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义
在《浩荡两千年》出版后,财经作家吴晓波主持的“中国企业史三部曲”(另两部是《激荡三十年》、《跌荡一百年》)画上了句号。持续数年的扒梳史料的成果,如今算是完整摆在了读者面前。
生动的内容还是留给读者去品味和评价。对于包括《浩荡两千年》在内的“中国企业史三部曲”,则有进一步反思的必要。《浩荡两千年》的问题意识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为什么一部中国企业史就是一部政商博弈史,并且关键的是,这种博弈很难走出非常具备中国特色的“经典困境”,随着政权的更迭而反复出现?
經典困境有四个:其一,国有资本与民营资本“楚汉河界”,前者垄断上游的资源型产业,后者则控制中下游的消费生产领域,中国的市场经济出现“只有底层,没有顶层”的奇特景象。其二,政府与民间没有形成对等的契约关系,民间资本的积累缺乏制度性保障。人民财产的合法性建立在“皇恩浩荡”的前提下。其三,权贵资本横行,寻租现象历代不绝,财富向权力、资源和土地猛烈聚集。其四,由此,民间商人危如累卵,惶惶不可终日,出现强烈的恐惧心理和财富幻灭感,产业资本从生产型向消费型转移,经济成长从而失去动力。
这样的问题意识正包含着对当下现实的映照。从《浩荡两千年》的丰富内容,可以信手拈来当下现实的历史“原型”。比如明朝对于盐业的结合特许与准入特征的承包经营制度,对后世的影响深远,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之后的中国,仍被广泛采用。在企业史上,承包制是一种最显著的“中国特色”,在不改变国家控制重要资源的前提下激发民间的生产积极性,但最终为官商经济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无穷的寻租空间。
在1978年后的改革历史里面,看上去唯一找不到“原型”的是官员经商。传统社会,默许官员经商是主流,有时候出于政治需要,还公开鼓励。今天由于意识形态的约束,官员经商是不被认可的。但实际上这种现象一直没有得到根治,只是方式上更隐蔽和曲折而已。
国家权力如此强大,一个问题就出来了:政商博弈是真的吗?由于传统史学“轻商”以及“政治正确”的立场,这个问题其实很难从史料中直接得出。例子也有,西汉“七国之乱”爆发后,中央军要出征,很多居住在长安的“列侯封君”急需资金购置军事物资,向长安城里的高利贷商人借贷,但商人们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找借口回绝了。没想到,战争3个月就结束了。财势已经超过权贵的商人们声望一落千丈。后来汉武帝任用酷吏,通过“算缗”、“告缗”大肆搜刮民间财富,对匈奴开战,商人们下场更惨。
那个时候,像今天这样海外移民是不可想象的。有趣的是,勉强算得上博弈的是明清时的海盗,因为有大海,所以有了另外一种选择。但哪里抵得上国家机器和闭关锁国的力量?所谓政商博弈基本都以官商经济大行其道而结束。
对于政商博弈念兹在兹,其实就是通过中西对比,追问:为什么中国传统社会没有出现欧洲的“自由民”、“自治城市”、“私人财产的合法性原则”、“对君主权力的限制”等等。这在人们分析中国传统社会的文本中是很常见的。比如,明朝曾经发生过“矿税之祸”和“苏州民变”。全社会基本都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民变的一个首领被判了死刑,但地方官不敢杀,关了13年偷偷放了。对于矿税的争执,万历皇帝最后甚至绝食抗议。但这一切都没有动摇专制集权制度的根本。《浩荡两千年》的答案是必须要有法治。但法治本身就需要对于皇权专制制度的限制。这实际上仍是一个死结。
这可能是《浩荡两千年》带给人们的另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