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寻
A.吵架
星期一,我又被迫加班。强打着精神在电脑前敲完次日老总所需的文件,已是晚上10点。于是,独自披着夜色回家。
其实,跟李天宇不过是同居。但我,已经把他那里视为家,并为之倾情付出了。记得当初住进来时,我买来色调明亮的格子布,自己动手做了全新的窗帘、床单和桌布,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明净、温暖的味道。挂窗帘时,李天宇从背后环住我的腰,由衷地称赞道:“好老婆,你可真是一个巧手的可人儿啊!”
当时我快乐如一只小鸟,满心欢喜地嘴里唱着歌,光着脚丫在地板上到处乱跑。然后,他难耐诱惑地抱我上了床,两人抵死缠绵。欢爱中,我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高潮汹涌澎湃,由内而外蔓延全身。
很快,新鲜感过去了,我们开始吵架,且越吵心越远。已经忘记最初两人是怎样挑起战火的,反正彼此逐渐把冷嘲热讽当成了必修课。最后一次斗嘴,是上个周末在街上一家专卖店,我随手给李天宇挑了几件打折的恤衫,他嫌色彩花哨叫我退掉。我愠怒:不知好歹,别辜负人家的一番盛情美意嘛!
我劝他先试穿一下,看看效果再做定夺。不想他却死活不肯,甩出一句:“俗,没档次!”
那个品牌源自美国,已有100多年的历史,是当今全球众多成功企业家和政治领袖爱用的品牌,小布什、比尔·盖茨等人都是它的“粉丝”,可谓风行一时。他竟说这个品牌不够档次,显然是胡扯。
我自然不服输,于是把店里宣传册上的内容跟他复述了一遍,他目瞪口呆。
不容他争辩,接下来我开始嘲讽他的孤陋寡闻。
李天宇沉默着立在那儿,神情尴尬。后来,他忿然摔门而去,风里飘来一句话:“熙锦,你一向强悍,却从不记得他人的自尊。”
他有些孩子气,我知道。每次吵完,他都会使小性子离家出走,然后再夜归。
我也不找他,先一个人回去,安静如常。想他气消了,必定会老实回家来。
睡至半夜,伸手摸摸枕边,竟无李天宇的身子。于是暗想,莫非这家伙要跟我对抗到底?
头痛。如果再看见他,我坚决改造他摔门就走的臭毛病。
凭啥一吵架,他便丢弃我一个人在这屋子?最初,可是他主动央求我同居的。
三天疯长的时光,李天宇竟如水蒸气一般消失无踪,我开始由镇定到不安。
不敢告诉他爸妈,我怕事态扩大,他们如果知道了李天宇因我俩吵架离了家,自然会气晕的。
于是我找了李天宇的死党小段,让他帮我查探军情。小段却是满眼迷茫,送我三个字:不知道。
一声叹息,经我脱口呼出,随即有若干晶莹剔透的冷霜,凝结胸膛。
B.车祸
正考虑要不要报警时,小段急切地回电给我。
电话那端,他的语气带一股哭腔,“熙锦,我不该骗你。天宇带他的女同事杜欢欢出去旅游了,本想瞒你。谁料大事不妙,他们乘坐的列车出轨了。恐怕天宇他……”
偷情+车祸?天哪!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等同于晴天霹雳。我急急看电视新闻,得知确有其事。我,垂泪感慨,谁知这隔山隔水的列车出轨之祸,竟也降临在我的世界。
我没有奔赴现场。我承认自己不够伟大,面对李天宇的背叛,愤恨胜过爱意。
小段告诉我的,我原话传达给李天宇父母,二老顿时泣不成声。
