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手表

2012-04-29 07:22苏彦绰
青春 2012年1期
关键词:维卡卡夫幻想

L巫邀众的那个傍晚,露气蘼浓,太阳犹如扁薄鸡卵,抖浮于赤道线上西穆尔山脉连绵不绝的峰峦后面。我在山下的蒙西洞前修订《时间的任意性》,抬头看见一群散乱的橙色丁但鸟从亚士比莎密林中盘旋升起,稍做停合,排列成优美的三角形阵势,整齐有序伸开皮包骨样的翅膀投奔夕阳的缩影,留下数声忧伤的啼啭和绝决的羽毛。

我看见我的手腕上、石板上还有结实耐用的利葛叶上溅满了丁但鸟独有的黑红金三色粪便。我想起伊斯乔在《哲学之踅》中采用丁但鸟为例解释低智生物的集体行为所做的论述,一只丁但鸟的遗传内核存有以下飞行条理,滑翔过程中,与其它丁但鸟保持最小距离相同速度,并尽力朝向鸟群中心移动自然组成鸟群体会不到的三角形诗意。我想起鲁斯普特有关宇宙认识过程的进一步阐述,波澜壮阔的三环推动,模糊全体认识之后分析个体认识再之后清晰整合认识,我因此对两千年前万塞斯提所著的《两极运动》难以掩饰轻微的不敬,这于心不忍的情绪起源于对书中当时智慧的敬慕,与对如今此起彼伏的胡推乱崇的鄙恶,两万年前的猴子抒发面临火焰的激情感悟,与两万年后的今天结成面临火焰的画意描述,其中的意象元件大致相同,而其间的区别在于模糊全体认识与清晰整合认识。我因此拒绝纯粹无理性根基的文学制造,只能为后辈留下稍具历史时代意义的笑柄。对于眼前世界这帮以投机取巧为本份并美其名曰为玄想的“猴子”,我批评不已,我时常怀疑我们的幻想文学已经倒退到猴代,在科学哲学的常识面前故作神秘,呈现劣童状,时而出生入死时而上天下地鼓捣一派科学哲学文本中早已过时的真实虚拟假设状态,并沾沾自喜狂呼实验。以伪思想家真时髦主义者兰巴罗特为首的“猴子”批评家们适时互动,掀起一腔类似于青春期碎片反应的局部肉感纯情,展开指鹿为马的部落阅读丛林阅读宇宙阅读以及生理阅读。

在如此闷热的赤道圣域,我为我们文字事业的正确思考道路据理力争,却应者廖少,诺尔维卡是我的知己,他拒绝世间赠与的“后部落作家”美名,那个称呼只是鲁斯普特所言的分析个体认识此哲学阶段的文学同步反应,迷惑与零乱在所难免,意义与理想去向不明,而我们的文字良心终归要取得一点点安慰不只满足于细致与提出,是的,上岸,我们的文学思维必须走在哲学与科学前面借势演绎而不是借势重复,刻不容缓,诺尔维卡常常这样讲,我们的文学要站在哲学与科学的肩膀上,高声咏唱,是的,上岸。

L巫在今晚会给你惊喜,诺尔维卡此时与我这样讲,夕阳的斑点游走在他头顶的芝叶上,总是那一贯的轻松表情,我们也许要摒弃对于L巫的成见,尽管他一向被你命名为针对于哲学无知者的通俗小说家,但你去看他今晚所要展示的物品之后,我敢保证,你会重新认识他,命名他为伟大的思想者,我的朋友,你也将悔悟过去对他的幻想文字所有的嘲讽。合理的可能性的确提供了上岸的虚拟安慰,而面对无比眩目的实在物品,不合理,或者如你所说,幼稚的可能性真正发生了,我的朋友,真正发生了,它出现了,它被L巫找到了,今晚众位共同去观赏和分析,希望做出合理解释,你一定要去看看,我也是满怀着渴望来通知你。我睁大了眼睛仔细领略过这神奇的物品,难以表达我当时的惊讶与恐慌,真理也许就存在于这天外来物上,当然,是否如陨石一般来源,还有待于详细取证,这神秘的物品与L巫那篇关于时间测量的幻想文字完全符合,事实将证明L巫不再是你所说的“猴子”,诚然,他的大部分幻想文学尽是哲学假设或者废料利用的通俗外衣,但我们不能以全盖偏,今晚的事件将有助于形成客观公正的治学态度,以及避免感情用事的深刻检讨。

