是自己早些年给埋下的伏笔,是他给哥哥带来了麻烦。

护理哥哥期间,他在一天深夜碰见了前来探望张清江的唐萧。唐萧消失以来,张清北同他一直没有见过面。唐萧当然对张清北举报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见到张清北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大喜悦,他对张清北和张清江都是一样的尊重。

当晚,张清北和唐萧在医院走廊里谈妥他们最为关心的事情,即怎么收拾马夫。

除了六葫芦,张清江最恨的就是马夫,他下手太狠了。六葫芦一伙已经被公安机关打掉,但马夫还在。马夫不除,张清江和张清北心里都不安稳。

第十三章

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把华中琪推进了急救室,但很快又摇着头走了出来。周朗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

又是一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政治部穆主任告诉周朗,新一年工作重点是写人物,多多宣传一线的优秀民警,穆主任提出了华中琪的名字。一提到华中琪,周朗的心里便涌上来一股复杂的思绪。

华中琪,周朗如梦的童年里,到处都有他的身影。现在提起华中琪,米菲菲的身影也会在周朗眼前转悠。

华中琪原是城郊分局刑警队的重案中队长。因为打掉六葫芦一伙有功,最近的干部调整中,华中琪被任命为刑警支队二大队长。二大队全名叫专案侦查大队,专门负责全市有影响的重特大刑事案件的侦破工作。华中琪很有名气,除了业务工作扎实外,每天还开着一辆最新款的宝马X5。别人都说他的岳父很厉害,是房地产商。周朗明白,那是米菲菲的爸爸。

秋天的一个下午,周朗打电话约华中琪下班喝酒,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点菜的时候,周朗发现华中琪嘴唇周围布满了水泡,样子实在有些可怜。周朗关切地问:“怎么上那么大的火?”

华中琪摸了摸嘴角,叹了口气:“别看我不大喜欢说话,但我这个人心思重着哪!案子上的事情若是不顺利,我就会满嘴起泡。领导器重咱,咱可不能给领导丢脸。有那么多老侦查员都看着咱呢。哎,我最近在案子上又有了点儿闹心事儿!”

周朗要了一份大骨头锅子,一盘油炸花生米。点酒的时候,华中琪看周朗一眼,脸上终于掠过了一丝笑容,没问他的意见便要了一瓶高度白酒。

两个人举起大号酒盅。“有人只能陪你干一杯,有人却能陪你干一辈子,希望咱俩能成为干一辈子的那种朋友!”周朗发自肺腑。

华中琪感受到眼前这位童年好友的真诚。“好!”说罢一饮而尽。

酒,越喝越多。两个人从小时候的往事一直聊到现在的生活。

“嫂子还好吧?”周朗试探着问华中琪。

“她很好,每天主要就是照顾孩子……”

那段时间,市里悄悄出现了一种新的犯罪形式,人们称之为“扛楼”。

所谓“扛楼”,就是几个混混儿纠集在一起,哪里有新进户的楼房,他们就会出现在哪里。他们通过暴力威慑,垄断一幢幢新楼所有的力工活,强行从力工们的辛苦钱里抽走一多半。比如扛一袋水泥吧,市价就是五角钱一层楼。而若是在被“扛楼”者控制的新楼干活,扛一层楼居民需要付出一元或一元五角钱,而干活的力工只能赚两三角钱。

对于这种现象,有很多人大代表建议公安机关加大打击力度,市委、市政府也对公安机关提出了很多要求,指出必须把清除此类现象作为燕江市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的一项重要内容。

那天,周朗刚上班就接到电话:“北辰区江苑小区十九号楼前有一伙‘扛楼’的,市局刑警支队的两名同志正在现场观察动向,现在巡警支队两个中队已经出发赶赴与江苑小区相邻的福增花园二号楼前集合待命,韦局长要求你们带上录像设备马上赶到。”

周朗到科长办公室打了个招呼便匆忙下楼,开着自己的破吉普车直奔事发地。周朗赶到福增花园二号楼的时候,三、四中队的两辆中巴刚刚到达。这次抓捕行动正常来说没有什么危险性,只是需要较多人手而已。

周朗是巡警队调出来的,和队里的人都很熟。虽然有任务在身,但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仍免不了开玩笑:“朗哥,最近有没有女孩儿骚扰你?”

