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城电建四公司职工文化活动中心门廊,十来个老头或站或坐,每天在这儿晒着太阳闲聊,已成为他们退休生活的生物钟。
“我是1953年从上海来的。”张锡德对正在寻访支援大西北老建设者的记者说。
张锡德是那几个老头中惟一没有戴帽子的一个,头发几乎全白。他一气爬三层楼,速度很快,完全不气喘,丝毫看不出是82岁高龄的老人。
汇聚骨干 支援西北
“我是1953年8月来的西安,我们是第三批,来了48个人。”张锡德对记者回忆说。
最早的一批,先一年的11月份就来了。他们为纺织城的开工建设做筹备,其中的一项主要工作是搭工棚,解决建设者的住宿问题。
上世纪50年代初,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不久,国家就决定在全国产棉区新建一批纺织印染企业,西安纺织城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的纺织部指示华东、西北等几个大区的纺管局组建承担基建任务的建筑安装工程公司。1952年10月7日,西北纺织管理局工程公司在西安成立,与此同时,华东纺织管理局建筑工程公司在上海筹建。1953年2月,中纺部决定华东纺织管理局工程公司和西北纺织管理局工程公司合并组成一个公司,即西北纺织建筑公司(下称纺建公司)。它就是今天的西北电建四公司的前身。
那时,从上海来支援大西北的,大部分是从华东纺织管理局下属各个纺织企业抽出来的,有工人,有干部,基本上都是业务骨干。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南京、安徽的建筑工人。
张锡德回忆说:“我那时脑子活,学东西快,就被指定了。”
说起张锡德来西安的原因,在今天看来似乎像个笑话。
经过近8个月的筹备,1953年6月,纺织城开始破土动工了。
建纺织城用的砖,需要自己烧制,买不来成品。工地上有一台制砖机,使用时总打火花,操作的人不敢用,砖就制不出来。没办法,只有向上海华东纺织管理局求援派电工。
张锡德来了一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毛病。当时的制砖机,没有电阻箱,发动马达时,必须将电极插进碱水里,插时冒火花是很正常的现象。那时,与南方比,北方人会使用电器的机会很少,对其性能不了解,以为有问题。
刚开始建西北国棉三厂(下简称三厂)时,全都是靠人力,没有任何器械。
打夯,就是几个人喊着号子,将夯用力地抛上去,一下下拍地,和农民建房打基础没什么两样。
为了提高效率,工人就自己建了铁工厂,研究制作打夯机。三厂建到后半截,才有了蛙式打夯机。
“打夯机动起来,一下一下像青蛙往前蹦。”张锡德用手比划着说。
建筑施工中用的吊笼,是工人自己研制出来的;在施工中还使用了卷扬机,那也是在西北地区第一次运用,后来还得到了推广。所以说,从技术上讲,当时的纺建公司是最强的。
24岁的张锡德,已是公司动力科的科长,是当时纺建公司最年轻的科长。
“三厂,是苏联专家设计的,施工图纸都不让带到宿舍。”只有像张锡德这样政治可靠、思想进步、家庭出身好的人,才有可能接近施工建设的机密文图。
“每个厂里的办公楼下都有保密室,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张锡德回忆说。
张锡德负责的科室,主要任务是安装纺织城的所有电气设备。人手紧,为了加快进度,集中对工人进行实际操作的培训,老工人主要负责检查。
三厂的厂区与福利区同时进行,家属区分四个区,每个区大概有8栋楼,全是二层的。一个单元多的住12家,少的住8家,还有一部分用作集体宿舍。三厂是第一个建的,地方宽敞,所以盖楼时就只盖了二层。
现在在三厂家属院北区,还能看到残留的一两栋这样的老式宿舍楼,也还依然有人住着。
艰难困苦 勇度时日
当时,选择在郭家滩建纺织城,看好的是其地面宽广,村落较少,水源丰富,水质适宜;北临发电厂,动力充足;距陇海铁路只有3公里,交通便利。
上世纪50年代初期,纺织城建设工地的条件是及其艰苦的。
“我是和父亲一起来的,那时才16岁。”今年已77岁的辛得娣对记者说。
“那时候这里是一片野地,没有房,没有路,啥都没有。”她环指四周说道。
在浐河桥没修起来之前,进城(纺织城人把进西安市区叫进城)只有两种办法,要么坐马车,要么趟水。马车拉人过河,一位收5分钱。很多人舍不得掏,就脱掉袜子赤脚过河。
“那时,在这里还能看到狼。”辛得娣的说法得到了张锡德的认同。有时在挖地基的深坑里,就能见到被困住的狼。
吃的水都是用马车从浐河拉的,碰到下雨天,泥巴路泥泞一片,没法走车,就连喝的水都没有。
刚来的头两年,还有火车专门替这些南方来的工人运大米、运蔬菜,后来,供应就本地化了,吃的馒头是用豌豆面做的,硬,咽不下去,但为了充饥,只能强咽,也没什么蔬菜。
住,就住在用芦苇、麦草搭建的工棚里。
王允成,原四公司党委书记,他在一篇文章里这样描述工棚的结构:毛竹柱,毛竹梁,草泥屋顶苇箔墙,挂张草帘当门窗。一个工棚面积有231平方米,住160人。工人睡的是双层通铺床,所谓的床,即毛竹片上铺一条草帘子,人均不足两平方米。
