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遗北市场

范大宇 崔新三

1. 爱上戏子

“北市场，杂巴地，上承皇天，下接地气。”这话说的是当年奉天，也就是现今沈阳的北市场热闹的气氛。这北市场如同北京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一般，五行八作，商场演艺，小吃杂物，什么都有，名声在东北那可是罡罡的。

话说1927年的冬天，天气是出奇地冷，呵一口气，就能立马结成冰串子。可是在北市场的“四海升平茶社”，却是另一番景象，场子里热得能够光膀子，有的还摇起了扇子。搭眼一看，嚯，场子里二百多个座位是座无虚席，有的一个位子上还坐着两个，甚至三个人。为吗这么热闹？原来是一炮打红的小金绫子在唱大口落子（评剧）《杨三姐告状》。自打东北对评剧开禁以后，这评剧就超过了流传多年的二人转，特别是成兆才根据真人真事写成的《杨三姐告状》，一开演，就受到空前的欢迎。甚至张大帅张作霖也连看了三场，边看边赞道：“妈拉个巴子的，要是在我这疙瘩，我他妈不枪毙高占英，我要凌迟了他奶奶的！”

今天，随着小金绫子唱一句，台下就立马响起一片掌声叫好声。这叫什么：捧角儿！今天捧角儿的不是别人，是张大帅的警卫营副营长马大炮。这马大炮真名叫马月山，长的是高高大大，白白净净，一表人才，人送外号马大炮，不仅是说他性格豪爽，而且有一手好枪法。自打小金绫子到了奉天，在北市场一亮相，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是，盯上小金绫子的不止一人呀，有不少东北军的师长旅长也派手下把请帖直送到后台，要小金绫子演出后去赴宴。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只要赴了宴，就得陪睡！但，这小金绫子也是个刚烈性子，就是不接帖子。十有八九，刚刚演出结束，那些马弁奔到后台，却连小金绫子的影子都看不到，人呢？没卸妆从后门就溜了。

时间长了，那些师长旅长就对小金绫子失去了兴趣。也是，北市场的平康里就有妓院一百四十多家，漂亮风骚的女人海了去了，何必对一个戏子费这么大劲儿呢？

但是，马大炮却是犯了倔，非要把这小金绫子搞上手不行。他是见天不落地亲自到后台送请帖，虽然总也见不到小金绫子，但是他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

这天，马大炮又是扑了空。他扫兴地刚走出茶社，就被一人攔住了。那人笑着说：“马爷，赏个脸，请借一步说话！”

马大炮一看，是这北市场有名的混混儿头儿崔黑子。他不由皱了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马？”

“哟喝，您的大名谁不知道。张大帅的五姨太在咱这北市场买下了房，您不是见天地陪着大帅到这儿来吗？”

马大炮一愣，心说：你们摸得真清呀。他又细扫了一眼崔黑子，一抬脚，随他进了一家路边的清茶社。

那崔黑子是开门见山，他挤咕挤咕眼，说：“马爷，您不是想小金绫子吗？这事儿，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马大炮冷笑了一下：“你……”

“对，五天后，不见响儿，您扇我的嘴巴！”

“你要多少钱？”

“钱？”崔黑子脸上的肉抖了抖，说：“我是一分不要，白送给爷玩！”

“哈哈哈，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说，你图的什么？”说着，马大炮抄出手枪，“砰”地摔在桌子上。

那崔黑子并不慌，说：“我是想高攀一步，靠着马爷，靠着大帅混碗饭吃。只不过，要办成这事儿，还得要马爷容忍一下小的……”

这事说过，马大炮并没有往心里去。心说：就你，顶破天也就是北市场一个混混头头儿，有多大能耐？可是第二天，当小金绫子正唱到关键时刻时，突然有人大喊：“停！停停！”随着话音，崔黑子一个箭步跳上了台子，鼓着腮帮子吹开了哨子，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念道：“大帅手谕：查近来共产党在我东北一带活动频繁，各公共场所要随时查问可疑人员，严防共党分子蛊惑人心，搅乱我大好局面。凡发现……”

