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小小仙

2012-05-14 10:14禾韵
花火B 2012年1期
关键词:魔界天界仙子

禾韵

豌豆蒙推荐:看到女主角倒霉到成亲当天被一簪子插死……的时候我不厚道地笑了。

看到女主角抱着一把破锥子犹豫着是否要加害魔君相公……自己却被锥子再一次插死的时候,我没有笑,我要哭了……

倒霉成这样的仙女真是人魔仙三界的奇葩!

所以,结局怎么样自己看好吗!

一、亲事

我早就该知道,三无人员是最容易倒霉的。

特别是当王母朝我和煦一笑的时候,我便知自己又要倒霉了,看这和蔼程度,估计还是血霉。

果不然,玉帝道:“近日,魔界新君向天界提出和亲的要求,本着三界和谐的理念,太白金星向联与王母提议,金簪仙子才德兼备、清闲贞静,是最适合的人选。”

王母也道:“金簪心细性柔,最得本宫心,如今要让金簪嫁过去,本官实在不舍。”

我与太白金星顶多只有三面之缘,他便能看出我丰富的内在,果然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大人物啊。

一去魔界永不返,玉帝王母自然是舍不得那些根正苗红喝玉露琼浆长大的正牌仙女,我是半路出家,又无背景,祖宗三代都是平民,这等倒霉之事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几日后,我身着以五色云彩为锦,日月光辉为线的喜服,孤身一人下魔道。

二、洞房

魔界千魔宫。

没想到,魔界的成亲风俗倒与凡间别无二致。

我一路都被摆弄来摆弄去,所能看到的,也就喜帕下的那一方天地,周围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在恍惚间喜娘在我手中塞上了一个花球,然后我就随着那方的牵引向前走去。

我知道花球的那一端就是魔界新君。

都说魔物皆生有一副惑人的外表,蛇蝎的心肠。

红盖头上的金穗子不断地在我眼前晃动,我的手心也微微潮热起来。

这其实吧,是我第二次穿喜服了。

而我会成仙,也纯属一场意外事故。

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日子美满,本人也胸无大志,很知足常乐,与修仙问道那是半点都打不上沾惹的。

无奈某日,王母娘娘头上那根金簪不巧掉落凡间,这把金簪传说法力无穷,是用盘古开天时候的金石所炼造而成,只需轻轻一划,就可以划出一条银河。

没错,牛郎织女正是被这根金簪隔开的。

也算是我命中有劫——如此神器掉落凡间,竟也没掀起滔天大浪,居然很平静地插了下来,没有插到花花草草,只是插中了一个无辜的过路人而已。

我便是被这根法力无穷的金簪插中天灵盖,一命呜呼的。

可怜当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正坐在花轿里,还是个对未来殷殷期盼的纯洁少女,就这样被这玩意插得神魂俱裂,肉体消散,连一把灰都没给家里人留下。

仙兵带我去拜见王母娘娘时,王母抚着簪子叹道:“你因祸得福,因这金簪获了仙气,也算是你的造化,本宫看你与这金簪颇有缘分,就赐名金簪仙子吧。”

我当时五雷轰顶,一想到老父老母悲痛欲绝的脸,我就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还有我那位久闻大名,却未曾见过面的未婚夫。

也不知道当他挑起轿帘的时候,看到轿内空无一人的奇景时,会是什么表情。

虽然一千年过去了,他早就投胎不知多少次,我却一直还记得,自己当时坐在轿中时,那种用所有华丽文字都无法描述的喜悦和期盼。

时过境迁,现如今。

我被喜娘送入洞房,一套流程过后,喜娘退出,有人推门进来了。

那人站在我面前,慢慢挑开了我的红盖头。

红烛艳影下,来人银发逶迤,额间是艳红繁复的魔纹,面容绝艳,长眉入鬓,的确是三界少有的玉质金相。

魔君与我并肩而坐,两人心里想什么无人可知,但从姿势上讲,倒是意外的投契。

室内是一片明亮,床边数十颗夜明珠将魔君的脸衬得越发俊美绝伦,我不敢吭声,以为这位魔君要这样一直与我僵持下去,在我脖子僵了数轮后,魔君终于开了尊口。

他的视线看着前方,并未看我:“我的名字,是伏修。”