这些草棚在纺织城的建设时期,前后大约使用了10年。
1954年冬天,刘云峰从部队转业,加入到西北国棉五厂的建设队伍中。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一连下了40多天。住在草棚里,睡一夜被窝都无法暖热。清晨,踏着一尺多厚的积雪,走向工地;晚上,当返回草棚时,棉衣上冻结了很厚的冰凌。有人边敲冰凌边开玩笑地说“自带乐器跳舞啦”。
晚上回到草棚,刘云峰他们还要进行相关的设计、计算工作,常常一忙就忙到后半夜。建设期间,全国正好在开展增产节约运动,于是,他们就从工厂的设计入手,反复算账,找窍门,仅此一项就为国家节约了差不多能再建一个纺织厂的资金。
三年困难时期,人吃不饱饭,得浮肿病的很多,那时给浮肿病起了一个代号叫01号病。发现工地上有人浮肿的厉害了,就集中到西安市,给补充营养藻。所谓的营养藻实际是小球藻,用人尿发酵做成的,形状像积雨后形成的青苔。一周后,病情有所改善后就又回到了工地。
张锡德在上海,一个月工资拿到100多,到西安后,工资不升反降低到73元,为了和西安地区的一致。不过,那时候是单身,没什么负担,他也没觉得有问题。但没想到73元工资一直拿到1981年,那时,他已经有5个孩子了。
1981年,张锡德搬了新家。从五厂的家属区搬到了电建四公司的家属区,但依然没有离开纺织城。
他在这套小两居室,一住就是30多年。尽管房间很拥挤,主卧室的一张方桌,就紧挨着大立柜的门放着,要从大立柜取东西,就必须搬开桌子。在床头与大立柜之间的空挡里,两把椅子叠摞在一起。
“够我们老两口住了。”张锡德说道。
尽管住上了楼房,张锡德和他的家人还是会怀念在五厂住平房的日子。
张锡德的老伴叫沈风珍,1956年,五厂在上海招工人,她从上海来到了西安。
他们是在灯光球场的跳舞会上认识的。
“当时干建筑的人,找对象困难,姑娘大多嫌他们四处在工地跑,照顾不了家。”像张锡德一样的年轻男单身,一到周末,把头发梳的溜光铮亮,换好衣服就去三厂灯光球场跳舞。
舞会红娘成就了不少的姻缘,辛得娣和她的老伴也是在舞会上认识并牵手的。
五厂给沈风珍分了一间平房,由于位于把头的位置,张锡德以这间平房为中心,因地制宜,向四周分别延伸出了饭厅、厨房、卫生间大大小小四间房。盖房用的土坯,是当时仅11岁的二女儿张培浩,暑假用脚一块块踩出来的。她还拉着架子车四处捡过砖头。
城起来了 人留下了
“别看那时施工的机械化程度不高,但那时盖的房子比现在的还结实。”张锡德说。
有次,张锡德偶然见一个正在拆墙的民工,一边挥着镐,一边嘴里骂着什么。他好奇地问你骂啥呢?那人抱怨说“我从来没拆过这么结实的房,一镐下去弹得手痛。”
杨大发是四厂的职工,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他以前住的老房的结实程度:“为悬挂物体,试图用废弃的梭心砸进砖缝中,结果是梭心弯曲而砖缝岿然不动。”
那时施工,水泥是公司在咸阳烧好运过来的,现在施工普遍使用水泥罐装车,那时施工就靠几台小型搅拌机,大部分工作是靠人用铁铣搅拌的,水泥砂浆靠肩挑人抬或用独轮小车运送。混凝土浇筑构件时,为了排除其中的气泡,当时在没有震动器的情况下,靠工人用铁棍冲实。施工脚手架不是钢管、扣件,而是用毛竹杆和竹篾绑扎的。
在打国棉四厂、五厂的地基上,钻探发现的坟墓就有1700多座,其中古墓占60%。有的墓道长达40米,埋深10米,处理这些古墓,共挖运土方就达22万立方米,全靠人工开挖、搬运和夯实。
原来纺织城的布局是东西走向,从现在三厂的位置一直西延到韩森寨,建四厂挖地基时,发现了半坡遗址,才改成现在的南北走向。
从1953年6月到1962年,纺建公司以一年建成一个厂的速度,顺利完成了在荒滩上建起一座纺织城的艰巨任务。
1958年底,自北至南以一字形排列的西北第一印染厂、国棉第三、四、五、六纺织科研所等主体工程相继竣工;同时在厂区东侧修建了各厂职工家属住宅楼和单身职工宿舍楼、纺织职工医院、纺织城工人俱乐部、商业网点、子弟学校、幼儿园、浴室等为职工服务的配套工程。随后,纺建公司还参加了西安市的市政建设,承建了邮局、银行、粮食局、灞桥区委、区人民政府办公楼、西安市第十八中学教学楼、第五十五中学教学楼、以及纺织城主干道路、上下水道、排洪沟等工程。经上级组成的验收委员会对建筑工程验收,全部建筑质量符合设计要求。
据统计,纺织城主体总建筑面积64.89万平方米,总装纱锭229080枚,布机8536台。年总产棉纱26.28万件,年总产棉布654万疋,年印各种花布1.2亿米。纺织城的建成,调整了陕西地区的工业布局,极大地促进和发展了陕西关中棉产区的生产能力,结束了“北棉南调”的历史,改善和提高了西北地区广大人民群众的衣着水平。
本来计划着纺织城建好后,张锡德他们就可以回上海了。但没想到,1960年,陕西要发展电力工业,纺建公司更名为电建四公司,他们这批从上海来的人就永远留在了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