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的“完胜秘籍”

葛颖

寻求和认识好莱坞的秘籍，一直是国际电影节并不避讳且津津乐道的话题，在所有A类电影节中这算得上是一道独特的景观。

电影节早已谢幕。不管你怎么看它，电影节的力量是有限的——几乎所有高扬“艺术与多元”旗帜的A类电影节，骨子里都有反好莱坞的情结；只是忌惮于好莱坞的势力，如何摆正与它的关系，便上升为此类电影节的生存之道。因而并不拥有A类电影节的美国，事实上却成了所有A类电影节无法回避的在场者。而如何安排这个在场者，每个电影节都有各自的考量。其中的奥妙，堪称学问。

寻求和认识好莱坞的秘籍，一直是国际电影节并不避讳且津津乐道的话题，在所有A类电影节中这算得上是一道独特的景观。因为选择让这个在场者隐身是一种普遍的做法，而上海国际电影节却予以高调宣示，也许这是出于差异化的考量。从电影节的定位而言，年轻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更多地担起了中国电影的整体思考，积极助推电影的产业发展，对它来说可能更为现实和迫切，甚至责无旁贷。也就是说，在自上而下确认了中国电影的主要生产方向是在商业片之后，如何师法好莱坞，如何仿制美国大片，就理所当然地屡屡成为电影节内外的焦点热议。只是本该作为主角的参赛片却沦为了陪衬，它们在电影节上的表现少人问津，以后的命运更乏人关心。这多少让一场国际级的竞赛变成了一个行业高峰论坛。中国人向来信奉“他山之石”，既然认准了好莱坞之路，那么借电影节的艺术平台，凝聚八方智慧，行探究商业片之实，也就无可厚非了。

好莱坞的秘籍究竟在哪儿？我们曾经一度认为是故事。后来发现好莱坞也有太多滥俗的故事。跟着又认为，也许故事滥不滥不是关键，怎么说故事才是关键。于是，类型策略成了台面上的中心议题，似乎中国商业片的原罪都在于我们只有志怪和苦情的传统，缺乏类型的系统训练。可是再后来，发现类型策略并不可靠，连好莱坞都在不断地予以颠覆。于是又把目光投向了后期特效，觉得好莱坞的大多数故事其实并不咋地，关键还是人家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电脑虚拟技术，制造银幕奇观才是王道。偏偏观众不买账，一轮“技术流”换来的是一轮指其粗糙胡说的板砖。花出去不少的真金白银后，我们才又明白还有一道叫“前期特效”的制作流程，没有它打底，后期特效不光费工费时，而且做出来的活儿欠缺质感，容易显假。本届电影节期间，一家七十多年历史的好莱坞前期特效公司牵手上海的电影器材公司，无疑会令中国电影的制作工艺上一个台阶。我们由此或会进入一个“全真类型”时代，再没有不敢触碰的类型，也用不着挂羊头卖狗肉了。

技术确乎是好莱坞的秘籍，我们花了巨大的代价终于摸到了其中玄妙。当然，也只有在欧债危机驱之不散的阴霾下，在中国作为新兴市场翘楚的当下，好莱坞才会主动输出它的核心技术，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可是，倘若认为技术乃好莱坞的终极秘籍，实在不免管窥蠡测。

近来国内学界又开始关注好莱坞的管理——说穿了，什么样的体制出什么样的人，人的素养在机器面前是决定性的。今天哪怕有了设备，我们也拍不出《泰坦尼克号》，道理其实很简单，我们绝大多数从业人员的素养没到那个份上。而一个从业者的素养除了专业技能，还有精益求精的态度，以及团队协作精神。李安曾经感叹好莱坞团队的职业素养，事实上，几乎没有一个越洋去好莱坞拍片的华人导演对此不心生感触，这或许就是好莱坞那些不为圈外人所知的强大。打个比方，中国乒乓队一定不惧送给美国人几把球拍，即便是把几名选手送过去，想也无妨。因为那套扎根于国情的青少年培训机制是搬不走的，有了它，我们就掌握了冠军的摇篮。所以，又一个好莱坞秘籍显然是那套管理机制。那么它在哪儿呢？

每年奥斯卡的颁奖晚会一定不会遗漏这样一个环节：在一段由哀婉渐入磅礴的乐曲中，银幕上依次叠化出本年度逝世的好莱坞电影人。有时我会很惊愕，因为岁月早已让他（她）销声匿迹，我都以为他（她）已作古多年。他（她）显然对当下的电影和观众失去了影响，但他（她）存在过，曾经奋斗过，好莱坞不会忘却。这种特别宣示的仪式，无疑会给每一个好莱坞从业人员以荣耀，以榜样的力量。试想：有哪个行业的年会可以引来全球的注目？有几个人的离世可以如此张扬？这种深植背后的行业优越感，是打造企业精神的前提，它会召唤出“爱岗敬业”“任劳任怨”“革命工作不分贵贱”等正向价值。我在好莱坞曾经碰到一个学电影的日本青年，他为了谋生，开了一家洗衣店，专替剧组洗衣服。后来规模扩大，因为他动了脑子，洗和熨都比别人上心。他说他爱这一行，日后还要连锁。我问他电影梦怎么办。他说这就是他的电影梦。我不知道好莱坞究竟有多少这样揣着电影梦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人能将那些电影梦安放在合适的地方。好莱坞的管理机制像一只无形的手，调配着从全世界涌来的资源。它把好莱坞充分地精细化，同时又将各个门类高度地整合成一体。每一颗被拧在这架机器上的螺丝钉都找到了自我的价值，都愿意永远做好这颗螺丝钉，并将机器的成功视同自己的成功。

“让更多不相干的人来好莱坞吧”，在好莱坞你常能听到这句口头禅。事实上，百年好莱坞的历史就是一部各色人等聚散分合的历史。今天的好莱坞早已不是传统概念的电影人占主导的地方，风险投资人、工商管理硕士、工程师、材料专家、IT精英隨处闪现。他们带来了新观念、新方法、新专业，使这个百年字号老而弥坚。让不相干的人进来，何尝不是一个好莱坞的秘籍，其中蕴含的开放心态和前瞻考量，相信已无须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