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货，新感觉

邵乐韵 潘文龙

上海淮海路上的 “二百永新”年底将退出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某快时尚品牌的专卖旗舰店。上海滩曾经令人骄傲的“十二大号码店”，大多已因硬件不足而成为遗落在时间里的一串数字，二百的式微意味着上海老百货公司将仅剩4家。

同样是诞生于上世纪50到70年代，北京却有那么几家奶奶级的百货商店，小门面撑了半个多世纪，依旧保留了醇厚的老情怀，每天顾客盈门，仿佛时光从未流走过。

大方百货

走进位于北京东城区前门东大街的大方百货，恍若穿越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和高楼大厦式的百货公司不同，“大方”其貌不扬，门面招牌红底白字，简简单单；百余平方米的店面里略显陈旧，过道狭小，木头货架却摆得满满当当：

护肤品柜台，一米多高的老式玻璃柜里摞满了堪称经典的国货，比如华姿、友谊、宝贝、郁美净、百雀羚、谢馥春；旁边的敞开式体育用品柜摆着回力、飞跃牌球鞋，一对中年姐妹边瞧款式边感叹“我们小时候要有一双回力那是多稀罕的事啊”；杂货柜里码着针头线脑、松紧带、手电筒、老式闹钟、各类纽扣，墙上也挂得琳琅满目，被面、布料、蓝色海魂衫……驻足店内，好像走进了京城现代商业中的“世外桃源”，不管是中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被勾起浓浓的怀旧调调：你看，这不就是以前那……

“来盒鸭蛋粉，桂花味儿的。”一位60多岁的北京老大姐走进店，直接点了老字号谢馥春的名。穿粉红色条纹衬衫的售货员立马从柜台里取出一盒，打开盖子边展示边笑着问：“还有栀子花香味儿的，您要看看吗？”老大姐点点头，售货员又取出一只椭圆形的粉盒。闻了香型后，老大姐指着桂花味：“还拿这个吧，用了好几年了，挺好！”“行，这里有粉扑，给您盒里装好了，小心别掉了。”大姐到旁边收银台结账，25块钱。

一笔生意刚结完，又接上一拨顾客，3。5元一盒的友谊雪花膏、3元一个蛤蜊油，古典包装的玉兰油，奥琪、片仔癀、上海女人、海鸥洗头膏这些名字脱口而出，售货员手脚麻利一样样递上，热情介绍着不同特色产品的功效，时不时还和几位熟客聊聊天，几分钟时间，拉着家常就把生意做成了，充盈着人情味。

“从1979年开业至今，我们基本保持了原来的经营模式，商品摞着卖，可摸可看，很多售货员也都是元老级的员工。”60岁的商店经理薛红从摆着老式算盘的收银柜台走出来招呼，“我们的客人不少是住在这里附近的居民，有人每天都要来逛一圈，像是串门儿一样；也有已经搬迁到其他地方的顾客，会时不时特意从老远的地方赶来买东西，比如昌平、海淀、通州等。” 还经常有客人打电话来问，最近上了什么新货。

1997年，大方百货重新装修，许多熟客对薛红说：“咱可千万别变脸，别搞得太富丽堂皇了，原汁原味的最亲切。”所以，粉饰过的大方最大的变化也只是在门口贴上了大理石而已，产品、布局和价格一如既往地走亲民路线，让客人们依旧能找到当年的感觉和熟悉的味道，逛着踏实。

对老百姓来说，大方就像个百宝箱，什么老物件都能倒腾出来。曾经有老人来询问，店里有没有痰盂卖。一开始店员并不确定在家家户户都有抽水马桶的今天，痰盂罐是否有市场。薛红说，有人来问，就肯定有需要。抱着尝试的心态，她拨打了114电话查询上海专门制造搪瓷产品的厂家，并联系进了20只货，想不到一个礼拜就全卖完，而且多是老年人，“你们不知道，老人行动不便，床边摆个痰盂，就省事多啦。”

错位经营，是大方在崇文门的商圈包围中，依然生机勃勃的绝招，大商场里没有的，大方保准有，“就卖老百姓需要的”。很快，就有顾客追问，有没有适合小孩儿坐的低桩痰盂，有没有带盖儿的款式。受到鼓舞，大方又陆续进了不同型号的搪瓷商品，比如印有双喜字的瓷盆、搪瓷碗罐等，竟受到极大欢迎，不少年轻人也来购买作为结婚嫁妆，赶个怀旧的时髦。

在超级市场、综合商业广场林立的今天，大方从未被外界纷繁的商业所扰乱，生意总是红火，别的店家很纳闷，打电话来取经，薛红实实在在地回答：“因为我们看家的东西一直在——认真做事，老实做人，实在经商——我们卖的都是老百姓需要的东西，薄利多销，大多数商品属于给厂家代销，就加20%—30%的价，最少的才涨10%。”就像最初把“新颖丽”的店名改成“大方”，一班人马始终追求的就是大大方方做生意。

连名人都爱来逛大方，鞠萍、韦唯、郑海霞等来这里买过布料和国货化妆品，当年《编辑部的故事》有一场戏是在他们店门口拍的，据薛红说连西哈努克亲王的家属也曾在那里买过衣料——80年代初大方正是以销售外贸商品扬名，一进货就是整整一仓库、整车皮地进，鞋帽、吊床、睡袋、新式服装等产品吸引了远近的消费者，不少雅宝路的外贸小贩就是从这里搞批发而发了家。

如今老国货受宠，年轻人、外地人也慕名而来，老外更是喜欢来淘中国特色的宝贝，像片仔癀之类的化妆品，还常吸引新加坡、日本等旅行团游客。

起起伏伏

其实，曾经因为价廉物美的外贸商品而辉煌的大方，到了90年代也经历过低潮期。今年61岁的办公室主任翟瑞林是1994年来到这个百货商店的。她介绍，从90点代中后期开始，大方百货所在的地区先后经历了前门地区居民搬迁，零售业变革——大型超市、购物中心应运而生，老百姓被新事物所吸引，生意因为数万老客源的流失而一落千丈。而大方本身也在2000年实施了自负盈亏的股份制改革，开始在艰难的环境中探求生存之路。

“2001年到2006年的时候最艰难，周围因为修建步行街而闭街，交通不便客人就更少了，店里一天都进不了几个人。”薛红和翟瑞林鼓励底下员工说，“咱别嫌粥稀，找市长不如找市场，一个字，‘干。”于是，每个人都翻起了自己手头的老顾客联系本，想办法推销店里的商品，拉着黄鱼车到八一制片厂、海军大院、新侨饭店、大医院、居委会等托关系走货，这才终于熬了下来。“没别的，就是热爱加坚持，干了一辈子，愿意干。”薛红说。

真正的转机是在2007年9月，北京电视台《身边》栏目报道制作纪念改革开放30年的节目，栏目记者发现这家老百货竟有那么多老国货，立即决定拍摄。薛红记得清清楚楚，9月12日拍摄，18日播出，大方再次迎来了春天——前来询问的电话铃声不断，追随国货的人蜂拥而至，商品销售一空，连忙补货。本来安排半天班的员工都不得不回来加班了。

更多的媒体曝光接踵而至，港台的媒体也远道而来。“大方”的名字不仅唤醒了老客源的记忆，更激发了年轻人的热情。薛红指着商店后仓一角摆放的棉花被褥片说，“这些都是保证进货渠道的，所以客人觉得在我们这里买得放心，不少人为孩子置办结婚棉被都来找我们，我们还能代客加工给他们定做被套。”

几十年的习惯了，每天经过大方，不进来看看，总觉得不踏实——好多老客户都跟薛红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