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朗核争议背景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2012年4月4日在《南德意志报》发表诗作《一定要说的话》,严厉抨击德国和以色列。在这首诗中他批评说,通过向以色列出售军火,德国有可能成为一种“可预见的犯罪”的同伙。格拉斯称,以色列对本已脆弱的世界和平构成威胁,西方在相关问题上态度伪善。但格拉斯同时也表示,他与以色列心心相印,并将永远如此。
人类的四类罪过
英国大学者阿克顿说:“历史的教训就是,所有的人都不会从历史的教训中,真正学到教训。”
如果是这样,人类罪恶的历史将走不出恶性循环。
如果是这样,德国人可以把德国所有罪恶都往希特勒身上堆放。但是,德国人并非这样,战后,德国的知识分子指引德国人反省忏悔,文学界的格拉斯被誉为“德意志的良心”。
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其著作《德国罪过问题》中把罪过分成四种:
第一种是刑法罪过,它侵犯的是法律。审判这种罪过者的是法院。
第二种是政治罪过,它源自参与罪恶的政治制度。审判这种罪过者的是胜利者(如果独裁政权被打倒)。
第三种是道德罪过,它关系到个人的错误行为。审判这种罪过者的是自己的良心。
第四种是形而上学罪过,指的是不能尽自己的责任去维护文明的人性。审判这种罪过者的是上帝。
对上述第四种罪过,人们或许很难理解。可以简单地这样说:如果我们不能尽自己的能力,去阻挡权力者施行罪恶,我们竟然能活得好好的,那么我们同样有罪。战后,为什么德国的知识分子在讨论中总是喜欢挖伤痛,因为德国人对“行政罪责”的反省是认真的,他们认为,即便当事人强调当时的做法是服从命令或者当时的国家法律,属于行政范围,但这种说法却并不能改变做这些事情本身的犯罪性质,以及身在其中所要承担的罪责。
努力赎罪:剥开历史的“洋葱”
格拉斯就是带着这种“形而上学罪”,而时时刻刻、实实在在地作赎罪的努力的。
格拉斯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来阻止历史循环。《铁皮鼓》是他1959年创作的小说,故事以第一人称,即由主人公奥斯卡自述人生经历展开的。小说的主要素材就是作者格拉斯本人的经历与见闻。在写作风格上,小说本质上带有强烈的政治意义,远远超出了政治小说的范畴,里面包含了寓言、神话、传奇等元素。《铁皮鼓》本身带有很强的宗教色彩,包括犹太教和基督教。在书中奥斯卡同时与耶稣和撒旦对话,他的同伙称他为“耶稣”,而在书的最后他则称自己为“撒旦”。
历史与每个人的选择都是相连的,格拉斯在《铁皮鼓》中通过刻画好凑热闹、追随时尚、见风使舵的普通市民的典型马策拉特,表明纳粹狂潮与普通人选择盲从和随大流的行为密切相连。小说中杂货商人马策拉特在纳粹迫害犹太人的“水晶之夜”带儿子去看热闹——“犹太会堂将近烧毁,消防队只是注意不让火势蔓延到别的房屋上去。穿制服的和穿便服的,把书籍、教堂里的礼拜用具以及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堆积在废墟前。这座堆积起来的小山被人点着了,于是,这个老板便利用这个机会,借这堆公众的烈火来温暖他的手和他的感情。”
读者可以想象,马策拉特式的看客大有人在。马策拉特是纳粹得势时无数德国普通人的代表。格拉斯通过这一形象表明,正是寻常市民选择盲从的习性成为纳粹和极权主义的社会温床,大众和纳粹、法西斯党魁都产生于同一个社会土壤即市民之中,正是每一个普通市民的民族狂热和狭小的精神世界使希特勒得以上台,并巩固了他的第三帝国的统治。每一个普通市民都是纳粹的社会支柱,从而造成了德国这场历史灾难。不是他们受到了“黑色的地妖”的诱惑,不是他们误入了歧途。历史悲剧的产生不是因为有条件造就历史的其他人,而是所有的追随者,也就是说,每一个小市民对于法西斯主义没作理性思考,而是选择了盲从。在纳粹时期,并没有人胁迫每一个普通德国人参加纳粹的活动,但他们自己选择了追随希特勒。这就是罪过。