“他们,叫你金簪。”

一滴汗从我鬓间滑落。

他终于侧过头,深瞳凝视我,红衣银发,看得我是一阵惊慌。

“俗。”

他这一个字,就顺利戳中我心头的痛,我舌头打结地努力解释:“这……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哦,”

说到名字,我简直是有满肚子血泪史可以抒写,我所有的不幸的起点就是这金簪,王母却非要说我因金簪得福,让我伺候这根金簪,并给我赐了这个俗到家的名字。

旁人叫我一声金簪仙子,就无疑是提醒多一次,我是如何被金簪插到灰飞烟灭的。

我原原本本地将我的升仙缘故说了出来,也希望我这位夫君,能看在我死得挺戏剧化的分上,网开一面,忘记我这个俗到烂的仙名。

也不知是不是这洞房花烛的祥和气氛让我回想起千年前那场婚礼,还是远离仙界的事实让我觉得平静舒畅,我的手放在膝上,缓缓说道:“我……我本是扬州人士,家有老父母,三位哥哥,我姓桑,名别枝……”

一千年了,整整有一千年,没有人问过我的姓名了。

当我念出这二字的时候,自己都心头一颤。

“这个名字,是取自一首词——”

“我知道。”一直不发一言的魔君忽然开口,“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我始终都是凡人,学不来慧根,参不透佛法,无论再过去多久,我都这样着思念过去。

突然间,我的手被他捏住,我怔怔不知作何反应。

他翻开我的手掌,两手相贴,他表情淡然坦荡,只是表情稍加柔和:“你的手,不白。”

我难得的愁思哀伤顿时戛然而止了。

今日我穿的是天界手最巧的仙子所织的凤冠霞帔,就是再粗黑的肌肤,在这等亮丽颜色的显衬下,也能显出几分如玉的色泽。

他用自己的手将我的手全部包围住,像是在自言自语“手,真小。”

我不知道魔君的这份体贴是不是有意为之,还是他看穿了我内心强烈的不安。

魔君惜字如金,却又思维跳跃,这样的风格真是叫我好难捉摸。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对我并没有恶意,也似乎没有嫌弃我地位低下,只是——

我并不知道他对我的温柔究竟是从何而来。

三、夜宴

几日之后,我随伏修一同参加晚宴。

这晚宴是魔界二皇子举办的打着为我洗尘的幌子办得甚是隆重,我第一次以高位者的身份参加,不免有些忐忑,只怕是脸上露了几分生不巧就被有心人看到了。

魔族生性坦率直白,埋不住什么难听话,何况他们对我的出生早有微词,便借机说了几句酸话调侃我,他们似乎也吃准了魔君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出来为我说话的。

坐我一旁的伏修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起,一言不出,但眼神就像锋利的刀尖,扫过之处片草不生,使人心寒无比。

我埋头吃肉,魔界不像天界一点油星味都没他们崇尚享受,无论是哪方面的…好吧,事无绝对,伏修就是个例外。

他不似别的魔族人,日日都冷清寡淡着,好像从不会热衷于任何事物。

不知是否是我的食欲感染了伏修,他也动了动筷子,但只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你觉得魔界如何?”他开了口。

我诚心道:“这儿酒美肉肥,男俊女俏,我十分喜爱。”

“比起天界呢?”

