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诺
永远的赫拉克利特
赫拉克利特是古希腊哲学家中最受争议者之一。有人因为他行为怪癖,竟怀疑他精神是否正常;有人因为他思想独特,称他为“晦涩哲人”;有人还冠以他“哭泣的哲学家”称号。因为据说赫拉克利特在认识到“万物常流,无物常驻”的道理时,曾十分悲哀地痛哭了一场。当然,赞美他的人也非常多,而且都是堪称重量级的人物。
有一则轶事说,当欧里庇得斯把赫拉克利特的著作残篇送给苏格拉底并询问他的意见时,苏格拉底爽快地回答说:我了解的部分是美妙的,而且我想,我所不了解的部分也应该是美妙的。黑格尔在他的《哲学史讲演录》中谈到赫拉克利特时,不无动情地说:“像在茫茫大海里航行,这里我们看见了新大陆;没有一个赫拉克利特的命题,我没有纳入我的逻辑学中。”加利福尼亚大学哲学博士马特森曾总结说:“在最近一百年中,赫拉克利特被当做原始黑格尔主义者,原始法西斯主义者,原始马克思主义者,原始尼采主义者,以及原始存在主义者而受到褒贬。”然而,不管人们怎么评说他,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蕴含在赫拉克利特生命体验中的精神品质和认知世界过程中的思想活力却是永在的。
赫拉克利特走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他是祭司王巴斯鲁斯的儿子,原本可以承袭王位,但他还是让给了他的兄弟。他也可以应邀前去波斯宫廷,为显赫的波斯王大琉士讲授他的哲学,但他毅然拒绝,并表示自己“有一种对显赫的恐惧”,满足于“心灵所有的渺小的东西”。他还经常出现在阿特米斯神庙附近,同孩子们玩掷骰子的游戏,认为这也比同一些人一道参加他们的政治活动更为有益。然而当他得知他的好友赫尔谟多罗被无故迫害时,愤怒地宣称:“以弗索的成年人都应当被吊死,把城邦留给未成年人。因为这些成年人放逐了他们之中最高尚的人。”他还直言不讳地讥讽那些有声望的人,指出“博学并不能教会人们拥有真正的理解力”,“像荷马一样,人们在认识事物时往往容易相信表面现象,而荷马比所有希腊人都聪慧”。
后来,赫拉克利特对这一切似乎都厌倦了,索性独自遁入山林,同鸟兽为伴,以草木为生,结果身体受到严重损害,大约60岁时就离开了人世。
评说赫拉克利特的生平时,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位苦行主义者,并同第欧根尼等相提并论。其实,这种意见并不完全或者说不太确切。从某种意义上看,赫拉克利特正是在看淡世俗生活、主动放弃荣华富贵的人生实践中,实现了自我超越。他放弃继承王位,是为了自由地认知世界;他拒绝波斯王的邀请,是为了保持人格的独立;他离群索居,是为了“寻找自我”。他曾感叹道:“你永不会找到心灵的边界,不管你从哪里向他走去”。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在赫拉克利特的“苦行”背后,隐含着某种超凡脱俗的东西,体现出某种精神的不朽。柏拉图说得对,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在赫拉克利特超越自我、获得永生的心路历程中,同他的精神品质一道光芒四射的还有他的思想。作为思考“最最本真的深层”的思想家,赫拉克利特一生中提出了许多重要的哲学思想,赋予哲学“一个完善的开端”。他认为,世界是物质的,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因此他断言:“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同一的,它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又是不断运动的,因此“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运动又是有规律的,是“永恒的活火”,“在一定分寸上燃烧,在一定分寸上燃灭”。他把这种规律称为“逻各斯”,说它是“驾驭一切的”,以致太阳也“不能超出它的限度”。黑格尔说赫拉克利特“是第一次说出了无限的性质的人,亦即第一次把自然了解为自身无限的,即把自然的本质了解为过程的人”。
