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涛
那一年,17岁的外婆出落得如花似玉,是方圆几十公里有名的美人,家境殷实,遵照祖训还裹了双小脚。
那年冬天,天降大雪,雪深尺余。外婆迈动三寸金莲出院子时被躺在门楼下的人绊倒了,低头见是个讨饭的,顿生怜惜,端来了热汤,拿来了蒸馍。被救的叫张三黑,后来做了土匪还感念不忘,纠结一生。
外婆与外公的相遇真像电视上演的、小说里写的:夕阳西下,青山含黛,漂亮的外婆嘴里噙着狗尾巴草坐在沙河边的石墩上洗衣服。也许是外婆太专注于某个问题,衣服被河水冲得老远,听到有人从河里捞了衣裳喊,她才知道。抬头看时,是个青年,俊朗的身材,一脸的书生气,忧伤的目光。外婆扑通一下就掉进了那忧郁的眼神里,再没有爬出来。
青年姓王,是镇上染坊的伙计。
后来媒人来说媒。与外公一见面,外婆就笑了,正是那个帮她捞衣服的青年。
外公自小父母双亡,饱受饥寒,却天生爱读书,为生计去城里染布坊做过学徒,后又到镇上帮忙。在外婆的资助下,外公在镇上开了家染坊,做了掌柜。外公聪明、诚信,生意非常好。忙完生意的夜晚,外公總要读书,外婆就坐在外公身边纳鞋底。灯光下,常常一坐大半夜。
姨妈是噙着蜜糖出生的,可幸福的生活瞬间就被打乱了。正是民国,战乱不断,土匪猖獗,清风寨的张三黑已做了大当家,手下有50多条枪,称霸一方。
张三黑的手下盯上了镇上外公的染坊。
那天外公本要回家的,可朋友家婚娶,外公饮完酒就歇在店里。半夜时分,马蹄声急,火把照彻夜空。转眼间,20多个土匪冲进店里,两个伙计与外公眼睁睁地看着土匪把染坊抢个精光,末了,还绑走了外公。
外公被绑走以及土匪索要1000大洋的信息几乎同时传到了外婆耳朵里。为救外公,外婆以最快的速度筹到了大洋,用布袋一提,腰里插把菜刀,骑着头小毛驴,独自去闯清风寨。到了寨子,寨门却大开,原来在寨子上观望的张三黑认出了前来救自己丈夫的外婆。
外公被外婆从后山窝棚救回家,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第三天就去世了。
张三黑让土匪送回了大洋与抢走的东西,并央人来说亲,被外婆骂出了门。为娶到外婆,土匪在外婆家门口放了一袋大洋,可外婆三天都没动它,最终还是土匪自己取走了。
不久,土匪趁着天黑,在大门上插了一把尖刀。外婆也不含糊,就在尖刀旁也插上了一把剪刀,意思是用剪刀和他拼命。
那一年,外婆28岁。
我的母亲是个遗腹女,外婆28岁守寡,把自己的幸福和青春全交给了姨妈和母亲,风雨里,她辛苦劳作,忙里忙外,从不说苦。
外婆最大的爱好就是抽烟,而且烟瘾极大,烟伴随了外婆后半生。
记事起,外婆就给我讲外公如何爱看书、有文化,眼神与表情都很沉醉的样子。正上大学的我还与外婆探讨过爱情,外婆说:“只要心在一起,牵挂着对方,就是爱情。”
87岁时,外婆无疾而终。
那天下午,外婆从田里回来,对母亲说:“昨夜呀,梦里又梦见他了,他笑着看着我,我说,你交给我的事,都办完了。他点点头,仍是笑。”
选自《平顶山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