我微微诧异

不知他问得这般清楚是为何,我继续如实答:“在天界,我是伺候人的,人卑言微,不敢多说一句,

在这儿,我得被伺候……”

我偷瞧到他的嘴角似乎是弯了一下,但弧度太浅淡,时间太短促,我不能确定。

“那便好。”

他对我的回答好像很满意。

天庭里也常举办各类宴会,只不过仙人克制,从不会饮醉酒,免得被仙友嘲笑,而魔界便大相径庭了,酒过三巡后伏修的二弟,堂堂魔界二皇子便明目张胆地闹起了酒疯——反正以我的眼力,我是看不出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凶相毕露

看我的神态十分嫌恶愤怒,似乎我与他有杀父夺妻之仇。

滔天的怒意迎面而来。

“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娥,还以为穿上凤袍就真成了我魔界主母了!哈哈哈——可笑至极,天界这般小瞧我们,不给点颜色给他们看看,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

他越说越离谱,旁人虽没附和,但脸上赞同的表情已经不言而喻了。

亏得我心理承受力强,还能勉强撑得住微笑。

早就预料到会有的情况而已,在玉帝下旨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以后的日子必然会是在嘲讽讥笑中度过。

倒不是我自卑,就算天界真的肯下足本派个上仙过来,也不见得待遇会比我好多少。

唉,两国交兵还能不斩来使呢。

正在我感叹天理不公时,眼前一花,也不知发生何事,只觉有股迫人到无法站稳的力量骤然爆发,待我睁开眼,便只能目瞪口呆了。

“君上息怒!”有人惨叫了起来。

原本坐我隔壁的伏修,不知何时离开了这儿,他神态极为冷漠,额间的魔纹艳得似血,轻轻地一抬手,那原本张狂乱吠的二皇子便瘫倒在地,面如土色,似是遭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剧痛,低低嘶吼起来。

此时没有人敢上前劝阻。

伏修的声音并不大,也无甚感情:“谁允许你这样说的?!”

我的心跳得剧烈,竟比刚刚那人辱我的时候,更甚。

“谁允许的?”

二皇子痛不欲生地摇头。

伏修缓缓又道,语气温和得吓人:“她是我的夫人,我的,你明白吗。”

这下,真的没人不明白了。

官廊旁燃起了绚烂的宫灯,仿若星河一般璀璨。

我与伏修一前一后,静静地走在廊间,他着一袭坠地黑色帝袍,银发披散,宁静地落在背上。

有夜风过,宫廊边上盛开的海棠花摇曳起来,细碎的花瓣落在伏修的肩膀和袍上,他没去抚落,只是回头看我。

花影纷乱,我看不真切,只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升腾而起。

“其实,何必这样。”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然这样对他道:“何必……为我出头呢?”

伏修一贯惜字如金,他长眉微皱,似是不解我的意思。

我颤声道:“没有磐要为我开罪二皇子。”

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也都在我能忍受的范围之内,我与伏修,本来就谈不上什么情深意重,他是待我很好,可谁知道这是出于好奇还是其他呢。

不会长久存在的情感,就不要随便施予。

“你觉得,自己不值得吗?”

他的目光凝视着我,冷冷启唇。

我无法直视他的视线,狼狈垂目,手脚一片冰凉。

“只是……没必要。”

好梦最易醒,谁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又一出黄粱梦?

要知道,这世间是绝对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四、入梦

夜里我睡得十分安稳,梦里云烟围绕,仙气腾腾……竟是个噩梦,我梦见回天界了。

“仙子,金簪仙子不用惊慌,玉帝王母派我前来探望仙子,仙子近来可好呀?”

我心想,兄台你哪位啊,我跟你有熟稔到这种程度了吗。

看我一脸警戒,来人笑道:“仙子可是不认识我了?我是太白金星,不过是变年轻了些,仙子就不识我了,本君进了仙子的梦里,可是花费了不少气力。”

原来便是将我誉为“才德兼备第一人”的太白仙君,无事不登三宝殿,果不其然,客套几句后,太白先君便道明来意。

“这次来,本君是传玉帝密旨的。”

“哦?”

