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朋友盖亭打场乒乓球

张伟

盖亭！没想到，记者竟在上海遇到了老朋友盖亭。

很多次，在世界大赛上，记者曾近距离地观看过他出色的球技——他左手横握球拍，弧圈结合快攻；他不像其他欧洲选手那样通常站位中台，而是近台站位，猛打猛攻，他的打法被称为“不讲理”。记者还曾有缘与盖亭的父亲面对面地交流，对他父亲的小喇叭记忆犹新。

如今，中国乒乓球队打遍天下无敌手，有实力的欧洲选手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此时，我们格外地惦记那些曾叱咤乒坛的欧洲巨星：法国盖亭、瑞典瓦尔德内尔、奥地利施拉格……很想知道他们退役后的近况如何？在忙些什么？8年前，雅典奥运会前夕，盖亭一下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不曾想，日前，在上海举行的米其林与Cornilleau公司携手研发的Target系列高性能乒乓球拍套胶产品全球首发仪式上，《新民周刊》记者竟意外地发现老朋友盖亭来到了现场。

国乒对手在哪里？

花白的板寸，冷峻的眉眼，酷酷的笑容—— 一时间，记者很难将眼前这位颇有几分足球名帅穆里尼奥神韵的男人，与20多年前那个打球“不讲理”的法国乒球猛男联系到一起。弹指一挥间，眼前的盖亭已经是一个44岁的中年人了。

上世纪90年代，世界乒坛欧洲选手群星璀璨，除了那个最完美的老瓦，最閃耀的当数盖亭了。在那个年代，盖亭在中国也拥有无数球迷，记者和其他球迷一样最爱的是他那彪悍的极具个性的球风，当然还有他辉煌的战绩。每次看盖亭打球，都是那么激情四射、快意无比，总令人想起拳坛的泰森，那无与伦比的组合拳、那舍我其谁的王者风范……

让更多中国球迷见识到盖亭魅力的比赛，应该是20年前的巴塞罗那奥运会，当时中国男队还处于低谷期，只有马文革一人尚能与欧洲高手相抗衡。奥运会男单半决赛前，记者至今清晰地记得中央电视台体育节目主持人马国力预测半决赛对阵情况时说，马文革右手横握球拍，打法更为凶猛，赢面要大一些。没想到晚上看新闻，马文革被淘汰了，中国队全军覆没。那一刻，无数中国人都记住了“加蒂安·盖亭”这个新冒出来的名字，他淘汰了中国第一高手，给中国球迷留下了伤心一夜……当然，在那届奥运会上，盖亭同样也是伤心的，他曾离冠军如此之近，结果还是输给了经验丰富的老瓦。不过，第二年，盖亭开始真正步入巅峰期，连夺42届世乒赛男单金牌、世界杯男单冠军……

在米其林的新闻发布会上，记者抑制不住再见盖亭的兴奋，率先发问：“我们没有忘记，你曾经在世界大赛中给中国队造成过很大的威胁，但如今的中国队一家独大，当今世界乒坛，像当年你这样的对手已经越来越少了。请问这样的局面对乒乓球运动的发展会有利吗？”老友相见，盖亭也非常开心，在回答提问前，他先跟记者开玩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还要我重新回到赛场上去打比赛？”会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的确，盖亭曾经带给我们太多难忘美好的记忆，因为有他，中国球迷对中国男乒才更有看点，孔令辉、刘国梁那一代“双子星”才更具英雄本色。现如今，中国队已经强大到足以抵抗一支宇宙队，我们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凉意。

《新民周刊》的提问，在现场引发了一场关于“当今盖亭在哪里”的思考，呼唤和拷问着当今乒乓球生存的前景。

最近几年，很多欧美国家几乎放弃发展乒乓球运动。在前一届世乒赛上，有一位前世界冠军曾这样感叹：“现在的欧美运动员赢了，不知赢在哪；输了，也不知输在哪。”为什么欧美不愿意参与乒乓球运动了？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国家的优秀选手越来越少，很多运动员本来很有天分，可是只要中国的“海外兵团”占据着主力位置，他们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很快都被淘汰了。盖亭告诉《新民周刊》：“现在，在法国打球的中国球员有北京队的侯英超，广东队的林志刚也在法国打过球。欧洲选手和中国选手相比较，不够刻苦，而作为职业运动员，仅仅有天分是不够的。”

