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的旅程——李永平谈小说

2012-04-29 00:44:03李永平詹闵旭
台港文学选刊 2012年1期
关键词:婆罗洲马来西亚小说

李永平 詹闵旭

乡土与国家认同的纠葛

詹闵旭(以下简称“詹”):听说您接下来要以雨林为题材,写作一系列婆罗洲小说。

李永平(以下简称“李”):我写作已经有好几十年,如果从《拉子妇》算起,大概四十年,在外面漂泊流浪也四十年了,我想在写作这条路上,我应该回归我的乡土,把我在婆罗洲二十年的成长经验做个整理、回顾。所以就打算以那二十年的经验,也许写成三部,刚好合成婆罗洲三部曲。《雨雪霏霏》是第一部,写我儿童时代的一些刻骨铭心的事件。第二部就是《大河尽头》,写少年时代,就十五六岁嘛,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时期。

詹:您在早期访谈中曾提到,您的作品事实上是与马来西亚已经切断关系了。

李: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我是吃马来西亚的米,喝马来西亚的水长大的,因为政治上的因素而不喜欢它,我成长以后,马来西亚华人的发展还是受到歧视、排斥,所以有一些赌气的话。不过,我心目中的乡土是婆罗洲,也不是马来西亚。马来西亚横跨马来半岛和婆罗洲北部,我生长的地方是北婆罗洲,那时是英国殖民地,叫沙捞越。大概在我十七岁念高中的时候,马来西亚联邦成立了,那个国家是英国人把马来半岛的马来亚,跟北婆罗洲的英国殖民地,沙捞越跟沙巴,把它们结合起来弄个联邦。事实上当时沙捞越的居民,包括华人,包括原住民都反对成立这个联邦,因为这意味着马来人主导整个社会。所以到现在,坦白讲,我不太愿意承认我是马来西亚人,因为我根本不承认马来西亚这个国家。这几十年我不敢回去,就一直滞留在海外,我一直认为我是在英属婆罗洲长大的,后来我就放弃马来西亚的护照,很早,大概在一九七六年吧,就拿台湾的身份证。

詹:其实您跟后来在台湾的黄锦树、林建国那些人的成长环境又不太一样。

李:对,因为黄锦树他们已经接受了马来西亚这个国家,他们不挑战这个国家,他们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成立了,而且他们是出生在马来半岛,这又不一样了。我刚好是在过渡时代,所以对那时候的政治有很强烈的批判,这也是我一直滞留海外的原因,因为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文学养成与个人经验的共振

詹:来台湾之后,是否阅读台湾作家的作品?

李:我跟台湾文学的接触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机缘。我记得大一的时候,有一天心里不爽,就跷课跑到学生活动中心,顺便翻了刊物,翻到一本《现代文学》,看到白先勇《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好奇一读就沉迷进去了。原来小说可以写得这么好,语言可以这么漂亮,故事可以讲得这么动人,原来小说可以是艺术性很高的文学作品。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台湾文学。就是因为有这个经验,所以后来就很刻意找一些台湾的文学作品来读,包括王祯和的。王祯和的作品在我心里也造成震撼,因为他的文字非常特殊,而且那时我刚到台湾,不懂闽南语,而王祯和的小说里有很多闽南语,可是我看得懂。所以我觉得王祯和是了不起的小说家,使用闽南语写作,能够让不懂闽南语的人看得懂,而且能够体会、感受到闽南语所呈现出来的台湾乡土气息。那很了不起啊,后来又读了陈映真、王拓等等;读了点早期的,像钟肇政、李乔、七等生等,那时候在台湾大学四年读了不少台湾的文学作品。我现在还在读,因为我现在研究所教创作,所以我必须读。有些小说对我启发很大,在我自己的创作上,台湾文学也提供了很多宝贵的养分,事实上你看我的文字,可以很清楚看出受到一些作家的影响,包括白先勇、司马中原,甚至是王祯和、王文兴,都在我的作品里看得出来。