真诚而激动的诺尔维卡,你的话的确纠正了我偏颇的思维,我想,如果L巫那篇关于时间测量的幻想文字竟然与突如其来的现实完全吻合,我有必要重新认识L巫所有的文字,包括那些猴子般喜悦的幻想,也要开辟出多种角度耐心考察。我答应了诺尔维卡的转达,略带怀疑与不解,更多的还是好奇与渴望。

在去往L巫的住所特萨洞的途中,我踏响脚下厚软的落叶,默颂L巫那篇幻想文字我所能忆起的部分,关于时间测量仪器的描述——

亲爱的夫卡夫,我建议你砸碎它,砸碎它,我们,正是因为有了它,才被时间的恶魔之手攫住,亲爱的夫卡夫,鼓起勇气,用你颤抖的双手,拾起顽强的尖石,对准它,看哪!它那压扁了的德歌鸟蛋型表面,仿佛拘禁了一团阳光,那是恶魔施与的妖术,怎能相信,阳光静止了!它虽然像清澈的慈济河中的一汪水,可是它不流动!它凝固了!这无色无味的溜圆透明层,是阳光咒语!(我初次读到这里,曾以为这是一片东拼西凑的胡言乱语,他的描述让我想起有一年我在缪加峰上的发现,一块上下左右前后对称的也是透明的石头,它引发了我的哲理思考,我发现无论你前后左右上下颠倒去看,这石头的对称呈现完全不受影响,这是自然界的机巧之处,也是神秘之处,当然,许多事情可以故意为之,创造一种永不过时的机巧,正如猴子的抒情嚎叫在如今仍具备永恒意义,对于那些石头形态的可能性认识仍停留在图腾状态的兔子们来讲。)

亲爱的夫卡夫,砸砸砸啊!你看哪!它那透明物质底下,那三根转动的细枝,像是斯格拉蜂的蜂尾,一枝比一枝细,它们是魔鬼的毛发,随便一拔的毛发,变化来的!它们转着,底端联结在一起,均匀地,傲慢地,转着,一枝比一枝慢,最粗的那枝,在那亮泽的咒语下完成一圈,竟然,竟然是我们的一朝一夕,这多么可怕!我们的生命被魔鬼计算了!我们的生命被刻划成一小块一小块,你看,那粗的一圈转完,那略细的配合十二圈,那略细的一枝转动一圈,那最细的一枝也要配合十二圈,我们的生命被数学化了!这难道不是对生命的诋毁?(读到这时,我曾心动一下,转念又想,这种恐怖虚构尽管超出了我当时的常识性推演,但也不妨把它归类于危言耸听,同L巫的那些做梦小说一样,毫无为哲学与科学提出假设的借鉴意义。)

——接着,L巫又描述了这奇怪物品的其它构造,比如,“无色无味的溜圆透明层”下存在封闭的狭小空间,那几根“斯格拉蜂蜂尾一样”的细枝在里面转动,不受风雨影响,那可怜的夫卡夫总是举起尖石,又被L巫的叙述阻止了销毁,这奇怪物品“压扁了的德歌鸟蛋型表面”闪烁耀眼的光芒,实在是任何物体都无法具拟的,除了那透明层,还有“打磨的像是穿山甲皮肤一样坚固的而且没有裂缝的河底石般光滑的躯体,并且无比精致”,L巫索性为这奇怪物品套上了叶环,他是如此形容这些叶子的,“与那河底石般光滑的躯体构成材料一样,闪烁硬朗的光辉,一小片一小片连接起来,当然,或许替换为一小根柔韧的德纪藤也会解决问题,但,谁知道这一片片环行连接的能指,是否被我们具体窥见,它是不是魔鬼的藏身处?”……我当时再也无法阅读下去了,这样的异想天开和投机倒把。那忧伤的夫卡夫砸没砸下那块可怜的尖石,也无从谈起。

