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

2012-04-29 05:20章建
延安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春花老三老二

章建

五老三几乎是被一个少女连推带拽地给拉进了路边的一间发廊,然后门就被快速地反锁死了。整个过程仅仅用了一分钟而已。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后来五老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想去快乐一下,或者说自己被压抑的太久了,想去发泄一下。总之五老三在心理上放纵着这个少女的行为。当门被可以接受的状态下反锁死了的时候,在一屋的幽黄中,五老三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少女的脸上涂抹得一塌糊涂,显然和她的身体发育状态有些格格不入。她笑着说,你问我年龄干啥?放心哦,我的服务绝对包你满意哦。来吧,进里间嘛。

里间是一张床,仅仅只是一张床。五老三当然知道进了里间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事实上他能够进来就是冲着那张床来的,至于床上的人会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他甚至连这个问题都没想过。可是现在,要上这张床了,他却突然态度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一定要把你的年龄告诉我,对,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这个问题让急于要上床的少女再度愣了一下,她甚至已经开始褪去了罩在外面透明的纱布,两只不算丰满的乳房在尺寸恰到好处的薄薄的胸罩内想要呼之欲出了,可是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表现出她熟悉的那种猴急。

我才十五岁呢,诺,不信你看。少女从里间真的拿出了身份证。

五老三看了看,身份证显示是1996年出生。十五岁还差几个月呢,他摇了摇头说,算了,你开门让我走吧。

这话一出来,少女有点火了,说你有毛病啊?十五岁你还嫌大啊?那你去幼儿园找好了,跑这条街干啥?

五老三说,不是嫌你年龄大,而是太小了,我怕啊。

少女一听,“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大哥呀,你怕啥呀?门是反锁着的,来嘛。

五老三说,不来了,你开门。

少女说,那你给钱,给钱我就让你走。你耽误我时间了,我的时间是花钱才可以买的。

五老三被少女的这话激得气不打一处来,看看少女一副不给钱就不开门的无赖样,叹了口气作妥协状说,我给,不就一百块钱嘛!唉,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做点啥不好啊?

少女接过五老三从后屁股口袋里抽出来的一张红票,打着哈哈说,大哥好有钱啊,你这样给钱我挺不好意思的,要不,我们还是做吧?

五老三说,钱也给了,你开门!

少女刚拉开门,五老三刚要迈步,突然就被门外的一双手给推了回来。

门外闯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挥着手里的警棍嚷嚷道:都蹲下,双手抱头!

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心理让五老三蹲的相当憋屈,他突然站了起来脱口而出:让我蹲下干啥?我什么也没干啊!

这个举动让几名警察委实有点吃惊,声音也明显地带着震慑的腔调。当然,这种腔调也明显地指向了五老三一个人,蹲下,蹲不蹲下?!五老三嘴里分辨着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刚想走来着,你们就进来了。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一个警察的一个动作让他彻底地懵了。喀嚓一声,五老三的两只手上多了一副锃亮的手铐,由于力道稍微大了点,五老三疼得“哎哟”一声。警察说你再不老实的话,给你个背铐!蹲下去!

五老三老老实实地蹲了下去,蹲下去的过程中他拿眼睛瞥了一眼周围,忽然发现这个屋子里哆哆嗦嗦蹲着的人多出了好几个,个个衣裳不整,他才明白,原来他意识里的里间里还有好几个里间呢!

一辆面包式的警车呼啸着,连同五老三在内的所有的人被装进了车厢,人挤着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五老三觉得自己怎么像在做一场梦一样,就在半个钟头前,他还在和马老二喝着酒吃着肉侃这个充满着诱惑的大城市。就这么眼睛眨巴了一下的功夫,怎么就被戴上了手铐塞进囚车里呢?他小声地说,几乎是自己对自己说,我冤,我是真冤啊。话音刚落,传来一个男人的嘲笑,他也小声地说,你就认冤吧,你以为你裤子提的比我们快就是冤了?要是冤了,怎么和我们爬到一趟车上了?

车窗外掠过无数姹紫嫣红的广告牌,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甚至还在为五老三刚刚说过的话小声地笑出了声音,这很让五老三奇怪,心想,她们应该哭才对,怎么会笑呢?好像被抓的不是自己一样。

车很快进了派出所,大家很自觉地排好队挨个下车。轮到五老三了,因为一只腿有点瘸,反应迟钝了点。一个警察说,我看就是你这个人问题最大,心里藏着事吧!五老三怯怯地答,我一个农民,能藏什么事啊,是腿有点瘸,蹲麻了。

嘿,这个警察说,你还犟嘴,农民?等着吧,有你的好!

