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一菲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为庆祝建党90周年献映的中国革命历史题材影片《秋之白华》在上映后收到了广泛好评,并于第18届大学生电影节上摘得最佳影片的桂冠。影片从伟人的情感生活入手,将革命精神与其情感经历相融合,巧妙地配以江南人文景观,使瞿秋白这一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在高度还原真实历史的前提下,又成功地营造了诗意的画面风格。这对于主旋律电影而言,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本文将从影片中的诗意影像和叙事手法着手,分析其与瞿秋白的江南文人形象塑造之间的关联。
瞿秋白是中共早期重要领导人,他是意志坚定的革命者,又具有儒雅博学、风流倜傥的文人艺术家气质,影片巧妙地运用地域变换来凸显人物性格,将革命者的坚韧与文人艺术家的儒雅气质结合,实现对瞿秋白形象的合理解读。
影片开始就呈现了一幅水墨江南的画面,镜头缓缓地向右移动,从粉墙黛瓦的江南小屋移至小镇中央的一条小河,色彩的清丽加之景深镜头的使用,清楚地勾勒出江南小镇早晨的清冷。下一个画面,镜头很自然的切到了水中的船桨,随意摆动的船桨配上潺潺的划水声,暗合了船上人摇摆不定的心境。导演巧妙的运用了一组长镜头,记录了杨之华清冷的背影和周围清丽的景色,透过桥洞看见了新生的一轮红日,杨之华抬头看去,口中充满的希冀的说出“苏俄”,这些意象的使用清楚地揭示了杨之华心中对自由解放的向往。接下来导演运用了一组俯瞰的镜头,一艘小船飘在河中渐渐前行,空镜头、俯瞰镜头等一系列镜头语言的运用增强了影片中人物的张力,奠定了影片的整体基调,为影片营造了唯美的画面感。
左图为杨之华的背影镜头及桥洞下升起的的红日。桥洞与船舱形成封闭构图,与初升的太阳相比对,寓意希望。右图是开篇的空镜头,勾勒出水乡清晨的景色,清新且具有张力。
影片中还有一组对江南水乡风土人情描摹的片段,就是瞿杨二人回萧山的场景。镜头一直跟着行船向前推,当到达“觅渡”时转而运用了俯拍镜头,水乡的长桥横跨一条河,一只小船从桥底驶过,展现了一幅水乡幽静的画面,阿公的声音作为画外音出现,“人嘛,不能在这小船上过一辈子”,这从侧面体现出了闭塞的小镇上人们渴望出去见世面的心理。但新思想对于小镇上的人们来说并不明了,正如一旁闲话家常的妇女所言“现在什么都新派”,至于是怎么样的新派就不得而知。与开篇的江南景象相比,这个片段更多的是把江南水乡景色作为一个符码,同时注入了人文气息,用人物语言行为对小镇进行解读,瞿杨二人的到来,意欲将新潮的思想传递进这个小镇。结合背景音乐的悠长,简单的江南小镇意象,使影片中的人物形象丰满,在点滴中展现了人物经历。瞿秋白作为一个地道的江南文人,其身上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文人气质,不急不缓的语调,谦和的笑容,包括其在政治领导方面都渗透这一种儒雅之气,既有灵动之气又具沉稳之感,这与江南水乡幽静恬淡的节奏有着微妙的联系。
除了江南水乡,影片中对旧上海小资情调的描绘也独具匠心。在装束、场景的设置上总是带有怀旧色彩,旗袍和西装的搭配出现在咖啡厅里,加上昏黄的光影色彩,烘托出旧上海所特有的情调,和《花样年华》中的场景设置有诸多相似之处。