大家开玩笑的时候,带队的孙大队与早些时候到达这里的一名刑警来到了周朗这辆中巴上,孙大队见到周朗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对队员们说:“你们这辆车从十九号楼东侧开过去,我们那辆车从西侧开过去,咱给他们围上,不管楼前都有谁,先全部控制住,然后由刑警队的同志把‘扛楼’的人揪出来。现在就开始行动!”

人真的有第六感觉。周朗清晰地记得,从孙大队说“现在开始行动”的那句话往后,他的胸部便异常憋闷,好像氧气不够用似的。对于这样一次普通行动,周朗不知道自己为何感觉这么不对劲。说是紧张,还不像,总之那种感觉怪怪的。当时他已打开录像按钮,开始透过镜头看眼前的一切,整个世界晃来晃去。

当中巴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向指定位置的时候,大家听到了一声枪响,那是“五四式”手枪才会发出的巨大爆鸣,所有人的神经立刻绷紧。

中巴车刚一停稳,周朗便跟随队员们飞速下了车,他看到一群人分别往两个楼洞跑,有一个人单手举枪在后面边追边喊:“站住,别跑!”周朗认出来了,举枪追击的那个人就是华中琪。周朗扛着摄像机飞速追去。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在华中琪距离楼门洞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周朗突然看到华中琪的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迎面砸了一下,他的整个身体随着就是一个后仰,重重地倒在地上。随着华中琪的倒下,周朗感觉周围的一切顿时都粉碎在时空当中了。周朗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在华中琪倒下的一刹那,有一种声音真真切切地存在,那是枪声!

周朗冲上去将华中琪抱起来,回头就往中巴车上跑。司机非常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发动汽车便朝医院方向开去。

华中琪的血浸透了周朗的衣服。他没有表现出不安,他那布满水泡的嘴角甚至在某一时刻动了动,他是在努力朝周朗微笑,那笑容随后在他的脸上凝固了,周朗感觉到巨大的恐惧。他把中琪抱得紧紧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中琪,挺住啊!”

司机把应急灯打开,一路闯红灯,交警都认识巡警队的车,知道一定是有紧急情况,纷纷让车,中巴箭一样驶向医院。可还是迟了。

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把华中琪推进了急救室,但很快又摇着头走了出来。周朗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

市局韦局长和区分局领导李江海等人陆续来到医院。韦局长首先联系了医院的院长,求他破个例,给华中琪留个房间,容战友们给他清洗一下,换过干净衣服后再送入冷藏室。在这之后,市局和分局领导研究了中琪后事的处理问题。韦局长已经注意周朗很久了,大致情况研究完后,他穿过人群走到满身是血,已哭成泪人的周朗面前。

“韦局长,您不知道,我和华中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和亲兄弟一样啊!刚才我从现场把他抱到医院,但还是晚了,晚了呀!”

看到周朗绝望的样子,韦局长眉头紧锁,他的心也在颤抖,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弯下腰,右手扶着周朗的左肩,仿佛是在劝自己的孩子:“小周,先不要哭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一起想想怎样面对华中琪的家人,好不好?”

华中琪出事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战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到医院。华中琪的同队战友曹海提议,不能让中琪自己呆在这儿,大家应轮留在这里值班陪他。刑警队的同事很快就分成了几个小组,轮流为华中琪守灵。

那天上午原本阳光明媚,临近中午,天气却开始阴沉,到了下午的时候,霏霏细雨竟在不知不觉中飘落。

谁也没有想到,一次普通的抓捕行动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刑警的工作复杂多变,经常会面对各种难以预料的情况;危险,可以在平静的早晨、在温暖的阳光里、在无聊看客的视野里突然而至,在事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巡警队赶到福增小区二号楼之前的两分钟光景,与华中琪同来的队友曹海去接应巡警队的中巴去了。这时候,北苑小区十九号楼前突然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戴着面具的家伙,他们并不知道有一双警觉的眼睛正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人,正是张清北和唐萧。

两个人转眼间到了“扛楼”者近前,旋即从怀中掏出两根铁管,见人就砸。“扛楼”的这些人谁也不怕打架,为了争地盘,打架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是他们生存的需要。于是,几个“扛楼”的纷纷就地捡了木方、砖头,开始猛烈还击。外来的两个人立即处于劣势。这时候,只见来人中的高个儿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朝着对手就是一枪,但谁也没打到。

为防止事态扩大,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华中琪当时已经看到从两个方向飞速开来的巡警队中巴,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利用有利时机擒获行凶者。

华中琪相信自己今天碰到了大鱼,除了眼前的现案,一定还能带破其他案子。他拔出手枪,朝着十米外混战的人群冲去。跑动过程中,华中琪鸣了一枪,并厉声高喊:“都别动,刑警队的!”

