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国的西方人

2012-07-25 09:13傅真
读者·原创版 2012年12期
关键词:旅馆泰国

文 _ 傅真

完美的避难所

出租车司机重重地关上车门,右边的车窗玻璃上粘着一张卡通贴纸,上面是一位满面笑容的出租车司机,卡通司机的胸前别着一个写有“I love farang”几个字的圆形别针。

“farang”这个词在泰国人口中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Farang”其实是“法兰西”的泰语发音,因为最早抵达泰国的西方人中以法国人居多,后来渐渐扩展为指代所有的白种人。

泰国的farang是如此之多。自从越战时期美国大兵发现了这个度假胜地,几十年来这里的旅游业发展迅猛。这片土地既充满异域风情,又像家一般舒适,低廉的物价更是锦上添花,很多farang来了走,走了又来,终于决定搬到这里落地生根。

和很多farang感觉相似,初到泰国时,我也觉得这是个阳光灿烂充满活力的国度,可待的时间一长,渐渐体会到它从内里散发出来的那种颓废的美感。它热情好客,却没有什么贪婪和算计;它拥有高尚的信仰,却理解和满足你最隐秘的欲望;你觉得自己与它越来越亲近,却又永远无法抵达它真正的核心,而这种无知的感觉反而给你奇妙的慰藉——毕竟是传说中神秘而智慧的东方啊。

对于世俗意义上的loser们来说,泰国是最完美的避难所。没有职业,没有前途,没有存款,没有任何成就,没有人爱,总被拒绝……许多在别的地方可能活不下去的farang们来到了东方,然后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

Life is elsewhere. 在泰国,有太多的farang正在实践这句话。这里物价低廉,不用怎么挣扎就能活下去。有些本钱的farang拿出积蓄来开个小店,虽然发不了大财,日子也可过得相当滋润。

在海滨小镇华欣,我们住在一家英国人开的旅店里。老板是个不修边幅的英国胖子,人倒是大方随和,我们想租摩托车,他随手就把自己的摩托车钥匙扔给铭基。老板身体有点异样,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粗上足足几倍,走路也不大稳当,可是他每天都如一座大山般稳稳坐在厅堂里,喝啤酒、看电视、和住客聊天。打理旅店的还有一位泼辣能干的泰国女人,和老板大概是情侣关系。她还带着一个女儿,百分之百的亚洲人长相,显然不是她和老板的孩子。老板和这小女孩却真如父女般亲热,两人成天开开心心一块儿玩闹。

西方男性为何吃香

西方男人和泰国女人总是彼此吸引,“东西配”随处可见。每次回到旅店,总能看到男性farang在和泰国女性喝酒聊天,这些女性各个年龄层都有,连隔壁按摩店的阿姨都常跑来搭讪。

和一位瑞士男生聊到这个话题时,他心有余悸地对我说:“你知道有多夸张吗?像我这样的单身男性farang根本没法在酒吧里单独待上5分钟。你一坐下来就能感受到泰国女人的目光,然后你可以低着头倒数:5、4、3、2、1,一抬头,她们果然已经坐在了你身边。后来我只好骗她们说‘其实我不喜欢女人’,你猜怎么着?她们倒是走了,可是那些kathoey(人妖)又来了!”

我曾与一位泰国女性朋友讨论过她们为什么那么喜欢西方男人。她说除了历史因素之外,泰国男性“供不应求”也是主要原因。泰国本来就女多男少,男性中还有不少是同性恋者或kathoey,并连同服兵役和出家当和尚的人一起被分流出去,留给女人的选择实在不多,而这部分“奇货可居”的泰国男人也往往被宠坏,习惯享受“一脚踏多船”。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男性自然开始吃香……

不可否认的是,有相当一部分泰国女性之所以特别钟情farang,是为了从中得到物质利益。朋友有时会提醒我们留意那些长期驻扎在酒吧或KTV门口“钓鱼”的泰国女孩。她们每天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向每一位经过的男性farang抛去含情脉脉的眼波。也正因为双方关系的“交换”性质如此明显,很多时候,“泰国女朋友”不仅仅意味着恋人或伴侣,她还同时具有多种身份,比如保姆、厨师、清洁工、翻译……

东方式的“狂禅”

一路游历的国家当中,泰国farang的平均年龄是最小的。东南亚低廉的物价和热带风光吸引了年轻的人群,也成为他们毕业旅行的首选目的地。《在路上》的作者杰克·凯鲁亚克曾经这样描述他的梦想:“我希望过的生活,是在炎热的下午,穿着巴基斯坦皮凉鞋和细麻的薄袍子,顶着满是发茬的光头,和一群和尚兄弟,骑着自行车,到处鬼叫。我希望可以住在有飞檐的金黄色寺庙里,喝啤酒,说再见……”

