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晏的诗(6首)

冯晏，女，当代诗人。出版诗集《冯晏抒情诗选》、《原野的秘密》、《看不见的真》、《冯晏诗歌》、《纷繁的秩序》、《吉米教育史》等多部 ，作品被收入数十种诗选。先后获《长江文艺》、《十月》诗歌奖，苏曼殊诗歌奖等多种奖项，作品被翻译为英、日、俄等多种语言文字。

冯晏的诗（6首）

□ 冯 晏

如果我幸运

如果我幸运，再多几次到达不曾去过之地

思维飘向天边，双脚漫步异国

或者间接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或者静去一杯茶中。我联想怎样在一棵老树的

年轮深处，听听马蹄和枪响，分辨

哪一声是一段革命史的转折点？或许景色更远

游牧民族正在围猎？真理，有时就是

一个句子，或者是一个与世界、与情感

以及我的困惑有关的名词

能说清此刻为什么虚无？甚至茫然

友情新绿虚浮，或爱情被新锐损坏

乘坐在走向荒原的心境上

被时间的惯性摇曳着，理不清存在的理由

就像我常吃的竹笋没有营养，只是

名称多年在风中传颂，只是

作为富人，许多人确实缺少奢侈的硬件和软件

就像阳光般的温暖和踏实只能来自内心

不可能来自宽大的房子或者五克拉无色钻石

一颗“海洋之心”。这些也只是假设

如果我幸运，就多被一些触及不到的真相错过

我的黑暗就会一点点向外推移

退出我的眼睛和身体。“真实”两个字安睡着

就像我是他们的夜晚，流水亮起来

泛起波澜，情感之波被一个精致的书生点燃

燃烧吧，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名牌店门前

我被错过去，是的，欲望已经转移

从实物转向虚空，空到梦幻

情思无法触及我相信的神秘和无限

如果我幸运，一副没有谎言的真实之躯

今夜降临。我爱他，左脑从此就耐心听他追忆

就像我爱洁净的自然，一直为地球担心

2011年4月

这座城市有些偏远

这座城市有些偏远，方言在树叶中响起

麦田和黑土成为力量的象征

被风儿磨擦的尘埃在路上闪着火花

夜晚，月亮的黄丝绸被妒忌剪碎

一条释放卡车如羊群的路叫南直路

我上班总要经过。清晨，这条路上

喜鹊逃跑去了远处，彩色昆虫

贴成挡风玻璃上新的涂鸦

这条路上，空气阻挡着清澈从第一束阳光开始

我加入车流，模拟着去参加战役

是的，这座城市车辆总是一直堵在梦中

夜里，氧气成为商品，在流窜

万物旋转着，许多叶子疼痛地卷曲起来

在嘈杂下面，那黑暗中心

一棵病梅被潜能修剪出来。清晨

当眼睛穿过光线去抚平新一轮尘埃

办公室的寂静破碎了，犹如我

经常破碎的隐喻，只留下木椅在挪动

人体浮雕站满了棋盘，喜欢避暑、淋雨、出游

工作只是表面。我的骨头一直被孤独雕刻着

鸟鸣艰难地靠近我，亦如我艰难地聆听

绝不是克利心中的三角或者阿巴斯的镜头

就能卸掉地球的重，举起政治的轻

也不是一本《新旧约全书》和心中圣像

就能让生活像毡房一样卷起来，划破云雾

重新安家。一切都不能违背惯性

思维也不能。除了黑暗中无所不能的灵异

2011年5月

夜空下的马儿

一批马儿经过夜空，鬃毛

被一阵秋风划伤，月光填充进去

但不能久留。在旷野

马儿的蹄迹弹断了五根琴弦

三生孤独和一条通向天边的土路

朋克和崔健的尾音穿过岩石

从不同山脉袭来，马儿被吊在空中

嘶鸣好像一声雷电，蓝色缝隙

弯曲着，对世界以及灵感又一次打开和照亮

清晨，我来到不远处一个不懂绝望的市场

一些冰冻的白鱼捐躯在摊位上

2011年4月

敏感的不同方向

傍晚，水果上一只蚂蚁站出来

他不是球迷，只是选择了冒险时辰

蚂蚁微小却在世界上占领了敏感

今夜从茶几桌上的山竹里出发，是来阻止我

看电视时心却飘向隐秘的街角

繁殖，借着这个强力词语

蚂蚁具有把黑色恐慌放进潜意识深处的力量

樱桃时节，又一个傍晚

我咽下了一颗果核，圆润而坚硬

异物感破坏了思念。我几乎

失去了对现实和空想的准确感受