詹:所以您事实上被很多评论者界定为一个现代主义作家,但阅读的范围并不仅止于此。

李:这一点我必须澄清。我的文学品味比较欣赏的小说家是十九世纪的,所以我在大学教西方小说最喜欢教十九世纪的小说,像一些大型的作品,如《呼啸山庄》、《包法利夫人》、陀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我认为小说的黄金时代是十九世纪的欧洲,那个时候长篇小说真的发展到颠峰;二十世纪是小说的末流。所以外头觉得我是偏重现代文学方面,觉得我的作品受现代文学影响很深等等。我认为是误解。事实上,影响我最深的大概是比较传统的十九世纪,或十八世纪的西方小说,那种大小说。比如《双城记》、《基督山恩仇记》这类的作品。我认为那才是小说。因为我在学院受教育,又在学院工作,所以难免会受到现代小说理论的影响,所以我作品里头一些表现方式很明显是比较现代,比较前卫的,这看得出来。可是如果硬是要把我归类为现代主义作家,我个人觉得有点勉强,也不太恰当。

詹:之前听您的翻译课,您讲到黄春明的小说《莎哟娜啦·再见》。我是先读那篇小说,后来才读到您的作品,觉得《海东青》里那个日本人的原型是不是由此脱胎而来?

李:是。

詹:那么关于小说人物的描写,是否刻意去挪用台湾文学的某些原型 ?

李:事实上我对日本人的感觉在婆罗洲时就已经形成了。婆罗洲在战时被日本占领了三

年,后来日本人回去了,却是以企业家的身份回去的,所以我对日本人的感觉也稍微形成了。到台湾以后,读了一些台湾的作品,包括黄春明小说里的日本经验,就更加印证了心里对日本人的看法。

詹:所以是对于一种帝国主义侵略的反感。

李:是。如果仔细看我的作品,会发现我对于帝国主义,不管是东方或西方,都有强烈的反感。基本上我认为我是人道主义者,甚至可以说我是个左派,是个社会主义者。我笔下对这个日本帝国主义有很强烈的批判,即使是一般读者也看得出来。事实上《海东青》不只批判了日本的帝国主义,也批判了国民党的资本主义。

詹:批判帝国主义或资本主义是因为英国对婆罗洲的殖民经验吗?

李:对。海明威说一个作家写来写去都是他的童年经验,因为他的一些人生观是在他童年时就已经定型了。童年生活经验决定了他往后对世界的看法,包括政治立场等。我在英国殖民地长大,在高压统治底下,当然很早就对西方帝国主义有了不好的感觉。后来我在台湾看了黄春明作品里的日本经验后,我的感受真的是特强,这让我回想到在婆罗洲看到的日本企业家。因此《雨雪霏霏》的最后一篇是《望乡》,讲的是日本人对台湾女性的迫害,慰安妇的故事。坦白说,这是刻意设计的。

詹:您在小说里有强烈的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但有时又会在课堂上说花莲很无聊,想回西门町去玩之类的,而且不管是看的书或听的音乐,都是比较偏向西方。我之前读过孙梓评访问您的文章,里头您很开心地和新买的车子合照;似乎您对资本主义的态度是很复杂的。

李:我批判资本主义的本质,但却很喜欢资本主义的物质面。我想很多作家都有这种矛盾,就好比马尔克斯,马尔克斯是社会主义者,批判美帝国主义比谁都强烈,但他却很喜欢美式生活,甚至到美国去念书,这一点使很多作家攻击他。很多作家都这样子。

詹:但您会在作品中表现出一种罪恶感,就是“我天生带有罪”那样,是否可以从这种矛盾的情结中谈起?

李:那个根源应该是比较深的,是从儿童生活经验形成的罪恶感。《雨雪霏霏》里头 《第一颗石头》,讲李家兄弟姐妹用石头砸死了一只老狗,这是真实的故事,这件事是我心中一辈子的阴影,所以一定要写这篇,才能排除这个阴影。广义的罪恶感很早就形成了,就是在家族里看到一些事情,就觉得人活着好像带着某些罪孽,这罪孽或许不是你形成的,但你却是某个家庭的一分子。这个很早形成的罪孽是不受任何外界影响的,更不受西方文学影响。西方文学一直都在处理有关罪恶的问题,跟宗教有关,原罪等等嘛。传统中国文学这部分就比较少,一些读者在我作品中看到很重的罪恶感,他们认为是受西方文学影响,其实不是的,那根源更内在,更深,是我的童年成长经验。

