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是怎么出头的

穆涛

世事在变，世态在随着变。

我小的时候，钱是一种很有问题的东西。有钱的人都有问题，让人疏远，甚至憎恨。才过了三十多年，没钱的人却成了问题，让人疏远了，被号召着扶贫。经济成了唯一的核心，在這个核心里，钱也让一些大人物出了问题，革职，入牢，割脑袋。以前读到“沧海变桑田”这几个字的时候，总觉着要经过很长时间，巨变原来是剧变，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像毛主席写的那句诗，弹指一挥间。

我们传统文化里有一个核心字，叫德。德是好行为的结果，“行到有功便是德”，说一个人缺德，不是小事情，是说这个人品行失端，品质不太过硬。我朋友里有一对夫妻，是两个大好人，心肠好，脾气也好。几年前双双下岗了，因交不上学费孩子入不了重点中学的门，最近经常听贤妻骂贤婿，“缺德的，快点想办法吧”。

坊间流行的“大实话”也变化了，以前说“棒打出头鸟”，如今说“爱拼才会赢”，以前说“为富不仁”，如今说“一切朝钱看”，以前说“挂羊头卖狗肉”，如今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以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今说“形势大好，人心大坏”。我们用三十年的时间把一个突出的弱国建成了一个突出的强国，是了不起的大成就。但这三十年里，我们传统价值观里的“仁爱”、“淳厚”这一类东西随风飘逝了多少呢？坊间的“大实话”都是“经验之谈”，是民间智慧。看一个时期的世态人心，听听这些“大实话”，差不多就知道了梗概。“大实话”是众生素描，是浮世绘。

世事全是人干出来的。一个时期里的人，要对这个时期里的行为承担责任，想不承担也不行，推卸不了，这就叫历史。权势再大的人，想掩藏住糟糕的一面，也只能掩藏一时。纸包不住火，这是历史无情的一面。佛界有一个词，叫修行。修行不是一个人躲进深山老林去养生，而是检点自己身、嘴、意念上可能犯下的过失。身体上易犯的有：杀、盗、淫。嘴上易犯的有：妄语、两舌、恶口、绮语。绮语就是漂亮话。意念上易犯的有：贪、嗔恚、邪见。这就是佛界说的十恶业。身体、嘴上的过失容易控制些，意念里的过失就麻烦多了，因此老和尚也要面壁十年，圣人也要一日三省吾身。

孔老夫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思无邪是指一个人行为之前的念头或思想，一定要在正路上。《礼记·经解》对此有两句评语：一句是，“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第二句是，“故《诗》之失，愚。”

我们有五千年冗长又高明的文化，被分别写进二十四部史书，每一部书又有若干个貌合神离的细节。细究起来，每个细节原来都是很短的时间呢。

看来，继承传统文化，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选自《燕赵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