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敏瑛
一
夜里,老昌和老婆美娟洗了脚,正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儿子国斌来敲门。老昌开了门,站在门口问儿子做什么?
儿子用手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结婚了。”
老昌心里一阵惊喜,老婆美娟也听见了,啪嗒啪嗒趿拉着棉拖鞋高兴地过来,说:“真的吗?姑娘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多大了?”
儿子将头埋得很低,说:“你们就别问这么多了,我只是跟你们说一声,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个婚我都是要结的。”
虽然是好事,但是,儿子这说话的语气还是让老昌和美娟噎了一下。
美娟说:“这孩子,怎么说话哪,你也该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啊。你不知道这几年你总是不找对象,我们有多着急吗?”
国斌想了想,说:“她和我一样,属猪的,在县医院急诊室当护士长。”
听儿子这么说,老昌呵呵地笑起来,说:“那好啊,离你们单位不远嘛。”
熄灯后,美娟有些不放心,对老昌说:“我怎么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老昌说:“有什么问题,儿子都29岁了,难道还不该找对象、结婚?”
美娟白了老昌一眼,说:“我是说那姑娘,从没见国斌带回来过,怎么一开口就要结婚?而且,你想想看,国斌他什么时候用那个态度跟我们说话过,从小到大他多听话呀。”
老昌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问题。不过他安慰老婆:“你不要着急,说不定是他自己特别中意的,怕我们反对,才这么说。反正知道人家在哪儿工作,知道她做什么,明天一早去偷偷瞧一下不就行了。”
美娟想了想,说:“也是。”
他们这个儿子,特别优秀,从小学起,门门功课拔尖,一直到大学毕业,又是自己凭实力考进当地国税局,从来没有让他们操过一丁点儿的心。现在又自己找好对象要结婚了,老昌和老婆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
第二天,美娟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饭,看着儿子国斌吃完,穿了制服去上班了,她匆匆收拾好碗筷,就和老昌关了门出来,往县医院走。
才到门口呢,却迎面碰上国斌从里面出来,老两口有些尴尬,国斌过来,站在他们面前说:“我是一定要娶她做妻子的,希望你们不要为难她。”
美娟笑了笑,尽量做出坦然的样子,说:“你要结婚的女孩子,我们喜欢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为难人家,是你自己没说什么时候带来让我们瞧瞧,我们等不及才自己到这里来瞧人家,难道不可以?”
美娟看着国斌有些担心的样子,就又对他说:“我们会小心一些,不会惹恼了人家,你放心好了。”
美娟嘴上那么说,心里却忽然觉得有些疼,她一手带大的儿子,居然为了保护那个没见过面的姑娘而那样生硬地对她这个当妈的说话。
急诊室走廊外的一个大镜框内,排列着所有医生及护士的名字,美娟和老昌一个一个地找,老昌指着上面一张相片说:“就是这个姑娘吧。”
美娟踮起脚看了看,笑了,说:“段——映——霞,是她呢,人长得很好看嘛,这傻小子,怎么好像怕我们不答应似的。”
“就是,”老昌在一边乐呵呵地笑。
有护士过来,美娟让了让,装着等人的样子。等人家过去后,两个人踮起脚尖再看。看了好一会儿,美娟说:“人长得是很好看,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人家不像是一个29岁的姑娘啊?”
美娟的话让老昌笑了,他说:“人有长得嫩相的,就没有长得成熟的?国斌不是说那姑娘也属猪吗?不是29岁,难道41岁了,大咱儿子12岁,那像话吗。”
美娟一听,也笑了:“儿子那么帅气,怎么可能会找比自己大那么多的,我真是老糊涂了。”
一个护士见他们一直在看镜框里的照片,就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要找什么人。
老昌笑呵呵地说:“我们来看看儿子的女朋友。”
美娟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没想到老昌已经说了,她白了老昌一眼。
老昌只顾着跟护士说话,没看见。
护士笑眯眯地说:“哦,谁呢?”