马大炮开始一愣，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暗暗佩服崔黑子。行，有点歪门邪道。他知道，就是没小金绫子这回事，这时候，谁敢不让他宣读大帅的手谕呀？

崔黑子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戏才重新开始。但是，没演半袋烟的工夫，崔黑子又跳上了戏台，又是宣读张大帅的手谕。就这样，一场好好的戏，让崔黑子折腾得七零八碎，可是谁也不敢吱声放屁。

第二天，崔黑子又是如此这样地宣读，把个化好妆的小金绫子干干地晾在台口，文武场也是鸦雀无声。谁都明白，再这样下去，这戏就没法唱了。人们就看到，当崔黑子宣读完，要跳下戏台时，那小金绫子悄悄地对崔黑子嘀咕了一句什么。大家都认为，一定是在骂他八辈祖宗，可马大炮却从崔黑子嘴角咧过的一丝笑中感到：有戏！

戏散了。马大炮正要奔后台，却被崔黑子拦住了。崔黑子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轻声地说：“马爷，半个小时后，去老边饺子馆！”

“我不饿。”

“哎呀，你不是想吃那小金……”

马大炮恍然大悟，立时，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喜悦。他看看偌大的北市场，突然感到是那么生疏起来。他信马由缰地从这边走到那边，就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以打发这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这才看到，北市场是如此繁荣。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马大炮一个箭步蹿进老边饺子馆，门口立时响起：“马爷到，楼上请！”就有人把马大炮领进了一个包间。一进去，马大炮就看到那日思夜想的小金绫子正坐在桌子后面，低头不语，一副孤独无助风情万种的样子。崔黑子早站起来，迎上前，把马大炮按在小金绫子身边坐下，然后对小金绫子说：“马爷早对你情有独钟，你就跟了马爷吧，这年头，有人罩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多美呀！”

小金绫子扫了马大炮一眼，似有所动，微微地点了下头。

自那后，这小金绫子就与马大炮好上了。这个马大炮虽然也是个纨绔子弟，可是他却对小金绫子动了真情。这小金绫子不仅模样俊美，嗓音动听，而且对一些民间风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把个马大炮弄得美得不能再美。马大炮认准了小金绫子，此生此世，就她一个相好的了。他就决定要明媒正娶小金绫子！小金绫子听后十分感动，哭着说：“奴家此生一定侍候好先生！”

马大炮也真算个爷们儿，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赶回家中，要对父母说起这事儿。谁知还没有张口，他父亲马掌柜先说道：“过了年，你就成家吧！”

“是。”马大炮暗自琢磨：怎么，父亲听说了我和小金绫子的事儿，同意了？谁知父亲说出的女方不是小金绫子，而是一个叫王佩瑶的人。

2. 洞房惊变

这个王佩瑶，马大炮并不陌生，因为打小就认识。王佩瑶的父亲和马大炮的父亲都是北市场鼎鼎有名的绸缎商，两家店铺只隔着三条街。马大炮和王佩瑶是小学同学，他是眼看着王佩瑶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可是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一丝男女之情。这时，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王妹妹”，他自然不能接受，况且他现在正与小金绫子在蜜月里呢。

可是，马掌柜的家教甚严。他就马大炮这个独生子，虽然爱，但是他决不允许儿子不听他的，尤其在婚姻大事上。当马掌柜听了儿子和小金绫子的事后，只说了一句：“玩玩戏子也就是了，怎能当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马家不可能让一个下九流踏入祖祠的！”

任凭马大炮怎么把小金绫子描绘成一朵花，可是马掌柜根本不听，而且下了死命令：正月十六，王佩瑶过门！

马大炮知道回天无力，就想和小金绫子来个私奔。有此主意后，马大炮倒坦然了，他脸上不漏，而且谈笑风生，马掌柜说什么，他应和什么。马大炮做好一切准备，决定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就这时，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此人全副武装，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马弁。马大炮一惊，因为来人是他的顶头上司王旅长。那王旅长对手下一呶嘴，两个马弁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把马大炮的枪给下了。马大炮一惊，一身冷汗立即湿遍上下。他知道，在大帅手下干活，就如同和老虎相随，说不定哪会儿惹大帅不高兴，大帅不说什么，就能让你的脑袋立马搬家。

