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兹中國

2012-04-29 00:44葛兆光
贵州文史丛刊 2012年1期
关键词:國家中國历史

内容提要:班纳迪克?安德森认为所谓庞大的很多國家,实际上只不过是通过想象构成的一个共同体,并不具有实质國家的意义;杜赞奇说,我们不要用现代的民族國家的概念来讨论历史问题,要把历史从民族國家里救出来;施坚雅而以城市为研究对象,改变了将中國作为整体来研究的方式,改变了政治行政区域为单位的研究;日本、韩國强调亚洲史、东亚史,弱化中國与中國史,认为中國不是一个“历史单位”;1996年以后“新清史”诞生,形成一股大潮。看起来似乎只是國外中國学界各种理论、学派、观点的争鸣,但实际上掩藏了很多悬而未决的大问题,“中國”、“中國史”这些概念,面临被消解、结构的困境,学术争鸣的后面又藏着政治的背景。國内学界如何应对,如何解决,本文提出了自己独特的看法。

关键词:世界史亚洲史中國史新清史历史单位

中图分类号:K0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705(2012)01-01-8

各位朋友,很高兴跟大家来谈这个话题。我今天讨论的这个话题,实际上跟我今年刚刚出版的一本同名书有关系。这个话题的范围很大,因为它涉及到世界、亚洲、中國、认同、疆域这样一些大话题。

这个源起是这样,2000年的时候,我写完《中國思想史》的最后一章(《1895年的中國》)后,我原本还有第三卷(1895年写到1989年)准备写,可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没有写下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话题太大了,而且中國已经不能够单独的作为一个中國来讨论。当时中國已被拖入全球和亚洲的这样一些背景里面去,所以你不得不去讨论涉及到中國的亚洲问题,甚至是更大范围的问题。

简单地说就是这样。

第一,中國在1895年以后,不再是一个天朝大國。它必须进入亚洲,进入世界,所以它必须重新界定什么是中國。

第二,从那时候起,中國就会面临很多内外的问题(包括西藏、蒙古、新疆、台湾、南海、东海、东北)。这些问题同样涉及到一个话题:什么是中國。

第三,我们要在一个國际理论界的背景下,重新去界定究竟中國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样形成一个被西方人叫做民族國家的东西;民族國家来自欧洲的这个概念适不适合中國,或者说需要做一些什么样的修正。

在这些问题的背后有很多话题要讲,所以我在这时候放下第三卷(《中國思想史》第三卷),决定结束《中國思想史》的写作。到“1895年”就算结束,然后重新开始。从2000年一直到现在,这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面,一直在关心如何在亚洲或在更大的背景里面去重新界定中國,重新理解中國。这是我的一个源起。

首先,中國作为问题和作为问题的中國实际上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大家从几幅地图,看看中國在哪里?

第一是佛教的世界地图,在佛教的世界地图里面中國是“南瞻部洲”中的一个國家。它不是一个无边的天朝或是唯一的大國。大家都知道佛教讲四大部洲,四大部洲里面一个叫“南瞻部洲”,南瞻部洲里面有很多國家,但是中國只是其中的一个國家。

第二是宋代的《舆地图》,是中國汉族人自己画的舆地图。舆地图,舆就是车,车能到的地方都画进去。可是大家看得很清楚,这基本上就是汉族中國。长城以内是一个中國,可这中國是无边的天下。

第三是李朝朝鲜画的《天下图》,中國在中心。这个图融合了西洋的地图和佛教的《南瞻部洲》图,它把中國放在中间,但它也不是一个无边的浩大大國,这是朝鲜人根据佛教想象出来的中國。

然后是《大明混一图》,这是明代画的地图。《大明混一图》中國无边浩大,其中有阿拉伯半岛,而且还画出了非洲。那个时代中國人的观念、知识涉及到了非洲这么广大的领域,但在他的观念世界里面中國仍然是一个浩大的大國。再接下来是中华民國时期画的《中國全图》。大家可以注意到蒙古在中國境内,也就是说中國应该包括蒙古在里面。在二战时期日本画的《最近的支那》,就是最近的中國。大家可以看到中國缩小了,东北划成了满洲國;内蒙古这个地方叫做蒙古自治;华北被划成了华北自治区;外蒙古已经独立成为蒙古人民共和國,中國也就变小了,西藏还划了一个状况不明。还有一幅图是日本最重要的亚洲史学家叫做矢野仁一(以后我们还会提到他,因为他是二战时期日本最重要的军國主义理论、历史理论和历史学的代表人物,中國的很多学者包括傅斯年先生当年写《东北史纲》就是针对他的。他的主要理论就是中國不是一个國家,中國没有國境,满洲、蒙古都不是中國,中國的生命线在长城以南)画的《支那边疆问题参考图》,中國又缩小了很多。

