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
李昭是胡耀邦相濡以沫大半生的伴侣,1952年7月,四川省川北区党委书记胡耀邦奉调北京担任团中央书记。当时李昭32岁,时任四川省南充市委主管工业的副书记。随胡耀邦进京后,她先是到全国总工会担任人事科科长,1953年底调任北京国棉一厂副厂长,后历任国棉一厂党委书记、北京市纺织局副局长等职,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今年12月,李昭将度过自己91岁生日。在刚刚过去的“十一”国庆节,她的家里宾客盈门,老朋友、老部下和他们的孩子们纷纷前来看望。其中就有原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大将的女儿萧凯。萧凯大学毕业后到北京纺织局工作,算得上是李昭的年轻部下了。而李昭呢,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服务于北京纺织行业,是专家型领导干部。李昭长期工作过的原北京国棉一厂,就在笔者工作单位附近。李昭的老部下、纺织专家朱斐是笔者的同乡前辈。在他的热情帮助下,笔者有机会和李昭的多位老同事、老部下访谈,再加上萧凯及其爱人李海涛的描述,勾勒出李昭的北京棉纺岁月。
努力成为纺织业专家
京棉一厂是一个全新的、有5万纱锭3000多名工人的大工厂。李昭上任的那天,身着列宁装,足穿棉鞋。当时,她梳着两根粗大的齐胸辫子,要去新岗位了,为了显得老成一些,她把两根大辫子盘在头上,戴了一顶八角帽,俨然一副老干部的模样。进了纺织厂,李昭发现这里对进入织布和纺纱车间的女性有严格的不得垂长发的规定,她很快就将两条辫子剪去了。
京棉一厂坐落在北京东郊。胡耀邦和李昭的家在城里,与一厂相距10多公里,而厂里只有一辆带篷的美式吉普,不能用作上下班专车,李昭每天上下班要乘坐公交车,途中还要转一次车,来回3小时,因此她大都吃住在厂里,每逢星期六下午才回家。厂里为李昭安排了约14平方米的单人宿舍,没有专门的勤务员,宿舍由本人收拾。李昭自己到食堂打饭,自己拎着暖水瓶到锅炉房打水,很快就与工厂的同事们熟悉了。
李昭在南充就参与过当地棉纺厂的管理事务,对纺织业相当熟悉。来到一厂不久,她遇到了一个问题。当时,一厂有个拳头产品——“纯棉30×36细布”,向香港和东南亚国家市场供货。这个产品的纱比较细,受到当时工艺水平限制,织布车间在织造过程中经常出现稀脱纬和双纬疵点,影响外观,受货商不时提出意见。
李昭知道了这个情况后,主动找来技术人员讨论,征求改进意见。技术员告诉她,疵点虽然出现在织布车间,其实与其他车间也有关系,其中如何保证纬线梭子不刮断纬纱是一个重要环节,而梭子不光洁是主要问题。
李昭认为这个意见有道理,马上组织车间工人把所有梭子做光洁处理。这个措施很有效,产品质量合格率立即从90%提高到98%以上。技术人员和车间工人都对李昭虚心听取意见、果断采取措施表示满意。
1956年,在“向科学进军”的号召下,京棉一厂办起了有20多名教职员的职工教育学校,10多个教室可组织容纳三班倒的40余个班级的教学,李昭参与了这所学校的创建,负责落实教学设备和资金。1959年,这所学校发展为大专层次的专科学校,宋汀任校长,李昭为副校长。这所学校所设的棉纺、棉织、印染3个专业先后培养了51名技术骨干,后来大部分都成为工程师,有的还担任了厂长。
“大跃进”中抓安全、保护知识分子
1958年,“大跃进”高潮骤起,纺织企业中也出现了诸多“放卫星”的情况,李昭却是其中比较冷静的一个。在这段时期,她负责京棉一厂的安全生产,抓出了成效。
李昭经常深入一线了解和检查安全生产情况。有一次,她带着孙建勋(后任北京市纺织局党委书记兼局长)一起爬上全厂最高的水塔检查供水及车间保温情况。水塔几十米高,小伙子爬上去都会发抖,李昭爬得十分利索,目睹这一场景的人对她无不钦佩。
李昭又深入清花车间的地下除尘室检查。待到从除尘室出来,她全身都是棉絮杂花,漂亮的厂领导成了快要下班的清洁工,在全厂传为佳话。
“大跃进”中情况复杂,浮夸风一刮,“放卫星”盛行,有些人提出了帆布一等品率达到95%、机器效率也达到95%的高指标。工程师卢荣亚经过测算,说两个95%的优良率根本达不到。谁知马上有人说卢荣亚给“大跃进”泼冷水喝倒彩,是“右倾”。他们和卢荣亚争论不休,最后把问题提到了李昭面前。
