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迅
梁振英新政百日。“百日维新”遭遇“百日围城”。10月8日,是梁振英上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100天。在这“黄金百日”,梁振英政府团队依“行之正道,稳中求变”政纲理念,宣布五大政策措施和推出七项民生工程。针对政府施政,香港一股极端势力在推动民主过程中,绑架“民主”,令群众运动陷入“围城”心态,一些人占据政府总部广场,压境“围城”,怒火频燃。这股极端势力的作为,大部分香港市民并不认同,如何寻找一条走出迷雾“围城”之路,是香港人倍加关切的。
在“黄金百日”,竞选特首时曾期许“稳中求变”执政理念的梁振英,面对步骤周密、明枪暗箭、舆论先行、运动群众的反对势力举动,压力重重。政府总部架构重组建议在反对声的阻力下,被迫拖延而无法于新政府上任后执行;新一任发展局长麦齐光,因涉嫌在20多年前不诚实申请领取房屋津贴而被廉政公署拘捕,实际任期仅12天,是特区政府任期最短的局长;接替麦齐光上任发展局长的陈茂波,因“酒驾事件”有损威信,终演变为诚信危机……
梁振英曾一再强调“民生无小事”。新政府已宣布五大政策措施和推出七项民生工程,逐步实践他的竞选承诺。此外,他的民生政纲中,有进展的有:“最低工资委员会”已就法定最低工资水平达成共识,拟定为30港元时薪,10月底向政府提交建议;重设“扶贫委员会”解决贫穷问题,10月公布成员名单,将订立官方贫穷线;改善“鼓励就业交通津贴”计划,推出交通津贴“双轨制”,申请资格由只限“住户”放宽至“个人”,拟年底前实施;调整长者津贴,推出“长者生活津贴”,65岁以上长者通过资产申报,每月可获2200港元,待月底立法会财委会通过……
不过,GDP(国内生产总值)居亚洲前列的香港地区,贫富悬殊激化,楼价高居不下,就业渠道狭窄,通货膨胀升高,社会矛盾激化。当下,欧债危机失控疑虑挥之不去,世界经济下行风险上升,香港陷入低增长高通胀的滞胀困局。社会各方争议不断而矛盾碰撞,令特区政府频添压力。迎难而上,激浊扬清,择善固执,成了不少香港人对梁振英政府团队的期望。10月初,在地处香港中环的特区行政长官办公室,笔者对特首梁振英作了独家专访。
经过多重警卫岗哨,被引入窗明几净的小会议室,一切都是新的。新桌新椅,兰花幽香,墙上挂的画作却标明是仿制品。与梁振英握手寒暄,他微笑着坐下。或许是记者过于敏感,或许是记者心理效应,发现这几个月来,他发鬓多了些许白丝。
“内交”也是双向的
《新民周刊》:特首不好当呵。你执政一百天,市民愿望“百日维新”,却还很少看到新东西,电视中满眼“百日围城”,你对过去的这100天怎么评价?你有什么感受?
梁振英:新一届政府管治的香港,是上一届政府的延续。市民百姓内心要求政府做的,对社会满意的、不满意的,跟上一届政府所遇到的差不多。香港问题的性质没有改变,6月30日以前怎么样,今天还是那些问题,香港市民今天对政府的看法,包括中文大学亚太研究所发布的最新民意调查,与6月30日之前的几个月相比,评价接近,还有一定进步。比如在房屋问题上,第一,我们承认香港有房屋问题;第二,主要问题和主要成因是住房供应量不足,所以就要采取措施,增加短期、中期、长期的土地供应量,大部分这些政策措施还没见效,所以房地产价格还没下来。百姓心里觉得不能等,不愿等,但政府解决住房问题的工作必须是长期、持之有效的。
《新民周刊》:你说“香港人怕老婆但不怕政府”,这是你对政府运作100天的感受吗?