书写婆罗洲或台湾

詹:关于罪恶感的处理,除了西方文学,还有一些论者认为是因为出身婆罗洲的关系。试图要去维持中国人纯净的血统,认为身在婆罗洲这个地方血统会有混杂的危机。

李:王德威好像提过这个问题。事实上这是南洋华人社会一个普遍的现象。在那个环境,中国人因为历史比较悠久、文化比较深厚的关系,难免有种优越感,很自然会设法想保存血统的纯净,这过程就有很大的挣扎,甚至是冲突,毕竟你不能够在别人的国家里头建立一个属于你自己的、血统很纯正的社会,难免要跟周边其他民族接触,甚至联姻等等。这也是很好的写作材料,可是我一直没有很完整地处理这个问题,就是南洋华人与当地民族之间的关系与互动,这也是我作品里头很大的缺憾,除了早期的《拉子妇》、《围城的母亲》等篇以外。所以刘绍铭教授觉得很可惜,如果当初我能够以《拉子妇》的世界、经验、族群关系,作为我写作的一个范围,说不定我会在南洋群岛创作出像福克纳美国南方的世界。想想看,福克纳一生二十部小说,就是以美国南方一个一万多人口的小镇作背景,写了二十部小说。刘绍铭当初也曾劝过我,以婆罗洲沙劳越作为背景,写一系列长篇小说,就可以在南洋建构李永平的文学世界。可我没听他劝,后来就放弃了马来西亚题材,以台北作为写小说的背景。中间当然有《吉陵春秋》,它是一个过渡,既不是婆罗洲也不是台湾,反而是这部过渡的作品被认为是我最好的作品,这是一种机缘,如果当初我没有放弃马来西亚的题材,也就没有《吉陵春秋》了。

詹:所以不继续写族群关系的题材,主要还是跟当时马来西亚、婆罗洲的族群关系有关 ?

李: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继续这个题材,现在回想起来,真正的原因是当时年轻气盛,想要拓展自己的文学题材,建立一个更宽广的文学世界,不甘于只写马来西亚。事实上很多马华作家都已经写过的东西,我想要突破,想要找一个更宽更广的路,这是最大的原因。我想面对一个新的挑战,因为很少马华作家以台湾为题材写小说,黄锦树、陈大为和钟怡雯这些年轻一代也还在写马来西亚。事实上,马来西亚人在台湾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像《海东青》里的靳五,一个马来西亚人在台北浪游,它是一个好题材。

詹:可是后来到《雨雪霏霏》的时候,走过的旅程其实差不多,但整个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李:对。你看作品里头那个“我”,甚至不用靳五这个名字,而直接用作者的名字了,《雨雪霏霏》里头那个“我”,跟台北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几乎是与台北这个城市,或者是台湾这个社会融为一体了。在《雨雪霏霏》中,透过叙事者 “我”,可以看出作者对台湾有着相当浓郁的感情,甚至不逊于对婆罗洲的感情。所以我现在觉得我更有资格写台湾;可是呢,我又不想写台湾了,我要回到我的原乡,我觉得我对婆罗洲有个责任。

詹:您之前翻译过很多奈波尔的作品。奈波尔也一直在批判自己出生的千里达,您之所以回去重写婆罗洲,是不是跟这翻译经验有关 ?

李:没有。因为事实上早在写《吉陵春秋》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在写作 上,我必须回到婆罗洲的原乡,那时候还没有接触奈波尔的作品。后来读了他的作品以后,当然也得到一些启示。奈波尔的写作过程与我有相似的地方,他刚开始写作是以英国作背景的,甚至以英国作背景写过一部中古骑士小说,之后仍有几本英国味很重的小说。他是中年以后才回到他的原乡千里达,写出他的代表作。我跟他是有点像,但我更晚一点,到了现在都快六十岁才决定在写作上回到我的原乡;他比较早,他大概青壮年三十几岁,就以千里达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为题材写作小说。所以他的成就当然也高了一点。

詹:目前对婆罗洲的感觉是什么呢 ?还会回去吗 ?

