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而写,与不能不写

2012-05-08 03:40欧阳斌
红岩 2012年6期
关键词:立碑小说家小人物

欧阳斌

在和一部分重庆青年小说家的接触中,编者曾有意识地将某些个注意力,牵引到这样一个话题上来:你为何而写。

話说汉语是一种奇异的“场景语言”,譬如在一次日常会话,或是一个适合摆龙门阵的场合,本该用口语闲聊,但你突然采取书面语的方式发问,基于对谈资突然变得“正式”的不适,场面上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于是你不得不改口:哎呀,恁个说嘛,你为啥子要写作噻?

终于说到关乎文学的话题时,恰巧是我们的书面语言回到口语的时候,这个事就显得既有趣又有意味。那么,事实是直接回到母语的交流方式,人们的反应才一下子开始热烈。我还注意到,操持着口语、母语,继而土语、方言俚语,甚或网络语言的这所有潜在的回答者,无论你是一个小说作家,还是一个普通读者,甚至你啥子都不是,貌似你都至少是一个,在大众语境当中,热衷于跟“熟悉的”热点事件沟通和互动的,“生活之网”的网民。只是,现如今每个人的这张网,都不再是先前那同一张。此时,即便这个被渐渐炒热的话题,其实质是一个标注着各自生活处境中“非常严肃”的、沉重的“命题”,也渐渐地得以被化解,继而达至明朗。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当中大多数作家,无论你是一个“严肃文学”的作者,还是一个带有“畅销书”标签的写手,又或者你是一个孤独而听着风声的地下诗人,无论你多么行销或多么小众,在你的潜意识中,你都是希望获得更多的沟通,而真实的沟通,竟然那么有限,且需要置身于——恰当的语境。“为何而写?”如果你的内心还没有彻底失望和迷惘,那么你休要说,不为任何而写。最后,问题的关键部分是这样的,你的写作对象找到了吗?

于是我注意到敬东的一句话,小说为熟悉的普通人而写,不仅如此,末了他还加上“为熟悉的普通人立碑作传。”日常交谈中,言语显得不多几近于无的敬东,置身于对“熟悉的”普通人的写作中时却变得滔滔不绝。我留意到他最初写的“棒棒”,语言甚至显得拉杂,铺陈过多细节纷呈且乐此不疲,能感受到作者在享受整个写作过程,像是代言着这个群落某些急切的倾述,不吐不快不能不说而沉浸其间。那么,在《你都干了些什么》中,基于对“熟悉的”五叔,这一在虚妄的爱与残酷现实中挣扎一生,最后用反叛自身道德的极端屈辱——考试“作弊”,来为自己民办教师生涯和残酷的一生划上句号的“熟悉的”五叔,沉重的一生却在李小娟这一代表着看得见摸不着的生活的象征者口中,在作者敬东极尽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完结。就如生活本身那样,小人物脆弱的一生,更易被时代的大风所吹散。

在敬东们的写作意识中,“立碑作传”同样代表着一个故事中人物的历史完整,完整就须得有归纳,这似乎是我们传统文学中“宏大叙事”的一部分原则。但富有意味的是,敬东们预备立碑作传的对象,并非符合“宏大叙事”文本结构中,主人公须得是“大人物”的另一个准则,也不属于将人物行以“神话”的小说理念,而仅仅是——小人物的呈现与还原。这是一个关乎小说中的历史观,发生变迁和逆转的话题。

小说家罗斯曾借助于后现代哲学家弗朗索瓦?利奥塔的言论基础,对“宏大叙事”有过这样一个评判:“由于将一切人类历史视为一部历史,在连贯意义上将过去和将来统一起来,宏大叙事必然是一种神话的结构,它也必然是一种政治结构。一种历史的希望或恐惧的投影,这使得一种可争论的世界观权威化。”那么,纵观十位青年小说家具体的文本,他们引入的写作对象——无论是贺彬笔下的“我堂姐”(区别于莫言用“我爷爷”“我奶奶”成就一部宏大家族史的源头)、夏天在书写《我们家族的神圣葬礼》中的各色小人物之死,还是姚念兵用键盘敲出的、一阵风似地被吹散的沙湾众生相;以及在城市底层或各个真实的、虚拟的角落里,那些由作家娓娓、强雯、宋尾、谭竹随性抓取的各色人物,他们人生的轻重缓急,貌似与历史的归纳相去甚远却又紧密相连;那么,王富中笔下的索先生,和游睿刻画的刘福安,以及在敬东的键盘下复活的五叔,则在城乡穿梭的世事中,同样面临着被疯狂提速的时代快速湮灭的境况……所有这些,赫然地与宏大叙事的传统相悖,在这样一种书写方式上,对小人物历史印迹的忠实记录和还原,无形中打破了——将某种“世界观”神化、权威化、合法化的文学传统,用那些鲜活的,同时随时可能被忽略、被遮蔽的另一部分人性,校正、还原并丰富着人类的精神历史。虽然,这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自量力”,和微不足道。

基于此,本辑十位青年小说家的作品,取材上全盘抵拢更小的“小人物”,小到生活及知识可以视而不见;叙述和结构区别于前辈宏大叙事援引至中短篇的某种固定,实践分道扬镳;形式和语感上西语小说特征尤其“虚构气味”浓郁,现代汉语运用至中短篇小说创作,显得尤为得心应手,渐趋放松跟成熟。基于呈现而非书写——时代小人物悬浮与慌张的生存面貌,和某些弱势群落的个体心灵史,如斯文本价值,尤为抵近小说实质和文本开化。

“你为何而写?”当我再次发问,已经无人理会。明显地,这个问题开始变得无关紧要。然而我分明从他们的作品中,从某种写作状态里,看到了这样的回答:不能不写……。看上去,这已不是原先那个问题了。嗯,重要的是,对于这一拨写作者来说,它再也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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