老昌用手指了指那张照片。
护士愣了一下,看看他们,然后说:“我有事忙去了啊。”说完就逃一样走开了。
老昌和美娟没想到人家是这个态度,一下子有些傻了。
这时,美娟手提包里的手机响起来。见是儿子打来的,美娟一摁接听键就着急地对那边说:“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
晚上,美娟的哥哥来了,他来的时候,国斌还没回来,美娟刚才在电话里已经把情况跟他说了,所以,到了美娟家,他就找国斌。听说国斌还没回来,他看着一脸凝重的美娟,打着哈哈说:“你看,你这个好儿子,从小到大从来不让你们操一点心,现在总算要让你们操心了。”
美娟急得都快要哭了:“怎么办啊,我真是从来没想过,他的眼光竟然是那么差的,人家都说家里不和或单亲家庭的孩子会在婚姻上走弯路,可我和老昌几十年和和气气的,连架都没吵过呀,他怎么会这样呢。”
美娟哥哥说:“儿大不由娘,你也不要过分苛责国斌,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么选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劝嘛我会帮你劝的,不过,我看不会有什么用。”
美娟说:“这个女的我们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不但比我们国斌大12岁,还有一个13岁的儿子,你说,国斌哪根筋不对了,我们给他介绍的姑娘,哪一个不比这样的人强?”
美娟哥哥不说话了。说实在的,他也觉得国斌的选择有些离谱。
正说着,国斌推门进来,一脸疲倦。看见舅舅,就低声招呼了一声。
美娟哥哥站起来,笑着说:“我外甥回来啦。”
国斌看看他,又看看父母,说:“舅舅,你甭说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听的。人家为了我都离婚了,我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美娟一听这话,从沙发上跳起来,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为你离婚的,如果两夫妻在一块儿幸福,她能离婚吗?”
国斌瞪他妈妈一眼,说:“是我叫她离的,我说要娶她。”
美娟哭着跌坐到沙发上,说:“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小姑娘多得是,怎么偏偏要个中年妇女呀。”
国斌说:“妈,你怎么这么俗气,映霞哪里有那么老,你们不是去看过了,反而是我看上去比她老呢。”
美娟天啊天啊地叫起来。
美娟哥哥过来搂住国斌的肩膀,说:“我们去外面走走,让你妈冷静冷静。”
国斌本来不想去的,但是想想在家里要一直听骂,烦死了,就跟舅舅出来。
国斌从小就跟他舅舅说得来。小时候,他爸爸还在部队没有转业回来,妈只知道干活,每次他做作业累了,都是舅舅过来,带他去吃点心、去爬山、去钓鱼、去公园放风筝。夏天的时候,妈不给棒冰吃,舅舅就偷偷给他买,他有什么烦恼,也都爱跟舅舅说。现在,他也希望舅舅能支持他。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在冷风里走了好一会儿,国斌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我们的事会阻力重重的。”
国斌的舅舅说:“你不要怪你爸妈,他们就你一个儿子,他们要做什么,自然都是为你好,你前几年一直没找对象,他们都急死了,见我一次就托一次,甚至我的街坊邻居都拜托遍了。可是,你现在找的,和他们心里预期的落差太大了。”
国斌又叹了一口气,说:“不就是比我大吗,可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映霞只看重我这个人,从来不跟年轻姑娘那样总是问我年薪多少、有没有房子、结了婚跟不跟父母住,映霞从来不会像她们那样,喜欢的假装不喜欢,不喜欢的却假装喜欢。而且,她心眼也好,上次有个老头,没家的,喝醉了吐了一身,倒在她们急诊室里睡了两天,人家都嫌臭懒得搭理,是她端水拿被子伺候老人,还找来干净的衣裳给老人换上,一直到老人家完全清醒。还有一次,一个尿结石患者,坐在厕所里尿不出来,痛得哭天喊地,她也不嫌臭,去厕所里帮人家打止痛针。她是她们科室里表扬信最多的一个。”
舅舅说:“看来她人是挺好的,可是她不是有孩子吗?她孩子同意你们结婚?”