这件事在当时很敏感,事关怎样看待“大跃进”的大问题。李昭是要保护卢荣亚的,她沉吟了一下说,你们各说各的理,最后还得看事实。现在不要吵了,回去睡觉吧。这样的处理很得体,化解了风波,卢荣亚感到十分庆幸。
不久,财务科会计柯鉴明在党的生活会上提意见,认为“大跃进”大炼钢铁不合算,劳民伤财,没想到受到领导的严厉批评,还被调离财务科,下放车间劳动。离开了熟悉的业务,柯鉴明情绪低落。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党委书记李昭没过多久就把他调到党委当秘书,待到“大跃进”高潮过去,又让他回了财务科。柯鉴明心里明白,李昭对他是专门关照的。再后来,柯鉴明当了北京纺织局的财务处处长。他回忆说,如果不是李昭当时保护了自己,恐怕就很难有后来的进步了。
度过三年困难时期
“大跃进”开始不久,困难时期就来了。由于棉花生产急剧下降,工厂库存用尽,只好于1960年停工减员。李昭负责做回乡女工的工作,这项工作难度很大,但因为是李昭出面负责,她的工作细致和蔼,整体上是顺利的。
1961年春节前后,饥饿笼罩着中国大地。李昭和大家商量,想办法解决工人的食品短缺问题。棉纺厂有优势,到棉花产地把棉杆买回来,厂里专门搞一个车间,将棉杆皮剥下来,掺火碱泡软,磨出淀粉充饥。棉秆淀粉磨出来很难吃,有人发牢骚说,你想的好主意!你回家可以吃好的,我们就在厂里吃棉杆皮。听到这些反映,李昭向大家保证,工作日她不回家,和大家一起吃棉杆团子。她果然就是这样做的。
胡耀邦是高级干部,李昭的级别也不低,当时有一些照顾供应,她很想着要关照身边的同事。邸长明(后任京棉一厂厂长)记得,1960初春的一天,李昭带他和孙建勋到北京开关厂谈工作,双方会商并达成了协议。结束时天色已晚,李昭把两位同事请到家里吃晚饭。饭菜其实也普通,因为客人来,有两盘菜带点肉,这在当时就不简单了。那天胡耀邦也在家,特意拿来一瓶酒,给两位年轻人一人倒了一小盅。李昭则在旁边客气地说,你们多吃点。
由于胡耀邦的坚持,也因为李昭本人的坚持和热爱,她一直工作在北京的纺织岗位上,直到离休。
这期间,因为家在城里,北京纺织局的同事经常到她家中商议事情。褚赞绪回忆,20世纪80年代他到胡耀邦家去,看到他们家玩的麻将是塑料的,很廉价的那种。他不由地对李昭说,你们怎么玩这样的牌?什么时候我从家里拿一副骨牌给你。李昭笑着谢绝了。
和李昭的点滴交往
笔者20世纪90年代后期和李昭前辈相识后,渐渐熟悉起来。和她见面,我总会谈起胡耀邦,有一回说起了写字。原来胡耀邦和李昭都喜欢书法,在长期的紧张工作中,他们没有时间从容练习。但在胡耀邦辞去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以后,他们夫妇有了一些时间,可以在家中安静写字了。
开头我不知就里,有一次向李昭提出,练字俗称“功课”,能不能将胡耀邦练过字的宣纸给我一张作为纪念?
李昭笑了,她告诉我,胡耀邦认为自己写字主要是求得心灵的平静。他喜欢书法,但并不认为自己写得多好,而且明白地说,自己不会练成书法家。所以,身为总书记的胡耀邦练字都在废报纸上写,写过就扔了,基本上都没有留下来。后来家人偶然发现胡耀邦在旧报纸上写了自己的诗稿,就把这几张有诗稿的报纸留下来,其他的都没有了。
其实,对古典诗词,胡耀邦和李昭也有共同的爱好。1988年,是胡耀邦写诗较多的一年,其中有3首致姜安的诗是看了李昭和姜安的通信后有感而写成的。
那是1988年8月,胡耀邦和李昭在烟台疗养,收到解放军兰州军区女作家姜安来信,谈到她此前发表的关于胡耀邦、李昭在解放战争中离别延安时寄养儿子刘湖的文章,谈到她对胡耀邦的关切,还谈到她当时患病治疗的情况。
李昭看了信很感动,把姜安的信拿给胡耀邦看了,也触动了胡耀邦的情怀,为此赋诗3首。
(一)霜月皎皎到中庭,弱女浓妆理素琴。窗前戛然一声响,料是孤鸿落寒汀。
(二)世事匆匆各沉浮,风云叱咤多女英。死神面前犹奋笔,君是巾帼罕见人。
(三)沧桑变化平常事,人间悲欢最牵魂。谁能偷得蟠桃果,怜取卿卿锦绣文。
胡耀邦把手书的七言诗交到李昭手上,由她写信寄给了姜安。
转眼之间,李昭阿姨已年过90岁了。笔者还是有机会见到她,只是见面时间在缩短。前些日子,老友和老乡朱斐催我抓紧时间把李昭的北京纺织岁月写出来,我觉得所了解的情况还不够连贯,迟迟没有动笔。前些日子我想起了年过八旬的老朱,心有所动,一股强烈的念头促使我动笔写作,于是就把这些碎片似的回忆连缀了起来。○
题图 李昭,2012年夏摄于家中书屋
责任编辑 马永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