“仙子请看这个。”

这是一把细长的锥形神器,只有巴掌大小,锥部细尖,通体晶莹碧绿,尾处上刻满上古咒语,我从未见过这等神器,不敢乱接,只问:“还请仙君明示。”

仙君正色道:“仙子恐怕不知魔君伏修的来历。”

我奇道:“他不就是上任魔君的嫡子吗。”

虽然是嫡长子,但似乎一直不爱露面,在继位前从未亮相,也难为皇二子不起反心,反倒赤胆忠心得很。

仙君摇摇头,道:“那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一万年前的那次仙魔大战时,伏修便已是魔君。”

我心里越发惴惴不安,一万年前的那次仙魔大战我自有耳闻,但因为时间过于遥远,直接被我归于历史传说,再加上仙界各位仙友们都对这事避讳至极,我也只是知晓皮毛而已。

传说那次仙魔大战,战火烧足了一百年,生灵涂炭,天地变色,最后不周山都即将坍塌。

天界大批上古战将死于这次战争。

“魔界也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魔君伏修更是身负重伤,他生性残暴狡猾,仙界这一万年里竟然找不到他一丝踪迹……现在他重回魔界,想必是曾经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原来如此……难怪皇二子对他又敬又惧,又对我敌意浓浓,原来我如此不巧做了他的老祖宗。

“伏修回归,对三界都是一场浩劫。”

仙君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定在我身上:“所幸的是,那魔物的魂魄并未完全聚拢,想必法力也未全部回来。那我们还有一线机会——”

仙君那句:“魔物”让我心头不适。

仙君胸有成竹道:“这猎魔锥,是用上古金石制做,只要它能刺进魔物的心,便能阻止伏修的三魂七魄聚合,让他永远无法恢复到一万年前的法力,此事……便全靠仙子费心操劳了。”

我笑了起来,好一个费心操劳,只怕最后我就是把自己操劳死,也碰不到伏修一根毫毛。

“金簪法力微薄,只怕是不能胜任的,反而误了大事。”

仙君不以为意,眼里闪过不为人知的笑意:“这仙子便不懂了,仙子可知,为何玉帝王母会选仙子过来?“

我想了想,故作无知地道:“难道不是因为本仙子才德兼备、清闲贞静吗?”

仙君被哽得不轻:“非……非也。”

“哦?”

“是魔君伏修自己指名要你的,仙子。”

我被吓得不轻,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却不知为何而跳。

“虽不知为何……但魔君对仙子似乎很是亲近,也只有仙子,能有让他松懈的机会。”

他将猎魔锥放入我手里,见我一脸茫然,便抛下最后惊雷——

“王母开恩,准许金簪仙子事成之后,便可回到过去与家人夫君团聚……仙子,还不快快跪下谢恩?”

五、地府

我虽算不上什么品德高洁的人,但也确实做不出背后插人一锥子的事。

虽然……虽然天界开出的条件是这般诱人。

回到过去,与家人团聚,这是我从前想想都觉得奢侈荒谬的事,现在却被拿来当做筹码,明码实价地挂在我面前。

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动难抑。

“不要再发呆,随我来。”

伏修过来看我,我收起一脸饥渴样,忙问:“这是要去哪里?”

伏修今日一身银白色泽的龙纹袍,长袖窄腰,仿若天人,哪里有半点残暴凶恶的样子,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垂目道:“地府。”

可地府不是你想去,想去就能去的啊……

我哽了一下,讨好道:“夫君法力无边,去地府游游

是无妨,可我……”

扛不住那儿的阴气啊。

他似乎被我的话恭维得很舒畅,平日肃杀的眼睛都轻柔几分,他拖着我的手,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

“不怕。”

然后,一瞬间我们就已到了地府冥河边上。

这里只有无穷的黑暗,无边的阴气,以及无数的恶鬼。

我遍体生寒,只好紧紧地蹭着伏修,不敢与他分离一下。

他倒是颇为受用的样子。

“凡间有句话,叫夫唱妇随。”

他搂住我,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耳廓上,我心跳得厉害的同时,也不免悲凉起来。

他究竟是为什么耍选我。

他对我的温情与体贴,真的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所图?

