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经济运行状况看,三季度处于年内增速底部,四季度将出现小幅回升,预计全年GDP增长略高于7.5%,CPI涨幅略低于3%。在欧债危机反复恶化、全球经济持续低迷的国际环境下,我国实际经济增长与预期目标的差距为新世纪以来最小的一年,主要宏观经济指标基本达到预期目标,成绩来之不易。
尤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一是在经济持续下行中,坚持房地产调控不动摇,积极化解投融资平台风险,有效减轻通胀压力,成效显著;二是经济结构调整取得新进展,表现为服务业发展势头良好,中、西部地区呈现较快增长态势,就业状况总体平稳,城乡居民收入保持较快增长;三是在财政收支压力不断加大的同时,积极推进民生领域改革,支出大幅增加,对促进消费增长和保持社会稳定均发挥了重要作用。
也应看到,当前经济运行状况用短期、周期性因素难以充分解释。从GDP季度累计同比增长看,本轮经济回调到三季度已持续了十个季度。这是我国自1992年开始发布该项指标以来,回调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经济增长也明显偏离了2002年—2011年10.6%的季度平均水平。
这不仅反映了我国经济增长阶段、运行机制的变化,也说明对宏观调控目标、手段和传导机制也需要重新认识。具体来说,2012年经济运行机制发生了以下新变化。
全球经贸相互影响加深
在世界经济稳定增长时,由于新兴经济体保持了更快速度的增长,我国出口结构发生积极变化,主要表现为对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出口占比持续上升,已超过50%。
年初以来,欧债危机出现反复,发达经济体陷入低迷或衰退。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市场规模较小,对发达国家依赖程度较深,经济收缩步伐明显加快。今年二季度,印度、巴西GDP增长分别为3.9%和0.5%。我国对发达经济体出口增长下降的同时,对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出口也出现同步甚至更大幅度的下降。这是今年以来我国出口增长大幅回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以往的分析通常将外部环境视为我国经济发展的纯外生变量。2011年,我国经济总量占全球份额达到10%左右,经济增量占比超过50%。随着我国经济规模的扩大和对全球增长贡献的上升,世界经济中的“中国因素”日益凸显。本轮经济回调中,我国经济减速、进口收缩对世界经济和大宗商品价格均产生明显影响。外需萎缩和内需收缩形成恶性循环,经济下行压力比预期更大。
地方政府投资扩张能力下降
在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冲击的过程中,地方投资快速扩张,对我国经济在全球普遍低迷的情况下率先复苏发挥了重要作用。其投资资金的主要来源是:投融资平台通过土地抵押等多种方式,从金融机构获得巨额信贷资金;房价、地价持续上涨,为地方政府提供了大量土地财政收入;经济增长回升,地方政府财政、税收收入逐季提高。
今年5月以来,党中央、国务院相继出台了一系列稳增长的政策措施。但与2009年相比,政策传导不畅,效应低于预期。除了力度相对较小以外,主要原因在于地方政府财力不足,投资、配套能力明显下降。一是房地产市场进入调整阶段以后,房地产开发商减少土地购置,使土地出让金收入明显下降;二是金融机构为规避风险,大幅缩减了对投融资平台的贷款;三是受速度效益型模式的影响,经济增长逐季放缓,财政、税收收入增长大幅回落。此外,由于前景不明,预期不稳,信心不足,风险约束明显增强,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地方政府投资扩张。
出口竞争力出现下降迹象
近五年来,出口对GDP增速的贡献平均为26%,年均拉动GDP增长2.5个百分点,而今年1月—8月,出口仅贡献0.61个百分点。出口下降是今年增速放缓的主要原因。目前,鼓励和支持出口的政策作用有限,除了全球需求疲软外,一定程度上可能反映了我国出口竞争力的变化。
从市场份额和出口增速看,似乎尚难得出我国出口竞争力下降的结论。据我国海关统计,我国对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的出口份额基本稳定。根据美、欧统计,我国在美国市场份额今年微增,从去年1月—8月的17.7%上升至今年同期的18.1%;欧盟份额略降,从去年同期的16.4%降为15.8%。1月—8月,我国出口增速仍高于30个主要经济体的出口平均增速。