也许是说者无心,可就这么句话让五老三心里抖得不行。他长到了三十五岁,除了办身份证时进过一回派出所,潜意识里觉得公家的单位就是有点阴和冷。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无数次听说派出所不仅仅给好人发身份证,还肩负着狠狠打击坏人的职责呢。很多小道消息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说是辣椒水老虎凳派出所里什么玩意没有?只要坏人不老实,那就是挨个地给你使上啊。

一伙人被锁进了置留室。在被置留前,要报上真实姓名,然后上缴随身的财务。当五老三说自己叫五老三的时候,警察说你别抱侥幸心理,你怎么会叫五老三呢?你是赵本山邻居他哥呀?那你哥是叫五老二不?五老三说,对啊,我二哥是叫五老二啊!

警察看着五老三的身份证还有点不放心,在电脑里一查,自己都笑了,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天下大了,啥姓都有啊!还真有姓五的。五老三心想,姓名是爹娘给的,你有啥好笑的?

行了,五老三,把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包括皮带和鞋带也解开。警察收拢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要说五老三的口袋里东西还真不少,劣质香烟一盒,一次性打火机一个,城市地图一份,壮阳药小广告五七份,崭新的百元大钞九张。起初警察没对那九张百元大钞感兴趣,而是问五老三,你是不是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后才去嫖娼的?五老三说,家里穷,打小没念过书,这些纸片片写了啥,俺可不知道。他给我就要,留着当草纸使。一句话驳得警察没了脾气,说五老三啊五老三,你都舍得大把的钱去嫖娼,就缺钱买包手纸?五老三说,我真没去嫖娼,不是,是想嫖,可是又不想嫖了。

警察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这些外来的民工们啊,省吃省喝,就是在嫖上省不下了。他这样想着,忽然眉头一皱,眼睛一抬,凌厉的目光对着五老三就砸了过来。

五老三,说说你这一把钱是怎么回事?哪来的!

五老三本来还觉得眼前这个警察还不错,起码说话不冲人,他甚至还想把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经过再和这个警察申述一遍,谁知道冷不丁的,这个警察的嗓门突然提高了几倍。

五老三说,钱,这钱,是我自己,自己的呀。

你自己的就对了!警察说,你这钱呐,全是假的,全是同号的,说说,你还有多少这样的钱!

啊?

五老三张大了嘴巴。

事实上五老三有十张百元大钞,还有一张他给了那位十五岁还不到的姑娘。当然,那一张最后也落在了警察的手里。

当警察告诉五老三自己口袋里所有的大钞都是假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知道了,谁才会有更多的“这样的钱”。他想不通的是,“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钱呢?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这个“他”就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投奔的对象,是从小和他一起玩大的好朋友好邻居马老二。

马老二排行老二,可惜马老大一生下就先天发育不足,一落地即夭折了。轮到马老二,也是跌跌撞撞地活下来,小时候瘦得皮包骨头像个随时会被大风卷着的伞架。要说马老二的娘,身高一米五不到,播种收割打沟挖河的活一年年扛下来,把两个孩子的身体就扛成了那样。马老二的爹是个地主羔子,可是到了他这一辈,饭来张嘴的日子早就进化成了家徒四壁。马老二就在五老三到达这个城市的第一夜,两人交心时,马老二说,兄弟啊,我苦啊,其实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马家的种呢。五老三其实也早有耳闻,要不是马老二主动提及,他只想着这个秘密与自己无关,他不想问,也不能问。

马老二说,我爹在马老大死后的两个月后就跳井自尽了,我是隔了整整一年后才从我妈肚子里出来,你说,我是打哪来的?

这话可就不是五老三回答的,他只能安慰说,好好对待你娘吧,她把你拉扯大是真不容易啊。

马老二泪眼婆娑地说,是啊,全村人没有几个瞧得起俺娘俩的,要不是你的村长爸爸多方照顾,唾沫星子都把我这娘俩给淹死了!我后来是实在觉得在村里待不下去了才咬牙出了门,出了门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少挣不完的钱可以挣,你别看我个头小,咱附近的村里没有哪个婆娘相得中我?告诉你,每个月除了给我娘邮寄五百元的生活费外,三年时间你知道我在这个工地看大门,我存了多少钱?

