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那条“秋裤”

何映宇

建筑界再现奇葩。

苏州“东方之门”还未竣工，网友已经集体吐槽，大有以口水淹没这座超高建筑之势。群情激愤，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如《苏州日报》所认为的：大众趣味尚待提高？

美丑问题本见仁见智，但是如果51.5%的人觉得东方之门外形搞笑、75.2%的人认为如果建筑得不到民众认可谈不上什么“标志”，民意不待见“秋裤”，而此地标又耗费真金白银45亿元，实需决策者仔细考虑自己的审美观，以免日后贻笑大方。

双塔奇谋

即将于明年完工的这座大厦，是苏州工业区双塔规划的核心建筑，高301米，也是世界最高的门形建筑，位于苏州工业园区CBD轴线末端的龙头位置。与当年倒掉的世贸大厦的双子塔结构相似，它分北楼和南楼两部分，只是在层高238米处两部分建筑连接起来，一旦完工，将超过苏州新地中心成为苏州最高的建筑。

从效果图来看，它确实有几分法国凯旋门的范儿，而且双腿更显修长，身材似乎比法国同行更具看点，而事实是：这座建筑的高度、跨度约相当于凯旋门的6倍！凯旋门完败东方之门，是喜是忧？

原本东方之门雄心勃勃要成为世界看中国的新大门的代表，不料世事难料，近日，有人将尚在兴建幕墙的东方之门照片上传至网络，也许是尚未竣工脚手架未拆除以及拍摄角度的问题，网友惊讶地发现，这不活脱脱一条巨大的修身牛仔裤吗？有好事者在照片上P上性感美女、猛男的上半身，穿上这条裤子的他们，竟颇显合身，回眸一笑百媚生之时，对于这条秋裤，大家实在是哭笑不得。

从多家竞标设计公司中脱颖而出的英国RMJM建筑设计公司最初的想法和秋裤恐怕搭不上边。清乾隆名画《姑苏繁华图》、《盛世滋生图》都表现了阊门至枫桥万商云集的繁华热闹场景。阊门，乃古苏州八门之一，是这座城池“气通阊阖”的首门。RMJM的设计方案，灵感就来自苏州古城门，以这样一座现代化的高楼双塔，屹立于东方之巅，往二千年前追溯，是苏州文明的起点，往二千年后向往，是苏州未来的起点，岂不美哉？

正如上海金茂大厦从中国古塔中吸取灵感，RMJM的想法可以说无可厚非，可是，你要知道，古代城门的高度与整个城市天际线的关系可没有钢筋混凝土的现代科技那么夸张。至于设计方所宣称的“在整体外观塑造上同代表着苏州园林典型风格的月洞门之间产生意向上的联系”，恕记者眼拙，没看出来。更何况，高数百米的园林门洞，是什么怪胎？

特别是在苏州这样以古典园林的优雅气质奠定其城市风貌基石的城市中，树起这样一座庞然大物真的有必要吗？长沙大昌置业有限公司总裁、《中外建筑》杂志编委谭克修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就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在苏州这样的历史名城显然不宜建东方之门这样的超高层建筑。就算你是建在苏州新区，建筑高度过高和体量过大，也会改变整座城市的空间尺度和城市天际线。苏州是吴文化的发祥地和集大成者，亦为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在苏州，那些悠远的历史文化，那些遥远年代的居住文明，以苏州园林这一载体传承了下来，这是属于全国全球人民的文化遗产。”

新世纪之后，古老的苏州正在旧貌换新颜。以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计，城市当然不能满足于原地踏步，谭克修也承认，在新一轮城市发展角逐中，苏州异军突起，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但他同时认为城市领导者急于想彰显这些成绩，试图靠建筑的全新面貌，刷新城市的感官，这种想法过于冲动和肤浅了：“在这样重要的历史名城，试图用形象工程打造城市新的标志性建筑，只能理解为急功近利的官场文化的拙劣表演。”

苏州，绝不是中国的特例，前有库哈斯的“大裤衩”，近有杭州的“比基尼大楼”杭州奥体博览城。种种建筑奇葩争奇斗艳，到底是城市发展的必然还是领导意志形象工程的产物？这双塔奇谋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为因素的影响？

