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缘分

2012-05-08 04:53钱二小楼
文学港 2012年3期
关键词:伊豆舞女雪国

钱二小楼

读书靠缘分,这话里面有三分道理。然而,那七分呢?我就说不清了。情形比较复杂,因素很多,谁又曾掰着手指头数过。我对不明就里贸然给别人开书单的人,有些反感。本人就遇到过两次。一次,读辽宁文学院青年作家班,一位老兄与我一见如故,喝着酒就在酒桌上给我开起了书单,一排有四五十本。还嘱咐我先读哪本后读哪本。他恨不得把他阅读所得的读书三昧,倾巢全部卸进我的集装箱。好心有时办不成好事。另一次,就不说了,是在复旦大学。我读杂书,是遇到什么读什么的主。也系统地读过三四套丛书,上当的时候居多。记不得什么时候与川端康成老先生相遇的,初始看的是《伊豆的舞女》。一见便迷上了,稀哩哗啦,一迷就是三十多年。

人是奇怪的动物。语言这东西的磁力,你有时真无法摆脱掉。也许叶渭渠老师把川端康成的日语美化了。我只恨我是外文的瞎子,读不了原著。可这也蛮好了,这一桌满汉全席由叶渭渠先生手的转换,够我吃一辈子了。

川端康成(1899~1972)日本现、当代小说家。出生在大阪。幼年父母双亡,后祖父母和姐姐又陆续病故,孤独忧伤伴其一生。其成名作小说《伊豆的舞女》(1926)描写“我”和流浪人的感伤及不幸生活。一位孤儿出身的大学预科生去伊豆旅行,途中与流浪艺人结伴而行,其间,对一位14岁的舞女产生了似恋非恋的愛慕之情。在青年学生的主观感觉、体验中,通过舞女、中风老人、流浪艺人、茶店老板娘、旅店老板娘、孤儿及老奶奶等人物的先后出场,在青年学生孤寂、忧郁的心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特别是仅有14岁的舞女熏子美妙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青年学生的心灵的湖面上泛起了水花。“要是那样,就让那位舞女住到我的房间里来吧。”在青年学生的眼里,开始一直错把熏子看成是“成熟”的女子。当从舞女的无拘无束、无邪无欲的神态上,青年学生明白了她还是个未成熟的“孩子”时,脑子里澄净得好像被擦洗过一样,笑容久久停留在脸上。一次心灵的撞击及情感的升华,结构成了青年学生和舞女之间的感情交流。环绕舞女的社会气氛是悲哀的,而自己“孤儿根性”的心灵底色本来就是悲哀的,因此形成了《伊豆的舞女》悲凉的基调。然而,在这种悲哀的氛围中,舞女和青年学生在心与心的交流中都互相得到了慰藉,从而使两颗自卑的、灰暗的心变得自信、明亮了起来。这一心理变化,作者在《伊豆的舞女》的结尾作了浓墨重彩的描述:“这时我的心情是美好的、空虚的。明天我将带着老奶奶到上野站去买前往水户的车票,这也是完全应该做的事。我感到这一切全融为一体了……我的头脑变成了一泓清澈的水,它一滴一滴溢了出来,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我心里快活得甜滋滋的。”

可以看出,川端的早期文学作品是立足于人生的悲哀和寂寞来构思的,其本质是通过“佛典”的幻想境界的创造给悲哀寂寞的人们伸出援助之手。他这一文学特征不是“超现实的形而上学的纯理念的”,而是主观自省(包括自救)和客观审视的融合。在以哀伤颓废为基调这一点上,它的道德归向和理想闪烁是主题的核心。这大概就是诺贝文学奖授奖委员会称赞川端康成的作品“表现了日本人的内心精华”的主要原因吧。

在《花未眠》一文里,川端康成说:“强调自然美是无限的,美是邂逅所得和亲近所得,艺术创作应该重视写实、表现自然美。”《伊豆的舞女》达到了这一艺术追求,并得到了很好地诠释。强调偶然的邂逅性,强调自然美,用大自然生发出的意象来表现诗化的生活,是川端康成给我的精神财富,并影响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的审美追求。甚至对现代诗常出现的“船票”、“地铁车站”等词汇无法忍受,觉得其太粗俗、丑陋了。我之所以,后来迷恋上了杨炼早期纯情诗,就是受了川端的影响。至于后来对东北诗人西岸的崇拜,那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由于万琦和李轻松的引荐,和我们经常在一起“鬼混”的结果。

反复拜读《伊豆的舞女》后,我开始有目地收集川端康成的作品,说成“千方百计”也可以。哪怕是对其只言片语的评论,我都要抄在我笔记本里。不长时间,所有翻译过来的川端康成作品各种版本,几乎全部归入囊中。当然是金钱赎买的时候多,也有强取豪夺的。一次,在本溪的文友冯金彦家,他书架上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全集里川端康成那本,有一篇小说是“收集”中的漏网之鱼,我当然不能放过了,不顾主人和其夫人面有难色,借着酒后满脸的酡红,强行把它带回了自己鞍山的家里。此时想起,真有点不好意思呀。惭愧呀惭愧。当今所谓的“粉丝”恐怕不及我当年的厚脸皮,厚颜无耻。夺人所爱,已达到了这种程度。

