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篇

邢庆杰

长梦如箴

出了医院的大门，老梁的心情比阴沉沉的天空还要灰暗，他抬起头，感觉西天那透过云层的光晕，也弥漫着死亡的色调。

三天定生死。医院让他三天后来拿鉴定结果，如果确诊是癌，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将按天计算了。刚刚四十出头的他，事业上刚刚有了起色，却要被这个世界删除了，他忽然觉得心里特别不甘。

回到宾馆，老梁一头栽到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老梁拖着沉重的双腿，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而且，仅穿着短裤和胸罩。

我可以进来吗?姑娘的笑很甜。

老梁一把将她拉了进来。以前，老梁出差经常碰到这事儿，每次老梁都把人拒之门外。可这次老梁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老梁脱光了衣服，还没上床，忽然门铃又响了。

老梁过去，透过猫眼一看，是服务员，就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问，有事吗?

门的两边忽然冒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一切都已无法解释，男警察看了看屋内的两个裸体说，你们先把衣服穿上。

老梁匆忙把衣服穿上后，就打开窗户，顺着水管向楼顶爬去。

那个小姐喊，你干什么?危险!

这一声喊，让老梁先为自己的逃跑行为吓了一跳，继而为自己敏捷的身手吃了一惊。他住的十二楼是顶层，仅三五下，他就爬上了楼顶。

警察从楼梯上追了上来。一男一女，成犄角之势，将老梁逼到了楼顶的一个角上。

老梁说，放我走，不然我就跳楼了!

那个男警察逼近了老梁说，你别自寻死路，这么点事，值得吗?

说着话，男警察忽然扑了上来，抓住了老梁的肩膀。老梁拼命一挣，男警察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竟跌下楼去。

老梁一看出了人命，害怕了。他对已经吓白了脸的女警察说，妹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跟你走，你、你要、要给我作证，我不是故意的。

女警察说，你只要不跑，我会给你作证的。

老梁跟女警察下了楼，被一群人塞进了一辆警车里。

接下来的事情很出乎老梁的预料，那个看起来很厚道的女警察，在审讯时一口咬定是老梁将男警察推下楼的。老梁百口难辩，只得在审讯记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稀里糊涂的，老梁就被判了死刑。

行刑那天，老梁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相拥着，远远地望着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泪水流成了小溪。

老梁瘫软在地上哭了，呜呜地哭出声来，哭出了一肚子的悔与恨。

两个警察把他架起来，让他跪在地上。这是老梁在很多电影电视中看到的镜头，没想到今天竟然轮到了自己头上。

砰!一声枪响!

老梁跳了起来!

老梁跳起来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老梁醒了。老梁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而脸上的泪，还在汹涌地流淌着。

老梁缓过一口气来，看了看手机，已经深夜零点了。

老梁倚在床头，回忆刚刚做过的噩梦。他把所有的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结果越想越是后怕：幸亏是梦。

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他遇到梦中的这些情况，他也会像梦中这样做的。

老梁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门叮咚响了两下，很悦耳。

老梁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是一个仅穿内裤和胸罩的小姐，很漂亮。

老梁拉开门。

我可以进来吗?小姐笑得很甜。

老梁一脚踹了出去，还捎带了一句粗话：去你妈的!

顿时有两个警察从旁边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老梁说，她深更半夜穿成这样来敲我的门，你说是怎么回事?

警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小姐带走了。

三天后，老梁拿到了医院的鉴定结果，良性的。

离婚记

米局长一回家就对老婆说，老婆，不好了，据内线提供的信息，龙腾公司的老总要出事了，他要出了事，弄不好就会牵扯到我。

老婆一听也慌了，这些年你违规给他办了这么多事，收了他这么多钱，查出来可就坏了。

米局长急得转着客厅直转圈。

老婆说，不行，咱主动点，把钱全交到纪检委，争取宽大处理?

米局长说，不行，现在毕竟还不到最后的关头，咱自己跳出来，这不是傻吗?再说了，那么多钱，以后还会有机会弄回来吗?

米局长又说，我倒有一个好办法，咱俩马上离婚，把财产全部转移给你，到时候我死不认账，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毕竟，我当了十几年的局长，和书记市长关系都不错，拿不到铁证，他们不敢轻易动我。

米局长说完这些话，发现老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知道老婆在想什么，就拍了拍胸脯说，老婆，你放心，等风声过了，我一定会和你复婚的。

老婆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得米局长有些发毛了。

米局长诅骂发誓，风声过了，我一定和你复婚，如果我不给你复婚，叫我不得好死!