面对突然而至的警察,火并双方也就愣了几秒钟,便分别往十九号楼的两个楼洞里跑。华中琪朝张清北和唐萧冲去,快拉近了距离。张清北和唐萧冲进一个楼洞,基本上是在他们刚跑进楼门洞的时候,华中琪也随着到了近前。

张清北没想到马夫的一帮手下还挺团结,竟然能够联合起来反击他们,更没想到会撞见华中琪。于是,就在冲进楼洞的一刹那,张清北一咬牙,朝着紧随而至的华中琪甩手就是一枪……

巡警队后来抓住了马夫及他手下“扛楼”的那些人,而张清北和唐萧则从一楼住户家的窗户跳了出去。由于家家户户都处于装修阶段,门窗都是大敞四开的,张清北和唐萧顺利逃脱。

事情发生得太快,曹海没有看到张清北,周朗的摄像机里也没有录下张清北的影子。除了一高一矮并戴着面具,有关凶手的一切对于公安机关来说都是未知数。

在“扛楼”的那帮人里,有两个曾经与马夫一同收拾张清江,但他们都没有把眼前发生的事情和那件事情联系起来,他们一致认为:由于使用暴力相威胁强占市场,他们在北苑小区得罪了很多同行,眼前发生的事情,当然同他们从事的勾当有直接关系。

其实,这些人里只有马夫知道是张清北来了,张清北是替哥哥寻仇来的。但他在警方面前保持缄默。

第十四章

“我必须下基层当刑警,为中琪、为童年伙伴、为我的战友报仇!”

米菲菲得知华中琪牺牲的消息后,惊呆了。

在亲友们的陪伴下,米菲菲去医院看自己的丈夫。令人费解的是,米菲菲仍没什么过于激烈的反应。大家感到十分困惑,都担心米菲菲是不是由于剧烈刺激导致精神出了问题。亲友们陪着她走出医院,谁知刚刚出门,米菲菲竟大哭起来,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还以为是梦!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米菲菲发疯似的往回跑,朝着华中琪尸体停放的地方跑去。在华中琪的身旁,米菲菲放声大哭:“你是怎么搞的?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追悼大会在市殡仪馆举行。华中琪身穿警服,安卧在鲜花丛中,嘴角上为工作着急上火而鼓起的水泡已经干瘪。

追悼会上,大人极度的悲伤同小华禹平静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问周围的人:“我爸爸怎么了,他怎么在那里躺着不动?他怎么让人推着走?”

华中琪的追悼会,使周朗想起了当年自己父亲的追悼会。他看到小华禹,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父亲去世时,自己的年龄比华禹大很多,但周朗感觉到,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背影都是一样的孤单一样的羸弱,表情无论平静与悲痛,都有着一样的茫然。

那天晚上,周朗找到娄跃,两个人在一家小酒馆里大醉。追悼会上米菲菲孤儿寡母的身影,使周朗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他问娄跃:“在警校的时候,米菲菲追过你?”

“别提了,那都是七八百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是在吹牛,骗你们的!”

周朗目露凶光:“你说什么!”

娄跃心里一惊:“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周朗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记勾拳把他掀翻:“娄跃,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多大的事儿!”

“不行,不能这样,我必须下基层当刑警,为中琪、为童年伙伴、为我的战友报仇!”

第二天一上班,周朗就来到了政治部主任穆文瑜的办公室,提出了自己想到刑侦部门工作的想法,但遭到了穆主任的拒绝。穆文瑜实在不想失去像周朗这样的一个宣传干事,现在的年轻民警,愿意从事文字工作的实在太少了,周朗是部门里的人才。但周朗决心已定。

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韦江山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接待着市局机关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民警,聆听着这个年轻民警提出的下基层工作的要求。韦江山直视着周朗的眼睛。从周朗的眼神中,韦江山看出了一种坚毅,一种蓬勃向上的年轻民警才会有的刚烈气息。

“你要下基层,当刑警,给你的好朋友报仇?”

“是的,我必须!”周朗坚定地回答。

韦局长满脸的欣慰,却说:“那你和你们穆主任提出来不就行了吗?”