但是,今年以来我国FDI一直呈负增长,而且部分投资具有明显的产业转移性质。不少外贸企业反映,我国劳动力成本大幅上升,社保缴费过高,个别国际品牌关闭了在华生产基地。根据商务部监测,我国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国际市场份额已经持续小幅下降。随着我国要素价格上升,出口竞争优势逐步由低成本向规模经济、产业聚集效应转变。当外部市场持续萎缩、内部市场不振时,规模经济、产业聚集对成本上升的抵消作用也在减弱。上述因素的变化,可能预示着我国出口竞争力开始下降。
财政收支压力明显增强
财政收入增长随GDP增长的波动而波动,且波动幅度大于GDP。1996年以来,GDP年平均增长9.8%,财政收入和税收收入分别增长19.8%和18.9%。16年间,经济增速最低的四个季度为1998年一二季度、2008年四季度和2009年一季度,GDP平均增长6.9%,财政收入增长2.4%,税收收入零增长。今年以来经济持续下行,财政增收压力逐渐增强。1月—8月,全国财政预算收入累计增长10.8%,比去年同期回落20.1个百分点。8月仅增长4.2%,中央财政收入下降6.7%。在推行结构性减税的同时,基层税务机构迫于增收压力,各种非税收入大幅增加。
从国际经验看,所处的发展阶段和税制特点决定了发展中国家税收对经济增长的弹性明显高于发达国家。当高速增长阶段结束、进入中速增长阶段之后,7%左右的经济增长将成为常态,中央、地方财政收入增幅将持续大幅度回落。显然,依靠非税收入应对财政持续减收,无异于竭泽而渔。同时,在迈向高收入社会的过程中,政府公共服务支出将明显增加,且具有刚性,中央、地方财政可持续性面临考验。
货币政策效应减弱
我国M2占GDP比重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最高。今年前三季度,货币供给趋于宽松,反映市场资金状况的银行理财预期收益也逐步下降。但与此同时,M2增速企稳回升,社会融资总量也大幅增加,然而实体经济新增中长期贷款、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则回升缓慢;实体经济尤其是中小企业资金紧张,融资成本居高不下;企业负债同比增速持续下降,而财务费用同比增速却维持在30%以上。经济下行中,企业利润总体下滑,非金融类企业盈利空间明显缩小。上半年,2455家上市公司总净利1.02万亿元,同比下降1.54%,非银行上市公司利润同比下降16.4%,而16家上市银行净利润同比增长18.2%。
出现上述情况的直接原因,一是企业经营风险加大,不同信用等级、贷款期限之间的利差开始扩大;二是企业资金链紧张,银行议价能力相对提高,综合成本上升;三是受贷款规模和监管指标限制,银行信贷供给受到约束,大量资金在体制外循环;四是信托公司、小贷公司及其他借贷中介的融资成本较高,普遍在10%以上。根本原因则在于金融过度垄断和中小银行发展不足,严重扭曲了资金配置,降低了货币政策的有效性。
就业对经济增长约束放缓
在应对亚洲金融危机和国际金融危机时,之所以将8%作为我国经济增速的目标底线,一个重要的依据就是就业。即8%左右的经济增长能够创造约800万个就业机会,从而保障新增劳动力的就业需要。
随着我国人口结构和劳动力供求关系的转变,以及经济结构调整尤其是服务业的快速发展,就业对经济增长的约束明显缓解。与此同时,由于速度效益型模式没有根本改变,经济增速短期过快下滑,中央、地方财政收入大幅下降,企业赢利能力和水平滑坡,亏损面不断扩大,财政金融风险可能集中爆发。因此,需要确立稳增长、稳效益、防风险的宏观调控基本思路。
在实施积极财政政策和稳健货币政策的过程中,应做好相关预案和政策储备,重点防止短期内经济增长大幅度滑坡,从而稳定经济运行的质量和效益,为微观主体调整和增强对新增长阶段的适应性争取必要的时间和空间。
2013年,世界经济仍处在调整期,宽货币、紧财政难以根本解决结构改革不到位和需求增长乏力等问题。同时,发达国家实施再制造业化战略,以互联网、新能源为代表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正在兴起,全球产业结构调整出现新动向。我国经济正处在增长阶段转换和寻求新平衡的关键期。
增长阶段转换实质是增长动力的转换,也是原有平衡被打破,重新寻找并建立新平衡的过程,经济运行总体比较脆弱。密切关注经济运行机制出现的新变化,增强政策弹性和有效性,有利于促进国民经济平稳运行。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