现在,我回想起往昔的记忆与感动,为自己曾经的马虎与武断而有些羞愧。如果这奇怪物品于L巫手中真实在握,它不只是一篇幻想文字的有力根据,对于我的学术尊严的略微损伤也是小事一桩,而是,它更重要的是,这奇怪物品,会为种种学科各个领域打开一扇神圣未知之门。我的学者良心提醒了我怎样凝视问题的核心,我的好奇与渴望急速升腾。

朦胧的夜色已经来临,我转过遮住了夕阳的金黄色伽薄丘,在尘土飞扬的伦艾坡上徐徐前行逐渐接近幽深的特萨洞,那神秘的特萨洞旁长满斯尔博赫花,是的,神秘,今夜我愿意称之为神秘,违反我一贯的学术态度取用如此不够严肃的词语,神秘,那简直太神秘了,那神奇物品陈列在特萨洞口的石板之上,生发出幽静的光芒,它,与L巫所描述的时间测量仪器,完全一样!我此刻的激动溢于言表。这完全不可想象!我举起一只手臂喊了起来,走向聚集洞口的众位。

想象,我希望它不会如我想象的那样恐怖,把我们的生命分割成块。L巫用深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回应我,他站在洞口,摊开双臂向我露出宽厚的微笑,他的几根白发在夕阳里熠熠生辉,不能说完全一样,他耸耸肩膀,我以为略粗的一圈配合最细的十二圈,他伸出手指指着那些斯格拉蜂蜂尾一样的细枝,却是六十圈。L巫再度露出迷人的微笑,是我对十二这数字的偏爱,才有此误差。

但是最粗的一圈确实配合了略粗的十二圈。植物学家田蒙兴奋地于一旁说明。

这完全不可想象!我以更为狂热的兴奋回应了田蒙博士,同时又注意到我的言辞重复,我略微平息内心的激动,对众位喊,六十圈,不也是十二圈的倍数么!我发现了自己的吹毛求疵,L巫又报以鼓励性质的微笑。

这神奇物品的发现,对我们来讲,可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是怎么发现的?我大声喊叫。

草丛,一块石头下,还有一滩液体,像是尿。L巫缓慢而优雅地回答。

听哪!草丛,一块石头下!这举世瞩目的重大发现!我又喊了起来,双手朝天比划。我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及时做出调整,我知道接下来需要哲学科学研究者们做出大量细致而严谨的工作,来解释这神奇物品的宇宙谜面,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对于L巫作品的重新定位与崇敬,这些皆已不在话下,而是提出合理化建设性意见,具体琢磨从何角度开始入手进行探索,在实质性问题提出之前,我作为多领域学者必须采用冷静的态度从而不失风度,我伸出手,与L巫亲切握手冰释前嫌,我抖动起大尾巴,卷住身后佛库树上一条硬枝,倒悬起身体,悠悠荡荡,L巫,你的发现,是我们全猿类,共同的财富!我进行了谈话的阶段总结,并以同样缓慢的语调,优雅的肢体形态,赢得众猿的赞誉目光,当然,对于我如此美妙的多领域学者风度,猩猩们是无法欣赏的,更别提猴子们了。

责任编辑⊙育邦

作者简介:

苏彦绰,原名范宏来,辽宁营口人,20世纪70年代生,曾从事广告、药材行业。2003年开始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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