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志荣
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在乡村过年呢?因为乡村是我的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人生是一个漫长的旅行过程,人本来是无根的飘蓬,在世上漫游。人们常说的故乡,不仅仅是出生地,而且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就是心灵的故里。即使外边的世界无比精彩,红尘万丈,但是,烟花散尽,曲终人散空愁暮。故乡恰恰是给人提供了心灵的归宿感和心灵家园的栖息地。
我喜欢在老家过年,喜欢乡村里过年的气氛。我印象中的乡村的过年,那是多么美好热闹,让人留恋啊。它洋溢古老的乡村氛围,传承着古老的民间艺术。在我的故乡晋南,哪一个村庄没有上千年的历史呢?哪一个村庄没有自己的独特的文化和民俗呢?
1
回想那些年,一进入腊月,我的心就飞回家里了。我挤进商店,买上母亲喜欢吃的水果、葡萄干、瓜子等等,踏上回老家的路程。
先回到运城,哥哥把我接回他家。我就骑上车子到街上去吃羊肉泡馍。一口大铁锅里,羊汤咕嘟咕嘟开着,飘满了羊血和细细的豆腐片,香味诱人。住了一两天,就赶紧回万荣老家。想起母亲在家里的劳作,苦苦的支撑,恨不得飞回去。挤上从运城去万荣的客车。车两旁起伏的丘陵,一块块田野,萧瑟的朔风,让我回家的心更加急切了。到了万荣县城,看到熟悉的商店,街上的人流,动听的乡音,满是亲切。顾不上在县城留恋,赶紧找了辆三轮车,坐了上去,随着突突突的响声和颠簸声,三轮车摇摇晃晃地就奔跑在路上了。出了县城就是太贾村,接着是万和村,接着下一个五六里长的高坡,就是我的故乡里望村了。
街上开了不少商店,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一家挨一家。街上人不少。北边的一溜台阶上坐着十几个老头。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抽着烟,有的手里拿着东西,在安享着晚年,家里的年货儿孙们大概已经准备好了。坐着的人里有以前农业学大寨时期的生产队长保换哥,他今年大概也有七十多岁了吧,满脸皱纹,背驼着,行动迟缓,想当年他带领社员们平田整地,大干苦干,豪气冲天。他也是队里的有名的车把式,两米长的鞭子,随手一挥,在空中发出了清脆的叭叭叭几声爆响,五匹马拉的大车,在他手里指挥自如。前进后退,左转右拐,不差分毫。也有修机井的、管深井的等等,这些人在农村里干了一辈子,如今靠在墙上惬意地晒着太阳。又遇到了贾老师,我热情地叫他。还见到了几个婶子,也是寒暄一声,就各走各的了。
经过大街,拐到八亩园巷,到了戏台下,望东方就是我家了。看看我家的高门坡,是不是母亲在那里站着。回想我第一次离家出外上大学母亲是多么高兴啊。我着着急急经过戏台下,来到家门口,看到了高高的一砖到顶的院墙,那斑驳的砖,被岁月风蚀的油漆大门,以及门坡上的小黑板,上边还留有“文革”语录等等,就忙扭开门闩,进了前院。几步跨过前院,来到了后院门口,拧开门环,进了后院。赶紧热热地叫上母亲,不等母亲回应,就开了风门,进了里屋。母亲听到我的叫声,急忙从屋里往出走。我忙把包放下,打开拉锁,把买的年货拿出来让母亲看,看到母亲高兴我也高兴。有时回来母亲恰好不在家,我就去邻居家找母亲,不在这家就在那家,我都熟悉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要扫厦了。老家所谓的扫厦,并不是扫房顶,实际上就是全面打扫家庭卫生。一早,母亲就把家里的柜子箱子、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炕上的被褥席子都搬出来了。先把炕上和阶地上打扫干净,又仔仔细细对一件一件东西进行擦洗或清理。之后又把窗户纸撕下来,其实,窗户纸是网纸做的,一年来的风吹日晒雨淋,已经是破破烂烂了。母亲仔细撕干净,把两半块玻璃小心翼翼揭下来,擦干净又轻轻对接到一起,顺着裂缝贴上装饰性的指甲大的圆形图案的红纸,破了的玻璃顿时就美观了。说真的,那时我们家穷,窗户的下方四分之一的地方安装的一块玻璃破了十几年了,母亲也舍不得买一块新玻璃。
