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袜
三个月前,姚莉莉去巴西旅游回来,是在广州机场的免税店里遇见陆良辰的。他穿休闲西装,留的是平头,一尘不染。而她只是随随便便在黑衣毛衫上披了件橘色的风衣,化了简单的裸妆,懒散微卷的长发便显得风情无限。
他们都是到一个化妆品专柜购物的,她是买给自己;他,一定是买给哪个女人的。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彼此。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她知道他也同样认出了自己。最初是一丝的惊愕、悲戚,而后便变得自然而世故起来。
两个人热情寒喧,在咖啡厅坐了一会儿,没有谁提到过去,好像都忘记了。说的是现在,他说三年前他已经从南非回来,经营家里的珠宝公司。她说她去年刚结婚,他问她嫁的是什么人?她说,在海关上班的。
他立刻来了热情:海关!那有机会请他出来吃饭认识一下,我公司有些原料需要过关检查,让他多关照下。
她不动声色:正常的程序进出口,不会让我们为难吧!他讨好地凑过脸,看着她的眼睛说,多层关系好办事嘛!中间他接了两个电话,听语气是年轻的女人在撒娇,她把脸扭到一边,佯装不知。
临分别的时候,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他硬是买了一套化妆品塞给她,她推辞了一下,便收下了。她不缺钱花,只是花他的钱好像有些怪怪的。
丈夫派车来接她,关上车门的时候,她看到他站在那里,依然俊朗生动,她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任何一个人失去了另一个人,都会活得一如既往。他如今不但有妻,还有别的莺莺燕燕,黯然酸楚是在怀念的时候才会有的。
只是这些年,她学会了遗忘。玉环飞燕皆尘土,世上何情能不朽?她终于明白,真切的感情,从来都不会是坚强不屈的。
晚上洗澡后,她坐在镜子前等丈夫回来,然后打开那些化妆品给自己涂涂抹抹。她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特别是笑的时候更明显,所以她不经常笑。
她的脖子上有一条白金的链子,下面挂着一枚金戒指。是那种老款的样式,非常的粗糙,所以她从来不戴在手上,因为一点都不配她的发型和服饰。她跟丈夫说,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有纪念意义,所以她一直带在身上。
实际上,那是陆良辰送的,在她十九岁生日的那天夜晚。
八年前,姚莉莉刚上大一,由于家庭条件不好,她每天晚上都在学校旁边的一家酒店打工赚生活费。有一天夜晚,有几个年轻的男孩来酒店吃饭,她被安排到那个包间当服务员。
他们点了一瓶八百多的茅台,姚莉莉把酒拿进包间的时候,恰好有个男孩匆忙出门。两个人撞到了一起,酒瓶当即掉在地上打碎了。她当时就吓得哭起来,因为她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赔的。
后来,那个出门的男孩把她拉到一边说,这不怪你,是我打碎的。男孩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长得很英俊帅气,留着半长的碎发。他说他叫陆良辰,他还很亲切地喊她小妹妹。
凌晨打烊时,那个叫陆良辰的男孩已经喝醉,她自发地把他扶送回去。他住在旁边一个工厂里的单人宿舍里,是那个工厂里刚来实习的技术工人。
第二天,陆良辰专门来感谢她,请她出去玩,他说自己刚上班,不认识什么人,希望交个朋友。后来她才知道,陆良辰比她大五岁,父亲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他没考上大学结交了一群社会小青年,常常聚在一起打架滋事。所以,他的父母把他送到这个厂里上班,希望能磨练他的心性。
相处下来,姚莉莉发现陆良辰是个非常好的男孩,他不让她在酒店打工,不上课的时候就带着她到处玩。吃烧烤、逛夜市、给她买生活用品和小礼物,还带着她在人前炫耀:这是我的女朋友!那种感觉羞涩而甜蜜,她享受这样的感觉。
她十九岁生日的那天,陆良辰来找她,他说他跟人赌球输光了,心情很不好。所以她直到晚上才告诉他自己过生日,他当即就离开了,等到半夜,他给她宿舍打电话要她翻墙出来。
她翻墙出来后,看到他拿着一枚金戒指等在那里。他说,对不起,我今天没有钱买礼物给你,所以我跑回家把我妈的戒指偷出来送给你。
她觉得幸福极了,那天夜晚,她跟他去了他的单人宿舍。那是她的第一次,疼痛短暂的一瞬间,注定了她一生漫长而绝望的爱。
可很快她又发现,陆良辰其实是个太过于贪玩的孩子,而且悍勇冲动,她劝了他几次都没奏效。有次他们在夜市上遇到几个混混,不过是把对方的脚踩了一下,由于大家都不肯退让,最后竟动起了手。
陆良辰有个哥们儿叫了十几个人过来,双方打了起来,对方很吃亏,几个人都受了伤。后来双方都被带到派出所,由家长赔钱领人。
这件事后,陆良辰家里管得严了一些,他的父母在金钱上开始对他有所约束。有段时间,陆良辰只能带她去吃路边摊,还总是嚷嚷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