另外，盖亭还认为，造成欧洲乒乓球水平整体落后中国还有体制方面的原因。中国培养人才的机制是从少体校开始的，一级级选拔，最后进入国家队；在国家队，每逢大赛前，国家队队员有一个相对集中的封闭集训期，这期间，中国乒乓球队不放过对任何一个国外优秀选手的研究，一些国家即使好不容易冒出一两个优秀选手，可是在强大的中国队面前，很快就成了“昙花一现”。德国的波尔有过一些苗头，但中国队员很快把他“灭”了；奥地利的施拉格获得过巴黎世乒赛的冠军，但中国队对他一“重视”，他就再也没在国际大赛中拿过冠军；韩国柳承敏在雅典称王，此后中国队很快又把他研究“透”了；此外，像希腊格林卡、丹麦梅兹、韩国朱世赫这样的球员，尽管他们都具有世界巨星的潜质，可在中国称霸的世界里，结局全都一样。

据盖亭透露，法国目前有20万注册乒乓球手，这一数字看上去似乎很惊人，但其中很大一部分注册球员只是出于兴趣爱好，自己掏钱打球健身的，真正达到专业高水平的运动员却是寥若晨星，而且在法国的主流媒体上要找到乒乓球的报道实在很难，法国的报纸、电视台，包括专业的体育媒体《队报》，只在奥运会、世乒赛期间才会报道乒乓球比赛。盖亭说：“法国已经很多年没有拿过奥运会、世乒赛的奖牌了，法国人更关注的是足球和环法自行车比赛，一项体育运动，只有在世界上具有顶级竞争力，才会赢得媒体关注。”

去年11月，世界杯乒乓赛在法国举行，当时中国男乒主帅刘国梁与昔日的劲敌盖亭在巴黎见面了，刘国梁打趣道：“许多年来，中国队一直在寻找你这样的对手，我们很期待能够和你在世界赛场上见，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从运动员过渡到教练员，从而成为一名法国队的教练员呢？”盖亭回答：“我知道在中国乒乓运动的体系里，一名好的球员退役之后很可能成为一名好的教练，这也是职业生涯中很重要的一步。目前我正在搞一家自己的乒乓球俱乐部，现在还没有当国家队教练的计划，但是我不排除将来可能会接受你的建议。”

慈父回首应笑慰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在休息室，盖亭顺手拿起乒乓球拍与记者来了一场友谊赛，承让，记者小胜两球。赛后，盖亭和记者面对面坐下来，聊起旧事近况，特别谈到了他的父亲。

盖亭告诉《新民周刊》，从汉城奥运会开始，盖亭参加过4届奥运会，就在备战雅典奥运会时，肩部受伤，放弃了参赛。后来盖亭进入法国高等经济商学院学习了两年。这段学习经历，令盖亭的思维及处事方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说：“现在，我常常能够跳出单纯的竞技比赛，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体育。”盖亭如今是法国奥委会运动员委员会的成员，曾参与组织过高水准的国际乒联职业循回赛，对此，盖亭很骄傲，“当时中国顶级选手也参加了比赛。另外，我还组织过青少年训练营、创办过与乒乓球有关的慈善机构。”

盖亭告诉记者，他在法国创办了一家名为“乒乓态度”青少乒乓球俱乐部。盖亭说：“在法国，有很多热爱乒乓球的孩子，他们很想打球，但是苦于没有资金请教练，一些有潜质的选手就这样沉寂了。‘乒乓态度就是专门帮助这些孩子们，为他们支付训练费用。俱乐部在为他们请教练的同时，还想方设法培养他们刻苦训练的精神。”