集市上摆着各种吃的穿的以及日常生活用品。街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商店,还有一些品牌服装。卖服装的摊位上很热闹,妇女们选来选去,比对照着自己的腰身,又让旁边的人给参谋,选好衣服就开始讨价还价,卖衣服的或者寸步不让,或者故作大方,说声卖给你赔钱了下次还到我这儿买衣服。少女们三三两两手拉着手或者套着胳膊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看着中意的衣服,用手捏捏,再轻声细语地讲价钱,不像媳妇们嘴那么厉害。姑娘们则是在集市上闲转悠,她们的衣服可能要到县城里的大商店去买,或者是对象早已经买好,放在衣柜里了。小孩倒不在乎买不买衣服,牵着大人的手,来到小吃摊前,又是热锅子、又是炒凉粉、又是麻辣串、又是炸油糕、又是烧饼等等,令人食欲大涨,恨不得什么都吃一点。
2
过了腊月二十五,盼着盼着,单位放假哥哥回来了,弟弟学校放寒假也回来了。哥哥回到家,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到巷子里挑水或者扫院子,之后就是烧炉子,带着手套打钢炭。炭渣子在斧头的重击下不时飞溅,划伤了皮肤,甚至脸,他也一点不在意。干完这些,又帮母亲收拾家和做饭。弟弟每天清晨早早就起床,他在学习,做作业或者背范文。稍不努力,就被哥哥收拾一顿。院子里砖墙上到处都是哥哥用粉笔整整齐齐书写的语文课本上的生字,督促弟弟学习。相比来说,我是最懒的了,好像哥哥干了我就不用干了,落得个省心了事。不是赖在被窝不起床,就是出去串门。
晋南的风俗,过年前都要蒸几锅馒头。有的做成元宝形状,叫银冠子,用于男的吃,有的做成梭子形状,就叫梭子,是女的吃。另外还蒸一些肖像式的馒头,像虎、像兔子等等,用来送给小孩吃。把馒头捏好,放到将近一米大的铁箅子上,一层一层,套上大笼圈,足有五六层,一米多高。月尽的前两天,家里一上午都在剁肉、轧肉馅和切豆腐片,到了下午,在院子烧起了一个炉子,坐上小锅,母亲在抟弄丸子和麻脸,哥哥在一旁炸丸子、麻脸和烧豆腐,院子里飘满了香味。刚炸出来的丸子,酥酥的、热热的,含在嘴里,香脆脆的,特别好吃,我们弟兄几人总要先尝上几个。
除夕的那天,母亲早早起来做一大锅烩菜,里边有白菜、粉条、豆腐、猪肉、丸子、麻脸、海带等等。这一大锅足足吃到正月初五。过年期间,不大动厨房,除非是来了亲戚,否则就是每天吃饺子和这样的烩菜。烩菜是极好吃的,比城市各种饭店做的烩菜都好吃。那种口感、菜香别的地方是做不出来的,我甚至想这和水土是有关系的。之后就是铡羊肉,准备初一早上的羊肉饺子。案板上咚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一曲没完没了的合奏曲。赶到把这一切准备停当,就到了午饭时分,吃完午饭,说不了几句话,就到了四五点。
这时,家里就开始了大扫除,哥哥总是那么勤快,大概是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勤劳的“勤”字吧。我们几个挥起笤帚,从北厦、东房、西房、南厦子、南房、磨面房、南房和小北厦清扫出来,然后,把前院、后院、小院一一打扫干净,又把门口、门口的两边巷道打扫干净,把垃圾放到筐子里担起来,倒到村外的垃圾场。村里还专门派人洒上水清理巷道。此时,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寒风拂面,巷道的上空已经挂上了彩色的小标语,随风飘飘。哥哥带上我们贴对联。几个大门上就得十来副,还有炕上的、阶地的、水缸上、面瓮上、院子里的等等,炕上贴的是身卧福地,水缸上是水里生金,面瓮上是民以食为天,院子里是春节愉快,门里贴的是开门见喜。大门有大门的对联,小院有小院的对联,后院有后院的对联。同时,还给每个窗户贴上母亲早就准备好的长条的符箓,也不知是什么字,写的是什么意思,这些符箓五颜六色,在晚风中飘扬。如今都是谜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边看电视,边包馄饨和饺子。小小的炕上此时特别拥挤,有的靠住被子上,有的蜷起腿来,母亲一只腿放到炕上,一只腿搭到炕沿上。我是看电视最积极的了,母亲也喜欢看电视。我们就这样一直看到零时,听到了新年的钟声后才休息。可惜这样的亲情,这样的乐趣,此生不会再有了。每当回忆起来,想起母亲和早早过世的一生劳碌的父亲,我就伤心,难以自已。