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有值得别人所图的地方。

待他知晓了有那猎魔锥的存在后,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会把我挫骨扬灰吧。

六、寻人

地府冥王软弱到了让我大开眼界的地步,他低头哈腰地过来迎接伏修,对我也相当地礼貌。

伏修摸了一下我的头,嘱咐道:“我一会儿就出来,乖乖在这里等,不要乱跑。”

他话语间是越发把我当成小孩一样了。

伏修衣袂飘飘,随着冥王进了主殿,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似乎能让地府震动。

我闲来无聊,便与身旁一个判官模样的小鬼搭话,地府已经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就连我这般温和的样貌,也能使这小判官瑟瑟发抖。

小判官呜了一声:“你……你是他的夫人……”

他眼里的意思不难读懂,翻译出来就是:狼狈为奸,大魔物的夫人必然也是大魔女。

我很汗颜。

我注意到小判官手上抱着的一堆簿子,突发一想:“你这儿,能看死去人的过往吗?”

他很老实地点头:“可以,但需要生辰八字来查才行。”

“那……那可否帮我查一人?”

说来惭愧,我记不太准父母双亲的生辰八字,倒是那人的,我倒背如流,记忆犹新。

因为曾经算命的说,我与他的八字,是天生一对,再没有比我们更契合的八字了。

“他……他叫秦惊辰,是扬州人士,生辰八字就是刚刚我说的那个,怎么,能找到吗?”

小判官埋头翻簿子,嘴里念着那人的生辰八字,我坐立不安,就像久别归乡的游子,不知用什么面貌去迎接过去的故友。

秦惊辰出身世家,很早便得了进士头衔,是当时有名的少年才子,我娘从前还笑说以后自己定是状元他娘了,戏称我为状元夫人,这些玩笑话虽当不了真,但凭秦惊辰的才学,耍状元及第也不是难事。

只是状元夫人这位置拱手让人了而已。

我想,即便他的人生里没有我,他还是会子孙满堂,幸福平顺的。

“啊,有了。”小判官手指一指,“找到了,秦惊辰,扬州人士,死于劫杀,终年二十七岁。”

怎会——

我不可置信的抢夺过那本簿子,手抖不停,只见那页顶端的确写着“秦惊辰”三宇,旁边的生辰八字也丝毫不错。

那页纸用写满了秦惊辰生平记录,密密麻麻,我看得真切,秦惊辰本应一生顺利,妻为扬州桑氏,有三子一女,官至丞相,终年七十岁。

而两道粗红的朱砂墨毫不留情地将这些记录划去了。

在底下又有另外一道颜色的墨,重写道:扬州秦惊辰,妻失踪,寻妻数年,途经荒宁山,遭遇劫匪,死时二十七。

我几乎无法站稳,眼前一片灰黑。

原来……他一直在寻我。

原来我的离去,竟改了他一世命数,他应该有的岁月、荣誉,所有的锦绣前程,全部戛然而止在二十七岁。

那小判官夺过我手里的簿子,道:“抢什么抢!你要这个的人,命格已经变了,以前的那些都没法作数的。”

我定了定心神,哑声道:“那……那他的转世呢?”

判官白了我一眼:“你自己没眼看吗……这里,没有他下一世的记载。”

我强忍酸楚:“怎……怎么会没有,人死之后……不都该投胎转世的吗?”

“没,这儿没记载,说不定是他心有留恋不愿来地府,孤魂野鬼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七、人间

我久久不能回神。

判官与太白星君的样貌交替的在我脑海里闪烁。

秦惊辰为我枉死,也许现在还是荒宁山里的孤魂野鬼。

仙子,事成之后,你便可回到过去与家人夫君团聚,多么的皆大欢喜,只需要将猎魔锥——

“来我这里。”伏修牵住我的手,紧紧一握,他的手修长有力,可以将我的手包得严严密密。

明明是表情那么冷淡,好像对天地万物都完全不在意的人,却愿意这么认真地牵住我。

他一定不知我此时,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们以后不来这里了。”他以为我是惧怕地府阴煞。

我问:“回去了?”

“不,我们去人界。”他低头看我,一缕银发落在我脸侧,冰凉似绸,“我来这儿是为寻人。”

“那……你寻到了?”

