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
人总是要生病的,躺在床上,这时你先想起的是母亲。
你不自觉地向上仰起额头,似乎母亲的手掌即刻会像你小时那样,摩挲过你的额头。此时此刻你最想吃的,可不就是母亲做的那碗热汤面?
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
你转而相信情人,盼望此时此刻他能将你搂在怀里,让他的温存和爱抚将你的病痛消解。可是你的企盼落了空。
你最终能够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自来水龙头底下接杯凉水,喝得咕咚咕咚,味美竟如在五星级饭店喝矿泉水一样。你惊奇地注视着这杯凉水,发现它一样可以解渴。
等你饿急了眼,还会在冰箱里搜出一块干面包,没有果酱也没有黄油,照樣把它硬吃下去。
于是你发现,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病,不但没有什么悲惨,相反感觉也许不错。
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对自己上街、自己下馆子、自己乐、自己笑、自己哭、自己应付天塌地陷的难题……这时你才尝到从必然王国飞跃到自由王国的乐趣,你会感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比和另一个人什么都绑在一起更好。
这时候你才算真正长大,虽然这一年你可能已经70岁了。
摘自《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