临睡前,母亲给每个门脚放上一块黑炭,可能是取辟邪之意吧。那时,我不懂也不问,现在想问母亲也不可能回答了。同时,母亲总要再三地低声叮咛我们,明天一早供献时叫你们起床别答应,悄悄地起来,不要说话,更不能高声,献完才能说话。
3
还在睡梦中,就听到了一阵鞭炮声,在古老的乡村上空响彻,在大年初一的天空蔓延。
大约是四五点钟的样子吧,母亲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轻手轻脚地下炕,探到炕下穿上鞋,然后在灶锅下点上柴火,拉动风箱,炭火就越来越旺了。待到母亲把饺子下到锅里,就拉拉被子,把我们一个个轻声叫醒。我们都不吭气,悄悄地起床,穿上鞋,站在阶地里。母亲捞出饺子后,放到院子里的供桌上。这时,大地夜幕正浓,寒意袭人,世界显得肃穆而宁静,充满了神秘感。我想,远古时代,天象变化,日月轮转,每逢年节,人们在宗教气氛里也是这样的吧。谁能不敬畏年呢?年是时间的代名词,也是生命的尺度,岁月流逝,容颜变化,都是和年相关的。全家站到院子里的供桌前,母亲点上香,恭恭敬敬地插到供桌上香炉里,虔诚地带领我们祈祷,口中念到请求上天保佑全家平安,幸福健康,一年顺顺利利,说完后我们就跪下磕头。
哥哥点起一堆柏枝下的麦秸,柏枝就燃烧起来,夹杂着轻微的噼噼啪啪的响声。旺火就越烧越大,映照着我们的脸,也燃烧了内心美好的愿望。随着旺火点燃,哥哥用香点响一挂鞭炮扔到旺火旁边,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划破了黎明前的长夜,传到了九天云霄之上,直达天庭。这时,我们才可以大声说话了,据母亲说,在正月初一献天前,不敢高声说话,因为那是献天的时间,恐怕惊动了天上的诸神。记得有谁忘记了叮咛,开口说话,母亲就赶快轻声制止。这时,侄子鑫鑫就拿着鞭炮一个一个地在院子里放,点一下放一个,炮声零零星星的。
天蒙蒙亮,母亲坐在炕上休息,我们弟兄几个赶快跑到北房的牌位那里,给母亲磕头拜年,之后就出去给本家牌位拜年了。此时正是黎明,人们见了面都彬彬有礼,说声过年好。乡村的巷道里全是一群群拜年的队伍。每个人都衣着簇新,尤其是小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姑娘媳妇们花枝招展,美丽动人。新过门的媳妇头一年要跟着丈夫到每个本家那里拜年,也顺便认认门。哥哥带着我们到了本家家里,说拜年哩,主人忙说不用不用,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柿饼麻花花生之类的吃食。我们就走到牌位前叩拜,之后礼节性地聊上几句,就忙到其他家去了。本家堂哥文群家和我们处得近,嫂子又能干,我们弟兄不在家,常帮我母亲做点活。每次到了他们家总是要坐好一会儿,聊聊家常,说说城里的生活。就这样一家一家的拜年、寒暄,给祖宗牌位叩拜。我心里不禁感慨万分。我只知道祖父的名字,连祖母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不过是姓氏中间的一个环节。望着乡村里川流不息的拜年的人群,我感到了古老仪式对于心灵的震撼。
拜年回家后,母亲已经把羊肉饺子包好了,箅子上整整齐齐放了一圈又一圈,煞是好看。羊肉饺子蘸上蒜特别好吃,吃了一碗后,我和哥哥又给碗里放上调料、葱末、香菜和羊油辣子,热烫烫地吃一碗汤饺,满头大汗,越吃越有味,可惜的是此生再也吃不上母亲做的饺子了。
4
瑞雪兆丰年。老家那时过年期间下雪特别多。