在她大二的下半年,陆良辰跟人打架后消失了两个月。那段时间里,有天晚上,她被几个混混绑架了,他们逼问她陆良辰的下落。她确实不知道,她害怕极了,求他们放过他。到最后,有两个混混把她强奸后,扔到了巷子里。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躲到宿舍里睡了一个星期,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上课。过了段时间她发现月经没来,才知道自己可能怀孕了。她惊恐极了,整夜整夜地哭,好在这个时候陆良辰回来了。
她哭着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他托人拿来三千元钱和一封信交给了她,然后彻底地消失了。
他在信里说,对不起,莉莉,是我辜负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拿着钱去把孩子打掉,忘记我吧。
还是送信的人看不过去,告诉了她实情:陆良辰消失的那两个月是被家人安排去南方跟他父亲一个朋友的女儿相亲。那个女孩在南非有个开金矿的叔叔,而陆良辰的父亲做房地产赔了不少钱,需要用儿子的婚姻来挽救自己。
她去私人诊所流掉孩子,因为月份大了,差点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只是从此以后再也做不成母亲了。那一刻,她的世界彻底塌陷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已经不会再有美好了。
大学毕业后,她在家人的催促中谈了两次恋爱,都因为不能生育而告终。后来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在海关工作沉默寡言的老谭。
老谭是乙肝携带者,他不主张生育后代,两人认识后觉得非常默契,就决定结婚了。婚后她才知道老谭父亲是本地政界的要人,但老谭对她非常好,信任与心疼她,让她亦觉得更珍惜和满足现在的生活。
陆良辰隔三差五地跟她联系,请她吃饭,送不菲的礼物。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深情,她知道她依旧美丽,同时她也知道城市就这样小,陆良辰应该也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人,他更是为了多条路让自己的生意做得更顺当。
她问自己,如今自己这样的态度又能证实什么呢?答案是很模糊的,也许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当初的不甘罢了。
有天下午,他请她喝下午茶,她问他爱自己的妻子吗?他忽然就提起了当年自己的选择,他说,我想你能理解的,我是一个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他说,爱情跟身份、年龄、家庭、性格都没有关系,但是婚姻却与各个方面都相关。当年我爱你,却不能与你结婚。生活在一起的女人,却是一辈子都不能互相理解的。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里一片荒凉,也许,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句话。第二天,她答应替他约丈夫老谭出来见面,因为陆良辰有一批黄金饰品因为偷税一直压在海关提不出来。
第二天的饭局很顺利,结束后,她和老谭到停车场取车,陆良辰拿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递过来说,里面有我公司的资料,请你回去翻阅下。老谭不明就里地伸手接过,姚莉莉这时已经坐到车里,她顺手把袋子接过去,而后关上车门。在车里,她把里面的钱取出,而后换上一摞纸巾塞进去。
半分钟后,她又从车子里出来,手里拿的还是那个档案袋,她叫住陆良辰,把袋子还给了他,笑着说,老谭答应会帮你的。
她知道如果不收,陆良辰不会善罢甘休,而收了也将会有其他麻烦。
两天后,陆良辰接到通知,领回了被扣押的货物。又过了一段时间,海关一批人员被整顿,有人找姚莉莉谈话,要求她主动坦白一些事情。几天后,姚莉莉供出陆良辰曾经送老谭二十万贿赂,只是被老谭发现后送回,有停车场监控为证。
陆良辰被关后没有翻供,他以为,因为曾经爱过他,所以,她在他面前一直是透明的。只是没想到,她爱他,曾经是她的劫难;如今,却成了他的劫难。
对于她来说,那段刻骨铭心的爱,让她从一个天真的女孩变为女人,让她从此不再相信爱情,她宁愿选择遗忘。现实和爱情相比,竟如此的直接和残酷,它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
谁比谁清醒,谁就比谁更残酷,在最后的最后,她选择牺牲他,保全丈夫老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