他慢慢朝我展开一个笑容,这是我第一次见伏修展颜,平素严肃不拘言笑的金玉容颜竟有勾魂夺魄的力量。

“天地间,没有我寻不到的人。别枝。”

短短一日间,我便被他从魔界折腾到地府,又从地府折腾到凡间,我与他做夫妻打扮,来到凡间后,他依旧与我牵手并行,赢得无数目光,我重返人间,脸皮都变薄了,推了他一把。

“大街上不要牵牵抱抱的,要规矩一点。”

伏修不以为意:“夫妻间要规矩何用。”

我很艰难地回:“我们凡间,习惯含蓄一点点,还请夫君入乡随俗……”

以前我那个年代,成亲前是不能与新郎见面的,但毕竟双方都是年轻人,会忐忑好奇,秦惊辰便经常来桑家拜访,看能不能趁机碰上我一面,有好几次,我在后院还收到过从院外投进来的书信。

秦惊辰的字端正严肃,与他所写的诗是半点也不相配。

奇怪的是,我记得他那么多事情,却总是记不清他的样貌,他的样子就像剪影一样,模糊一片,我总是不能抓住他。

我以为,我的失踪对他的人生,并没牵起多少涟漪。

其实,“我以为”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傲慢。

一千年后的故土早就面目全非,伏修带我穿过繁华的小巷,走到一处山清水秀的村落里,我不知伏修要卖什么关子,他领我到了一问茅房外,然后施了个小法术,将我们隐身。

“伏……”

他冷瞥我,我急忙改口:“夫君。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伏修颔首。

半炷香后,屋外有个妇人推门出来,端着喂鸡的盆子,院外阳光灿烂,一群小鸡欢快地围了上去,我怔怔瞧着这幅场景,眼泪滑落。

只听到旁边的男人平声道:“他们这一世还是夫妻,虽然清贫,但感情极好,你无须操心。”

母亲的样貌与上世并无大差别,虽然不再养尊处优,但所幸的是这世,她还能与父亲在一起。

这就是最大的福气。

“我魔力太盛,无法在凡间太久。”伏修顿了顿,将我揽八怀中,“抱歉,以后我会带你常来。”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伏修只是将我的手,按在他自己心口上,道:“我这里,是你的。”

说完,他亲吻了我的额头。

当晚,太白仙君又来我到我梦中。

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十日之后,天界将突袭魔界,因为十日之后的魔界结界会比往常稍弱一些。

仙君眼神锐利,质问我:“仙子可是不忍心了?莫不是对这魔物动情了?”

我没出声,有点默认的意思。

“魔物最善蛊惑人心,仙子可要自己想清楚。”仙君话锋一转,又温情起来,“待我们将伏修制住,仙子便可以回到千年前,与父母夫君团聚了。”

如果……如果我能回去,也许就可以让秦惊辰的人生走回正途。

我看着猎魔锥,心意难定。

八、大战

第一轮的战火已经在天空烧起,魔界结界被破,数万天兵从天而降,天穹被鲜血染得赤红,大地都为之颤抖震动。

藏在我衣内的猎魔锥已经蠢蠢欲动。

只怕我不出手,这只被施了法的锥子也会自己有动作。

伏修让我寸步不离他,他对于天界的突袭显得异常平静,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一般,他的银发被烈风吹得飞扬,有股强烈的杀伐气,我知道,他视这些天降如无物。

“魔物,纳命来!”

有几路神仙突出重围,为首的便是年轻的青华帝君,上一任青帝死于一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伏修回头看我,他拔出腰间的佩剑,给我划出一方屏障,轻道:“等我回来。”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没法忘记他离去时的背影。

好像从很早之前,在我生命最初的年月里,我便看过他。

结界外已是黄土漫天,暴风肆无忌地席卷着天地,天空里风云变色,金戈相交时的碰撞声如惊雷撼天动地。

就在此时,怀中的猎魔锥剧烈地颤动起来,我死死将它按住。

之前的彷徨迷茫不再困扰我,我知道我无法下手,不管怎么样,就算价码再高,再诱人,我也没办法对伏修下手。

此时耳边响起了太白仙君急切的声音:“仙子不要再迟疑了!”