周朗说:“我们主任不放我走,所以我才冒昧来找您。”

“好,我支持你!”

周朗从韦局长那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把所有的文稿、材料扯了个稀巴烂。

周朗对柯欣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一段时间以来,柯欣反复对周朗的家庭说长道短,对周朗的母亲挑三拣四。最不可容忍的是,柯欣在不知道周朗和华中琪关系的前提下,谈起了对一个陌生警察死亡的看法:“这个警察是傻子,没事儿闲的,脑袋肯定有问题!周朗,你可别和他学呀!”

柯欣得到的回应,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周朗明白了,自己和柯欣不仅仅是没有共同语言。

“周朗,我对你已经厌倦了,你写的那些抓人故事和那辆破吉普车,我腻味透了,你甚至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我们实在不合适,分手吧!”

周朗的母亲原本认为儿子和柯欣应该结婚了。说实话,她不大喜欢柯欣这个女孩儿,但儿子喜欢,便不再勉强。她曾经为儿子的婚事大伤脑筋,因为家里存折上不多的余款寝食难安。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去找夏东山了。她是想通过夏东山给儿子买套婚房,她相信他会给予一定的优惠。

多少年了,周朗的母亲第一次来到了翔宇集团总部,她那寒碜的衣衫同豪华的环境对比鲜明。接待她的女秘书和柯欣一样时尚,但态度比柯欣还要冷。

“夏总不在。”女秘书说,并没有留她等待的意思。

周朗的母亲知趣地离开了,她走出大门,坐在缓台楼梯上,她在那里等着夏东山回来。

眼前,一辆又一辆车停下又开走。两个小时过去了,一辆奔驰车在距离她不远处停下了。车里的人一下来便朝她走来,她正愣神间,那个人先说话了:“大姐,怎么坐这儿了?”

来人正是夏东山。现在的夏东山身体发福了,脸色油光光的。他见到周朗的母亲,相当热情诚恳。他把她让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表情充满歉意:“大姐,这几年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去你那儿看看,您别生我气。”

“你是干事业的人,我怎么能怪你。”周朗母亲对他十分理解。

夏东山问:“儿子现在上大学了吧?”

“都从警校毕业好几年了,现在已经参加工作了。”

“都工作了?那他认识华中琪和菲菲吧?”夏东山急切地问。

“认识!米菲菲和周朗是警校同学,华中琪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周朗母亲很纳闷儿,夏东山怎么会认识这两个孩子。

“米菲菲是我的女儿,华中琪是我的女婿。”夏东山闷闷地说,“菲菲的姓,随她母亲了,儿子的姓随我……”

夏东山没有想到,自己和警察这么有缘。当年警察周伟龙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的命,警察女婿华中琪又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别人的安全。

周朗的母亲也愣了,没想到当年曾到他家玩的米菲菲竟是夏东山的女儿。“哎呀!中琪是我看着长大的,太可惜了。当警察太不容易了,怎么这些事都摊到咱们身上了?”

周朗的母亲流泪了,夏东山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老大姐,您来有什么事?”

听了周朗母亲的述说,夏东山相当爽快:“这事我来办,您听我的信儿。”

周朗母亲走了,夏东山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女儿米菲菲什么事都不让他操心,上学、就业、恋爱都是自行其是。但是女儿的命太苦了!他原本想让女儿学建筑,可她就是不听。如果不做警察,也许她就不会有这些遭遇。夏东山对警察这个行当除了充满感激,还充满了同情。他感激周伟龙,心疼女儿,同情女婿。

夏东山选了一套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并嘱咐下属按照老少三代同居的模式,对房子整体进行了豪华装修。最后把房本和钥匙一同交到了周朗母亲的手中。他说:“老大姐,您什么也不要说,千万不能提感谢,否则我心里会更加不安。您务必接受这套房子,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我得到的远远多于您家里失去的。您在这里养老吧!”

当母亲和周朗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周朗的吃惊远远大于母亲。世界之大,世界之小,似乎都被他与菲菲和中琪的关系诠释。他平静地告诉母亲:“妈,房子先不需要了,我和柯欣已经分手。您放心,我一定会吸取以往的教训,给您找个孝顺的好儿媳!”

第十五章

“这个小警察在我的视线里一再出现,也许,该着你们就是一对呢!”

“周朗,我是北辰分局李江海。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对象呢?”傍晚下班前,北辰分局局长李江海把电话打到刑警队,问起话来直截了当。

周朗也直截了当回答:“目前,还没有!”