国斌看舅舅没有很反对他,松了一口气,说:“她孩子很喜欢我,早就叫我爸爸了。”
舅舅点点头,说:“这个倒是很少见的,那个映霞,前夫是做什么的?”
“他原来是糖酒烟公司的,公司倒闭后,下了岗,就没工作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麻将,输了钱不说,还在麻将桌上勾搭了一个女的,老是双宿双飞地出去玩,没钱了又回来跟映霞要。不给就动手,老婆孩子一块儿打。”国斌说。
舅舅沉默了半晌,说:“你这是同情人家呢。”
国斌说:“不是的,这绝不是同情,我是成年人了,同情还是喜欢,我还是分得清的。”
国斌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映霞,是那次重感冒去医院打点滴,因为他的血管细,护士找来找去找不准,扎了一次又一次,手都青肿了。他痛得想发火,当时,映霞正忙着呢,看见了,就过来说:“让我来吧,”她一边握着他的手,轻声和他说话,一边不知不觉就把针给扎进去了。
之后,国斌有好几次生病打针,总是去找她,而她呢,明明不是分内的事,但是她从不计较,从不拒绝,每次单独给他打。一来二去的,国斌就喜欢上她了,一段时间不见就会想她,有时就去急诊室偷偷瞧人家一眼,看她很轻柔的给人家打针,有时候也看她很细心地问病人一些问题……他起先也劝过自己,人家是有家的,儿子都大了,怎么可以掺和进去。但是,他管不住自己。去年五月的一天,他实在控制不住,打电话跟她说,每次都给她添麻烦,想好好谢谢她,所以约她去爬山,再一起吃个饭,她在那边停了一下,问:“就我们两个人?”
国斌心里扑通扑通跳着,生怕她不答应。
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他回想起来,那天到了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采了几枝杜鹃来献给她,她很快乐地接了,在递给她花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拽进怀里,对她说:“我不能再离开你了,你看怎么办?”
她一点也不慌,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娇俏的样子,非常心动,还有她说话的语气,也让他觉得浑身舒坦。他觉得她是香的,是兰花吐蕊时的那种香。他抱着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像要燃烧,这是以往所没有的,以往,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姑娘,他都是非常冷静的。映霞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他爱这个女人。
在那个山顶上,她由他紧紧抱着,由他深深吻着,然后,由他热切地进入她的身体,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坦然,杜鹃花灿灿烂烂开满了山坡,像他们的身体一样炽烈,虽然她是那样坦然,但是他知道,她并不是随便的人,从来都不是。
“你离婚吧”,事后他对她说。
她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映霞回去后不到半年,果真就和那个人离了婚,除了儿子,她什么都没要,房子,还有家里的十几万存款都被作为条件掳走了。
离婚后,国斌去找映霞,他跟她说:“我跟我父母说一声,就来娶你。”
映霞看看他,却说:“你不要过意不去,即使你不跟我结婚,我这个婚也是早该离的。”
国斌跟他舅舅说完这些,表态说:“我不能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况且,我离开她没法活。”
国斌舅舅就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三
美娟看哥哥也不管这事了,心里的火一下子上来,血压一高,就住院了。
老昌和国斌去医院照顾。
可是,一看到国斌,美娟就伤心。她睡在那里,心里急得不得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国斌说,老昌喂她吃饭她不肯吃,喂她喝粥她也不肯喝,几个小时过去,十几个小时过去,一天一夜也过去了,她连一口水都不喝,她声音虚弱地说:“还不如让我现在就走了,省得再在心里熬死。”到第二天,她因为饿出低血糖居然昏了过去。医生对老昌和国斌说:“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如果她再不吃东西,就有生命危险了。”