五老三摇摇头。

马老二伸出了三个指头。

五老三感叹地说,我的天啊,你都攒三万块钱了?

马老二有些得意,说兄弟啊,你在家里捯饬那几亩地几年才捯饬这个数?

五老三说,哪有多少钱可剩哦。虽说这粮价是年年涨,可是这所有的东西也都在年年涨,我就是大老粗一个,帐总还算的清楚吧,没多少剩头,没多少搞头哦。

对嘛,所以说,咱村里那些人没去过大城市,就是去了趟县城,你瞧它回来后那舌头都伸不直了,只夸奖县城里的女人漂亮。告诉你,出了这工地大门一拐弯,那里有一条街叫花街。每天的太阳只要一落山,花街的那些姑娘们就倚靠在门前,你想摸就摸,想睡就睡。马老二在酒精的刺激下说得有声有色。

忽然间五老三就感觉自己还真不如马老二了,感情自己咬牙跺脚出来了是出来对了。他腼腆地说,那种事情不好做的,况且,咱哪有钱干那事情啊?我就想着你给哥哥找个活干呢。

马老二拍着胸脯,因为胸脯上的肌肉不够发达,所以五老三只听见了“扑扑”的闷音。马老二说,兄弟,给你在工地上找个活对于我来说,那不就是小孩摸自己的裤裆,手到擒来的事情嘛,我告诉你,工地的大老板和我都是兄弟称呼,我要是心情不好,大门我都懒得给他开哩!

呀,五老三说,你可真不是我印象中的马家二小子了。行行行,俺以后啥都听你的,只是找姑娘玩的事情,就,就不提了吧。

谁知道一听这话,马老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床边变戏法一下给他拿出了一叠崭新的红票,说,兄弟,你可是我的亲兄弟啊!那年我出来可是身无分文啊,你瞒着冬霞借给我五百块,我是时刻记起的呢。三年了,你拿着,多出来的就当哥哥我请你晚上去潇洒潇洒哦。我告诉你,到了大城市,你就别想着家里老娘们了,想不着啊。

五老三笑了笑,说哥哥呀,你错了,那五百块钱其实是我爹给我让转交给你的。

马老二愣了一下说,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啊!

五老三被马老二豪气感到,连灌了两大口白酒,也是男人对男人,自然地就聊到了女人,越聊越让五老三兴起和郁闷,他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婆娘冬霞,心想,我就做一回你天天不愿意做的事情怕啥?

这个夜晚的五老三是他踏入大城市的第一个夜晚,也是他活了三十五年来,最难熬过的一个夜晚,因为他最终被带进的不是置留室,而是审讯室,他俨然成了一个犯罪,当然也可以说是犯罪嫌疑人。当所有和他一起被抓上车再被拉下车的人陆陆续续缴了罚款出了置留室的铁门扬长而去的时候,都不忘透过透明的玻璃窗伸伸头看着已经和他们处境截然不同的五老三。

其实警察没有给五老三上任何刑,这种曾经引发他猜测的谣言似乎被不攻自破,但是他面临的是警察们的滔滔说辞,说到严重时候,好像马上就要带他去遥远的、渺无人烟的塞北监狱,那里大漠苍凉,一切生灵都是自生自灭。

后来五老三仅有的一点顽抗也被警察彻底制服了,五老三想,马老二啊马老二,不是我不替你兜,而是没法兜,实在是兜不起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五老三最后强调了一句话,他说马老二和我吹着吹着牛皮就喝多了,后来倒头就睡了,是我自己一个人翻出了工地的大门。关于我打算去嫖娼的事情,和马老二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第二天清晨,工地的工人们陆续开始上班时,一辆警车拉着夸张的警笛声直接停在了门卫室前。几百个工人正驻足寻思着是不是昨夜工地又失窃了的时候,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画面让他们惊愕不已。马老二被几个进屋的警察戴着手铐给押了出来,马老二的身板瘦弱,几个警察身材高大,给人造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警察像老鹰提小鸡一样把马老二提上了警车,在一阵被警车离开时激起的沙尘后,关于马老二的传言在整个工地迅速开始撒播开来,在否定了一些可能后,大家得出马老二被抓的两种可能性:

一,马老二是个隐藏的很深的在逃犯?