更令人惊异的是,赫拉克利特那时就已发现,事物运动变化的根据就在于事物内部,即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斗争。这是他超越他那个时代的根本之处。他认为万物都是由對立面组成的,例如,“昼与夜,冬天与夏天,战争与和平,过剩与饿”等等,对立面也是同一的,“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一条相同的路”;对立双方还是相互依存、互为转化的,“饱足”变为“饥饿”,“饥饿”也可以转为“饱足”;“如果没有非正义,人们就会不知道正义的名字”。因此,赫拉克利特非常肯定地指出:“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一切都是斗争产生的。”
叙述到这里我们不难看出赫拉克利特实际上已经触摸到辩证思想的核心或实质,也就是说对立统一的法则,在赫拉克利特这里已经开始建立。正如列宁指出的那样,赫拉克利特的某些论述,“是对辩证唯物主义原则的绝妙的说明”,他称赫拉克利特是“辩证法的奠基人之一”。作为辩证法大师的黑格尔,对赫拉克利特的对立统一思想,更是赞不绝口,指出“这是人们在认识方面所得到的一个伟大洞见”,并表示“如若我们希望命运是公正的,我们的后代永远保存最好的东西,那么关于赫拉克利特的残篇,我们至少必须说它是值得保存的”。尼采也完全同意黑格尔的观点,并以类似的口吻说:“赫拉克利特永远不会过时。”
的确,赫拉克利特虽然离开我们已经很久远了,但他始终没有被历史遗忘。在未来岁月中,只要我们需要一种本真的求索精神,需要那绝妙的辩证方法,那么,赫拉克利特就会随时向我们走来。
说不尽的苏格拉底
古希腊,这西方文明的发祥地,在我心目中一直被看作是哲学诞生的圣地。后来所有西方哲学,无论其从属于哪种流派或思想体系,差不多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渊源或思想萌芽。活跃在这一时期的哲学家那种热爱智慧、探求真理、追溯宇宙奥秘的执著精神,过去一直是今后也将永远是人类的精神源泉。当我们想起我们最早的哲学家泰勒斯,仰望星空、沉思宇宙奥秘时不慎掉进脚下土坑时;当我们想起阿基米德在罗马士兵的刀下还不忘记说“不要踩坏我的圆”的时候;当我们想起亚里士多德说出“我爱我的老师,但我更爱真理”时,我们总是感到有一种力量从我们心灵深处涌起,总感到有一种终极的东西在召唤我们。这是很多读早期希腊哲学的人的一种共有体验,也是人们喜爱古希腊哲学的一种情结所在。
就我个人而言,在所有古希腊哲学家中,偏爱更多的是苏格拉底。他的睿智、他的执著,还有他那独特的风格,好像是艺术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一样,总是那样饱满、鲜活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
距今2400多年前,苏格拉底出生在雅典附近的一个小山村。早年,他继承父业,当过石匠。据说阿克洛城入口处的三美神像,就出自他手。后来,他放弃石匠生涯,专门从事哲学研究,而且研究方式十分独特,后来竟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研究过哲学。他一生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著述,他的言论和思想主要是他的学生记述下来的。
他经常跑到街上,拉住过往行人,同他们谈话、讨论,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驮东西的驴子,雕刻神像的石匠等等,因而他常常受人嘲笑,甚至遭受不同寻常的粗暴对待。然而,“一旦你用心听他的话”,天才小子阿基比亚德确切地描述说,“你会发现,他的议论才是惟一有意义的,因此它们是神圣的,比其他东西具有更多的美德。它包括了许多甚至所有方面,是想完善自己的人应当认真思考的。”苏格拉底把他这种从具体事物的讨论、追问入手,推导出普遍结论的方法,叫做“精神接生术”。据说,“辩证法“一词就是从苏格拉底的方法中衍化而来的。苏格拉底用他的这种方法,提出了很多重要的哲学命题,诸如“认识你自己”、“知识即美德”、“理念说”等,在整个哲学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使古希腊哲学从苏格拉底开始由“自然哲学”转向“自我”哲学,即以研究人的原则、道德原则、社会原则为主的哲学,完成了哲学的一次历史性的变革。因此,苏格拉底同耶稣一样,被称为西方历史上“最有声望的人”。