可是在我们中國的学界,在我们中國一般的知识世界里面,“中國”不是一个问题。大家可以看到书店里面中國史、中國文学史、中國宗教史、中國社会史……都是“中國”,可是我们要不要检讨这个“中國”?我们要不要回应各种各样关于中國的说法?这就是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出发点。特别是在最近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来自西洋和东洋的一些新理论,它对于中國提出了很多质疑。

班纳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写了一本书叫《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他运用它作为印度尼西亚历史专家的知识背景,他认为所谓庞大的很多家國,实际上只不过是通过想象构成的一个共同体,并不具有实质的國家的意义。另外一个学者叫杜赞奇,这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他有一本书叫做《从民族國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國现代史研究》(已翻译成中文),这本书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不要用现代的民族國家的这个概念和它的认同,和它的疆域来讨论历史问题。他的一个评论者就说,一方面杜赞奇是受了后现代后殖民主义的历史学理论的影响。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他考虑到,中國一直是世界上國族主义高涨和族群关系日趋加剧的地区。所以他希望不要用现代的民族國家来理解中國,而是要把历史从民族國家里面“救”出来。

当然我们知道后现代后殖民的理论是来自于一些有殖民历史和殖民经验的地方。为什么我们现在接触到的后殖民理论家很多都出生于印度、伊朗、巴勒斯坦,这是因为他们其实是有一个过去的自身的历史经过殖民历史的经验,所以他们比较容易接受这个國家是后建构的國家,而不是一个早期已经形成的國家这样一个概念,他们一直不认为要用“國家”这个单位来看待历史。比如说非洲大湖区,大家都知道后殖民理论,尤其是英國和法國的后殖民理论很大的一个来源是非洲大湖区的历史。他认为非洲大湖区的历史都被殖民者所书写的,包括非大湖区的國家的疆界也是殖民者后设的划定了,所以那个國家不能作为历史的单位,不是一个历史世界。同样,巴勒斯坦是这样,巴基斯坦也是这样,印度也是这样,孟加拉也是这样,所以这些地区出生的,比如说斯皮瓦克,比如说《东方主义》的作者萨伊德,包括一个叫霍比?巴巴这样一些人,他们实际上都是有这样的经验,所以他们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要理解他尊重他。可是,我现在要说的是我们是中國人,中國有没有这种经验,中國这个國家是不是经过一个后设的形成的。我要讨论的问题如下:

第一,古代中國究竟是一个帝國,还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民族文明共同体。或者是一个边界清楚,认同明确,传统一贯的所谓民族國家。

第二,研究历史的时候要不要抛开针对中國的國别史,重新寻找一个历史世界。就是说我们不要中國史,我们不要拿中國作为单位讨论中國史,我们另外找一个历史世界。

第三,针对杜赞奇的理论,从民族國家拯救历史的新理论,是不是过度的小看了中國,尤其是汉族中國的历史连续性和文化的统一性。

这是我要讨论的三个问题,我们之所以会提这三个问题,是因为我们面临的很多挑战,在我的《宅兹中國》一书里其实已经讨论这个问题了,今天我就给大家补充一些资料。

对于中國作为历史单位,中國作为一个完整的历史世界这样的一个说法,第一个来自第一个挑战就是现代國际上流行的“区域史”的方法。如果大家熟习美國的中國学界都会知道,现在在美國的中國学界,尤其是宋以后,清以前(宋、元、明,尤其是宋、明这两个朝代)作这个历史,以及晚清、民國这个历史的时候,区域史是最流行的一种方法。他们觉得中國太大了,各地的差异很大根本无法作出有意义的概括,而且中國历史是由一个网络状的地方和区域的历史组成的。他们不愿去讨论一个同一性的文化中國或历史中國,它所构成的历史。我列举一些例子,比如说贝蒂(Hilary J.Beattie)作桐城;罗威廉(William T.Rowe)做汉口;黄宗智(P.Chung-ehih Huang)做长江三角洲;戈德曼(Brvna Goldman)做上海;裴宜理(Elizabeth J.Preey)做上海、淮北;魏斐德(Fredrie Jr.Wakeman)做广东;韩起澜(Emily Honig)做上海;赫沙特(Garl Hershatter)做天津;斯特兰德(David Strand)做北京;杜赞奇(Prasen Duara)做华北都是这样。