旧上海的白渡桥是影片中频繁出现的标志之一,瞿杨二人在桥上互诉衷情的一段戏值得品味。画面从水面切入开始,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涓涓细流,这里的江水与此刻人物的心境相吻合,折射出水乡细流与都市江水之间的差异,也暗合了瞿秋白这一人物心境的变化。水中是白渡桥的倒影,桥上两个人站着,夕阳西下,给周围笼罩上了一种沉重的感觉。镜头缓缓上移,远景镜头的拍摄使得画面非常壮观,同时也映衬出瞿秋白心中的担忧,正如他所说:“我很害怕,我动员你们革命,但是革命是要流血的”。镜头逐渐转向两人的正面,两人相视无言,下一个画面又切换到了滚滚江水,水面荡起了涟漪,一如此时此刻桥上人的心境。伴随着空镜头,两人的对话变成了画外音,这次导演没有在运用移镜头,而是直接切换到两个人的中景画面,杨之华一个人诉说着自己的情感经历,瞿秋白则在一旁默默点烟,一言不发。接下来简短的“第三人称”对话是对两个人情感的最合理解释。瞿秋白用两句“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不敢”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柔光打在瞿秋白的脸上,又给他平添了一份忧伤还有对自己情感的困惑。“第三人称”的使用既轻松的交代了二人情感,也暗合了时代背景。在面对革命事业和情感问题时,瞿秋白身上充斥着忧愁与不安,他选择用沉默回应杨之华,在表达情感时显得十分含蓄,这与画面中的光影色彩形成呼应,画面中的日落景象与人物心理相吻合,加之宏大的建筑物,使人物镶嵌其中,烘托了旧上海浓重的文艺氛围,更好的衬托出瞿秋白身上郁结的文人气质。
左图为瞿杨二人在上海咖啡厅的画面,在道具设置,人物服装等方面都有所讲究。右图为上海白渡桥的画面,远景镜头使得画面更壮丽,与江南水乡的“觅渡”形成对比。
以上这些地域景色的描绘都是从杨之华的视点出发,将杨之华心中老师、朋友、丈夫和革命战友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影片的后半部分转向瞿秋白的个人视点,以《多余的话》为线索,运用穿插回忆结构影片。革命活动地点从上海移至武汉,革命的热潮一直蔓延到了莫斯科,影片通过对异域风情的刻画给瞿秋白这一人物注入了革命的活力。
影片中主要通过瞿秋白一家三口滑雪的场景来展现莫斯科的异域风情。与之前的一系列场景相比,这里的瞿秋白显得格外欢快,背景音乐始终是具有俄罗斯风情的伴奏,画面中人物的行为动作也和音乐相匹配,暗合了人物心境。场景虽然选取的是冬天的雪地,但一种温情却弥漫在心间,洁白的雪地,不算高耸的树木,落日的余晖加上具有俄罗斯风情的城堡,营造了一种风格化的画面。这里的色彩和构图很有特色,大片白色的雪地,多采用远景镜头或是空镜头,视野开阔,人物多出现在画面的下角,或是奔跑,或是嬉闹,再现了瞿秋白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形象。
左图为影片中莫斯科雪天的画面,右图是江南水乡的画面,这两幅画面在建筑物和色彩光影等诸多方面上都有明显的差别。
通过以上自然风光的拍摄,可以看出瞿秋白这一人物形象的立体感。古希腊的医学家希波克拉底在论著《论空气、水和环境的影响》中曾经说过:“人的身体和性格大部分都随着自然环境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不同民族的人性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自然环境造成的。”①这一观点是对瞿秋白人物形象塑造较为合理的解释,江南水乡是瞿秋白的故乡,根源所在,旧上海是瞿秋白获取新思想的渠道,而苏俄是瞿秋白一直向往的地方,那里是革命的精神源泉。这三个对于瞿秋白有重要导向性的地域,也同样赋予了瞿秋白人性上的完善,使得江南文人艺术家的形象与坚韧的革命领导者形象有机的融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我党早期领导人的高洁品质,而且在观影中,使观众在欣赏美景的同时,很自然地感悟到瞿秋白身上的人性美。