“我这里有一个条件不错的女孩儿,给你介绍一下。今晚你有时间我请你们坐坐,如果互相顺眼,就处一下。如果不行,就当吃个便饭,聊聊天。”

李江海说话干净利落,而且人家毕竟是分局局长,周朗怎么好拒绝呢?周朗准时赴约,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晚宴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李江海和赵文萍很熟,在赵文萍提出要给自己的侄女赵嘉昱介绍一位优秀警察男朋友的时候,李江海大包大揽,因为他心里立即蹦出了最佳人选——市局政治部的周朗。经历了弟弟的事情之后,赵文萍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侄女找一个警察男朋友,她觉得从长远来看,一个执法懂法的警察女婿对他们家非常有用。

龙宫鲍鱼和江隆大厦比邻,是全市最为富丽堂皇的酒店,装修奢华的走廊像迷宫一般纵横交错。陪着李江海来到这样一个豪华酒店里,周朗估计李局长给他介绍的女朋友,一定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无论成与不成,自己可不能给李江海丢面子,所以周朗边走边掂量着酒怎么喝,祝酒词怎么说。

李江海和周朗跟着一个服务生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包房。

赵文萍和凌志云先他们一步到,正在房间里等着他们,赵文萍的宝贝侄女赵嘉昱此时正坐在她的旁边。

周朗一见到赵嘉昱便吃了一惊,赵嘉昱当然也认出了他。

李江海一进屋便主动和凌志云握手:“凌书记,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您,我还真有几分想念。”

凌书记笑着说:“李老弟最近的工作很厉害呀!你们分局的案子可没少破。”

李江海说:“还凑合吧!没什么像样的。来,周朗,这位是我们市委的凌书记。这是我们市局最优秀的年轻警察,周朗。”

周朗立即上前与凌志云握手。

“周朗,你不是在市局宣传科吗?”没等周朗说话,凌志云首先发问,“最近,报纸上没少看到你的大作!”

李江海没想到周朗与凌志云这样熟悉:“行啊!周朗,同凌书记这么熟悉!今天你要陪凌书记喝好,喝好了,前途就更远大了!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市江隆集团的董事长赵文萍。”

周朗迈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说:“赵董事长,您好!”

赵文萍说:“来,来,快坐下。”然后冲着赵嘉昱扬扬头介绍说,“这是我的侄女赵嘉昱,今天我的司机有事,她来给打个替补。”

周朗和赵嘉昱会意地互相微笑了一下,谁也没有说什么。凌书记、赵文萍和李江海很快便觥筹交错,看来他们是相当熟悉。周朗不太好意思动筷子,没怎么吃菜,但杯中的酒却一点儿没耽误。说实在的,别看领导把周朗介绍得挺好,但陪着领导喝酒其实令周朗很紧张,总是怕自己言行上有闪失。不过,整个席间周朗头脑都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凌志云同张清江关系很不一般,也知道香水湾是江隆集团的产业。

酒桌上,周朗和赵嘉昱的眼神偶尔会有碰撞,四目之间虽有暖流浮动,但两个人始终没有说话。他们的眼神似乎在互相告诉对方:这样一个场合,他们没有必要表现出很熟悉的样子。

赵文萍也发现眼前这个青年就是在赵嘉昱办公室遇到的那个,她知道自己打电话给公安局长韦江山要求其离自己侄女远一点儿的警察也是他。但此刻,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心里想:也许,这个人和自己的侄女果真是有缘的。

李江海大声对周朗说:“周朗,怎么总不说话,敬杯酒!”

周朗起身敬酒:“凌书记,赵董事长……”

“干了,干了,加大点儿力度!”李江海在一旁起哄。

说心里话,周朗对这位分局大员总有些困惑。在周朗眼中,李江海是一个很有人格底蕴的领导,工作上也相当有章法。可是北辰分局财政状况很不好,这是他们分局面临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基层所队科由于经费短缺,一些必要的办公用品及水、电、油的费用经常跟不上,很多刑警出门办案都是自己垫付。虽然这样,周朗发现李江海的生活却很滋润,单就抽烟来说,始终是九五至尊、黄鹤楼之类的高档烟,而且每天最少两盒。他的生活与队伍实际状况存在着鲜明的反差,北辰分局民警对李江海是有些议论的。周朗觉得凌书记对李江海的前途肯定是大有帮助,而李江海和凌书记、赵文萍的关系,也从另一个侧面预示着李江海在未来一定官运亨通。