做区域史这个风气是怎么来的呢?最早是源于1977年。施坚雅(William Skinner),已退休,他的太太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叫曼素恩,做妇女史的。施坚雅在美國的中國学界,他不是一个中國学家,他严格的来说是社会学家,但是他以中國为他社会学研究对象。他曾经编过很有名的书,后来中华书局出版了就叫《中华帝國晚期的城市》(The C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这本书最早的改变了整体中國的研究,也改变了政治行政区域为单位的研究。他把城市作为中心,对城市进行研究,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社会学家。在美國做中國研究的人实际上是很边缘的人,但社会学家很了不得,他做的是一个普遍性的社会分析的东西,他的影响是超越了中國学界的。所以施坚雅这本书一出来以后不仅影响了社会学家,而且影响了搞中國学搞中國历史的人。后来就开始出现一个趋向,中國太大了,而且中國也不是一个同一性,各个地方经济、行政、历史文化、风俗差异都比较大,那我们干脆做一个小的。

接下来另外一个重要的人就是郝若贝(Robert Hartweli)。郝若贝在1982年写的一篇文章影响特别的大,他的这篇文章发表在《哈佛亚洲研究》杂志上。郝若贝的这篇文章叫做《750-1550年中國人口、政区与社会的转化》(Demographic,Political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 of China 750-1550),他说中國在这八百年来的变化应该考虑的是四个问题:

一、各个区域的内部发展。

二、各个区域之间的移民。

三、政府的组织,地方政府的组织。

四、精英分子、社会和政治行为的转变。

第四条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要转变呢?从唐、宋到明代中叶,中國历史研究的重心要从原来整体的中國转移到不同的区域。同时,把原来同一的中國古代的士大夫分解为三种人,第一种是國家精英;第二种是职业精英;第三种是地方精英。中國社会和知识分子阶层这八百年来的一个重大变化,就是知识分子逐渐把自己取向的重心由國家精英转向地方精英,转而在地方上发展他的文化以及社会建设,形成了所谓的地方乡绅、士绅。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这就是为什么何炳棣这些人一直在研究科举制度和社会制度、阶层流动的原因。因为宋代以后参加科举的人太多了,读书人太多都进不了政府,怎么办呢?他们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有声望的人,他们就转而建设地方。于是,他们就形成了一个个地方的精英集团,他们掌控着地方的资源。这个理论一直影响到晚清民國的研究,因为很多人认为晚清民國之所以发生变化,跟地方汉族的乡绅(包括湘军、淮军)瓦解了清代中央的力量是有关系的。

郝若贝把中國汉族地区分为七个大区域;七个大区域下面又分成二十个中区域。他认为从唐、宋以来,國家无法控制和管理这么大这么复杂的地方,只有把地方政治主要的舞台从州转到县。较大的行政区划,县不是太多了吗,怎么办呢?搞一个“大口袋”把它扎起来,这个“大口袋”叫做路和元代的行省。这导致了精英往下走,一方面因为中央提供的机会很少,使得进入中央进入國家上层的可能性减少。另外一方面,转移到地方。这个研究影响非常大,除了欧美以外,包括法國、日本的学者也跟着走,所以形成了一个区域史的趋向。我们认识的一些日本朋友,比如日本东京大学的朋友,得到日本文部省最大的一个有关中國和亚洲的课题就叫做“宁波研究”。这个研究现在已经结束了,这个课题投入了几个亿,把所有的研究日本、韩國、中國的日本最好的一批学者一网打尽(三百多人),我认为做得很好的学者几乎都没有逃脱这个网络。这当然因为金钱和制度在起用,但是另外一方面,大家可以看到区域史的研究确实影响大。我们应当承认区域史研究有非常好的地方,它把研究细化了,而且注意到了地方的意义,这是很好的。但问题是理论的初衷和后果有时候是不一样的,理论和方法的使用在我看来不一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强调地方有时候会淡化整体中國。这就是因为它太强调地方性,它忽略了中國不仅在政治、文化、经济上有很强的國家整合力量和同一性。我有时候跟欧美和日本的学者讨论的时候,我经常会说一个他们很难接受的话,我说你们太不了解当下中國人的感受了。当下中國人会感到这政府太利害了,同样,古代也是这样。你难道说古代中國从秦汉统一以后,这國家的力量不起作用,不能形成一个统一的中國,这中國难道不是一个整体的历史世界吗?你非得把它拆成七大块、八大块,难道这样研究才有意义吗?我不否认你的意义,但你不能因此就否认整体的中國史研究的意义。这就是我要谈的第一个挑战。

第二个挑战主要是来自日本和韩國。大家可能都了解日本和韩國学者,包括现在的台湾学者是经常动辄要讲亚洲史的。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日本人从明治时代以来一直强调亚洲史。我想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我们应该承认他有他的合理性,因为日本在明治时期开始进入现代世界。他要跟欧洲人较长论短,因为欧洲人在亚洲的研究非常注意中國之外的,比如内陆亚洲、东南亚、西藏、印度这样一些地方。日本在明治以前基本上是做汉学,无论反汉学、國学还是说他们自己所谓的汉学,其实基本上讨论的问题不会更多的涉及比如满洲、蒙古、新疆、西藏、印度这些地方。但是到了明治以后,他们觉得我们是亚洲人,我们