影片并没有在开始就将瞿秋白放之于观众眼前,而是通过杨之华的各种活动提及这一中心人物,通过这些铺垫为瞿秋白的出场营造了恰当的氛围,让观众产生一种心理期待。瞿秋白第一次出现是在课堂上,导演巧妙地运用了一组主观镜头,将瞿秋白儒雅的老师形象刻画得恰如其分。课前杨之华和同学聊着琐事,老师已经走进教室,镜头中出现了男士的侧身,镜头上移,公文包、西装、衬衫加上圆眼镜(如下图),这些细节道具的组合使用,将瞿秋白的形象粗略地呈现在眼前。此时杨之华与同学的对话已经变成画外音,紧接着镜头在杨之华和瞿秋白之间切换,通过杨之华的主观镜头将瞿秋白斯文沉稳的老师形象勾勒出来,窗外射进来的一束光映到黑板上,衬在瞿秋白的身后,明亮却不抢眼,这也恰合瞿秋白的人物性格——坚韧却不锋利。瞿秋白憧憬的眼神和鼓舞的微笑让杨之华感叹,“选择了一条道路,就是选择了一种人生,遇见他,却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样一组镜头加上旁白,自然地将二人联系起来,将瞿秋白心系国家,忧虑人民的老师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自然地将其内涵气质外化,更折射出瞿秋白身上独特的人格魅力。
诸如这样的细节设置在影片中笔笔皆是,具有江南文人标志性的物件也频繁地出现,比如听唱昆曲,使用的茶具,杨之华家乡的亭台楼阁等等,这些都从小处烘托了一种江南气息,为瞿秋白身上江南文人气质的显现做出了较好的铺垫。影片中很好地将风景的拍摄和细节的刻画结合,宏观和微观上的相互配合使影片在营造了唯美的画面的同时,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非常到位,从情感入手,将革命与爱情有机融合,唯美又壮美。
左图为瞿秋白和杨之华在鲍罗廷住所交谈时的场景,画面中的镜子将两人巧妙地联系起来。右图的画面用封闭构图将三个人结合起来,画面中渗透出浓重的江南气息。
本片命名《秋之白华》,源于瞿秋白赠给妻子杨之华的印章“秋之白华”,印章可以看作是瞿杨二人的定情信物,影片中对这一片段的描绘也相当到位。这一场景中的光源多是自然光,从窗户中射进来照在主人公的身上,增强了画面的柔和度,同时也是的人物形象更具温情。红色的印章加上光线的照射,旁白巧妙的配合“秋之白华,秋白之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二人之间的情深意重渲染得恰到好处,瞿秋白作为丈夫的形象充满了浓浓的温情。无论是送印章,还是戴别针,人物始终是处于光线中,所赠之物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人情味十足,与人物形象充分融合,金别针上所篆刻的字“赠我生命的伴侣”即是对瞿杨二人夫妻情深的表现,更是二人革命精神的实录,“生命伴侣”不只是生活的陪伴,也有精神上的支持,单从这一点就可以很好地表达二人在生活、精神上的相互扶持。
上面两张图片是瞿秋白给杨之华金别针和印章的画面,自然光一直照在两人身上。
通过以上一系列场景设置和细节的处理,瞿秋白的人物形象已经非常的清晰,情感的积累也愈见浓重,这为影片最后秋白就义的片段渲染了氛围。在秋白就义这一场戏中,导演在镜头使用、构图、光影色彩等方面都有所讲究,为影片中瞿秋白的革命领导者形象的塑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导演运用了一组长镜头再现瞿秋白就义的场面,他身着素衣,一边抽着烟一边前行,唱着国际歌,烘托出一种大无畏的为革命赴死精神,周围的房屋颜色是土灰色,但与建筑物相对的天空却显得异常的高爽,映衬出瞿秋白身上革命者的高洁品质与从容淡定。瞿秋白在走上刑场的一幕中,导演使用的构图方式与《黄土地》中人物与土地的结合有相似之处,导演将瞿秋白置于一片开阔的绿地当中,画面中的绿地占了大部分,瞿秋白的身影以黑点形式向前移动,青山、绿地配合素色的人物,加之背景音乐的渲染,使得影片的整体基调变的格外壮丽。