“王、王旅长，我、我——？”

那王旅长微微一笑，说：“马月山，在你和我堂妹拜堂之前，暂停你的公务！”

“你的堂妹？”

“王佩瑶！”

天！马大炮立时软了。他看看老爹，老爹正笑模悠悠地吸关东烟呢。马大炮这才明白，姜还是老的辣呀。他现在别说和小金绫子耳鬓厮磨了，连送个信都不可能。就这样，马大炮被足足关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是度日如年，一下子掉了十几斤肉。正月十六一大早，他在家人的监视下，在喜乐班子的簇拥下，吹吹打打直奔王佩瑶家。有人说了，不就是相隔三条街吗，不，好几十里地呢。怎么了？盖因三年前，王佩瑶的父亲王掌柜的因病退了，一直在老家生活，王佩瑶也就随着父母回到家中。王掌柜的店铺则由儿子掌管。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那马大炮满脸愁苦，“被”娶媳妇。他懵懵懂懂地到了王佩瑶家，又懵懵懂懂地随着迎亲的队伍往回返。

当队伍经过棋盘山时，突然枪声大作，一伙土匪像是没有前兆的暴风雪，“呼”地从天而降，直奔着花轿而来。好一个马大炮，脱下新郎的长袍，从随队的护兵手上抢下一把枪，带着几个护送的人开始反击。那些土匪一看，也不恋战，打了几个回合，抢了点东西就跑了，只是把大家着实吓了一跳。

有惊无险。平安到家。马大炮和王佩瑶拜了天地、父母，又夫妻对拜，客人都散去之后，马大炮心灰意冷地回到洞房，看着红头帘下端坐着的新娘，不由想起了小金绫子。唉，这些天她可好？是否还在“四海升平”唱戏？马大炮面对着新娘，却在想着自己的心上人，一直坐到了下半夜，他还是不想上床。而新娘憋不住了，不说别的，快一天了，起码也得小解一下吧。这新娘火了，不待马大炮揭红头帘，自己“刷”地一把扯下，对马大炮说：“马大炮！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

马大炮一听，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动听？不由抬头一看，这一看，他张大了嘴巴合不拢了。怎么呢？他面前坐着的，不是王佩瑶，而是小金绫子。马大炮不信，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看，是小金绫子。他一把抱住了小金绫子，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想你！”二人滚到了一起。这可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马大炮隐隐感到，白天那伙土匪是有目的而来的，什么目的——调包！

第二天一大早，新娘拜见公婆。马掌柜一看，傻了。气得全身上下乱抖：“这、这、这——？”

生米做成了熟饭。马掌柜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而小金绫子却俨然成了当然的儿媳，里里外外一点不见外。

但是，纸包不住火呀。那王佩瑶到哪儿去了，是活是死？如何向王掌柜交待？而且，按风俗，三天新娘要回门的呀。为此，马掌柜愁得两天两夜没能入睡。第三天，天刚刚蒙蒙亮，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掌柜的开开门一看，愣了。门外站着王佩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满脸杀气的女人，那女人手握着枪。

“别别别，佩瑶姑娘，这不怪我们！”

那握枪的女人把马掌柜一拨拉，带着王佩瑶就进了院子。马掌柜知道在劫难逃，这是王佩瑶找马大炮算账来了。作为一个军人，那马大炮此时也听到动静，手提着枪就冲出了新房。可是没待他开枪，那女人早飞起一脚，把马大炮手中的枪踢掉了。

空气仿佛冻住了。

王佩瑶走到马大炮面前，一笑，说：“走，跟我回门去！”

什么，回门？这是演的哪出戏呀？

马大炮糊里糊涂地跟着王佩瑶回了岳父岳母家。他就像个受气包似地，脸阴着，嘴撅着，一句话也不敢说。那王佩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脸的春风，和父母说说笑笑的。晚上，马大炮和王佩瑶同床而睡。他看到，王佩瑶是和衣而卧，对他连句话也不说。这倒让马大炮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二人双双回家。一进家门，马大炮就感到气氛不对。他奔到新房一看，空空如也，小金绫子不见了！马掌柜站在他面前，威严地说：“那个戏子，我让她滚了！”