国斌知道妈是为了逼自己答应和映霞分手才这样的,他心里堵着,很难受。老昌在一边恳求他说:“国斌,没有那个女的,你还有很多好姑娘可以选,可你母亲只有一个。”
没有办法,熬到最后,再也熬不过去了,他只好忍痛答应跟映霞分手。
一看儿子答应了,美娟才放松下来,轻声说:“我知道我儿子不会那么没有良心的,你小时候出疹子差点死掉,你爸在部队,是我一个人不吃不睡跪在地上一天一夜才把你守回来的,你都记得吧。”
国斌听着这些话,坐在那里眼泪慢慢漫上眼眶,却一声不吭。
虽然儿子答应和那女的分手,但是,美娟知道那是被逼的,弄不好他就会和人家重新好起来。她就缴了儿子的手机,一直让儿子请假在医院陪她。出院后,一连几天,儿子到单位去上班的时候,美娟都偷偷跟着,看见儿子进了国税局的大门,她就守在那里,直到他下班。吃了中午饭她又跟在国斌后面到单位。
虽然答应了母亲跟映霞分手,但是,国斌的心还在映霞那里。他每天进进出出,蔫头蔫脑的,什么事也做不了,总是上班呆坐到下班,然后回家。
这天下班,他经过县医院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就进去了。他叹着气,心里像沸着一锅油,难受死了。
快要到家附近的一个街口时,一间两层的旧居民楼门口,里面的一个人,忽然伸出手轻轻把他的胳膊扯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
国斌吃了一惊。一看,居然是映霞。他又惊又喜,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他很热烈地吻她。映霞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轻声说:“我好想你啊。”
国斌把头埋进她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心里很难受,他跟她说:“我也很想你,想得要命,可是,我妈她以死威胁我,我爸又在一边求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映霞说:“你不要着急,哪有那么容易的,我有心理准备,会慢慢等你。”
国斌说:“这些天没跟你联系,你不会以为我变心了吧。”
映霞说:“不会,可是,我太想你了,我把房子租得离你家近一点,你不会生气吧。”
国斌把她抱得更紧了,他深深地吻她,这辈子他只想跟这个女人在一起。
美娟觉得很奇怪,明明看见儿子拐进街口的,怎么她到家了,他居然还没回来。眼看着天一点一点黑了,她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女的把国斌叫去了,她气得没法吃饭,一直翻来覆去到天亮也没睡着。“怎么这么没廉耻的,比我儿子大那么多,孩子也那么大了,也不掂量掂量,看看自己哪点配得上。”
老昌在一边劝她:“别生气了,咱儿子不听劝,不如你去找那个女的吧,都是有儿子的人,她应该会理解的,你好好跟她说一次,让她放过我们儿子。”
第二天一早,美娟先是去了她哥哥家,没想到哥哥出去了,她只好回来。等她急匆匆赶回县医院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美娟一进入急诊科,映霞就看到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打招呼,就只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继续询问一个刚刚因为车祸腿骨受伤需要手术的急诊病人有没有家族遗传病史、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昨夜她没有催国斌回去,自从离婚后,她就把国斌当成了自己的男人,既然他说舍不得离开她,她当然不能把他推回去,反正,这事迟早得面对。她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她知道他母亲一早肯定要来闹的。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国斌母亲走过来,听见她不客气地跟她说:“我们谈谈。”
映霞抬眼看了看她,微笑着说:“我们改时间好不好,我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要不下午我下班了再跟您说。”
听她这样一说,美娟火了,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我儿子就要被人拐走了,我能冷静得下来吗?”