二,马老二监守自盗,之前工地频繁的失窃案都是他干的?或者是和外人里应外合?

这两种可能无论是那一种,都给工地上所有的人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真是人心隔肚皮,像马老二这样的人都是罪犯,人啊,这个高级的动物,真可怕!

现在,马老二需要找出共计二十九张崭新的假币的来源,因为警察在他内裤贴身的兜里又搜出了十九张同号的假币。

在被带到了派出所后,马老二的思维才慢慢清晰起来。因为五老三的到来,昨夜他有舍命陪君子的豪情,结果贪杯太多,远远超出了自己神经可以控制的程度,导致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一早,老板在工地的大门外疯狂的按着轿车喇叭,他还懵懵懂懂地想,怎么半夜三更老板跑来了?后来他开了门,老板骂了他一句,妈的x,几点了?再有下次,你立即给老子走人!马老二喋喋说着对不起,直到老板的轿车进了大门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后,才小声地回骂了一句,你妈的x,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老子还不受这份气了呢!

事实上老板对他的态度根本不像他对五老三说的那样,人要一张脸,他其实想传递给五老三的信息就是,我马老二混得很不错哦。

面对着一叠有些凌乱的假币,马老二觉得匪夷所思,我的?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开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这钱不是假的,是真的!

警察说如果是真的,你会到这里来吗?你以为我们也是那些受害者好糊弄?你还是自己先看看你的真钱吧!

马老二再次确认了自己的二十九张假币,接下来他似乎除了沉默,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了。

警察说,你还是老老实实走坦白从宽的路子吧,死扛是扛不过去的!

在被灌输了一系列的法则法规后,马老二哭丧着脸说,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知道我的这些假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问我,我还想弄清楚呢,这可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啊。

警察觉得马老二在负隅顽抗,说出的话不是一般的滑稽,而是滑稽透顶。工资?意思就是说,这些假币是老板发给你的工资?

对啊。马老二很肯定地答。

问题是如果是老板发的工资,那么工地上所有人领到的工资不都是假币吗,你觉得可能吗?警察几乎是面带微笑地问。

对啊,马老二说,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真钱啥时候就突然都变假了,这钱领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崭新的,是财务发的,大家都领到了,真是奇怪!

警察说我们只知道有些老板拖欠工资不给,玩人间蒸发的,还没听说那里有给工人发假钞的,而且还是大量地发的!你就编吧,故事一天编不好,你就在这里待一天,慢慢耗。两个警察起身走了。

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贴着透明的玻璃穿越过一截一截被焊死的钢筋,射进了窗户内。天气不错,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温度不温不火。审讯室内的马老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被带进这间审讯室内的时候,警察第一句话就是,你同伙五老三什么都交待了,你明白了吧!

马老二想起大清早被老板的轿车喇叭催醒后,就没看见五老三的影子,后来他还坏笑了笑,心想,这五老三真是的,找个妹子快活一下不就完事了,咋还整夜不归了哩?真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家伙啊!现在他明白了,五老三原来是乘着他醉了后,自己翻爬出了大铁门去花街嫖娼被抓了,把他给“供”出来了。想到五老三,马老二实在气得不行,心想,你嫖娼就嫖娼,我也没拿刀逼你去,你嫖你快活,被抓了,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呢?

马老二越想越觉得五老三这个人不地道,这样的人以后没法做朋友了,他恨恨地想,我要是出去了,就直接把这货的行李扔工地大门外面去,如果再见着的话,再给他一拳,爱滚哪滚哪去!

可是马老二一想到出去,头就开始疼,他现在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那些该死的假币什么时候钻入了自己的内裤兜,而自己的真币又是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的呢?嫖娼,假币,这四个字在马老二的头脑里来回折腾,忽然间,他的心一惊!

他几乎是幡然醒悟般地找到了个答案,这个答案出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春花啊春花,你这个小婊子,这事做得可是真够绝的呀!