救援队很快搜索到李天宇与杜欢欢的位置。我目睹了电视画面中他们臂弯牢牢地交缠一起,救助者误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多么大的讽刺!颓然地我坐倒在地板上,抱紧自己的胳膊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
或许老天正是惩罚李天宇不忠,让他们一起丧生于这场浩劫的吧。
选了日子,李家安排李天宇入葬。
我的身体蜷缩在一袭黑裙下,所有的悲伤与无助,爬在苍白的脸庞无处可逃,这使我精心伪装起来的坚强反显得更需怜悯。
余我独守寂寞,夜夜做迷幻离奇的梦,一些断断续续的进入,冲击,喘息,疼痛。醒来的时候,我满脸冷汗,身体潮湿,我的手习惯性地去寻找一种依附,像迷路的孩子期待着有人能指引,但我触及到的只是一些破碎的空气和冰冷。
那一刻我会想念李天宇也恨李天宇,情绪矛盾,心会撕扯般的疼。我再也无法入眠,燃一支烟,伫立阳台,看街灯一盏盏熄灭,天渐渐地亮起来。
我怕,我再待在这个伤心之地,可能会蔫成干花。
于是简单收拾了行李,踏上北往的列车。我人生这乏善可陈的上阕戛然而止。
C.迷失
在陌生城市里流浪,我把留蓄多年的黑色直发烫卷,凌乱而弯曲的大波浪如海藻一般披散。T恤牛仔,压进衣橱最底层,买来妩媚的内衣和吊带裙,过去的气息已荡然无存。
和李天宇在一起时,怕他的高档衬衫被洗衣机洗坏,我把自己变成了全自动洗衣机;他写报告懒得动手,我就听他念我来打字;他早上从不用调闹钟,我一到时间就自动醒来叫他;他英语资格考试考不好,我就刻苦复习办假证件帮他去考。
最后呢,换来他在外面吃“野食”,还赔上了一条命。我的爱被他当成了一块臭抹布,我的尊严被他无情地践踏……
女人该对自己好一点,不是吗?
后来,就有了夜夜的歌舞升平。暗紫色长裙,珊瑚一样明艳的脸颊,酒红色的嘴唇涂得浓墨重彩,嘴角一颗妖娆的朱砂痣——我和男人们的游戏就从酒吧开始了,就像个夺命女巫,我只消一个眼神,他们就会乖乖就范。
我鄙夷他们毫无价值的诺言,鄙夷他们炫耀的技巧,鄙夷他们引以为豪的体力。我在夜色里骄傲盛开,对这些寻欢的男人们的要求只有一个:爱我,就带了礼物上床伺候我。否则,我就会拍拍手走掉,消失无踪影。
日复一日,我在自己设计的荒唐游戏里迷失、堕落。
奇怪的是,不同的酒吧,不同的时间,总碰上同一个沉沦酒精里的那个叫安佰伦的男人。
后来,我从远观的位置移到他身边,从默默地和他对饮到无话不谈。他也是有故事的人,我们聊着各自的往事,然而我却怀疑他倾听时在想什么,或许我的故事落到他耳朵里不过是一种勾引。
但我却听他的故事上了瘾,我喜欢他反复讲他与初恋女友相遇、相爱,其间的波波折折,短暂的分分合合,每个动人的细节,老套的浪漫,都叫我心驰神往。
我猜自己,是喜欢他讲故事时那种专注痴迷的神态。
D.挨刀
安佰伦把自己的故事分三天讲。等他讲完了,我发现我为了听故事,三天都没再带其他男人回去。
不行,这是危险的预兆。我暗暗地警告自己。
然而,安佰伦却牵了我的手,说:“带我回家,像带别的男人那样。”我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嘴角挑起,眼神妩媚迷离,笑着看他,不说话。他俯下身子,把头埋进我的腿间,像极了单纯无辜的孩子。
我一个激灵,趴到他背上,挥手大喊:“Go!”
