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营
茶几上摆着几张电影《白鹿原》的剧照,陈忠实说,他没有参与电影剧本的改编;别人改的本子,他也还没有看到定稿。“改得好我欢迎,改得蹩脚,我也不说啥。”
和千千万万的传统文人一样,陈忠实也有特别看重的东西。
“冷娃”陈忠实
用陕西话讲,陈忠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冷娃”。在陕西,“冷娃”有几个鲜明的特点:性格上庄重实诚,不耍滑头,有胆有识,执著,一根筋;做事上不善变通,寡言少语,不好接近,实则面冷心热。
《小说评论》杂志原主编李星向记者讲述了这样一则小故事:1991年,陕西省酝酿省文联和省作协的换届,省委有意让陈忠实去省文联担任党组书记,当时他还在乡下老家写《白鹿原》,对此事完全不管不问。后来,上边有人找陈忠实说此事,他就接连两次写信给省委主管领导,说自己正一心写作,不愿意当领导。
后来,这位领导见到他说:“忠实,你的信我看了,你还是去吧,省作协安排了另外的同志。”陈忠实再三说,自己留在省作协,也只是为了专心写作,绝不是要当领导,弄得那领导有些不悦,有些生硬地跟他说:“这已经是定了的事,你要服从组织决定。”
陈忠实的犟劲也上来了:“我要不去会不会开除党籍,不让写作?”
领导沉思了一下说:“那当然不会。”
陈忠实接过来说:“那就这样,我不去文联,也不在作协担任任何职务!”
不过,有些宿命注定逃不掉。两年后,原定陕西省作协主席人选路遥意外病故,陈忠实还是被推到了领导岗位。
被改变的文学路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在《白鹿原》的扉页上,陈忠实引用了巴尔扎克的这句话。他出生的地方,也叫白鹿原。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后来被陈忠实经过酝酿,写入了小说。
1942年,陈忠实在那里出生,夏日三伏的燥热天气,让刚出生的他全身起满了痱子,小嘴唇也暴起了燎泡。后来,母亲常把这个与他遭遇的坎坷联系起来,“你落生的时辰太焦躁了,那天能遇着下雨就好了。”
文学成了他的雨。在哥哥陈忠德眼里,陈忠实很早就显示出了文字上的天赋。大约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陈忠实读到赵树理的小说《田寡妇看瓜》,也仿照着写了篇《桃源风波》,语文老师给了他一个比满分还要高的评价。
正当一个文学青年的瑰丽梦想刚刚开启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来临了。
看到古今中外甚至包括建国后的文艺作品全都被拿来当做“毒草”批判,甚至一些人的日记也被翻出来,捕风捉影地查找里面的“反动言论”,被抽调到公社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搞运动”的陈忠实,赶紧趁周末返回老家,把厚厚的一摞日记一页一页撕下来,拿到茅房里烧了。
尽管如此,陈忠实还是没能逃脱厄运,一帮“红卫兵”小将从他的几篇作品里“找出”了问题。他被扣上了一个“保皇派”的帽子,被罚去学校养猪。有一天,他拉架子车到西安一家面粉厂买饲料麸皮,偶然看见一串游街队伍,在那里挨批斗的,正是他所崇拜的柳青、杜鹏程等作家。
早年曾被称为“小柳青”的陈忠实多次跟媒体说,很喜欢这位同为陕西人的前辈作家,“文革”时上五七干校,他的背包里只有两本书,一本《毛选》,另一本就是柳青的《创业史》。在之后的岁月里,陈忠实与柳青也曾有过两面之缘,陈忠实都没有勇气去和自己景仰的作家说说话。
1979年,他终于捧出了荣获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信任》,并以此重归文坛。
回不去的白鹿原
20世纪80年代中期,国内文学的热点渐趋多元化,陕西省作协赫然发现,旗下的作家们大多集中在中短篇小说创作领域,每隔三年(现在已改为每隔四年)评选一次的茅盾文学奖,竟然连一部长篇小说也推荐不出来。为扭转这一局面,1985年夏天,陕西作协专门召开了敦促青年作家从事长篇小说创作的会议,路遥、贾平凹等一批与陈忠实同期成长起来的作家,很快投入到了长篇小说的创作中。
白鹿原的故事开始发酵了。
陈忠实的老朋友冯希哲教授告诉记者:陈忠实是那种很“笨”的作家,《白鹿原》里的每个人物,在现实中基本上都能找到原型,曾经有一篇论文专门研究这个问题,搞人物索引,冯希哲拿给陈忠实看,陈忠实哈哈一笑,硬说自己是虚构的。
陈忠德也说,弟弟送给他10套《白鹿原》,他只看过一遍,就全部被熟人要走了。记者问他看《白鹿原》的感受,哥哥说,里面的好多事儿他都很熟悉,都是身边发生过,或者从小听说的故事。
在计划写作《白鹿原》之初的1986年,陈忠实把自己置身于长安、蓝田、咸阳三地的资料馆里,整天埋头查阅与乡土历史有关的县志。如今,关于陈忠实如何逃离城市喧嚣,独自一人蹲在乡下小屋里,创作《白鹿原》的故事,在西安当地,已经是众口流传。
白鹿原上萧瑟的场景渐次消弭,往日的破败荒凉逐渐被新修的柏油马路和拔地而起的大学城取代,为古老的土塬增添了不少年轻的气息。只是,这片土地依然不太富裕。从县城到陈忠实老家所在的村子,至今没有通公交车,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若想进城,需要先走十几里的坡道。不知从何时起,坡道边上挂起了方砖大小的指示路牌,上面用指示箭頭一路指着“陈忠实旧居”,终点就是陈忠实家的那所老宅子。那里现在已经无人居住,屋门紧锁。
老宅子的主人陈忠实生活在西安市区。每年清明,陈忠实都会带着家人回老家上坟祭扫,然后到哥哥陈忠德那儿小坐。两个人尽管年龄只差三岁,但却一直有着“长兄为父”式的礼法,彼此之间除了敬重,并没有多少心里话聊。
摘自《中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