猎魔锥的力量越变越大,凭我的力量已经快压制不住了,而结界上突然一片亮光,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阵激流掀翻,狠狠摔在岩石之上。

众仙瞧出了他的软肋,便往我这儿举起而攻之,我摔得不轻,吐出几口血后狼狈爬起。

等等——猎魔锥呢?

我的心悬得老高。

不容我再多想,一股厉光从地下射出,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飞快地从我面前掠过,伏修以一敌十,战局本就混乱,哪会留意有这样细小的动静。

我飞身过去,撕心裂肺地喊着伏修的名字。

其实之后我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最有力的力道,最潇洒的姿势,挡在了他的背后。

九、前尘

刺入我体内的猎魔锥终于停止了搅动。

伏修单膝跪地抱着我,仰天嘶吼,声音里倒像含了泪一般。

我身体剧痛,魂魄都像要被撕裂了一样,心智却意外地清晰起来,好像从前许多雾里看花的记忆,都一并回流了过来。

“这猎魔锥,是用上古金石做的……”

原来当年我被金簪刺死,些许魂魄还帖附在金簪之上,连带走的,还有我曾经的些许记忆。

没想到这金簪重被炼做猎魔锥,竟又与我扛上,在锥子刺入我的同时,上头附着的魂魄,也自然物归原主,回到我体内。

曾经那些我以为遗忘掉的过去,全部清晰起来。

原来我是见过伏修的。

就在他还是秦惊辰的时候。

万年前他受了伤,只能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养在凡间,而他的样貌,其实一直没有改变过。

伏修抱我抱得紧,神态癫狂,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我却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我吃力地张口:“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就是他?”

他一僵,便明白了我所说的他是谁,伏修颤颤地摸我的脸:“因为你已经忘记了,把我忘记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也是,他那么倨傲的一个人,是绝对开不了这个口的,在他挑开我红盖头的时候,也许就在等待我,所以才与我傻傻地僵坐那么久。

我却没有认出他。

他一手拄剑,哑声说:“但没有关系,别枝,我会等你,等不到你,我便去寻你,天底下没有我寻不到的人,你知道么,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是你的。”

他说,他是我的。

他从未对我说过什么柔情似水的情话,唯一说的,却是在我生命即将终结之时。

巨大而熟悉的疼痛正侵蚀我的灵魂,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羽毛一样在天空飘散开来。

这样死去后,也许就永远都无法回来了,仙人魂散,便是散得彻彻底底,不会再有来世。

我双手握住他的手,我以前都不知,他的手也会发抖。

“我知道的。”

我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给他。

十、等待

此次大战,与上一次整整隔了一万年。

魔君痛失爱妻,原本杀上了天庭凌霄殿,可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魔君选择了放弃。

没人知道这是为何。

传言这是天界与魔君做了一个交易,一个谁也猜不中结果的交易。

自此之后,魔君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因为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元神重塑,在他的身体里。

他生于混沌,食天地之精华,天地间,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以魂养魂。

如果失去了灵魂,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伏修要在自己身体里,将她灵魂的碎片,一点一点地补起来,只有通过这种方式,魂魄才不会受到任何的熏染,才可以保存住她全部的欢笑快乐,痛苦悲伤。

虽然……这需要漫长的时间。

伏修可以追寻着这些碎片,感受她曾经经历过的时光。

他已经活了太长时间了,却只有过一次悸动。

而悸动是属于她的。

她此时的记忆里,只有满院的海棠花,伏修知道这已经是她残留下来的,最清楚的一块碎片。

风动海棠香,在纷飞的花中,她急切地要往墙外爬去,她踩着树枝,花瓣都因为她的动作而纷纷掉落。

她终于攀到了顶上,笑着低头的时候,海棠花从她的肩上掉了下去。

伏修就站在那儿,略一伸手,便将花朵轻轻接住。

他们的记忆便是从这儿开始的。

百年修补,他终于寻回了他们的初遇。

他不担心自己会寂寞,因为他有她的记忆陪伴,要知道她所经历的千年,都是他不知道的过去。

此刻伏修觉得平静又安宁,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就像在感受恋人的低语。

终有一日,他们会相遇。

就像从前这样相遇。

编辑/碗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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