苏格拉底在他的“哲学实践”中,给人们留下了很多流芳千古的佳话,使人们从中领悟到他固有的智慧和人格魅力。有一天,他的妻子克珊西普对他大发雷霆,他一看不对,赶紧溜走。刚走出门口,他妻子从后面赶来将一盆洗脚水泼在他身上。苏格拉底抹把脸上的水,从容地说:“我早已料定,雷霆之后必有倾盆大雨。”阿基比亚德看不惯苏格拉底的妻子,说:“骂街的克珊西普真是令人讨厌。”苏格拉底对他说:“你应该学会喜欢鹅的叫声。”他认为同难以驾驭的女子打交道,有助于磨炼自己。还有一天,有人看见苏格拉底正在集市上饶有兴味地看东西,便好奇地问:“苏格拉底先生,您今儿哪来的雅兴?”苏格拉底回答道:“我向来有兴趣的是,看市场上有多少我不需要的东西。”在苏格拉底看来,需求越少的人离上帝越近。还有人问苏格拉底:“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蹙额皱眉,您的心情怎么总是这样好呢?”苏格拉底答道:“我没有那种失去它就使我感到遗憾的东西。”据说,神的境界之一就是没有欲望。难怪,苏格拉底同孔子一样,被人们称作“圣人”。
苏格拉底的“智慧”不仅表现在对这些日常生活问题的富有哲理的回答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他对一些重要哲学问题的深入思考上。他不满意那些“自然哲學”家试图用水、气、火来说明世界本源的做法,认为这过于简单且令人费解。他举例说:“我甚至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当1加1时,是增加的数本身变成了‘2,还是被增加的数变成了‘2?”他认为:“如果谁要找出事物产生、消亡和继续存在的原因,就需要找出什么状态对事物是最好的,那它们应接受什么条件和应作出什么条件才能得到最好的处境。”因此,他主张哲学应更多地照顾人自己的心灵,明确提出:“一个人最大的财富就是每天谈论美德及其他。”所以有人认为,是苏格拉底“把哲学从天上召了回来,使它进入城邦,甚至打入家庭,让他考虑生活和道德、善与恶。”苏格拉底为深入考虑这些哲学问题,常常站在太阳底下进行沉思。有一次,苏格拉底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从清晨到中午一直站在那里苦思冥想。有几个伊奥尼亚人出于好奇,搬来他们的铺盖,睡在露天里,看一看苏格拉底会不会站一整夜。天亮了,站了一天一夜的苏格拉底向太阳作了祈祷,然后慢慢走开。我们不知道,苏格拉底这一天一夜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想通了没有。但后人们又一次把他同耶稣相提并论,说:“耶稣以爱上帝为世界上最大的事,苏格拉底则以‘爱智慧为世界上最大的事。如果说耶稣是上帝的化身的话,苏格拉底就是智慧的化身。”
以“爱智慧”为己任的苏格拉底,在当时的确被人们认为是最有智慧的人。据说,苏格拉底的一位朋友,去德尔斐神庙请求神谕,询问是否有人比苏格拉底更聪明。神庙的阿波罗神一向以预言灵验闻名,他明确地回答道:“没有!”这使苏格拉底很为难,他一方面确信神不会说谎,一方面又不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于是他开始认真寻访,看是否能找到比自己更聪明的人 。他先后察访了很多以聪明闻名的政治家、诗人和手艺人,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懂得自以为懂得了的事物,有的甚至由于苏格拉底试图向他们揭示这一点而迁怒于苏格拉底。因此苏格拉底真切感到:“起码在意识到自身的无知这一点上,我要更为明智一些。”进而,他对阿波罗神的“神谕”也恍然大悟——只不过是借苏格拉底晓谕人们:“你们之中的绝顶聪明者,就是像苏格拉底那样,意识到自己的智慧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他非常推崇德尔斐神庙上的那句铭文——“认识你自己”,并把它作为自己哲学研究的重要方向之一。
苏格拉底在理论上肯定真正的智慧是人类最高的美德之一的同时,也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自己人格的伟大。苏格拉底非常重视勇敢和阳刚之气,认为生就男人就要做男人应做的事。在他服兵役期间,有一年冬天,其他人因寒冷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他却光脚走在冰上。还有一次,战斗刚刚打响,他周围的士兵都纷纷逃离战场,只有他一个人守在军官身旁,并大声喊道:“镇静!要分清敌我!”