应该在这方面跟欧洲人争一个短长,所以明治以后迅速的发展出这个学问来。这咱中國曾经也有过这段时间,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也有过。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觉得这个学问是新学问,这个学问里面有新材料,这个学问里面必须使用新工具(新的语言工具),这是一个现代性的表现。就是说日本在学术现代化和國际化的时候,它确实在往这方面走。所以发展了汉族中國之外的一个兴趣,因此他们比较容易讲亚洲史。但是,另外一方面跟日本明治时期以来对中國领土要求是有关的。他认为你中國最好就守住长城以南那块汉族地方,别的地方各归各的,只剩满洲最好跟我们有关系。这里面包含了一个大日本主义,后来发展为大亚洲主义,这样一个大东亚共荣圈或亚细亚共荣圈。日本在很长时间里面都在发展整体亚洲史,从第一本现代的中國史开始(那珂通世《支那通史》),他已经注意到中國的周边和整体亚洲的联系。那珂通世写的《中國支那通史》翻译成中文过,但可以看到他跟我们中國的中國史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呢?就是他注意蒙,注意满洲,这是因为当时还是大清帝國。大家都知道大清帝國把很多地方都收归到中國的版图之内,它迫使日本人在现代中國史的研究里面,一开始就要进入亚洲整体的研究里面。可是同时,坚决反对满蒙放弃论,就是说日本不能放弃满蒙。福泽谕吉是大家最熟习的一个日本人,福泽谕吉回顾十四年前分割中國论述的时候讲到一个想法,当欧美列强在陆续瓜分中國的时候,日本应该介入,应该参与,否则的话你自己也会沦落为被瓜分的对象。中岛端、酒卷贞一郎都是日本的大名人,他们都讲到分割中國。内藤湖南的《支那论》(1914年),他的意思也是中國好好的建设中國,但你的那个中國就是长城以南的中國,其它地方你都放弃不要管。正是这种把中國缩小为汉族长城以南的汉族中國的时候,其它的地方就成为了日本所谓的东洋史的研究对象,而日本的东洋史大体上相当于我们说的亚洲史。

到了1925年以后(昭和时代),日本向东亚扩张的野心越来越大的时候,就开始出现了要重写亚洲史的一个潮流。这个重写亚洲史据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宫崎市定的说法,日本文部省花了大钱组织日本的学者写亚洲史。这个亚洲史要以日本为中心,说一切好的文化都是从日本传过去的。但是,当时的日本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为主的一些重要的历史学家提出抵抗性意见,你要这样写的话,我们就没法写。最后官方和学者达成了妥协,这样写好不好:从历史上来说人无论是文化还是什么,都是从西亚往东,通过西亚、中亚,然后到中國,中國传到日本,从西域往东这样的一个过程是文化日益高明,日益高深,日益精华;到了日本当然是最精华。而现在这精华的文化将要从东往西,由日本传到中國,把中國改造了,然后中國再往西就把阿富汗、伊朗一直改造到现在中东一带。这个亚洲史当时是集中了日本全部最好的历史学家。在1939年开始写,可是没有写完日本被打败了,打败以后宫崎市定就把他参与写的那一部分单独出版一本叫《亚洲史》,这就是日本亚洲史的传统。日本的亚洲史非常的流行,刚才我们提到的矢野仁一的《近代支那论》、《大东亚的构想》等等,主要都是说中國不能够称为民族國家,满、蒙、藏本来就不是中國领土。如果要维持大中國的同一性,你们根本不必推翻满清王朝。如果要建立民族國家就应该放弃边疆地区,包括政治上以及政治上的隶属和历史上的论述。所谓“亚洲史历史入门”这样的书在日本多如牛毛。所以日本的历史学界和中國的历史学界很不一样的地方是它分三个部门,东洋史(也就是亚洲史)、西洋史、本國史(也就是日本史);中國分中國史和世界史,一下跳脱了亚洲,所以中國人不太有把亚洲看成是一个历史世界的这样一个习惯。

我为什么要单独提出从亚洲出发这个话题呢?这是因为一个刚刚去世的,我们非常好的一个朋友勾口雄三(勾口雄三组织了日本现在最好的一批学者,共同编了七本书,叫《从亚洲出发思考》),他的意思是历史要超越民族國家,要从一个更大的亚洲的背景下去思考。这样的一个说法强调了大的区域亚洲,但有可能淡化中國。今年我12月份还要去东京开一个会,我提交的一个论文就是要针对他们。我说,在全球史和区域史的浪潮里面,國别史还有没有意义。中國能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单独书写的历史世界。我们不否认中國要放在亚洲和世界的背景下去讨论,但是中國有没有一个同一性的文化和历史的书写单位。