后来,我从其《雪国》、《浅草红团》、《水晶幻想》、《千鹤》、《山之音》和《古都》等大作中,进一步体会川端君追求唯美伟大的探索,我受用了他全部精神食粮。川端康成,用大爱抓住“纯洁”和“美”,他那用文字构筑的西方芭蕾形体语言所展现的幻美,真是太奇特、太绝妙了。

读书有时如品茶。与道士喝,讲究个清心;与和尚饮,讲究个境界。你不能把啜北京的大碗茶,与品三十年的普洱相提并论。啜北京大碗茶那是为了解渴,其如快餐文化,你满身的汗水,站在北京街头迎风飒爽一饮而尽,大剁快哉。而喝上好的普洱或铁观音,要先净身,后静心啊。净身是指“沐浴更衣”,那么静心呢?首先是去燥造闲,沁芳心如水月。做不到这一点,哪能入了门径呀。心不到,眼到,又有什么用?那文字般若就隐藏或含蕴其中。你静不下心来,就是把那上品茶具再三番五次的滚水烫沸,也是顶不了事的。如做到了先净身、后静心,虽茶未入口,闻到从茶盏飘散过来的茶香,人已陶醉了……

这是我读川端康成养成的习惯。因为阅读他的作品,快了不行。他不是中国当代作家在写作时,追求写作快感的人。以流畅作为自己叙述艺术个性。川端君以“涩”“滞”见长,依靠内在情感推动情节。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让方家见笑了。在我后来邯郸学步,小说写作的实践中,复旦大学的郜元宝老师指出了我习作的缺点,他说可能是你从诗歌转为写小说的毛病——反复咏叹。我深知是受川端老爷子作品的影响。这不奇怪,对他作品的反复揣摩,熏习的结果。这让我在较长的时间,不敢再看川端康成的小说。我知道它是艺术和精神大餐,但后现代的一代人不喜欢呀。我要生存,就得符合时代的需要。

现在的读者,会觉得川端康成作品“闷”。这不奇怪。

《雪国》是他用了十二年时间写成的另一个代表作。小说围绕男主角岛村的三次北方雪国之行展开。岛村初到雪国,结识了三弦师傅的女弟子——十九岁的驹子。驹子单纯而天真,对生活倾注了满腔诚挚,岛村为驹子的纯洁美丽所打动。不久,岛村重游雪国,在火车上遇见了美丽的姑娘叶子。叶子一心扑在生命垂危的三弦师傅之子行男身上,沉浸在梦幻般的爱情世界里。叶子“近乎悲哀的美”使岛村为之倾倒……《雪国》展示的是一种虚无主义的“徒劳观”。无论是岛村、驹子、还是叶子,他们对人生所作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是一种美的徒劳。爱得深而不可得,不可得而又不怨,在这种自我安慰中追求永恒的美。感伤中带着抒情,这是川端作品的独特之处。《古都》问世于1962年。故事以一对孪生姐妹千重子和苗子的悲欢离合为主线,穿插着青年织工秀男与她们之间的曲折爱情,着重描写了姐妹二人的骨肉之情。《古都》借助京都的自然景物,烘托、渲染了姐妹骨肉之情,使京都的山川草木、四时节日和风土人情都染上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性格风貌。

川端康成在他的《文学自传》中写道:“早在十五年前,我脑子里就已构思了一部题为《东方之歌》的作品,又想把它写成天鹅之歌。用我的风格,去歌颂东方古典的虚幻。也许我没能写出来就死去,不过我一直想写它,只有这点我希望能够得到理解。”有评论说,他之所以写出了《伊豆的舞女》、《雪国》、《古都》等充满了浓厚的日本民族气质,贯串着日本古典文学的幽玄、纤细、感伤情调的作品,是受东方佛教的虚无思想的影响。我则认为,川端康成作品里面始终有一个“大意蕴”在,那就是“寻找”。虽然是“徒劳”的寻找。他在找什么呢?我不知道。欲说,但,说不出来。我曾模仿他的作品写了一个在路上的故事。嫌丑,不……不敢拿出来示人。1968年,他因《雪国》、《古都》、《千只鹤》三部代表作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读书犹如外出踏青。在郊外、深山古寺,一旦遇到好的风景,有的人是马上拍照,把美景摄入镜头,据为己有。这种“有”是留在相纸上的,不从心过的。即使从心而过,也是短暂一瞬。宛若大多数人书架上的书,占为己有是回事;拜不拜读,则是另一回事了。我是身上从不背相机的那一伙人。要把眼前的良辰美景全部从心头上过一遍,进行文本细读。过一段日子,风景留在心里多少是多少,能留下来的肯定是精华。纯粹的纯度到百分之百。做一个永远活在回忆里的人,所谓的“意淫”。我读书也是这样。

说句诚实的话,我对日本文学是充满敬意的。再说句实在话,日本文学,我只读了川端康成。我想这就够了。对此前的源氏物语,此后的大江健三郎,还有什么村上春树,我想不读也罢。我常对朋友说,人一生只能做一二件事情。多了,几乎不可能。那么,我一生有选择的只读八九个作家的作品,也就行了。把他们的精魂读出来,把他们的内心里呻吟读出来,把他们情感的大愉悦读出来,作为自己人生的标点符号,人生交响乐的休止符。还不够吗?我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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