酒宴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周朗就开始反胃了。在领导们互相敬酒的一个恰当时机,他起身离开酒桌。一出包房,周朗加快脚步直奔卫生间。他不知道领导的胃是怎么长的,自己的胃可是承受不了。虽然在喝酒方面曾经大幅度“演练”过,但到刑警队后,周朗的酒基本上就不喝了,喝酒水平因此严重下降。周朗的胃里翻江倒海,到卫生间一顿暴吐。洗脸漱口的时候,周朗有点儿遗憾,他心疼在自己的胃里呆过一会儿的鲍鱼,听服务员说,他们吃的可都是深海鲍。

周朗皱着眉头走出卫生间。一出门,正好碰见赵嘉昱。周朗心想她一定看出自己刚才“喷”了,有点儿不好意思。赵嘉昱向他点点头,然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分明包含着一种理解。

晚宴结束的时候,李江海和凌志云、赵文萍一一道别,周朗也分别和他们握手。回家的路上,李江海问周朗:“你觉得赵董事长的侄女怎么样?”

“不错,很漂亮!”其实,周朗太知道赵嘉昱怎么样了,但既然局长问,他还是得回答一下。

“如果让她给你做女朋友,你看合不合格?”

“我?我能高攀人家吗?我一个小警察!”

“我说周朗,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呀!”

“我是实事求是。”

“告诉你,赵董事长可看上你了。我看,赵嘉昱那个女孩儿不错,是个有福气的面相,你们郎才女貌,很般配!这件事,我说了算了,同意!”

“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小伙子,要自信啊!”

赵嘉昱对周朗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她对姑姑的做法大为不解,于是在回家的路上问姑姑:“我记得,你不是不让我找小警察做男朋友吗?这个小警察,您应该还认得吧?今天怎么又同意了?”

“找个警察男朋友保护你,我才放心嘛!再说,这个小警察在我的视线里一再出现,也许,该着你们就是一对呢!”

第十六章

“把他留给我们爷儿俩收拾,是天意啊!”陆海城的眼睛湿润了。

一个早晨,张清江表达了对赵文萍的怨气:“我告诉赵文萍了,我说我被车撞了,腿断了。这么长时间了,她从没有来看过我,哪怕派人来看看也是那么回事啊,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在她眼里,我太不值钱啦!”

张清北深有同感:“是啊,我们兄弟为了她家,可以说肝脑涂地了,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呢?”

“这就说明啊,人家根本没拿咱们当回事,我们就是打工的。以前,我就反复和你强调这一点,现在算是印证了。好在我这几年一直没闲着,利用赵家生意没少渔利,否则就太惨了!”张清江摇摇头,“你说六葫芦、马夫和我们结仇,也不能都算在我们自己头上,最起码你是为了赵嘉昱才和六葫芦、马夫结仇的。赵文萍怎么就一点儿不领情?”停顿了一下,张清江说,“下一步,你猜我要干什么?”

张清北当然是猜不出个所以然的。张清江斩钉截铁地说:“杀了马夫、唐萧是必须的,除此之外,我眼下还要做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过去一段时间,针对我的袭击多的是,我的生存方式决定了那些都是我必须面对的东西。我原本具备正常的防护能力,你知道是谁让我失去了这种防护能力吗?如果不是赵文宇惹事,我和傻豹就不会闹翻,傻豹就不会走。傻豹在我身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张清江坚不可摧的神话被赵文宇这个败类给打破了!”

让张清江说不出口的是,他实在没有想到,傻豹是个正常人,更要命的是,自己多年来的秘密,傻豹竟会知道。张清江觉得,如果不是赵文宇坏事,就算傻豹知道他过去的一切,也不会出卖他。想起这些,张清江更加痛恨赵文宇。“接下来我会做一系列事情,关系着我们兄弟的生死存亡。你今后要谨慎行事,可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张清江完全不知道弟弟已经采取了行动,而且还杀死了一名警察。

“接下来,我要敲诈赵文萍、赵文宇,我们将获得江隆集团大部分财产!江隆集团是个王朝,我们也要建立自己的王朝。”

“哥,我看算了吧,咱们别打赵家的主意了。”

“从古至今,人与人之间都在为一己私利争斗,我们没有斗争意识,早晚会被人干掉!无毒不丈夫,在机会面前不能犹豫!”