第三个挑战来自台湾。台湾提出了一个“同心圆”理论,这个“同心圆”理论的提出者也是我一个很多年的老朋友,后来当了台湾的教育部长,叫杜正胜。台湾的立场当然我们都知道,他们特别警惕是用大陆现在所规定的中國政治领土来讨论历史中國,因为如果这样讨论的话,台湾就是中國的一部分。我当然不去从政治上讨论这个问题,我只从学术历史学的角度去讨论这个问题。台湾学者吴壑人,这个吴壑人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个《想象的共同体》的中文本翻译者,他就在去年第九期日本最重要的一个杂志《思想》(《思想》杂志类似于中國的《读书》杂志,但是要比中國的《读书》杂志要理论化,更学术化一点,这《思想》杂志是日本很少有的学术杂志发行比较好的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贱民宣言》,这个“贱民”是谁呢?就是台湾。他说帝國主义时代在列强夹缝中喘息的弱小民族的唯一生路就是民族自觉。从民主主义的角度来说,过去一个半世纪里面,东亚地区的國家形成现在还处于挫折和未完成的状态。也就是说这种國家与國家的形成,國家的边界,國家的独立性现在还没有确定和完成。台湾从世界史出现的那一刻起,台湾难道就命中注定要扮演一个永远的“贱民”吗?大家可以看得出来,如果用我们官方政治上的术语来讲就是台独的意思。可问题是台独有一个讨厌的地方,它在历史学上也向我们挑战,也向中國论述挑战。我们这位老朋友杜正胜早年是一个非常好的中國先秦历史的大专家,他的学问非常好,后来当了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所长(他也是院士),当了台湾陈水扁时代的教育部长。他当时提出了一个“同心圆”的理论。他说中國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中國是战國晚期由于政治扩张和汉化的原故逐渐形成的,各个地方的文化是被强行整编进中國的。中國的形成是一个汉化的过程,但是汉化的过程不是一个文明化的过程,而是一个政治化的过程。整体中國的这个幻象从1990年代起就彻底的在台湾破灭和觉醒了。新的历史认识逐渐从中國中心转向台湾主体,长期被边沿化的台湾史研究已经引起年青学生的更大兴趣。他提倡的“同心圆”史观扭转中國主体台湾附属的认识方式,也有人深有同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正在台大当客座教授,在纪念台湾中央研究院的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五周年的纪念会上,他讲的这番话。)他同时也提出另外一种说法,历史语言研究所的传统其实是一个民族主义的史学传统,从傅斯年以来就是一个民族主义的史学传统。它强调的是中國主体性,所以他要改变。大家都知道他提倡的这个“同心圆”理论,台湾是第一个圆心,台湾之外包括琉球、中國的东南沿海、菲律宾、所谓南岛这是第二个圈;第三个圈是把日本、韩國、中國的东边大部分,西边一直到关岛都划进这个大圈,再大一圈就是世界史。这种说法的另外一个版本,第一圈是本土的乡土史(原住民);第二圈是台湾史;

第三圈是中國史;第四圈是亚洲史;第五圈是世界史。他提出来说台湾地图不要像原来传统的这样画,传统的这样画它就好像是大陆的一个附属,所以应该把地图调转个九十度,台湾就在中间,台湾就不是“中國”的东南“边陲”,而中國沿海就是以台湾为圆心的下方的一个边沿,琉球以及日本则是台湾右边的边缘,菲律宾等就是台湾左边的边缘。这是一个台湾主体性历史学的一个表达。可麻烦的是台湾的突显带来的是中國的残缺,原来似乎没有问题的中國论述,在台湾论述的撕扯中就发生了混乱。大家一定要注意,台湾的这个论述对于中國不是一个台湾的问题,如果说这种论述一旦形成而你没有力量回应它的话,那么新疆的历史论述,西藏的历史论述,蒙古的历史论述,满洲的历史论述都可以出来,出来以后你怎么去回应,所以我们要重建一个历史上有关中國的历史论述,否则我们无法回应这些讨论。