“你不要说话那么难听好不好,这是我工作的地方,公共场合,请您能尊重我一点。”映霞轻声说。
美娟再也忍不住了,劈头就把映霞的一把头发抓在手里。“真不要脸,离婚了,还带着孩子,居然勾引比自己小12岁的男人,真是狐狸精。”
一些医生、病人见这边打起来了,都拥过来,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报警的报警。映霞又急又羞,又不好还手,只好忍着痛,低头不语。
国斌赶到医院时,他妈,还有映霞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他又连忙赶到派出所,看见妈和映霞都坐在那里,映霞头发散乱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过去,冲他妈嚷:“妈,你这是做什么哪,丢死人了。”
他走到映霞身边,伸手轻轻替她把头发一点一点理好,然后放到她肩后面,问她:“你没事吧?”
映霞笑着,眼里却浮起泪星来。她赶紧低头,跟他轻声说:“我没事,中午季时雨要回来吃饭的,我还得做笔录呢,来不及了,你去学校接一下他,随便带他到外面去吃点吧。”
国斌捏了捏她的手,说:“你放心,我这就去。”
美娟见儿子急匆匆过来非但没理她,反而帮着外人做事,好像他和那个女人已经是夫妻了,好像那个孩子是他们生的,好像她这个当妈的根本就不存在。她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背过气去。
四
国斌匆匆赶到小学门口接季时雨,季时雨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是他来接,便很开心地说:“小爸爸,我妈呢?”
国斌过去,搂着他的肩膀,说:“你妈有事来不了,叫我带你去吃饭,吃了饭我再送你回来上学,你想吃些啥?”
季时雨高兴地说:“我要吃面疙瘩,加两个鸡翅可不可以?”
国斌笑笑说:“当然可以了。”
他们在吃面疙瘩的时候,季时雨很开心,但是,吃着吃着,季时雨的脸上忽然滑下两颗泪来。
国斌惊讶地问:“怎么啦?是面疙瘩太烫吗?”
季时雨抹抹眼睛,摇摇头说:“我想起以前了,我亲爸从来没有这样带我到外面吃过饭,在家里,妈妈总是东藏西藏地藏钱藏存折。我们最害怕爸爸回来了,一听到楼梯口响起他的声音我就会发抖,因为他每次回来总会大声跟我妈要钱,不给就打,我上去拉,他就打我。有一次,妈妈被打得好几天起不来,她躺在床上跟我说:‘季时雨,如果不是你,我就去死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上学、吃饭、睡觉。可是,妈妈说,爷爷奶奶不会答应你们结婚,我以后还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叫你小爸爸的是吧?”
国斌看着孩子,好一会儿,他跟孩子承诺:“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我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有时候你妈没空来接你,我就来接你一下,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带你去钓鱼、去放风筝。”
“真的吗?”孩子的脸上挂着泪,却开心地笑起来,伸出小拇指跟他拉钩。
国斌的心里软软的。牵着孩子的手,他也觉得很幸福。
他对孩子说:“你这么瘦小,应该多吃些,多吃才会长高长胖长得帅气。”
孩子使劲地点点头。
国斌笑了,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映霞,对那边说:“霞,你别担心,无论怎样,我一定要和你结婚。”
一个星期后,国斌和映霞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看着结婚证上两个人的合影照,映霞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来想,如果你不能和我结婚也没什么不好,我会找个角落藏起来,和季时雨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你找不到我了,但你会永远记住我现在这样年轻美丽的样子。”
国斌拥着她说:“别说了,只是想一想这情景,我心里就痛得要死,难道你想谋杀亲夫?”
映霞靠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脸,心里被甜蜜装满,她轻轻笑着,说:“我怎么会舍得。”
五
那天,国斌在上班,美娟打电话给他说,如果他不和那个女的离婚,她这个当妈的就不想活了。
国斌很生气,对那边说:“妈,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呀,你儿子现在很幸福,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得幸福?”