“现在，有多少领导豪言壮语要打造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啊？他们不明白，标志性建筑的形成，最需要的是时间的雕琢和民众的高度认可：要么记载着这座城市最深刻的记忆，要么体现着这座城市的普遍情愫和理想。任何组织和个人想当然的努力注定将归于徒劳，甚至像东方之门这样成为笑柄！”谭克修说。

相对谭克修的激烈态度，奥齐建筑创始人、主持建筑师徐小萌就要相对温和一些，他认为：“东方之门这样的超高摩天楼的产生是业主和规划部门共同决策的结果，我想出发点可能包括两方面——提升CBD新区的商业价值和展示苏州的新形象新气质。东方之门是否合适取决于对这两个问题如何解读，尤其是后者。现在很多城市为了体现自己现代化、国际化的新形象，会有意打造与城市已有气质截然不同甚至是颠覆性的大型新建筑。不仅中国如此，在欧洲的一些历史悠久的老城亦然。如果这的确是市民们对于新的生活工作方式的诉求，那么这样的新建筑就是有土壤、有合理性的；如果只为追求商业效益和吸引眼球，那么自然就会格格不入，并且最终会被历史所淘汰。”

RMJM：地标建筑专业户

东方之门的主要设计者为全球最大的建筑事务所之一的英国RMJM公司，这家公司成立于1956年，总部设在苏格兰，是一家集建筑、规划、工程、室内设计、视觉艺术及园林设计的大型集团顾问公司。

它们和美国最大的建筑设计公司之一的Hillier合并之后，在北美、欧洲、亚洲和中东的16个城市设有办事处，拥有约1000名设计专业人员，目前有建造价值超过150亿美元的建筑项目正处于设计中。超高型建筑看来是RNJM的拿手好戏，今年4月6日，RMJM建筑事务所刚刚赢得了土耳其最高建筑的建筑许可证，之前，RMJM还在俄罗斯圣彼得堡设计了403米高的高兹普罗姆大厦（Gazprom Tower）。不过，后者也遭到了“秋裤”在中国相似的命运，甚至引起了当时的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的重视。在写给圣彼得堡市政府官员的信中，梅德韦杰夫要求他们听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警告，停止建造这座大厦，防止圣彼得堡被排除在世界遗产地名单之外。

然而，RMJM公司绝非只会建造超高型建筑，他们为苏格兰格拉斯哥复兴工程所做的设计就显得质朴内敛，这个耗费苏格兰政府900万英镑的项目充满对苏格兰老工业区的尊重和理解，绝没有拔地而起的突兀和张扬。莫非在自己的文化范畴之内，他们就懂得如何因地制宜，如何尊重传统，一到中国这样的新兴发展中国家，设计稿就多了一些暴发户的姿态，少了一些贵族的优雅？这到底是RMJM的创意使然，还是当地决策者有意引导的结果？

谭克修对东方之门的设计提出异议：“苏州东方之门的设计造型，体量过于高大，但形象并不高大，甚至有点猥琐。苏州之门的设计受困于门的形象，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才导致了最终被一条秋裤误伤，这座花巨资打造的东方之门没有如愿成为有‘东方威尼斯美誉的苏州的形象门，而演变成了丑陋的‘苏州门！”

苏州东方之门，除了高居世界第一之外，大楼创纪录地用去了相当于建造8艘航空母舰的钢铁。徐小萌则觉得RMJM团队对东方文化的解读还比较浅层：“从技术上来说，包括幕墙设计在内的很多细节处理都很精湛，但是整体用钢量过大，每平方米用钢量达到300公斤，超过同类建筑的1.5倍，是目前中国单位用钢量最大的建筑，结构上并不经济。”

既然并不经济，当年杀出重围竞标得手可见决策者看中的，恐怕还是其拉风的建筑形式和超高的出售价格（尚未建成均价已达3.5万/平方米），面子得意，口袋丰满，是否就是公共建筑的全部意义？这是需要建设者认真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