第四个挑战。在过去的中國史里面最麻烦,最不容易纳入中國史的一个是蒙元,一个是满清。因为蒙元帝國和满清帝國它都超越汉族中國超越得太多了,以至于你无法用一个简单的方式来讨论蒙古时代史,在國际上偏偏蒙古史、蒙元史和满清的历史又是一个中國史里最热门的话题。我给大家简单的介绍一下蒙元史的研究,对于中國史提出了一个很大的挑战。蒙古帝國从成吉思汗以后是一个非常横跨欧亚的大帝國。很多欧美学者尤其是日本学者,对于元朝这个历史,他们很反感用“元朝”这个词。因为一用“元朝”它就是我们中國二十四史里的一史,所以他一定要强调要用蒙古时代。日本东京大学一个具有世界性影响的蒙古史学者叫本田实信。这个本田实信在1970年代到1980年代陆陆续续的论述,后来集成1991年在东京大学出版了一本叫《蒙古时代史的研究》,他的序文里有这样一段话:我國(指日本)蒙古时代史的研究动向,根据问题提起、典据史料与历史观来看,可分三类,一是从中國史的立场考察那个叫做“元”的朝代,二是作为欧亚史的断代史,研究蒙古时代史,三是从欧亚整体历史中来考虑蒙古,进一步理解蒙古时代在世界史中的意义,我们要把它当作世界史来研究。

我们另外一个好朋友叫杉山正明,他是京都大学的教授也是一个元史的权威。他最近出的一本书叫做《蒙古帝國与大元兀鲁斯》,这本书就是说学术界要研究蒙古时代史,但是这个历史不是中國史是世界史。其实这个挑战早就有了,晚清的时候尤其道光年间、咸丰年间逐渐在中國兴起的西北地理研究和蒙古史的研究,已经改变了中國传统的依据汉人、汉文史料来研究元朝史的习惯。但是中國人传统都把忽必烈当成元朝的第一个皇帝,而不是把忽必烈看成是成吉思汗之后的一个征战汗國的老國王。中國人习惯元史就是中國史,这样就跟國际上发生了一个矛盾,它是中國史还是非中國史?仅仅是中國史其中一小部分,这是一个挑战,但更严厉的挑战是新清史。

新清史来源于一场争论。何炳棣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何先生当年有一个理论,清朝之所以成功的统治了这么大一个中國,而且维持了这么长时间,最大的原因就是它满族的君主汉化,接受了儒家的中國文化,接受了中國的统治方式和意识形态。这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汉化论。可是在1967年何炳棣发表了他的文章《清朝在中國历史上的重要性》以后,到了罗友枝(日裔美國籍的女学者,担任了全美亚洲学会的会长)卸任的那一年(1996年),她针对何炳棣的说法,以退任会长的身份发表了一个演说《再看清朝——清朝在中國历史上的重要性》。她说满族之所以统治成功,恰恰不是它汉化,恰恰是它没有汉化,如果它汉化了就统治不了中國,它就不能成功的维持大清帝國这么长的时间。这个何炳棣是一个惹不得的人,何先生是一个脾气火爆得不得了的人。何先生一看有这么一个日本小女子居然跟我挑战,他就写了一篇文章叫《我对汉化的再思考》,以为对于满清来说儒家化就是汉化,汉化就是中國化,隐含的一个结论就是说,满清建立的是一个中國王國,可是罗友枝的意思恰恰就是说满清不是中國。

这个争论以后在美國迅速的形成一个很大的潮流,就叫新清史。新清史的领袖人物是欧立德(Mark C.Elliot)、柯娇燕(Pamera Kyle Crossley)。他们的新清史的理论是什么呢?

第—个,我们不再把清史看成明朝之后的一个王朝。也就是说它不是二十四史中的一个历史,而是满、蒙、回、藏、汉合作的—个大帝國。它不仅仅是一个中國史,它是世界史的一部分,中國史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第二个,清朝的皇帝不只是汉族中國的一个王朝的皇帝,而是满、蒙、回、藏的一个大汗,它还是满、蒙、藏佛教的大菩萨。它依赖着多种民族的互相支持以及融合多种民族的佛教,成功的统治了整个庞大的我们后来称为中國的地区。

第三个,在他们书写的清史论文和著作里面儒家汉化的成分大大的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满、蒙、回、藏的问题和中國周边以及跟西方的联络,所以在他们的书里面很少去直接讨论或重点的讨论汉族中國传统的一些思想、政治、文化的问题。

第四个,新清史在这十几年里面形成了很大的潮流,他们成了美國的中國史研究一个最大的力量。即将出版的《剑桥中國清中前期史》的中文本,基本上都被这些人所垄断。你们要注意到清史和明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历史。清史是一个满、蒙、回、藏很大的地方,可是明史中明代有效控制的只有十五省,就是中國的本土和内地,所以清代的形成可以被理解为一个次大陆体系变迁的再制度化过程。它是一个和早期现代世界共识性演进的一个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是世界近代史的一个部分。这个挑战就厉害了,因为这里面得到两方的支持,一方面来自传统日本所谓大东亚的历史,对清史的解释跟他们是一样的。还有一种是大家可能了解的魏特夫的征服王朝史,也是在讨论异民族怎么样征服和统治汉族中國。新清史的研究者通常最强调的是你要会满文,你要会蒙文,你要会藏文,你最好还要会突厥文。中國的清史学者对回应这个问题就非常的困难,同时它也对中國是不是能作为完整的历史世界提出一个挑战。