又有一次,国斌舅舅打电话来,跟国斌说:“你还是回家一趟,好好安慰你父母一下,才几个月时间,他们的头发都愁白了,你妈每次跟人说起你,眼泪总是一把一把地抹。”
国斌叹息一声,说:“舅舅,现在什么都不能安慰他们,除非我离婚,再跟年轻小姑娘结婚,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牺牲自己的幸福,去迎合他们。”
舅舅说:“你妈又有好几餐饭没吃了,你还是抽空过来看看吧。”
国斌说:“回不去了,我也不打算回去,您帮我劝劝她,让她想开些,这么不爱惜身体,到最后伤害的还是她自己。”
有一次,都半夜了,老昌忽然打电话来,他跟儿子说:“我想来想去,心里挺悲哀的,从小没把你教育好。你妈生病了,粒米未进,你不管,我们两个在这里每天愁愁愁,愁白了头你也不关心,你只管自己快活,那我就不能承认你这样的儿子。我明天就去公证处,把家里的两间商品房转给你舅舅的儿子,到时候,我们死了,你和那个女的什么也得不到。”
国斌本打算劝一劝他爸爸的,可是,他想想,说了也没有用,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字也不说,把电话给挂了。
映霞在边上,看着他,说:“对不起,我让你父母受累了。”
国斌把她搂过来,挨着自己,然后跟她说:“我只是想让他们明白,对于我来说,跟你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映霞沉默了半晌,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国斌想了想,说:“你身体吃得消吗?”
映霞说:“应该没问题吧,现在医学那么发达,生个孩子并不算是难事。”
听了她的话,国斌笑了。
一年后的那个夏天,国斌和映霞的孩子出生了,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他们请了一个保姆,但还是忙不过来,有时候季时雨做完功课,也会帮一把。秋天,天凉下来的时候,季时雨常常带着一个奶瓶,推着婴儿车出去,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走走看看。有一次,季时雨正在公园里用奶瓶喂孩子,老昌和美娟从那头过来,老昌没认出季时雨,他看着摇篮里的孩子说:“孩子带孩子,家里人放心吗?”
季时雨抬头,见是老昌和美娟,就叫了声:“爷爷奶奶好。”
老昌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认出是映霞的孩子。美娟也认出季时雨,她有些疑惑。
季时雨笑了,说:“爷爷奶奶,这是我爸国斌和我妈映霞的孩子。”
美娟有些激动,又有些尴尬,她看看婴儿车里的宝宝,宝宝咧着一张没牙的小嘴,笑笑的,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她,伸出两只手,好像讨抱的意思。老昌被逗乐了,笑起来,说:“跟国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美娟拿眼睛白了白老昌。
季时雨说:“爷爷奶奶,他叫季时风,是你们的孙子呢,你们要不要抱抱?”
美娟听他一直这样叫他们,看见他一双诚恳的眼睛,心里软下来,便忍不住伸手,将孩子小心地抱起来。
孩子粉嫩的小手摸在她的下巴上,那么柔软,好像忽然间拂去了她装在心里的很多愁,她觉得,这么多日子的苦苦折磨竟然在刹那间放下了好多。她对老昌说:“这个孩子是我们家的?”
老昌点点头,说:“是呢”。
美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他说:“我要跟国斌说,把娃娃的户口落到我们家里来,以后上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就都可以在最好的学校上了。”
老昌点点头,高兴地说:“这主意不错,应该这么办。”
季时雨在一边听了,笑着问:“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爸妈答不答应啊,这可是他们的孩子哦。”
“鬼精灵,”美娟笑着说,“我儿子他别的不听我的,这个他不会不听,哪有做父母的不想自己孩子好的?”
“那我妈呢?你们也得征求她的意见吧,我弟弟可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呀。”季时雨说。
“问她做什么,她是坏蛋,是狐狸精。”美娟瞪了瞪季时雨,然后,忍不住笑了。
季时雨也笑了,他接着美娟的话说:“那我爸是狐狸精的老公,我是狐狸精的大儿子,我弟弟是狐狸精的小儿子,你们是两个狐狸精孩子的爷爷奶奶。”
老昌在一边听得笑了,一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慢慢绽放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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