在处理秋白就义场面时,导演选取了多种意象,绿叶白花加上青山壮丽,将其身上的革命无畏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瞿秋白手中的眼镜是其文人形象的象征,在枪声想过之后惊起了一群飞鸟,白色的花朵上洒满鲜血,这些意象的使用使得瞿秋白这一人物形象高洁而坚韧,也预示着中国革命的无限希望。最后导演运用一组旋转俯拍镜头,将瞿秋白置于一片净土当中,将其身上的高洁品质突显出来,瞿秋白虽然牺牲,但其精神永存。
作为影片的重头戏,秋白就义这一场戏中存在了一些值得讨论的地方。影片开始就为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情感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调,并且贯穿影片始终,在秋白就义这场戏中,意境的营造就显得更为重要。这里导演注意到了意象的使用,有机地将青山、树林、天空和士兵等意象结合,但稍有偏颇的地方在于,此处的意境营造对虚与实没有把握得很精准。在瞿秋白从监狱走向刑场这一路上,导演大量地使用了空镜头,通过周围的景物来衬托人物,湛蓝的天空、明亮的日光以及持枪守卫的士兵都很好的烘托出当时的氛围,或是虚化景色,或是将人物置于大幅风景中,这一手法使得情景交融的到位。在这样的氛围中,镜头紧接着直接切入到瞿秋白就义时的草丛中,瞿秋白身后的青山是虚化的,但身边的花草却是清晰的,瞿秋白处于画面中间,这一组合显得有些生硬,实大于虚。个人认为,在这一场景中,意境的营造显得尤为重要,实大于虚则显得有些适得其反,景物显得有些突兀,没有达到与人合一的感觉,而且在光线运用方面,昏黄的光线是寓意终结,瞿秋白的牺牲不应该是终结,而是革命精神的传承,光影色彩方面如果能使用的较为明亮会更好,也更契合主人公瞿秋白的“白”字,对观众也会产生些许感官刺激,起到更强的震慑效果。
左图为瞿秋白走上刑场的画面,人物很小,画面中景物占据大半。右图是瞿秋白就义的俯拍画面。
《秋之白华》在画面风格和叙事结构等方面对传统革命题材影片进行了创新性的改革,其唯美的画面风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与上世纪60年代谢铁骊导演的《早春二月》有许多相似之处。影片《早春二月》以革命思想为主线,在其中嵌入萧涧秋与陶岚的革命情感,再加上江南小镇的风景拍摄,使得影片的美感大增,《秋之白华》与此之间的大不同则在于情感和革命的侧重,本片以瞿秋白和杨之华的情感经历为主线,将革命事业穿插其中,处于镜头前面的,始终是瞿秋白与杨之华心心相印、在革命道路上相互砥砺的场景。影片采用这样一种方式对主旋律影片进行了较为彻底的改革,使革命人物的形象更易于接受,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革命人物的个人经历和革命历史的发展是需要统一的,影片中瞿杨二人的情感感动了大家,接下来我们需要努力的就是将情感与革命历史相融合,更深刻地融入历史当中,真切地感受历史,体会不一样的主旋律影片带给我们的震撼。
注释:
①转引自赵建飞.中国电影中的江南影像.上海戏剧学院,2011届博士毕业论文.
[1] 赵建飞.中国电影中的江南影像[D].上海戏剧学院,2011届博士毕业论文.
[2] 田卉群.《秋之白华》导演霍建起创作答问[J].电影艺术,2011(04).
[3] 王一川.《秋之白华》:还原革命的“雅致”面孔[J].艺术评论,2011(6).
[4] 黄式宪.《秋之白华》礼赞崇高,升华历史悲怆美[J].人民日报(海外版),2011-8-10,(第007版).
[5] 《秋之白华》四人谈.当代电影,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