张清江敲诈想法的产生绝对不是偶然的,毕竟有些东西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促使他要采取实际行动。

张清江的相关准备工作早就开始了。他很准确地发现了赵文萍和凌志云的暧昧关系。为了保证自己在日后对某些事情具有决定性的控制力,张清江穷尽各种手段,录下了凌志云同赵文萍亲热的大量画面,最后制成了光盘。另外,张清江对一件事情有着非常准确的判断——那就是艾莹的失踪。

“你还记得艾莹吗?”张清江说,“艾莹早已不见踪影了!要知道,艾莹是在和赵文宇最火热的时候消失的。我们都非常清楚艾莹是怎样一个女人,我觉得她在赵文宇那里有很多愿望还远没有实现,她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赵文宇!”

“也许是另有新欢了吧?”

“在这个城市,像艾莹那样的女人,挂上赵文宇应该算是最高境界了,怎么会另觅新欢?”张清江接着分析,“最可疑的是,艾莹失踪后,赵文宇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巨大变化,一阵像个死人,一阵像个疯子。如果艾莹还在他身边,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我们得承认,艾莹是个挺有手腕的女人,她和赵文宇在一起的日子,赵文宇还算规矩。从这个角度来说,赵文宇和艾莹更是不可能轻易分开!”

这番话提醒了张清北:“还别说,赵嘉昱曾经和我谈起过艾莹和她父亲之间的一些事情,赵嘉昱当时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求我干掉艾莹,但我记着你的嘱咐,没答应她。”

“你终于懂得观察生活的细节了!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包含玄机,细节里有黄金!你知道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吗?我们需要考虑一下,我们敲诈江隆集团多少钱财?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还是全部?”

周朗来到香水湾,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张清江,令他大吃一惊。

此时的张清江,已经可以拄着拐棍走上一段路了,但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张清江见到周朗很高兴,至于腿伤,他告诉周朗说遇到了车祸。

张清江请周朗吃晚饭的时候,周朗说起了自己最近的情况。但张清江此时并没有太多心情和他做过多交流,仅仅是哼哈着。后来,两个人一起来到浴宫,他们分别坐在了水池里的两张大按摩床上。躺在激流中,周朗感到遍体舒畅,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水雾之中,周朗突然惊呆了——因为他看到了张清江左上臂的龙头文身!

龙头文身曾经是父亲的老战友陆海城苦苦寻找的东西,那是一个与周朗父亲的死有着直接关系的符号。

周朗攥紧双拳,心中自言自语:“周朗,你可真行,你很可能是在和自己的杀父仇人称兄道弟,你把一个人渣当作朋友!”

此时,周朗觉得自己必须冷静。他离开张清江后,大半夜失魂落魄地来到了陆海城家中,向陆海城述说了一切。

陆海城告诉周朗:“杀害你父亲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周朗,你不要过分自责,你和张清江过去的交往,对今后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有利。切记——要继续同张清江交往,要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不要露出任何不对头的情绪,这是做一名合格警察所必备的智慧。张清江早晚会被收拾掉。但是,张清江一伙是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想搞掉他们需要完整的证据链。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这就需要你和张清江继续保持良好的关系,只有维系关系,我们才能更准确地掌控他。”

陆海城的话引起了周朗的思考:“两年前,不是进行了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和严打整治斗争吗?张清江他们怎么会安然无恙呢?”

“一言难尽。当时接到群众举报,公安厅也下了要求调查张清江一伙人是否有黑社会性质的批件,市局将批件转到了咱们分局。”

“那当时查得怎么样?”

“查什么呀!我这个刑警大队长都没沾着边。李江海将批件转给了洪建国,几天后洪建国签了一个查否的意见。紧接着,那个批件又自下而上,被领导们一路‘查否’。”

“他们怎么能这样!”

“周朗,现在又是一个机会。我们把原始证据准备充分,然后送到韦江山局长那里,我相信韦局长不会坐视不管的。如果他不管,我们就送到省厅,送到公安部。”

“陆叔,我现在有些等不及了!”

“急不得。张清江现在是一条大鱼,我们得讲究方法。张清江逃过了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和严打整治斗争,也不完全是坏事。”

周朗沉重地摇着头,满脸都是“为什么”。

“把他留给我们爷儿俩收拾,是天意啊!”陆海城的眼睛湿润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