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蛟
4年前,我奉命前往西藏代职部队驻防。我们走了很久,才到了一个绝壁,连队就在半壁上。在这个高原边防连队,我结识了连长王先恒。
王先恒的妻子叫李婉露,四川浦江人。王先恒说他妻子很漂亮,漂亮得让他担心。结婚后,他是等妻子怀了孕才回连队的。他这一走,李婉露能见着的只有照片了。孩子生下来后,她不再孤寂,喂奶、换尿布、半夜三更送孩子去医院却把人折腾个半死。累得不行了,李婉露就拿出王先恒的照片,爱恨交加地骂几句,接着一拳砸在上面,再把拳头贴在自己脸上。王先恒许多照片上的“地图”,就是这样用相思泪绘出来的。
3年后,李婉露忍不住相思之苦,要找王先恒“算账”,日子选在了中秋节。她先飞到拉萨机场,再转车到山南。因为高原反应,李婉露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个“账本”也被高原上的风刮跑了。打这儿开始,李婉露渴望见到男人的心情,全浸泡在了泪水中。“实在受不了,就下车吐一下。”好心的司机说。“不,我要尽快见到他。”李婉露说。
6小时后,路到了尽头,车子停了下来,可离连队还很远。下一段路,被战士们称为“猴道”,意思是得有点儿攀缘的功夫,才能顺利通过。王先恒提前安排了3个兵在路口等着。“报告嫂子,我们是连长派来迎接嫂子的。”战士的话,透着滑稽,让李婉露收住眼泪,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对于高原上的战士而言极其珍贵,他们舍不得多看,只将口气软了下来:“我们走吧。”
李婉露没走几步,就瘫软在地上。她脸色苍白,挣扎着站起来,就是迈不动步子。“我实在走不动了。”李婉露近乎绝望地说。战士杨小文鼓励她:“嫂子,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命就没有了。”一级士官谢洪成很快把准备好的背包带拿出来,拴在李婉露腰上,他在前面拉,另外两个战士则一左一右地护佑着。但过了好一阵子,他们也没走出多远。3个战士看着脸色苍白的嫂子犯难了:要是再这么下去可要出大问题了。两个战士在后面商量:“要不要我们背着走?”“不行,碰不得,要被连长骂的!”“去年我们两个老乡,就把一位女记者背上了无名湖哨所,连长的媳妇怎么就背不得了?”“那好,背!”正在“拉纤”的谢洪成听到“背”字,急忙蹲下去,而后背着李婉露迈开了大步。
两个战士在后面跟着,一个说:“嫂子,你就当是趴在米袋子上,不舒服的时候自己挪动挪动。”一个说:“嫂子,听说你是来找连长算账的,你们过去做生意?”
缓过劲儿来的李婉露说:“这笔账呀,刚才就一笔勾销了。来一趟难,回家当然也难,你们常年守在这里岂不是更难?我在家再难,也没有你们在这里难啊。”战士们这才知道,那笔“账”跟“难”字有关。
“到了,这就是我们连队。”不知道过了多久,战士们说道。李婉露抬头一望,看到连队的房子悬在崖边,篮球场也悬在崖边,下面全用木头支撑着。她心里咯噔一下,问:“这么悬着,睡觉是不是要有壁虎的功能?篮球掉进沟里咋办?吃水是咋搞上去的?”战士说:“住几天嫂子就知道了。”
几天后,李婉露不仅破解了这些问号,还知道了男人没有骗自己。如果当连长的整天想着回家,连队的100颗心也会跟着走,大家的心都走了,还怎么完成驻防任务?
李婉露决定为战士们做点儿什么。趁着男人带战士巡逻的机会,她一间屋一间屋地收衣服洗。战士们一回来,看到自己的衣服都晾在缆绳上,心里一热:“嫂子,你是客人啊!”李婉露说:“既然叫嫂子,咱就是一家人。”后来,李婉露一会儿在炊事班操刀掌勺,一会儿坐在房间里穿针走线,手脚几乎没有停过。
战士们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嫂子。她窗前每天都有新鲜的雪莲花,是战士们下岗回来时在路边采的。观察哨哨长李永祥心细,他想:嫂子是城里人,十天半月不洗澡怎么行?他领着几个战士在温室里挖了个坑,再在坑里铺上塑料布,贴上密封胶。“浴缸”造好后,李永祥和几个战士将从山下背回来的水放在柴火炉上加热后,再一桶一桶地倒进“浴缸”里。而后他找到连长,说:“领着嫂子去洗个澡吧。”得知战士们的心意,王先恒脸色很难看:哨所战士做饭、洗衣服靠的都是积雪融化的水或者雨水,哪有这样奢侈的?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让李婉露去“奢侈”一回。第一次在充满关爱的“浴缸”里洗澡的李婉露,微闭着眼睛,脸上挂起了两道细流……
过完中秋节,李婉露该回家了,还是那3个战士送她离开。那天,王先恒组织战士练习擒拿格斗,他用胸膛作战士的沙袋。一通滚石般的闷响之后,他心里舒服多了——皮肉之苦,总比心尖上的疼痛好受一些。
后来,我问王先恒:“你送你爱人没有?无人区的山口,风雪是会吃人的!”王先恒眼睛湿润了,但说出口的是:“高原军人的老婆不能太娇气。”
(涛声摘自《海外文摘·文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