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位而行

2012-04-29 00:00:00徐雯
新青年 2012年1期

九月份去先锋书店参加舒国治与南京读者的见面会,他從人群中走来,没有凌然的气势,倒是活脱脱一个仙风道骨的行人。一件红黑衬衫,外面随意地套着一件灰白的棉麻衣裳,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双普通的运动鞋,朴素清简,没有一丝的烟尘气。现世里,其实不缺乏看似简朴的人,但真的能做到心素如简、随遇而

安却又不寡淡的,其实并不多。

去年春天读到了他的第一本书,《理想的下午》。最喜欢的是里面舒国治对于“家徒四壁”四个字的解释:放弃占有,露出更多的墙壁。当时就想到《小窗幽记》里面的一句话: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士,高人出世,达人玩世。这便是真正的达人。普通人的生活有着太过强大的惯性,让循规蹈矩的人总跳不出预设的程序。從三十岁到六十岁,舒国治的这三十年,经历过美国东海岸的繁华,也流连过穷乡僻野的孤绝。而在台北栖居的时候,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轻易改变又不轻易笃定。

他抛弃了世俗的价值樊篱,专注于身心的自由,并且将这种自由赋予到日常的生活中,丝毫不用像那些一直将自由视为最高精神追求的人一样,活得那么用力。这是极高境界的通达。

这是一种多么朴素的生活姿态,让我想起夏天在西藏的遇见。

在圣湖纳木错的早晨,藏族妇女会背着她们的水桶到圣湖里盛水。高原上晨露微曦,她们便在五千米的高原上留下辙痕。一个当地的小伙子说,这是神灵的水,能带给最苦寒的地方以福音。一望无际的羌塘草原,有着生活的艰辛,却也有着最原始的想象。而当把信仰当成一种习惯的生活,也许你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哲人。

在大昭寺门口看藏民磕头,是一件很容易被感动的事。到拉萨的第二天就去了大昭寺门口的艳遇墙,坐下,然后安静地听大昭寺的铃声。这座寺庙立于此,清脆的铃声就开始敲醒雪域高原的灵魂。身边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藏族妇女,面色红润,身材清癯,穿着一件很朴素的藏袍,看得出,她并不富裕。每天早晨她都会出现在这里。那天,每磕几十个长头就会拨动一颗垫子前的佛珠,然后转身给我一个很大的微笑,就像是阳光里开出的格桑花。由于她的位置并不靠近金殿,来往的游客经常会在她身边走动。有一个很不小心的游客,趁着她在喝水的时候,横跨了她前面的垫子与佛珠,那一刻她突然惊叫了一声,如一只受伤的猫,凄惶而无助。然而眼里的坚持,却突然让我很敬佩。后来有一天傍晚,我又在大昭寺遇见了她,这一次她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依然一脸的慈祥安宁,每一次跪拜,都全身心地将自己交换给大地,无所求亦无所悲。她是不是也学会了更好地保护好她的信仰?对于已经将自由与信仰当成生活的人,其实大多数的俗人都不懂,譬如那些来往的游人,还处于一种猎奇的状态,这是怎样的蒙昧。

在俗世中保持清净是多么不易。舒国治们与藏民,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久远生活的初民,勇于向世界袒露一无所有的凛然,其实却拥有生命最深的核心。他们生活在貌似不同的环境,城市与荒原。但是对于没有归属的人们来说,城市又何尝不是荒漠、荒漠又何尝不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呢?他们其实又生活在很相似的环境,可以将生活退守到最清简的状态,天亮了便开始去湖边打水,天黑了便回到台北街头的巷子,吃一碗味道鲜美的馄饨。

素位而行,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提倡的“忘记与觉知”便是很好的注解。太多的人,都把自己所谓的理想看得太重,殊不知,忘记理想也是一种长久的修行。

人都要习惯将自己归还到什么都不是的状态,才会真正无所谓拿起或者放下。人总要将内心放空到如一个空杯子,才能有更大的气度去应对不曾预料的失去与荣光。

素位而行,不过是要找到更好的与自己相处的方式,不过是要将梦想退还到最朴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