盖亭说：“从我自己打乒乓球的经历来看，打乒乓球光有天赋是不够的，还需要非常努力，在这一点上，中国球员做得很好，但欧洲球员就不行。所以我们强调打球一定要有非常认真的态度。如果欧洲乒乓球想要跟上中国的话，球员的思维方式要改变，我希望在中国和欧洲球员之间，可以有更多交流，让双方彼此有一个相互学习的机会。”

聊天中，我们还谈到了盖亭的父亲。记得在十多年前，在荷蘭埃因霍温世乒赛上，记者作为《新民晚报》特派记者曾采写过一篇题为《“盖亭老爸”吹响小喇叭》的报道。记者注意到，世乒赛期间，只要有法国队比赛，总有一个戴着白草帽的胖老头，吹着牛角小喇叭在为法国队助威。这个胖老头不是别人，正是盖亭的父亲，随队翻译称他为“盖亭老爸”。当记者把照相机对准他，“盖亭老爸”会把小喇叭含在嘴里，仰面朝天，好像在鼻子里插了两根洋葱，样子滑稽而可爱。

记者了解到，“盖亭老爸”原来也是乒乓球运动员，而且是盖亭的启蒙教练。盖亭成为职业球员后，到各地去比赛，“盖亭老爸”总是带着小喇叭跟去助威，以至人们一听到两声短一声长的喇叭声，就知道一定有法国队在比赛。比赛中，“盖亭老爸”不但为盖亭吹喇叭助威，也为法国队其他队员拼命鼓劲。当时，法国选手艾洛瓦和王励勤激战正酣时，“盖亭老爸”和法国球迷一起为艾洛瓦鼓劲，球迷齐声高唱起足球场上的“球迷歌”， “盖亭老爸”则含着小喇叭吹个不停，场上热闹非凡。

如今，当我提起这段往事，盖亭非常惊讶于记者对他的父亲如此了解，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和我握了再握。他告诉记者，荷兰世乒赛之后的第二年，他的父亲突然查出患上癌症，不久就永远地离开了他。“当时，悉尼奥运会开赛在即，我非常伤心，备战奥运会工作也受到了影响。不过，我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参加奥运会，而且一定要用一枚奥运奖牌告慰父亲。”盖亭的话，让记者不由地回想起12年前悉尼奥运会开幕前，体育年龄已步入“迟暮”的盖亭曾对外郑重表示要在奥运会上获得一枚奖牌，当时外界几乎一致认为盖亭的目标有点离谱，毕竟那个时候，实力在他之上的选手有太多。然而，让人惊讶的是，盖亭真的做到了，在男双奖牌争夺战中，他与法国怪球手希拉合作如愿赢下比赛，获得了铜牌。站在领奖台上的除了他们都是中国选手，有冠军王励勤、闫森，亚军孔令辉、刘国梁，而他们是唯一的一对外国选手。盖亭说，当年走下领奖台时心里五味杂陈，“当时，我自己也没想到能打得那么好，而且还真的拿到了奖牌。我想这一定是父亲在天之灵给我勇气和力量。那枚宝贵的奖牌不仅属于我自己，更属于我的父亲。”

退役后的盖亭，将父亲从小对他的教导牢记在心，“打球首先需要有认真的态度”，所以他婉拒了国家队和专业俱乐部队的邀请，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乒乓态度”俱乐部中，致力于推广法国青少年乒乓球运动，盖亭告诉《新民周刊》：“我现在的工作也曾经是我父亲的工作，所以我觉得有特殊的意义。我觉得，目前在欧洲，德国和法国在培养年轻球员方面一直在不遗余力，而且以往也出过一些很有潜力的球员。我相信在未来十年之内，欧洲的年轻球员会有上升的空间，而且会有机会跻身世界前列，从而成为中国队的真正的对手。”

临别时，《新民周刊》请盖亭预测一下“在即将举行的伦敦奥运会上，谁最有希望获得含金量最高的男单冠军？”盖亭似乎没有任何考虑就回答：“张继科。因为要在重要的比赛中夺冠，除了实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经验，张继科在过去的一年里，先后夺取了鹿特丹世乒赛男单冠军和巴黎世界杯男单冠军，所以伦敦奥运会的男单比赛，我个人很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