安佰伦如领军令,快马加鞭地狂奔。
朦胧中,听到他在我的耳边呢喃:“宝贝,你真美好。”泪,瞬间潸然而下,又被他的吻一点点地蒸发掉。“美好”这样的词汇强烈地冲撞着我那早就麻木的心,在这样的夜里却被这男子口中的一个形容词震得一塌糊涂。
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妨碍我开门送他。他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抖着身子大笑:“我只信一夜情。”安佰伦忽然抬起头:“熙锦,我喜欢你。我用一个虚幻的故事,交换了你的故事。其实你真的很脆弱,一个男人不好不等于所有的男人都不好。”
我故装镇静:“那也是骗你的。什么故事啊?我没有故事。”
他的眼神慢慢黯淡。脚步,渐行渐远。
安佰伦再来敲门时,我刚刚睡醒。看他手里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我以为他走错了门。他说,从现在开始,我照顾你。
我说,你以为你是谁。还没等我说完,他便侧着身子挤进门来。
我要求他给我一个理由,我不相信一夜欢歌就可以让我们言爱。
安佰伦眼神温润,看着我说,我只相信一见钟情。很快,我的抵挡和尖锐在他那眼神里一点点褪去……
安佰伦有了我房门的钥匙。几天之后,冰箱里的方便面和啤酒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蔬菜和牛奶,茶几上的烟换成了新鲜水果,衣橱里多了纯棉睡衣和T恤,空气里开始弥漫鲜花的芬芳。
不可否认,我心底有了小小的感动。如果没有那些过往的种种,安佰伦倒算是适合认真去爱的男子。但,他能原谅我阅历千帆的身体吗?欢场的爱恋不过是烟花,璀璨而短暂。
常在河边走的我,终于湿脚惹祸。某夜,一男人跟我搭讪,我没兴趣,兀自准备离开。却没料想,对方竟是酒吧的幕后老板,据说在当地颇有些势力,我的不屑让他在人前丢脸,我也为我的傲慢付出了代价。被他捆在吧台的凳子上时,他说,竟然敢不理我,你不看看你以前勾搭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找个男人出来,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救你,我就放了你。
虽是深夜,安佰伦接到电话一刻钟就赶了过来。男人却反悔了刚才的话,手里有刺眼的光亮一闪,继而安佰伦的身上有红色液体迅速浸出。
医院里,我一直歉疚地重复着抱歉。他不语,只是静望我。隔了好久,他探过头来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熙锦,别再过这样的生活好吗?让我来爱你,好不好?”我不断眨眼,浓重的来苏水味刺得我眼睛生疼。
这一刻,我相信了,安佰伦是喜欢我的。
E.宿命
安佰伦身体恢复得很快,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当我悄悄踏进他家的别致院落,客厅的灯温暖地亮着,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笑,身边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抚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攀了他偎肩而坐。我缩回要去敲门的手,她那刺猬一样竖起的黄色短发,扎得我的心生生地疼。
我坐在酒吧里掉泪,拼命地抽烟,抽完了就到处讨烟。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拉住我,指着衣领里说伸进来拿。我面无表情地站着,另一个男人上前诡秘地递给了我一支烟。
他们替我点上,围住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抽了起来。
可我没料到,这帮该死的家伙,他们给我的烟里有毒品。抽的时候飘飘欲仙,不抽了烟瘾难戒。
反应非常强烈,我第二天就受不了折磨,被迫找了他们上床索烟。
安佰伦的电话不断地打过来,我都一一摁掉。
他不屈不挠,再打。我接了,他在那头一股哭腔:“熙锦,你跑哪去了?我最近张罗着装修房子,想给你一个求婚惊喜。前几天,姑妈带了表妹来,又被她缠住陪了几天……你怎么搬家啦?我好想你……”
豁然间,压在我心里的伤痛,洪水般流淌出来。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看着自己憔悴枯零的容颜,因吸毒消瘦的身体,我蹲在房间的角落里悲泣无声。我知道,安佰伦是爱过我的,我也知道,我把他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午后的阳光炫目,CD机在唱蔡依林的那首《说爱你》:“那天起/却颠覆了自己逻辑/我的怀疑/所有答案因你而明白/转啊转/就真的遇见Mr.Riqht……”
地球本来就是圆的,岁月不停地流转。我转了一圈遇见安佰伦,又因为怀疑和固执,错过了他捧在掌心的爱。
他不知道,我没有搬家,只是换了门锁。
他不知道,我跟房东打了招呼,让她说这里没有熙锦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我也爱他,离开他是情非得已。沾染毒瘾的我不配拥有他纯洁的爱,除非等地球下一世的转动,我们,再期待相遇。
电话响了,我抿紧嘴唇,站立在阳台,只是接听,一语不发。我看到安佰伦正在楼底握着手机,转身前,他朝这层窗户望了很久。我还看到,走在小区路上的安佰伦失魂落魄,他此刻一定泪流满面,因为我也哭了。后来,他走出小区的大门,再也没有回首……
仰首望天,阳光明亮刺眼。一个凝重的声音在内心迅速旋升:为了爱,我一定要戒掉毒瘾。那时,安佰伦,你还爱我吗?
责编/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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