老婆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米局长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两人都签了字。那笔天文数字的钱，本来就是存在老婆账户上的，根本就不用转移了，当然，也不能写在《离婚协议书》上。

第二天，两人到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为了把戏演得逼真一些，当天，老婆就搬到米局长的另一套豪宅里去住了。根据《离婚协议书》，这套价值不菲的豪宅也过户到了老婆名下。

不到一个月，龙腾公司的老总果然被检察机关“请”了去。

谁都没有想到，老总当天晚上就在软禁他的十楼窗台上跳了下去。

米局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老总的纵身一跳，使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米局长赶紧给老婆打电话，老婆，我没事了，咱们复婚吧?

老婆问，复什么婚?

米局长说，我对你做过承诺的，等事情过去就复婚。

老婆说，可是，我并没有给你做过承诺呀?

米局长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就问，你现在在哪里?

老婆却突然挂了机，再打，就没人接听了。

半小时后，满腹问号的米局长收到一封手机短信：

老米：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已经在悉尼陪女儿好多天了，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回去了。

这些年，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你对钱的贪婪，对权术的玩弄，使我觉得你越来越陌生。尤其是你包“小蜜”的事儿败露后，我更是为你伤透了心，丢尽了脸。但是，为了女儿，为了我们的家庭，我一直隐忍着。那天我们办完离婚手续，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心情也没来由地好了起来。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们这个离婚是真的，该多好……那套房子我也卖了，我现在花的都是卖房子的钱。以后，我要在这里找工作，自食其力。至于那些赃款，我已经捐给我们市的慈善总会了。你前面的事情我已经替你抹平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女儿也决定不回去了，不过，她还认你这个爸爸，答应每年回去看你……

看完短信，米局长跌坐在沙发上，呆了。

夜归记

男人边走边打着手机，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对布做的小兔子，兔毛白白的，红红的眼睛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很可爱。

……乖女儿，爸爸这就回家了，正在路上……哦，太晚了，没有打到车，只好作步行军了……爸

爸给你买了礼物，哦，当然了，也有妈妈的，每人都有份……想吃东西呀，不行的，晚上吃多了不好，再说了，现在商店都关门了，明天补上行不行呀，明天中午，肯德基……听话宝贝，先睡吧，爸爸就回去……

一男一女，都穿着风衣，不紧不慢地跟在男人的后面，相距不过五六米远。

已是下半夜了，路灯早已经熄了，只有细碎的星光洒在林荫下的柏油路面上。

……非得吃吗?哦，你晚上没吃饭呀……以后晚上一定吃饭……好好，爸爸试一试，吃法式小面包……“好多鱼”也行呀……行行……我尽量给你买……宝贝，等一会儿爸爸……

男人挂了手机，转身进了一条胡同。

穿风衣的一男一女紧紧跟了上去。

男人对后面的两人毫无察觉，他来到胡同边一间商店的窗户下，轻轻地敲了敲窗户玻璃。敲了很多下之后，里面传出睡意朦胧的声音，谁呀?

男人说，对不起，我刚从外地回来，想给孩子买点儿东西，您开一下门行吗?

你有病呀!都几点了还买东西!?屋里的声音则数猛地高了起来。

男人说，实在对不起，特殊情况，您开一下门，我出双倍的价钱。

屋里沉静了下来。

男人在窗下等了一会儿，又轻轻敲了敲窗。

屋里马上传出喝叱声：再不走，报警了!

男人叹了口气，返身往回走，步子有些沉重。

在胡同口，那对穿风衣的男女堵住了他。

女人说，站住!

男人怔怔地停下了脚步，诧异地问，你们……干什么?

风衣男冷笑道，你说干什么?深更半夜的。

风衣男左手戴着一只白乎乎的手套，右手在风农口袋里揣着，鼓鼓囊囊的。

男人开始缓慢地后退。

女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男人面前说，这是我晚餐剩下的一只面包，你拿回去当作给你女儿的礼物吧。

两个男人同时愣了一下。

女人将东西塞到男人的手里说，快回去吧，你的女儿还等着你。

在男人迟疑地接过那只面包时，风衣男人逼近了男人，右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女人奋力将他的手塞回口袋，带着哭腔对男人喊，还不走!

男人恍然醒悟，贴着墙，从纠缠着的两人身边穿过!

直到男人走得不见了身影，女人才放开了风衣男人的手。

风衣男人质问，你怎么了!

女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他的女儿在家等他。

风衣男人冷笑道，都杀了好几个人了，还想立地成佛?

女人说，我实在是无法下手，对一个这样的好男人。

风衣男人沉默了。

女人忽然扑到风衣男人怀里，肩头剧烈颤动起来。

女人说，咱回头吧，让我给你生一个女儿。让女儿给我们一个家。

男人叹道，即使回头，还能有家吗?

女人绝望地大哭起来，哭声在深夜的街道上四处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