马大炮火了，冲上半步，咆哮道：“爹，您不能这样！”

马掌柜用拐杖重重地点着地，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个家，我说了算！”随后一指王佩瑶：“她，才是你的媳妇！”

马大炮的性子上来了，吼道：“这辈子，我就是打光棍，也不和她同床！”说罢就要冲出门寻找小金绫子。但却被王佩瑶拦住了。王佩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你不用这样，我成全你们！”说罢，对马掌柜道了个万福，说：“您老也不用逼他了。天底下难为有他这样重情义的男人！”

王佩瑶走了，丢下了呆呆的马大炮父子。过了半晌，马掌柜才反应过来，忙要追赶王佩瑶，他边往外跑边喊：“你等等！等等！”

马掌柜开开大门，却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马大炮奔过去，搀扶起马掌柜：“爹，您——？”

马掌柜手一指大门，马大炮看到，门上插着一把刀，刀上有一张纸。那纸的抬头画着一朵漂亮的野菊花。马大炮一把揭下，正要看，被马掌柜夺下了。

3. 往事悠悠

马掌柜何以如此？原来他看到了那朵花。那是他年轻时的一段苦恋。

二十多年前，马掌柜迷上了一个从北京到奉天唱戏的刀马旦万小丽。万小丽不仅模样儿好，有一身的武功，而且擅长丹青，尤其一手菊花，能以假乱真，甚至能招引来蜜蜂蝴蝶。时间一长，马掌柜也动了真情，要娶她。可是遭到父母坚决反对，说要是娶一个戏子也可，从今以后他就得从马家“怀义祥”绸缎店出去，永远不要再想继承半点家产。在戏子与巨额财产面前，马掌柜选择了后者。

二十多年了，已经尘封淡忘了，怎么她又出现在奉天？

马掌柜按信上的要求，来到北市场一家花茶社。这花茶社不同于清茶社，是风月场所，有女人相陪的，所以谈个事儿也不易被人察觉。马掌柜一进去，就有个女人把他直接引到一个包间。他进去一看，就看到了风韵犹存的万小丽。马掌柜十分激动，刚要张口，却被万小丽制止住了。万小丽拿出一张照片，摊在马掌柜面前，问：“认识吗？”

马掌柜扫了一眼，点点头：“是王佩瑶，我的儿媳！”

万小丽一字一顿地说：“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啊！马掌柜看看万小丽，不似开玩笑。突然，他意识到这是真的。二十多年来，他总感到这王佩瑶与自己有哪点相似，原来竟是亲父女呀！想到这儿，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天，好在马月山恋上了小金绫子，好在洞房之夜发生了调包之事，好在儿子誓死不与王佩瑶同床，否则不是乱伦了吗！

“那，佩瑶怎么成了王家孩子？”

“唉，我一个女戏子，生下了她，怎么办？只能偷偷送人罢了。”

马掌柜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现在在哪儿，经济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那万小丽一笑，说：“看来，你是只顾做生意了，难道连我的大名也不知道？”

“你的大名？你还有别的名字？”

万小丽扫了一眼门外，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是……野菊花！”

啊，如果不是老相识，马掌柜一定会吓出尿来。她她她，她万小丽真的是奉天城外棋盘山有名的胡子（土匪）野菊花？马掌柜细一琢磨，相信了。这万小丽知道王佩瑶要嫁给自己的亲弟弟后，在娶亲的路上采取了突然袭击，把小金绫子和王佩瑶调了包。

万小丽，不，应该是野菊花一点不敢耽搁，说清了事儿，立即要走。临走时，突然对马掌柜说：“那个小金绫子不是我们梨园行的人。”

“你什么意思？”

“此人可能大有来头，你要多加防范！”