苏格拉底的人格伟大,在他被自己的同胞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处死刑时达到了顶峰。当墨勒图斯指控他犯有“腐蚀青年”罪时,他坚定地宣称:“只要一息尚存,我永不停止哲学的实践。”并表示像平常那样,继续教导、劝勉他遇到的每一个人。当他被雅典法庭判处死刑时,他的学生们力劝他逃亡,可他回答说:“与其违法而生,莫如遵法而死。”当他接受判决饮下毒酒时,他的一位学生忍不住说道:“苏格拉底啊,你这样被不公正地处死,真令我悲恸。”苏格拉底反问道:“亲爱的阿波多洛,难道你希望看到我公正地而不是不公正地被处死吗?”另一位学生克利托只好问道:“您去后,我们应该怎样埋葬您?”苏格拉底回答说:“假若你们还真能找到我的话,随便埋在哪里都行。”当他的学生们失声痛哭时,他反而劝诫他们别做出这样的错事,并镇静地说道:“我认为男子汉应该在平静中死去。安静些吧,耐心一点。”在毒药发作、死神降临的最后一刻,苏格拉底忽然想起一件事,向守在身旁的克利托说道 :“克利托,我还欠阿克里皮乌斯一只公鸡,你能记着替我还上吗?”然后,慢慢闭上了他的双眼。苏格拉底的得意门生柏拉图在他的《斐多篇 》中详细描述苏格拉底之死后这样写道:“我们的朋友就是这样死的,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说,在我认识的他那个时代所有的人当中,他是最有智慧的、最正直的和最善良的人。”
苏格拉底死了,他用一生的实践证明,知识即美德,勇敢与智慧相同一,号召人们热爱智慧,认识自己,强调:“一个未经考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就是说不尽的苏格拉底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遗产。虽然,苏格拉底生前死后总是受到一些人的嘲笑,但在他死后2000多年的历史进程中,那些真正思考问题的人们一刻也没有忘记他,将来也不会忘记。魏施德说:“人类历史不断面临危机,各种确然性遭到破坏时,有一个确定的东西被保留下来,那就是根植于心底坚不可摧的对正确行为的绝对责任,这是苏格拉底最大的发现。”
来自久远的“道德律”
去年,是康德逝世200周年,国内外很多学术机构、高等学校纷纷举行各种活动来纪念这位伟人,德国人还把这一年定为“康德年”。我也本想写些什么,作为学习的纪念。可由于杂事耽搁,迟至今日才拿起笔来。
其实,最让我割舍不得康德的还是他那富有感召力的“道德律”,虽然他发出的“道德律”时隔我们已经很久远。
终身未娶、毕生不出哥尼斯堡、“命中注定爱上形而上学”的伊曼努尔·康德,在孜孜不倦的哲学研究中,对几乎所有重要哲学问题,都发表了自己重要的见解,在哲学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成为承上启下的里程碑式的人物。特别是他提出的“理性”与“自由”原则,阐释了“现代性态度的纲领”(福柯语),开启了“现代性的序幕”(利奥塔语);人们形象地称他是一个“蓄水池”,“前两千年的水都流进了这个池中,后来的水都是从这个池中流出去的。”(安倍能成语)
我接触康德,是从他的“星云假说”开始的。虽然这一学说同我这篇文字的立论不十分相关,但我还是想从这里说起。他的这一学说,是在他的《自然通史和天体论》中提出的。学说公之于世之后一时曾引起不小的轰动,在整个宇宙起源研究领域中发挥出持久的影响。而其哲学意义在于,它推翻了牛顿关于太阳系自从被上帝第一次推动以后就永恒不变的唯心论和形而上学的观点,而把太阳系的形成看成客观物质的历史发展过程。恩格斯说:“康德在这个完全适合于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观念上打开了第一个缺口”。而他用以打开这一缺口的武器,就是反映事物自身规律的辩证思维。显然,康德已天才地意识到并能够运用这一思维方式解决其哲学问题。这一点,我们在他研究理性问题时看得越发清楚。他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了三个哲学问题:我可以知道什么?我可以做什么?我可以希望什么?这三个问题分别是认识论、伦理学和宗教所关注的主题,也是康德尽其毕生精力试图予以解答的问题。在这些问题中,康德首先盯住人的认识能力,即“我可以知道什么”的问题,以确定认识的方式和限度。