梁振英:“九七回归”前,香港是否能维持各种各样自由,人们弥漫着疑虑情绪,有顾虑,有不同看法。有位立法会议员当时提出一个标准说,九七前香港市民怕老婆不怕政府,若九七后香港市民能继续怕老婆不怕政府,就能说明香港的自由程度没有降低。我提出这个,是想说明香港的自由秋毫无损。说不怕政府,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执政之后,各种各样的难题会存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我曾在竞选期间提出“迎难而上”。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知道会有一些困难,但我不会回避这些困难,该做还是要做。这些困难包括什么呢:中央与地方的关系,香港与内地的关系,香港保育与发展的关系,香港生产与分配的关系等等,这些关系都不容易处理好,但必须要做。
《新民周刊》:总觉得新一届特区政府的施政,目前还缺少一种论述,要做好理论工作,但政府一直在应付具体事件,显得被动,你对这个现象怎么看?
梁振英:我同意你的说法,论述很重要,这是政府行事纲领,是社会发展的理念和目标。比如香港与内地关系、香港与广东关系。香港究竟是否被“赤化”、新界东北区究竟是否变成深圳富豪后花园等,这些舆论是无风起浪。当然,我们应该有论述。其实这些方面,我们都有论述,只是媒体不感兴趣。中央与特区,香港与内地,我还没讲的一国与两制,发展与保育,生产与分配,这些都是几大关系,都应该有论述。前天国庆酒会上,我也讲了香港与内地的关系,阐述了共同发展的必然性和必要性。
《新民周刊》:十年前,就听你演讲关于“内交”,即香港与内地关系的论述。前几天你在国庆讲话中再度阐述,你能归纳一下吗?
梁振英:今天香港人说的香港出路问题,其实就是内交问题。如何把香港与内地的社会关系、经济关系管理好。管理包括什么呢,尽量扩大我们的容量,扩建酒店、商场等,包容更多旅客来港。同时也要管理需求,包括“双非”孕妇,我叫停了;深圳非户籍一签多行,我叫停了,还有港人港地政策。“内交”就是一国之内,两地间的交往,香港要做好工作,包括说明工作、管理工作,把我们的基本态度,对内地做好说明和管理工作。内交和外交一样,是双向的、双边的。比如说最近一段时间香港有一部分人,只能说一部分,公开谈对内地人的负面看法,还有人把过去英国殖民地的旗帜公开挥舞。对这些说法和举动,我们不应该假定内地市民是看不到听不到的。他们肯定会听到看到的。我们怎么处理好这些问题很重要。
维护好香港利益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新民周刊》:我带来一张香港报纸。你看,通版大标题《梁:中港现矛盾,站港一边》。这样说法,我个人感觉是有偏见的。把中国内地和香港对立起来,难道香港不是中国的?香港人习惯称“中港”,这是错的,应该说内地与香港。再说,你说两地出现矛盾,你站在香港一边。举例说,我内人与邻居吵架,明明内人没道理,我也要站在内人一边?请你对此作些解释。
梁振英:那是我在电台讲话的报道,“中港”两字和“矛盾”两字,都是提问者用的。你刚才给我看的这个标题,不能代表我的立场。这是传媒的大标题。作为特别行政区政府,和国家其他地方政府一样,要为本地争取利益,这是肯定的,内地任何一个城市的市长都会为本市争取利益。争取到利益,使本地经济增长,就是他的贡献,不仅对当地居民是贡献,对国家也是贡献。香港利益与国家利益没有对立,我不认为这是矛盾,为了维护香港的长远发展,有一些问题,我们是应该采取措施的,比如“双非”孕妇问题,比如内地居民来港购房问题,我们都应该处理好。
《新民周刊》:两地出现冲突出现矛盾,你会站在香港一边?当下,有一部分香港人出现了涉及中国内地就很抗拒的情绪。这种情况下,你还会站在香港一边?