记得小时候的雪夜里,四周漆黑,鸦雀无声,过年的喜悦洋溢在屋里,炉火把每个人的脸都映红了。父亲坐在土炕上的中间位置,不时地用烟锅从烟袋里抠出一点土质的旱烟来,慢慢地吸着,发出了细微的嗞嗞的声音。母亲忙完了家务后就坐在炕沿上,通常是一只腿搭在炕上,一只腿悬空,我们需要什么母亲顺便就拿来了。父亲谈论着家事,比如今年全家挣了多少工分,年终分红多少。又如,家里的农具哪个坏了该修补了或者该换新的了,明年再养上几头猪,猪圈里的猪粪也抽空该出了,地里的麦子什么时候该浇了,当然,谈论多的还是哥哥的事情和我与弟弟的学习。父亲的谈话在家里具有权威,我们都恭恭敬敬地洗耳恭听。哥哥则天南海北地谈论着见闻,父亲听了后给予指导,教育哥哥好好做人,多读书,紧跟时代步伐。母亲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给我们倒水,关照哥哥在工地上要注意安全,别让大人操心和担心。心痛的是父亲在我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去年过年回家,哥哥谈论起父母亲来,我们都怀着伤感,要是父母亲都活着就好了,他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人生有许多梦想,由于时间的推移,到最后都成了空想和遗憾,有的则成了终生的伤痛,一触摸就疼。哥哥说,当年他在永济修引黄工程,有一次两个月没有回家也没有跟家里写信,母亲以为出了什么事,坐卧不安,就打发大姐夫骑上车子走了一百多里路,来到工地找哥哥。
窗外的雪无声地落着,出门一望院子里雪已经厚了,连台阶上都飘了薄薄的一层。
太阳一出来,房顶上的雪就开始慢慢融化,从房檐上滴下来,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像动听的交响乐。但是,很快天又阴了,雪又开始下了,于是,满目又是银白世界。四合院的房檐上的瓦当的滴水很快冻住了,形成了几十上百个晶莹的冰挂,细细的,呈圆柱体,有的达到两米多长,参差不齐地排列着,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特别壮观。我们有时掰来一段冰柱,就拿起来在手里挥过来,不小心冰柱断成了两截,就一手拿一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睥睨四顾,心思畅游。童年时幻想那是宝剑和冰刀。印象中那些年的雪下得特别多,不像现在,一冬天就那么一两场雪,盼啊盼啊,似乎成了一种传说。那时,睡一觉,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看,就是一片雪白,还以为是月光哩,不太在意。等到起床后,看到满世界都已经白了。就这么蜷曲在家里,哪儿都不去,欣赏着美丽的风景。或者,拿上一本书翻起来看,感受着异常的宁静,享受着天地的大美,心里是那种幸福的淡泊和平静。
我的乡村的那段宁静的光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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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在乡路上,或者走在野地里,隐隐约约的鼓声从村庄里传来,你仔细辨认,是哪个村的,大概有多远,你循着鼓声走去,那是一个个各具特色的村庄。村里的人们衣着簇新,少女们更是穿红戴绿,特别漂亮,不是那种穿金戴银和描眉画眼,而是一种美丽的质朴,动人的素颜。
早上九点多就有人聚在村里祠堂旁边敲锣鼓,下午和傍晚就更多了。随着锣鼓声,人们三三两两往祠堂涌来。鼓手挥舞着鼓槌,神采飞扬,极为专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随着鼓点有打钹的、敲锣的、擦铙的人紧密配合。咚咚嚓嚓,咚咚啪啪,汇成了声音的海洋,从祠堂漫溢开来,淹没了整个村庄。鼓手沉浸在鼓声里,忘乎所以,随心所欲,若不系之舟。农事的艰难和生活的烦恼一扫而空。老点的鼓手头发花白,皱纹纵横,能够看到岁月风霜留在脸上的道道刻痕,那种饱经沧桑的磨砺,使得他们的鼓声沉雄稳健,如雷贯耳,年纪轻点的鼓手如公娃哥,脸上洋溢着喜气,鼓声则是昂扬奋发,勇猛刚烈的,带着农村血性汉子的对于人生的美好的憧憬和向往。鼓谱通常是风搅雪、厦坡滚核桃、狮子滚绣球等等。这些传统的鼓谱抑扬顿挫,节奏感强,震撼人心。