他认为,人类总是习惯将主体的东西带入认知过程,使现实不能以它的本来面目出现在人类面前,因此我们把握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的表象。这是作为有限存在的人类在认知领域的命运。在确定理性在经验领域的局限后,康德没有简单重蹈休谟的“怀疑主义”老路,而是坚信,“是人类的本质驱使他超越自己和有限的世界,他一旦放弃了努力,就不成其为人了,就须回到野蛮和混乱状态”。康德在探讨人类这种系于本性的执着追求中发现,理性不仅有“思辨”的功能,而且有一种“实践”的功能。他说,“理性也能通过使它变为实在而与它的对象联系起来。”看到行为着的人类是康德哲学批判的一个转折点,即由认识领域转入实践领域,引出道德哲学的主题。康德在他的另一部伟大著作《实践理性批判》中,对这一主题展开了深入的讨论。
康德认为,实践理性是纯粹理性的继续,在其实现了的行动中,它就是纯粹理性的事业。纯粹理性在作实践的运用时必须控制内在的欲望和规定外在的目的。因此,所谓的道德就是为理性自身的规律所决定而不受任何个人欲望影响的意志的行动。因而,道德只有通过建立在纯粹理性自身的基础上,才能要求客观性和普遍性的权利。康德把这种道德律称为“绝对命令”,并把它概括为这样的公式:“这样行为,以使你意志的准则始终能够同时成为建立普遍规律的原理。”康德认为,人之尊重道德律有如绝对命令,完全是无条件的。道德律来自理性自身,理性的意识服从道德律,正是服从自己。因此道德只能是自律,而不能是他律。被从“独断论的睡梦中”唤醒的康德,正是在这里找到了超越因果必然性的突破口——自由。在康德看来,若无道德律,人就不会认识到他自己是自由的——“你应当”蕴含着“你能”。因为自由不能通过理性认识到。它的客观实在性是“通过体验到道德律乃是责任,乃是一种理性的必然而被发现的。”这就是说,在理性认知的世界内,一切都是必然的,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人没什么选择可言,因而无所谓自由。而在理性实践过程中,面对理性与欲望的对立,人必须作出选择,而选择就意味着你自由。所以,正是在实践理性中,人们才感受到了自由,才确立了自由的无上地位。同时,这种自由不是随心所欲的,在理性与欲望的对立冲突中,只有遵从理性意志的选择才是符合道德的,因此从根本上来说,当选择意味着自由的时候,自由亦即意味着责任。
康德的道德律虽然已经比较久远,也不无先验和思辩的色彩,但仔细读来,仍能给我们一些重要的启迪。(一)当人以理性存在物自居时,道德成为其必然的行为方式之一;当人试图超越有限存在确定绝对本性时,道德又成为其惟一的渠道或载体,因而在理性和超越理性范围内,道德都成为人与生俱有的内在本性之一。(二)自由是道德的前提,同时又是对道德的一种体验,因此自由本质上就是一种责任,人们追求和实现自由的过程,就是人们自主承担责任和义务的过程。(三)自由是人的本性的要求,而自由就是一种责任,因此尽责就成为满足本性要求的崇高使命,称其为“理智的满足”。康德以少有的激情感叹道:“职责啊!好一个崇高伟大的名字!”(四)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人作为类的存在物,是为使命而生,没有使命人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人又是人自己的目的,因而归根结蒂,人为人才是人的价值所在。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厌其烦地讨论康德,重复其道德律,不是我们热衷于康德的道德说教,而是现实生活需要康德的道德律。正如威尔·杜兰特说的那样:“在康德伦理学的绝对主义遭到近一百年的反对后,我们发觉自己又一次滚进了都市式的纵欲、乱伦以及因极端民主和荣誉至上所造成的残酷无情的个人主义泥潭之中;也许,分崩离析的文明重新欢迎康德对责任的呼吁的日子又将到来了。”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康德200多年前发出的感叹,好像又回响在我们的耳边,叩击着我们的心灵,特别是在当今社會所谓的现代性在很多方面违背康德现代主义纲领的时候,更感到这种叩击的沉重。
〔责任编辑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