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土

2012-04-29 00:00:00施京吾
财经 2012年31期

在中国人的文学图景中,湖光山色是逃避尘世喧嚣之所在,是让纷扰着的心灵复归之寓所。中国式的山川河流、田野大地,从来都尽显自然本色,且与精神相连接,陶潜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写尽山水情怀。中国人热爱土地,热爱自然,一般来说,那是发自肺腑的真切、恬淡、唯美。中国文学景观中的土地,很少看到血雨腥风,哪怕尘烟也多被文学家们手中的笔竭力回避。

纳粹文学也同样充分表达着对土地的热爱,从对土地的情感而言,很难说德国文学家比中国文学家的情感浅薄或不够真诚,他们一样热情赞美土地、讴歌家园。但是德国与中国的“土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选择,土地是德意志的生命,对中国则是一种意向和精神,是对尘世生活的逃避。一旦德国文学家将土地与生存空间相结合,附着在土地上的已全然不是中国式的纯真和淡然,而是德意志的血。血与土,构成了纳粹文学的景观,他们用赤裸裸的武力表达对大地的热爱,这是一种充满欲望的冲动,成为纳粹征服世界的动力。

面对破碎的德意志,赫尔德、歌德、海涅,都曾问过同样的问题:德意志在哪里?这显然表达着对德国未来的不确定,尽管他们都渴望德国的统一和强大。同样的问题,在另一位德国诗人恩斯特·莫里兹·阿恩德特那里得到了回答:“有人说德语的地方就属于德国。”欧洲除了德国本土,奥地利、捷克、波兰、法国、瑞典、瑞士都有德语区存在,这就意味着,这些土地都应成为德意志的一部分。“德语与其他语言混杂在一起,要想分辨清楚是枉费心机。”德国作家理查德·塞缪尔如是说。为解决这一问题,塞缪尔提出了“帝国”概念:“帝国构成一种超级国家的观念,在理论上它可能包容所有德国人,同时还可以为包容非日耳曼族的少数民族提供历史依据。”这些话语着重体现的观念就是日耳曼之神圣。

文学家的痴心妄想在希特勒那里得到了深度回应——这就是第三帝国的建立。但希特勒走得更远,不仅占领“德语区”,还占领了几乎整个欧洲,对犹太人实施种族灭绝。

纳粹主义的文化观由健康的、种族的、英雄的和直觉的元素构成,同时强调作品“血肉丰满”。比较抽象的现代派艺术作品,在他们看来都是病态和扭曲,因为它们体现了知识分子的怀疑、讽刺和堕落。纳粹主义竭力推崇一种比共产主义更加“高级”的文学理想:以一个同心同德的民族共同体来代替阶级关系,这种和谐的社会理想,只有在同宗同族的日耳曼人之间才会出现,只有在田园风光中才能得以体现。这正是典型的纳粹文学景观。

阿道夫·巴特尔是对纳粹主义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著有《迪斯马什人》。他是激进反犹主义者,在文学史的多方面为国家社会主义提供了基本态度。他认为犹太人是自由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和资本主义剥削者合为一体的人。因为海涅是犹太人,他就把海涅说成外国文化的侵入者;他否定德国盛行的表现主义艺术和荒诞派戏剧,认为只有回归乡土艺术,才能阻止德国的堕落倾向蔓延。

巴特尔的文学态度与希特勒产生了强烈共鸣,1926年希特勒曾经拜访过他。1942年,在巴特尔80岁生日之际,希特勒封他为纳粹党荣誉党员并授予其金质勋章。

在纳粹文学中,高度的民族性象征和战斗意识充分展现在赫尔曼·隆斯的《自卫的狼》之中。这部小说被称为“民族运动的经典”:一群日耳曼人用鲜血保卫自己的家园,主旨在于表达:“第一,安居乐业;第二,为保护安居乐业而进攻。”小说借主人公沃尔夫之口说道:“任何人要想碰我或我同胞的头发,我都要让他血流成河。”“血与土”的文学基本要素在小说中得到充分表达,最终,“血流成河”成为这部小说的结局。作者隆斯本人在“一战”爆发伊始就入伍参战,1914年9月战死,他在临死前还呼唤“英雄从群众中脱颖而出、拯救日耳曼民族,以带领整个民族走向胜利”。他用行动实践了自己的文学理想。

隆斯的这部小说在第三帝国影响巨大,1933年卖出37万多本,而到了1939年“二战”之年,则卖出了超过56万多本。“血必须流,血必须流”是纳粹党的口号,也是纳粹文学所要表达的重要内容之一,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又与乡村田园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