正月里虽然打春了,却还是天寒地冻。人们站在露天地里,围住鼓手,往往到天很晚了才回家,大概是子夜时分,鼓声才慢慢消失。那就回家吧,在睡梦里还在回味着鼓声。反正第二天可以睡懒觉,在鼾声里热腾腾的饭就已经做好了。尽可以过几天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
学校里,热闹的人们在排练节目。只见有几群人,一群在敲锣鼓,一群在排练腰鼓,一群在扭秧歌。腰鼓一般是几十人同时在敲,服装统一,声音悦耳。春寒料峭,清晨时手冷得发抖,但是,许多人在一起很热闹,驱散了寒冷。扭秧歌的队伍最为轻松,随着鼓声扭起来就行了。有中年妇女,还有年纪大点的妇女。排练一会儿,就说说笑笑的,一点也不拘束,
到元宵前后的正月十四、十五、十六,农村里的欢乐达到了高潮。这三天,天天有热闹,热闹完后则是戏剧。乡村里通常把闹红火叫闹热闹,来得直截了当,很有感染力。
闹热闹时,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欢天喜地。热闹队伍从村巷子里经过,表演者穿着节日的盛装,特别气派。锣鼓队、腰鼓队、花鼓队、跑旱船的、耍狮子的、骑木马的一一从巷子里经过,往戏台下汇集,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站满了人。尤其是跑鼓车更是惊心动魄,只见前边有三个壮汉头系毛巾,手挥长鞭,疾跑开道,鞭声噼噼啪啪,清亮激越,人们纷纷躲开。之后是五匹矫健的马驾车,由村里最好的驭手驾驭,边挥鞭边吆喝着口令,从巷里慢跑而过,只见鼓车上装饰一新,彩绸环绕,前后放置着一个一人高的大鼓,鼓手挥舞鼓槌,彩绸飞舞,鼓声沉实厚重,声传十里。鼓车上还站立着摇旗呐喊的和助威的青年人,吆喝声、马蹄声、鼓声、车轮声交汇在一起,气冲霄汉,豪情满怀。
戏台下人越来越多,汇聚成了海洋,人声鼎沸,戏台边有卖糖人的、气球的、火捻的、卤鸡腿的、炒凉粉的等等,不一而举。小孩子们东跑西串,叫声、哭闹声响成一片。热闹一来,就被人们团团围住。舞狮子的手舞绣球,逗弄狮子,耍狮子的跳跃飞舞,摸爬滚打;跑旱船的旱地行舟,摇摇晃晃,划船的使尽浑身路数,出尽了洋相;骑木马的女子各个浓妆艳抹,分外漂亮,模仿骑马的动作前俯后仰,婀娜多姿,极尽妩媚;踩高跷的人高马大,一走一摆,高高在上,抬腿踢脚,有板有眼,还来个后空翻,让人吓出一身冷汗;背抬阁的背上插了个高高的铁架,上边站着一个女孩,随着一步一挪,扭腰摆臀,舞动长袖,特别好看,后边跟着首先是孩子的母亲……戏台下就是这样的热闹啊。
下午散场后回到家,太阳已经移到了院子的东边了。母亲和姐姐忙着做饭。分明感到冬天在春节的热闹中已经悄悄隐退,春天来了,气象万千,过完热闹后,该干啥就干啥,一年又开始了。麦子需要浇水了,地需要耕耘了,把农具收拾收拾,该干活了。人不能老闲着啊,闲久了是会闲出病来的啊。
到了晚上,又掀起一个高潮,人们打着灯笼,戏台下成了一个灯的海洋。表演一个节目,下边又是一个节目登场,灯笼蜿蜒,迤逦不绝,出出进进,美不胜收。最动人的算是舞龙灯了。小孩喊叫龙灯来了龙灯来了,人们踮脚往戏台入口望去,只听得一阵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震动着心扉,在前边耍龙灯的人的带领下,十几个小伙子举着几十米长的龙灯过来了,龙身黄白,画着龙鳞图案,在夜色里特别耀眼。随着鼓声,耍龙灯的人对着龙头,口喷火焰,龙头随着火焰上上下下,盘旋起舞,辗转腾挪。舞龙头的肯定是个壮小伙子,龙头起码有二三十斤,或跳跃,或起舞,没有蛮力是不行的。龙灯有时排成一字阵,有时首尾相连,有时翻滚,有时盘旋,有时高高举起腾云驾雾,等等。人们屏息凝神但怕错过每个动作。旁边还有放火药的、耍火灯的,一看到太拥挤,就放一通火药。耍火灯的舞动着各种圆形的图案,人们更是纷纷回避。
正月十六过后,春天紧张的劳作就开始了,季节的旋转是那样的明显,冰开始消融了,燕子过几天就飞来了,柳树开始慢慢地变绿。你站在树下,端详树枝,已经爆出了嫩芽,发点绿,又带点紫红色,让人怦然心动,激动万分。
年过了,春天来了。乡村出外谋生的人们,收拾好行囊,数着日子,该远行了。那些天,乡村的小路上,每天都是络绎不绝的人。头上是故乡的蓝天白云,脚下是故乡的黄土地,带着憧憬,带着希望,跨过乡间小路,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