泰国简直就像是为了满足这些年轻人的梦想而存在的。他们在异域风光里醉生梦死,而渗透于日常生活的佛教又平衡了那一点负疚感,令他们相信自己拥有了神秘而智慧的精神生活——就连那些放纵享乐也不再是虚度光阴,而是东方式的“狂禅”。

几年前在西藏认识的香港朋友Michael与人合伙在清迈开了一间“小鸟旅馆”,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是多人间,群魔乱舞的场面自然可想而知。我们到达清迈后常去探访Michael,每次一踏入旅馆的大门,便马上感觉自己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旋涡——各种语言的吵闹和招呼,各种分贝的尖叫与大笑,各种颜色的毛发、眼睛和皮肤……宛如一波又一波凶猛的浪头朝我们奔袭而来。漫天水花间我们瞥见了Michael,他端坐在旋涡的中心,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每当年轻的farang背包客开始喝酒,连地狱之门都摇摇欲坠。小鸟旅馆一楼公用卫生间的洗手池破了一大块,缺失了近四分之一——据说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而那摔裂的部分竟满是淋漓血迹。

“那是怎么回事?”我听得毛骨悚然。“还能是什么,”Michael一脸无奈,“肯定是哪个喝醉了的鬼佬一头撞上去了呗!”

泼水节前我就已经领教过他们的疯狂。那天晚上,Michael约了包括我们在内的一帮华人朋友出去吃饭。当时离泼水节还有整整两天,可是住在小鸟旅馆的疯子们已经决定要提前庆祝。他们堵在旅馆的门口,拎着水桶向每一个进出的人疯狂泼水。一开始火力都集中在前门,我们赶紧趁着一个空隙从后门冲进屋里。

farang们发现了漏洞,立刻将后门也团团围住,这时进出的人都被淋成落汤鸡。被困在屋里的人们都有点生气了——泼水节还没开始,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动手,这不是欺负人嘛!尤其是同行的台湾男生今天刚买了新相机……

对方没有停手的意思,而我们终究还是得出门。随着同伴们一个又一个被水泼得哇哇大叫,我彻底怒了。“住手!”我一边走出门一边朝那帮farang大声吼道,“你们是3岁小孩吗?你以为每天都可以过泼水节啊?我包里还有手机和相机,弄坏了你们给我买新的啊?”有几秒钟的沉默,黑暗中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然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嗨,我们只是想让大家开心……”

被旅行改变的farang

有时我会忍不住揣测:在全世界的farang背包客中,来东南亚旅行的这一群是不是最荒唐最幼稚的?或是他们终有一天会成长为成熟的旅人,只是把自己最荒唐的时光留在了东南亚?

泼水节前的经历只算是热身。到了节日正式开始的时候,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狂欢。一连三天,人潮汹涌,水花四溅,路过的车辆都把音乐放到震天响。出门不到十秒钟我就全身湿透。站在皮卡车上的大叔一声不响地拎住我的后领口,把半桶冰水顺着我的脖子和脊背灌了进去。我顿时眼前一黑,那种透骨奇寒简直毕生难忘。人群中的farang更是兴奋到快要发狂,他们端着水枪射击的样子像是正在参加星球大战。一群farang正在与一队泰国人激战,双方的面孔都因战斗的快感而扭曲,整群人仿佛随时都会燃烧起来,然后爆炸,发出蓝色的光——就在水中。

是的,泰国人在日常生活中看似斯文保守,然而在性格中更深的地方他们是狂放不羁的,泰国社会中佛教文化与性文化并存的现象本身就说明了这一点。泼水节也是个好例子——日本、韩国以及中国的汉族就从来没有如此疯狂的节日。此时游行队伍载歌载舞,一辆辆花车经过路口,载着从寺庙请出的佛像和化了妆的“宋干女神”。顿时无数水枪齐发,道路两旁的人们狂热地将水射向佛像……又是一阵骚动,原来一辆花车正载着泰国女总理英拉款款而来。英拉向大家合掌致意,人群又同时举“枪”,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柱射得她不停地用双手捂脸,几乎睁不开眼睛……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这种场面都是无法想象的——举枪“射击”佛像和总理,即便只是水枪……

那些在泰国行为荒唐的farang们,他们在自己的国家也很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泰国,或旅行本身改变了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使我们得以释放自己的另一面——隐秘却真实的另一面。我想象着曾经的英国上司和同事们也来到泰国,想象着他们可能发生的改变和造成的破坏。然后我忍不住微笑了。Anyway,life is elsewhere,and we all know it.(无论如何,我们都明白,人生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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