人性罪恶根源何在?清算纳粹?是否将所有罪责推到纳粹、希特勒身上就了事?就与每一个普通人的选择没有相关?这是格拉斯在战后痛定思痛思考的重大课题,他以文学创作深沉地回答着这些问题。
他还以极端的勇气坦然面对这些罪过问题。在晚年,格拉斯在他的著作《剥洋葱》中披露了自己一个重要的身世秘密——曾在1945年参加过法西斯德国的党卫军。
格拉斯当年参加党卫军只是个年仅17岁的孩子,实际上亦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也许从趋利避害的角度出发,应当把这段其实他可能无法为此负责的不光彩经历永远隐瞒下来,否则他必将面对舆论的谴责,甚至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为此,格拉斯一直犹豫不决,内心十分痛苦,但最终他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一定要说的话》再一次剥开历史“洋葱”,提醒所有的人,从历史的教训中真正学到教训。
诗作到底刺痛了谁
一石激起千重浪。《一定要说的话》引起以色列极度的不满,以色列内政部宣布“禁止格拉斯入境”。德国自然也有人不高兴。但几乎同时,在复活节期间,德国各大城市举行声势浩大的和平游行声援格拉斯,这说明格拉斯在德国有深厚的民意基础。声援活动的发言人说:“格拉斯是正确的,不能说他就是反犹太的文人,更不能把他的诗作当成废纸,扫进地毯,掩盖起来。”
格拉斯的诗作到底刺痛了谁?为什么他们要把《一定要说的话》扫地出门?
格拉斯发表诗作后,一再面对媒体说:“世界和平本已脆弱。”本已脆弱的世界和平受到以色列和美国的威胁。
众所周知,袒护以色列是美国中东布局乃至全球战略的需要,而且在美国高层,支持以色列的人左右着美国的决策。美国两位著名学者米尔斯海默和斯蒂芬·沃尔特曾撰文研究美国与以色列的密切关系(参阅本刊2011年第22期《美国队以色列何以偏袒至此》)。他们认为,在有关以色列的问题上,有组织的以色列支持者左右了美国国会的立法和总统的决策,以色列游说势力在美国的中东政策上发挥着强大的影响力。
沃尔特说:“(美国的)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的主要任务就是确保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不受任何干扰。不管以色列的行为如何,他们都要保证美国支持它,并且继续提供每年数十亿美元的援助。这涉及向持同情态度的国会议员输送竞选捐款,而被视为不可靠的国会议员则得不到竞选捐款。他们一直特别擅长此道,资金充足,组织良好,相当无情。”
当然,美国人民一往无前地偏爱以色列,一个根本的原因是,宗教信仰是他们在决定支持这个犹太国家时最大的影响因素。
支持以色列是美国的长期战略选择。中东一直是一座时常爆发的“活火山”,经常引发冲突的“火药桶”。问题是,以色列拥有核武器,至少是一个匿核国家。格拉斯在诗作中说:“那里很多年来——虽是秘密的——核弹的可能性日渐现实,却无法控制,因为检查不能执行?”诗人呼吁,建立“对以色列的核潜能及伊朗核设施的一种不受阻碍的并永久的监督。”
实话实说,格拉斯发表的并非是反美的诗作,而是警告德国,向以色列出售军火,就是一种“可预见的犯罪”。诗人说:“还因为我们——作为德国人背负的够多了——有可能成为一种罪愆的供应商,这是可以预见的,因此我们的共谋将不能籍通常之托词而得以勾销。”
德国人偏爱以色列人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经济利益。因为纳粹德国杀害了大量犹太人,现在的德国人要对以色列“友善”,心里才“舒服”些。经济利益是,卖军火当然可以赚钱。但是,人是有限的,当下的言行,可能犯罪了,但他们自己却尚不清楚。军火买卖是一个魔鬼的圆箍,一个邪恶的圈套。诗人告诉我们一个千年不变的道理:聪明而愚妄的人类,只有放下一切骄傲与论断,才能面对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