梁振英:我先说个例子。7月我们下地区小区,有个中学生站起来说,梁先生,现在香港大学的学位不够,但有不少内地学生来香港念大学,是否应该停止招收他们。我当时就不同意。香港大学学位供不应求是事实,但不能因此就不让内地学生来香港上大学。两个原因,第一,香港也有不少学生在内地上学,如果香港这边关门,我们不出去,内地不进来,对香港没好处;第二,香港的大学教育,有非常特殊的特征,就是我们大学的一个班里,几乎清一色是本市本地学生,你在上海、纽约、东京、伦敦、台北的大学,是看不到这样的状况的。在伦敦的大学里,大多数学生可能是本国学生,但是本国学生很多是来自伦敦以外的外地学生。我们的班里面大多数是本地学生,要是大陆学生不进来,香港学生的眼界会更狭窄。所以这算不算站在香港这边?这其实也算站在香港一边,是站在香港整体利益一边。再举一例,香港为什么没有内地来的女佣?香港现在30万女佣,主要来自三个国家,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每月每人4000港元工资,是一笔非常大的外汇。也有香港家庭希望聘到来自内地的女佣,因为语言和文化比较相近。但我1996年当筹委会副主任时,我就不同意改变当时的女佣政策,即让内地女佣来香港工作。这是为了避免内地女佣来香港引起的种种社会问题,包括与雇主摩擦问题、非法移民问题、永久居民身份问题、生了孩子而产生类似于“双非”孕妇问题。处理好香港与内地关系非常重要,我们要看每一件事的性质、规模、形态怎么样,要做什么决定,去维护香港利益,这是我的天职。维护好香港利益,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新民周刊》:今年,特别是新政府上台后,香港人对中国文化的认同,总体上似乎有越来越淡薄的趋势,你怎么看?
梁振英:这需要引起注意,但不必过分解读,每个社会,总有这样的人,香港是个多元社会。在英国过去二三十年经常都有人提出废除帝制,搞共和,不同国家都有这样的一些主张。香港有一部分人缅怀过去英国人统治时期,其中一个原因是跟民生有关。当然,我一谈到这个问题,就有人说我什么都要把民生拉上,我们要的是核心价值不是民生。我们现在的经济发展比“九七”前慢,贫富差距比“九七”前大,房屋问题比“九七”前严重,我们要正视这些问题。你说的现象都客观存在,但也有更多人,包括青少年,对于过去,对国家,对中国内地的认识加深了,往来增加了,社会交往,包括两地通婚也增加了,一个社会的发展是多元的,并不只有你说的这种情况。
《新民周刊》:有朋友说新一届政府推出新政策,只要与中国的“中”有关,就会遇到很大阻力,因此建议新政府,凡与“中”有关的政策暂时缓一缓,等过几个月以后再推行,你怎么看这样的提议?
梁振英:要看是什么事情吧,总体说,要做到三方面,有理、有利、有节。“有节”就是说,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我们要有个体统。我当选后第二天,我先是拜会现任特首,然后是中联办,立法会主席,然后是大法官。我还是很希望见何俊仁、唐英年,后来他们说有事情见不了。这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体统。“有理”这部分很简单,我们做的事情必须有道理。“有利”是什么呢,是有利于香港的施政,所以缓一缓与否,我当然会考虑,但要看是什么事情,具体怎么去做。
《新民周刊》:最近中日因钓鱼岛主权争议引致两国关系紧张,香港和日本关系紧密,经济往来分不开,作为特首,你觉得香港和日本在今天还能有什么互动?
梁振英:特区政府的立场是鲜明的,自古以来钓鱼岛还有它的附属岛屿是中国的固有领土,这毫无疑问。外交上的事情,是中央外交部负责处理,在这个问题上涉及香港市民的,包括香港渔船“启丰号”到钓鱼岛,香港市民登陆,后来被日本当局非法拘留,透过外交部的授权,我们跟日本方面交涉,在这个过程中也体现了“一个国家两种制度、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方针。过去一般的、概括的说法是,香港实施高度自治,除了国防、外交外,其他事务香港根据《基本法》自己管理。钓鱼岛事件中,香港市民被日方非法拘留之后,当晚我就召见日本驻香港总领事,向他提出要求,这也体现了中央给香港的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