春花是三十多岁的寡妇,是马老二的一个相好。听她自己说,自己的老公是个短命鬼,在工地粉外墙的时候失足摔死了。更不幸的是,工地的老板也脚底抹油了。为了抚养家中的一双老人和几岁大的孩子,她不得已在花街上接客。

马老二很同情春花和春花老公的遭遇,因为年龄偏大,春花的生意很是冷淡,男人都喜欢找年轻的姑娘们快乐,而马老二不同,他喜欢年龄偏大点的,一是价钱便宜,二是年龄大点的女人知道他这样的男人真正需要些什么内容。一来二去,马老二成了春花的常客,老公老婆地叫着,他甚至还学着找点刺激,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把春花带到工地的门卫室里整夜的快乐。五老三来的前一天下午刚下班,马老二刚刚领了两个月的工资三千元,还没顾得上往银行里存呢,春花的电话就打来了,声音甜得肉麻,说老公啊,你都好久没来啦?你不喜欢我了么?要是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就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了!

马老二越想越恨,那些假币的来源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趁着他和春花快乐的时候,把他的内裤悄悄拿走了,然后真钱变假钱了。

记得那夜马老二是喝得醉醺醺的去的,临走时,他给了春花一张红票,按照惯例,春花还找了他一张五十元的,他没接,他搂着春花动情地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哦,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老婆,要是你真的愿意嫁给我该多好啊。

马老二想了整整一个白天,除了中午有个警察给了他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外,再也没有一个人进入过这间审讯室。夜幕又如期降临了,马老二的牙一咬,心想春花啊春花,不是我不念旧情,而是我彻底想明白了,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呀。他使劲地用手铐敲打着审讯室的铁门,警察把门打开。

想清楚了?

马老二说,想清楚了。

警察说,想清楚了说明你还是个明白人,慢慢说吧。

马老二娓娓道来的时候,另一间审讯室内的五老三已经趴在审讯桌上睡着了。他睡得哈喇直流,就听见老婆冬霞在大嗓门嚷嚷,起来,起来,今天不把你嫖娼的事情整个明白了,你甭想睡!五老三说,我是想去嫖一回,可是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所有我根本没嫖啊!

冬霞冷笑了一声,哈,长胆量了,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想去嫖?是嫌弃我一身的粗皮了?我告诉你五老三,我这一身粗皮可都是伺候你们老五家的那十几亩土地伺候出来的!

知道,知道。你是老五家的功臣啊。五老三讨好地说。

冬霞说你别嬉皮笑脸的,你说,你为啥进了城就想嫖?

五老三想着觉是睡不下去了,他索性坐起来说,那我就说说心里话啊。

冬霞说,你说,我听着呢。

五老三说老婆啊,我其实是真不想出门,别人在城里发了多大的财我也不眼红,我就是觉得男人不能离开自己的老婆孩子生活。你别看马老二在我跟前牛皮哄哄的,除了一年比我种地多弄了几个钱外,他还有什么呀?

冬霞说你别东扯葫芦西扯瓢,你就说你为啥想去找小姐得了,别的我什么也不想听!

五老三说这个事吧,要从你身上说起。

啥?你去嫖娼还要从我说起?五老三啊五老三,你说说,我怎么了我,我是背着你偷人了还是怎么样了?

五老三说媳妇你别急,听我说。自从前年县里的妇女工作队到咱村来蹲点,你的变化就越来越大了,你和一帮老娘们做做保健操听听养生课我从来没说过什么,妇女要有新的生活方式,妇女要有新的生活态度这都行,可是你解放自己却用一个塑料套把我彻底套住了!咱夫妻二十年了,女儿都十五岁了,咱用过那塑料套吗?不戴塑料套还不让碰了,冬霞呀冬霞,要知道就你枕头下的那些塑料套,把我的心都套碎了两年了,我想去嫖娼,其实就是想回味一下,咱俩没有戴那塑料套时的感觉啊!

冬霞一听,眼睛直直的,就,这点个事?

五老三点点头,老婆,就这点心里在作祟哦。

冬霞听完突然“嗷”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说,就这点事就把你害了呀?现在好了,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五老三因为嫖娼被公安局抓了,以后你在村里怎么见人?我在村里怎么见人?咱家的几个老人怎么见人?特别是才十五岁的姑娘,今后在学校里怎么见人!

五老三说,不就嫖了次娼嘛,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嘛,再说了,我不是悬崖勒马了嘛!

冬霞一个巴掌伸过来说,看来你还是贼心不死啊,那你再去啊你再去啊!