李:现在马来西亚的政治局面也有些改变,对华人比较宽容一些,即使不回马来西亚,我也要回婆罗洲,也许就不去马来半岛。可是我一定要等婆罗洲三部曲写完才回到原乡,因为我现在处理婆罗洲的成长经验过程中,不想受到现实婆罗洲的影响,甚至干扰,说婆罗洲是原乡也许不恰当,因为我是客家人,客家原乡是广东梅县那一带地方,而更早之前是中原。

小说的语言与文字

詹:李乔曾用客家话融入小说,写成《寒夜三部曲》。是否考虑以客家话来写作小说呢 ?

李:这恐怕会有困难。我离开婆罗洲多年,客家话已经不那么熟悉了,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我刚到台湾时,还会回去婆罗洲,那时回去也多是说华语,客家话大多忘掉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我不能理解为何你写这个族群的故事就一定要用这个族群的语言。你看印度受到英国统治近四百年,现在印度作家大多是用英文来写作,可是他们透过英文来写印度人的经验,写得很好啊。如果你能够用自己族群的语言来写族群的故事,那当然很好,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呢?为什么不能用共通的语言呢?在语言这方面恐怕要让视野开阔一点。

詹:回到作品来看,您作品的文字和语言之间的关系恐怕更为复杂。小说里面很多活的地方语言,却刻意用罕见的中文古字来呈现,这是为什么呢?

李:在中国那么多字里头,我想要找到其中最可表现的那个音、那个感觉。汉字在康熙字典里头有三十万字,一般人使用的才几千字,一般小说也是一万字左右,所以光这一万字可以说是被用滥了,产生不出新的意义,音感也消失掉了。那为什么不找那一万字以外的字呢?当然《海东青》的处理方法有点走火入魔了,可是我后来有尝试拿捏文字的分寸。

詹:所谓文字和语言的张力,我可能需要举个例子说明。例如王文兴,他的作品里面会出现注音符号,那纯粹是表示声音的音符,可是您可能就会使用音符与意符兼具的文字来取代纯粹的音符,这里头已经牵涉到刻意将语言文字化的倾向了。

李:文字的使用上我是和王文兴老师有点不一样。简单来说,我不造字。这是因为我对中国文字有一种很深很深的敬意,那是祖宗留下来的。我要找我的字,我一定要在现存的汉字里头找到我想要的。我是很刻苦在找,包括写《海东青》的过程里头,我是翻遍了康熙字典,一定要找到我要的那个形、音、义都符合要求的字。

詹:但是,您作品里头很多字在电脑输入时根本打不出来,反而需要靠电脑造字,这就很吊诡。

李:这是很糟糕的问题。很多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字,结果我们现在科技只处理一小部分。这就是我没有学电脑打字,到现在还是用手写的方式,一笔一划地写的原因。我也不写简体字。

虚构与真实间的挑战

詹:您提过《雨雪霏霏》的真实性,这三部曲的写作预计也都偏自传性质吗?

李:我要强调,《雨雪霏霏》毕竟是文学作品,是小说,不是传记,这不是自传,那些童年经验是经过文学的手段处理过的。最多最多你只能说这是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当然写小说要“诚”,对自己要诚实,尤其到了这个阶段,《雨雪霏霏》以及后来这两部,我会把所有禁忌和忌讳都打破掉,绝对诚实地看待自己成长的过程。

詹:第二部《大河尽头》,刚才说要处理少年时期,会碰触哪些重要问题 ?

李:少年时期是很关键的阶段,那是初懂人事、情窦初开的阶段。这是一本长篇小说,不是短篇小说集了。它是一个故事,发生在夏天的一个事件。当然啰,这一部小说处理到少年生命史中肯定会碰触到性的议题,这难免,也应该的,否则就是虚假。

詹:故事发生在婆罗洲,会处理到马来西亚的部分吗 ?

李:这部小说的题材和情节是一趟航程——主人公“少年永”十五岁那年暑假的成长之旅。既是航程,就得有一条河流。这条河叫卡布雅斯(Kapuas),是世界第三大岛婆罗洲最大的河,长一千公里,从岛中央高地发源,穿过重重雨林,流经大半个婆罗洲,在坤甸出海,注入太平洋和印度洋交界的水域。这条大河,以及两岸的原始森林和甘榜长屋,便是《大河尽头》情节进行的地点,自成一个完整充足、多姿多彩的世界。在地理上,这个地区位于婆罗洲西南部;政治上,它现在属于印度尼西亚共和国西加里曼丹省,也就是印尼独立前的荷属婆罗洲。因此,就时空背景而言,这部小说跟马来西亚没有关系(小说中很明确地交代,故事发生在一九六二年,那时“马来西亚”这个国家压根儿还没诞生呢)。

詹:写这部小说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如何克服 ?