第五个,我们简单的说就是来自后现代历史学。刚才我们介绍过有想象的共同体理论和所谓来自欧洲近代民族國家的理论,也有杜赞奇提出的不应该是单线的历史,应该是多种线头的历史,这样一些理论他们都在向中國史提出挑战。

刚才我们说过,后现代历史学对于现代民族國家的研究的思路和依据,一方面来自殖民地國家,一方面来自欧洲。来自殖民地國家是因为他的國家确实有很多后来重新建构的。来自欧洲是因为欧洲的民族國家确实是近代才真正形成的。

我们的问题就是中國是不是这样的。首先,历史学家是不是要考虑中國历史和欧洲历史不同,中國的國家和欧洲的國家也不同。其次,我们要考虑中國尤其是汉族文明的同一性,汉族生活空间和历代王朝的空间的同一性,汉族传统的延续和对汉族政权的认同是偶然的,是有争议的还是必然的。

最后我们要讨论就是中國是不是在近代才形成的一个民族國家。大家都知道,欧洲没有过秦汉统一,也没有过唐代大帝國,更没有像宋代、明代强化意识形态和文化同一性的整体过程。我们是不是应该接受欧洲的或来自殖民地的一些历史经验,尤其是我们要提出的问题。我并不是说他们说得都不对,应该说他们对我

们都有一些启发。但是,中國人对于中國的认识是建立在中國历史的基础上的。我总觉得中國首先经历过秦汉统一,其次到了宋代逐渐形成非常明确的中國历史,所以中國的民族國家绝对不像欧洲近代才分裂整合后才形成一些國家的。我特别强调的是宋代,因为我可以举几个例子。

一、在二十四史里面,到了宋史就出现了《外國传》和《蛮夷传》。

二、宋代國家力量衰落,周边國家力量强盛(辽、西夏、金、元)。他们國家强盛以后就要划界,宋尤其是北宋出现大量勘界的记载,划分领土边界就是一个有限國家了,不是无边帝國了,所以你不能用帝國来解释。

三、它是有界线的。比如说宋代建立的市舶司,广州、宁波、泉州都有市舶司,市舶司就是禁止随便贸易,随便乱交通,如一些书籍是不能出口的。市舶司就类似于现在的海关,有海关那國家与國家就有界线。

“國是”开始形成(國是,國家的共识),汉族理伦逐渐开始推广,成为大家共同遵循的理伦,大家有认同的基础。最后可以看到在这个时候,一方面國与國形成一个新的國际秩序;但是,另外一方面它要强调自己多么正确,多么光荣,多么伟大,于是要强调正统,所以才有争蜀汉还是魏谁是正统,然后才有石介写《中國论》这样一些作品。

在唐代的诗歌里面,爱写打仗的也可以,爱写反战的也可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要打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是不要打仗最好和平,在唐代这样都是可以的。你们仔细去检查一下宋代的诗歌和词,有没有谁敢讲我们和平吧别打了,那一定是卖國贼,所以宋代文学的表现显然也表现了所谓“國是”,一个共识就是说國家的尊严、國家的边界、國家的领土都是不可撼动的。一旦有了爱國主义,这个國家本身在观念里就形成了,所以我认为当中國早期就形成自己國家的时候,我们不能够借用欧洲所谓近代才形成民族國家的说法。

现代的这些理论家,尤其是一些出了國的理论家,我非常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对中國性非常的反感,非常容易接受后现代理论。陈奕麟(Allen Chun)的一篇文章就是《去他妈的中國性:论族群意识作为文化或认同之暧昧》(Fuek Chineseness:on the Ambiguities of Ethrticity as Culture as Identity),可中文发表的时候没有用这个词,英文的时候他就用很粗口的词。他说,后殖民时代有一种更为偏激的世界观,同样的外部威胁,引出的是不同的本土反应。如种族的民族主义、泛國家的原教旨主义、超國家的民族主义、极端的狂热情绪、文化混杂化的出现等等。这些都冲击着“认同”的建立,可是现在似乎很少有人注意。中國性重要吗?去他妈的吧。周蕾(Rey Chow)说,在对中國性的习惯性迷恋中,我们常常看到一种文化本质主义,大中國心态使人们在中國与世界之间划出了疆界。这些人认为从后殖民、后现代的理论去谈论中國历史和文化的时候,他们很反感这个中國性。他们认为中國性是一个后设的建构起来的,为了强调人对政治的认同。我得坦率的说我不赞成,所以我一直觉得中國意识和中國國家的形成,至少从宋代起就已经形成了。因此在民族國家的历史中,如果按照欧洲的历史尺度去说的话,我们要说中國很特殊。但是按照中國的历史尺度去说的话,欧洲的民族國家形成的历史是很特殊的。