五老三突然被冬霞的一个巴掌打醒了,醒来之后才发现不是被巴掌打醒的,而是一个民警用手推醒的。民警说,你怎么回事,推了你多少下了,自己自言自语些什么呢,行了,你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是愿意缴罚款还是蹲拘留所啊?

这两种选择同样也摆在了马老二的面前,经过警察的快速出击,春花被抓获,被抓获的还有一干人等,包括她自己的老公,这是一个以色情为诱饵专门实施盗窃的犯罪团伙。

马老二苍白地解释着,说我和春花之间不是嫖娼的行为。

警察反问他,那是什么行为?警察还纠正了马老二对春花这个女人的称呼,警察说,事实上她也不叫春花。

马老二蔫了。

五老三也在苍白地解释着,我是想嫖,可是我放弃了呀!

警察说,你放弃了是正确的,因为对方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如果你没有放弃,你就没有选择了,会被判刑!

五老三说,可是我没嫖啊,没嫖的人难道要背上嫖娼的臭名?

警察反问他,如果一个人拿着一把刀去别人家杀人,结果被杀的人恰巧没在家,难道法律就不制裁这个已经实施了杀人行为的人了吗?

马老二有存款,他无奈地在警察的陪同下去银行取了罚金。警车行驶在花街一段的时候,还是下午,透过车窗,马老二惊讶地发现,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中,众目睽睽之下,依然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频频地向着路人搔首弄姿。

马老二再次回到工地的时候,有关于他的生活内容和生活用品被堆在一处邋遢的墙角,门卫室已经换了门卫,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头。

五老三被拘留了整整半个月,这期间,警察通过当地派出所联系到了他的老婆。气归气,五老三还是收到了冬霞给他邮寄来的包裹,里面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外,什么也没有。

几个月后的一个上午,疲于寻找工作的马老二在一处公共广场意外地碰见了正在垃圾桶内翻拣垃圾的五老三。

两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五老三靠拾荒,开始还有些抵触,却架不住空空的肚腹发出的抗议,他曾经试图着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冬霞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冬霞说,如果你不是在城市里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别回来啦!还有你哥哥村长五老二说了,咱村三十年了,没出过违法乱纪的人,他没有你这个弟弟!

五老三想哭哭不出来,他又试图着给十五岁的女儿打电话,家里的日子虽然不是太富裕,当初他和老婆冬霞还是咬咬牙给女儿配了部手机。女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又在县中学读书,如今的社会传闻时不时地就来了,他们两口子怕呀。女儿接了他的电话,也说了一句话:你还是我爸爸吗?然后挂了,然后关机了。

马老二银行里的钱天天递减着,在这座城市里,他其实和五老三一样,没有一个亲人。

当马老二看见五老三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五老三也看见了马老二。在派出所缴纳罚金的时候,警察还问马老二,你是不是把你老乡的罚金也缴了呀?马老二想都没想说,我给他缴?我恨不得他爹都死!

马老二看见了五老三,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瘦猴一样的身板快速地粘了上去,五老三的额头挨了一拳。马老二骂道,你妈的x,你自己嫖娼把我拉扯进去干啥?枉我们一起长到大的情谊!看看现在的我吧,工作也丢了,原来我的生活过得是多么的好啊!

马老二的一拳用够了力气,五老三几乎是在不设防的状态下被打倒在地。翻了大半个上午的垃圾桶了,他的口袋里收获寥寥,一只瘸腿却越走越沉,其实这几个月里,他也在找着马老二,他想问问,为什么马老二在派出所里不把他的罚金也一起缴了,当年马老二离开家的时候,连路费都是他爹资助的呀!

五老三倒地的时候额头碰到了一块废弃的板砖,血一下渗出来,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这块板砖。

事实上五老三拿起板砖的时候,马老二已经眼噙着些许的泪水转过了身,他想自己也解气了,事情到此为止吧,从此他不认识五老三,反之,五老三也不会认识他的。

接下去的某一秒,五老三的板砖狠狠地落在了他的头上,血突然就飞溅了起来,他的视线一下了模糊了,他最后听见五老三的一句话是,你狗日的没了工作还蛮有理,老子连家都没了!

马老二倒下的那一刻,五老三也听见了马老二最后说出的一句话,他说,五啊,其实我爹就是你爹,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血在喷溅,五老三的手里还举着一块板砖,在冬日里,他的表情夸张而真实,就像一副栩栩如生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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