露珠，春天以来经常从清晨的草叶上

向内心深入，让我记住清冷是永远的

自从七月在海边我遇见龙卷风

其他的风儿从此都没有发出声音

乌云柔软，雨滴像夏天送来的尾花

轻落在树枝上。我的恐惧

每登上一个台阶，就会放过一些低矮元素

就像那天我送几枚贝壳回到大海

却原谅了那场风暴，就像超过年龄

我放宽了对皱纹的标准，但不包括真实

如果事先关掉敏感，或许我内心会更结实

身体和眼睛对光会同样感到温暖

磁场也不会在怀疑中被玫瑰排斥

是的，我被各种暗示阻止着、躲避着、修正着

尖锐被磨损着，每天犹如铅笔行走在沙纸上

那份快乐犹如彩虹，只是雨后偶尔出现

2010年6月

从萧红故居开始

因为寒冷，炉火被称为炉火

因为寒冷，萧红离开后却留恋着

有后花园的故乡——呼兰

冬天，这座东北小城一直躲在

萧红的芳名中取暖，雪花、严寒

以及被黑土藏起的绿色

在逝者的灵魂中辉映，快乐

或者悲哀。因为萧红，呼兰河

犹如一座博物馆，夏天打开倒影

萧红故居散去了温度

古旧和现场渐渐变凉

冬天，白雪延长了翅膀

羽毛遮盖着冰面，被灵感覆盖的

除了呼兰河，还有比邻松花江

一江春水流不尽东北以及萧红的忧伤

前年，萧红故居被翻修

伤痕从墙壁新刷的灰粉开始减弱

往事和时间似乎被白雪落满

只有番薯、小白菜和葵花

在空想中还长着曾经的脸庞和心跳

长衫在街头早已变短，乐曲和吵闹声

相互打断着，这些都是时间中

必然发生的。新闻截然不同

明星轶事，金钱和欺骗，比以往

更具体更肤浅，心里需求

在现实与焦虑之间几乎每天都冲突

这些年，为了萧红，许多朋友

都专程经过哈尔滨来到呼兰

为寻找一份即将流失的气质

是的，这座小城容易掀起雪花和回忆

萧红故居旁一座灰色的古旧教堂

总是沉默着目送风雨和眼泪

历史只在懂得保护真诚的人心中活着

《生死场》不可能成为

人人都想寻找的痕迹，萧红的语言

和繁荣没有关系。沿着文字

萧红已经把呼兰从县城

变成哈尔滨市区，又从北京

随着空气流动经过了纽约和巴黎

这种延伸是在沉寂中发生的

哈尔滨旧事，还有道外区靖宇街

正在恢复的老式建筑

就是通往《呼兰河传》的手稿

在轻与重的迷雾中

怎样接通身体、心灵和另一个世界

以及灵魂归属自由的代价

面对生活，一些读书人

自愿成为萧红文字麦田里的农民

三十年代至今，萧红并没有

走出多远，她经过的太阳岛

只是接通了松花江公路大桥

她逃到的第一座城市——哈尔滨

如今，已经控制不住长满高楼

江北的高楼向江南眺望

望穿秋水，是否也在搜寻

那片曾经居住过萧红的灰色瓦房

在卡蒙斯塑像前合影

是风从耳边把集体合影的头

尽量分开，是词语带着卡蒙斯的半身塑像

从空隙间穿越过来。孤独落尽了风雨，

几百年来，沉思的重量有多少？

没有资格谈论时间和写作时，

我们都在哪儿？卡蒙斯，

你在你的《葡国魂》里，是否看见

我们在轻盈的空气中自己走失？

是否看见绝望中，昆虫在挽救植被

犹如英雄拯救末世。与真相和心知相背离，

一会又一会，时间流失被原谅了，

以为万物也原谅了所发生的一切。

自己无法走过灰暗，不快的风景。

一张静止的合影照，暗处，

歉意在流动，自己之间的冲突

将到何时？一个诗人在身体里

安睡着两个国家，或者更多，

就像你，不间断的用时间清扫灰尘。

河流，树林，山脉，戈壁，那些可以产生

距离的景色，必要时就撤离了，

相互有关的，在灵魂中都挨在一起，

葡国被占领，达·伽马的海上探险，

必要时永远停在原处，停在那些诗句里

好像日出，鲜艳之光

——未凝的血覆盖着霜后秋叶。

通过你卡蒙斯，澳门也将被

带回到过去，就像日子正一天天翻过。

而我在虚无中，必然会消失于浪漫主义

而并非是跟上什么。今秋，此刻，

我站在诗人们合影照的左侧一边，

想让别人重点说说，中间部分

——那时代的核心，正从一个微笑

或者严肃的表情中深入，前世今生，

过去的不会过去，新的又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