李:写每一部小说都会遇到种种挑战。我常对学生说:写作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大河尽头》的题材比较特殊,因此对我来说,挑战比较特别但也更加有趣。整个故事发生在丛林——这可不是你在毛姆或吉卜林小说中看到的那种浪漫的、理想的、被欧洲男女当成游乐场的印度和马来半岛丛林,而是最真实原始、最广袤幽深的婆罗洲丛林,世界硕果仅存的三大雨林之一(另两处是亚马逊雨林和刚果雨林)。这是一般中文读者比较陌生的地方。丛林,在《大河尽头》中不仅是故事背景,同时也是全书的中心象征、具体而微的小宇宙,甚至可以说是小说的真正主人公。身为这部小说的作者,我有责任将这座丛林具象地、鲜明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康拉德说:小说家的首要任务是“让读者看到”(tomakethereadersee)。我要怎样让中文读者“看到”赤道雨林,甚至让他在阅读过程中感觉如同身历其境,仿佛亲自到婆罗洲一游呢?这就得依靠文字的力量喽!幸好,中文是历史悠久、字汇充足,意涵丰富、形音俱美的语文,用它来描绘同样古老丰美、多姿多彩的婆罗洲雨林,不但是一项挑战,也是一种乐趣呢。《大河尽头》这部小说提供我这个“以文字为志业的作家”(杨照语)发掘中文潜能、展现举世独一无二的方块字魅力的大好机会。但愿我不会辜负伊班大神辛格朗·布龙赐予的机缘。

詹:坤甸是真实的地方吗 ?

李:坤甸(Pontianak)是真实的城市,打开东南亚地图一眼就可以找到。它坐落在卡布雅斯河出海口,人口五十万(一九六二年),市面颇为繁华热闹,当时是印尼西加里曼丹省省会,文明世界通往婆罗洲内陆丛林之门。坤甸城历史悠久,中古时期苏丹王朝盛极一时。它曾是华人移民南洋的一个据点(客家人罗芳伯曾在那儿建立一个名为“兰芳”的共和国)。它也是十八世纪荷兰人经略东印度群岛的滩头堡,不旋踵,就成为欧洲冒险家、寻宝客和传教士一展身手的天堂。一时间,四方人马麇聚坤甸,争夺西婆罗地区富饶的金矿,使它一度赢得“南海的艾尔·度拉多”(黄金城)的美名。《大河尽头》小说中的现代坤甸城,基本写实,但为了艺术上的需要,经过一番“加工”处理,为的是让这座位于大河口的城市(通往婆罗洲心脏之门)独特的赤道气氛和热带风情,在中国方块字锻冶、淬炼之下,变得更凝聚、更强烈,因而更能帮助呈现这部小说的世界和主题。

詹:已经开始构想下一部,作为这一系列的终结了吗 ?

李:《大河尽头》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字叫“永”的华裔少年,因缘际会,在初中毕业那年,伴随一群西方男女泛舟卡布雅斯河,一路溯流而上,历经重重险阻和种种磨难,在阴历七月中旬月圆之夜,抵达大河尽头,试图攀登婆罗洲原住民达雅克人的必杀禁地——冥山“峇都帝坂”,一窥生命的源头和死亡的奥秘——这是一趟完整的旅程,因此也是一则完整的故事,一个结构紧密、内涵充足的文学作品。以中途站“红色城市”为分界站,整个航程分为两个阶段,所以小说很自然也就分成两部分——上卷和下卷。上卷《溯流》叙述“少年永”如何与他的荷兰姑妈克莉丝汀娜·房龙结缘,如何伙同一群欧美男女从文明城市出发,通过河上的“地狱之门”进入原始洪荒世界;下卷《冥山》讲的就是“朝山”的整个过程了。

(访读者:詹闵旭,台湾清华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硕士生)

(选自台湾 《印刻文学生活志》 2008年6月号)

·本辑责编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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