最后我跟大家简单的说一说,作为一个中國的学者,如何在中國历史里面来理解历史中國。我觉得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从民族國家里面去拯救历史,而不能在历史里面来理解民族國家呢?我们为什么一定按照别人的尺度来界定民族國家,而不是用我们的尺度来界定别的民族國家呢?这是一个学战的问题,学术之间也是战争。我们经常觉得有时候如果你不拿出一个明确的立场,有些时候你很难说服别人,他总觉他那个千真万确,天经地义。我一直强调从历史上来说,我们要承认“中國”是一个移动的“中國”。中國的中心区域很清楚,但边界边地是经常移动的。不仅各个王朝的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情,历代王朝中央政府所控制的空间边界,更是常常变化的。我们不要用简单的现在的中國人民共和國的领土来倒推历史上的中國,如果这样去倒推会出现麻烦的。给大家举一个例子,过去因为我國研究计划“东北工程”产生的争论。“东北工程”一提出来韩國人和北朝鲜都抗议,他们说从历史上来说,你们“东北工程”一大块地是我们高句丽,如吉林的吉安是高句丽的首都,现在高句丽很多贵族的坟墓发掘都在吉安。他们说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他们高句丽的。如果用我们现在的中國政治版图来倒推历史的话,那个地方自古就是中國的,你们高句丽就是我们唐王朝的属國。韩國人分不清历史上的疆域和现代政治版图的区别,他不能用古代的版图讲现代的领土;中國的外交官就不能用现在的版图来倒推历史的中國,所以我们要从历史角度来讲中國是一个移动的中國。

1683年清朝平定台湾,这个时候清朝基本上恢复了大明帝國的领土了。但是,1688年漠南和漠北外的科尔克蒙古归降,这时候中國就变成满加汉加蒙古。1759年征服准噶尔平定天山南路大小和卓木,这时中國就变成了满加汉加蒙古加回部。乾隆五十七年福康安到西藏,开始确定了金本巴瓶,金瓶掣签的方式,这个时候中國就变成了满加汉加蒙古加回部再加西藏。这是一个历史过程,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中國人继承的是大清帝國的领土。有趣的是晚清的时候有两派,一派是革命派,孙中山、章太炎这些人是排满论的,坚决驱出鞑虏,恢复中华。另外一派是保守派,康有为、梁启超这些人是支持五族共和,所以隆裕太后退位诏书里面强调我可以退位,可是你最好接受五族共和。当时虽然是革命派在建立民國,诡异的是革命派因为建立民國成为民國职掌政权人的时候,谁也承担不起领土丧失的罪名,而且他要争取到隆裕太后以后的袁世凯的支持,他必须求得各个地方人的支持,他的这个妥协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最后五族共和成了中國的一个大家的共识。于是,无论是中华民國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國基本是继承大清帝國的版图。这是一个历史形成的大清版图,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國的版图也是历史形成的,千万别说这是一个固定的中國。我是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主张从历史的角度去理解中國,我们要承认这一点,别人对我们的历史研究有什么样的想法我们都要理解。

从文化意义上来说,中國是—个相当稳定的(尤其是汉族中國)文化共同体,这是作为中國这个國家的基础。钱穆先生当年曾经讲过,中國更重要是一个文化概念,而不是一个政治概念。“一國两制”它是制度中國,“文化中國”,大家都是一个文化,是不是会好一点呢?因为在汉族中國的中心区域这个文化的同一性是相当的清晰的。首先,它经过秦汉时期的文明推进,到了宋、明尤其是明代初期,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非常的厉害,他用國家高度的专制行政力量强行推行整体的中國的话语,中國制度,中國政治,中國文化(以宋代理学为基本)。我认为过分的强调解构中國是不合理的。从政治意义上来说,中國常常不是一个王朝,也不是指某个政府,我很反感把中國和政府和政党等同起来。國家不等于祖國,如果國家等于祖國,住在这个國家之外的人就没有國家,就无家可归。我想,國家不等于祖國,政府不等于國家。很多问题很多麻烦都出现在这个概念的重叠和混淆中间,所以我觉得重建中國的历史论述在今天是很重要的。可是,我们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的学术界很多人是在不加讨论,不加前提的情况下,直接使用“中國”这一概念,以至于遭到了各种各样的挑战。因为我们要回应这些挑战,所以我就专门去写了一本书叫《宅兹中國——重建有关“中國”的历史论述》(根据葛兆光2011年10月9日在贵阳“知行讲坛”演讲的录音整理。整理者詹培。未经作者审阅。)

责任编辑何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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