“她、她是要谋算我‘怀义祥？”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说罢，万小丽头也不回，带着几个人匆匆而去。

万小丽前脚出门，马掌柜后脚相随。他刚刚拐过街角，就看到儿子马大炮带着几十个人直冲过来。马大炮看到马掌柜，急急地问：“爹，那野菊花呢？”

马掌柜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什么野菊花？”

“哎呀爹，就是刚才和你在茶社喝茶的那个女人。”

“早走了！”

马大炮一听，二话不说，带着人就朝棋盘山追去。马掌柜站在北市场上，呆呆地想：是谁这么快就把风声传给了儿子呢？

傍晚时，马掌柜正要吃饭，突然接到信息：儿子马大炮在进山剿匪时，被野菊花生擒了。马掌柜手上的碗“砰”地掉在地上。

万般无奈之中，马掌柜只好向王旅长求救。本来，他是想通过线人找万小丽私了的。可是万一背上通匪的罪名，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请求正中王旅长心怀，因为他听说王佩瑶又被野菊花掠了去。当然，他不知道王佩瑶与野菊花之间的关系。他为了解救堂妹，也正要出兵。于是来了个公报私仇。他调集了一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山了。

经过直奉大战的东北军对付一群土匪，那简直是用牛刀杀鸡。只一天多工夫，就把马大炮和王佩瑶解救出来。但是匪首野菊花却跑了。但王旅长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他知道，遭此一击，野菊花很难再重振旗鼓了。

王旅长对马大炮说：“你小子如果再想对我堂妹玩什么幺娥子，小心我敲了你肩膀上的三斤半！”

马大炮唯唯诺诺。好在王佩瑶在棋盘山也已经和他说开了，二人立下君子之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

只是马掌柜，感到对不起万小丽。他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他甚至在家中的佛龛前默默地为万小丽祈祷：保佑她平安吧！

马大炮为了寻找小金绫子，又来到北市场。刚刚走到艺人客栈，就遇到了崔黑子。那崔黑子迎上前，脸上堆着笑，问：“马爷，找小金绫子？您随我来！”

马大炮随着崔黑子走过大观茶社，一直走到普云楼前。崔黑子冲上边一呶嘴。马大炮纳闷：小金绫子到这儿干什么来了？问崔黑子，崔黑子只是笑而不语。马大炮只好上了楼。他刚刚踏上二楼，就感到迎面一阵风。马大炮暗叫不好，就要抽枪急转身，可是，晚了，他的脑袋被一块黑布罩住了，随后嘴里也被塞上东西。而头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棍子，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崔黑子这时走上前来，对着麻袋里的马大炮“嘿嘿”干笑了两声，对手下说：“把他给我沉江！”

“崔爷，江面冻着呢！”

“妈的，死人啊？你不会凿个窟窿！”

“是！”一伙人抬起马大炮就要下楼，可是，楼梯却被人给堵住了。

4. 秘密交易

堵住崔黑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野菊花。野菊花手上的盒子炮已经打开了保险，直直地指着崔黑子。可是，崔黑子并没有被吓住，他狞笑了一声，说：“行，自投罗网！省得我们进山了。”

野菊花说：“我只要动动手指，你就得见阎王。你不觉得太早点了吗？”

崔黑子说：“爷我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你要是敢开枪，你就出不了这北市场！”

“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喊到三，你不放人，我也就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一、二……”

“别，别别别别！”崔黑子傻了。他绝不想死，他对手下喊：“愣着干什么，解开呀！”

马大炮从阎王脚边又回到了人间。他被崔黑子的手下抬回家去了。

野菊花看看崔黑子，冷笑了一声，问道：“说，你为什么要对马大炮下黑手？”

崔黑子“嘿嘿”干笑了一下，说：“我把小金绫子送给了他，可我求他办事时，他给我来个假正经。我也想玩玩那小娘们儿，可他竟吃独食。他也太不懂江湖规矩了。”

“人家是两厢情愿，已经拜堂成亲，你掺和什么？”

“嘿，一个戏子，不就是千人睡的货吗？怎么地，她还成了贞洁女子了。”

野菊花说：“好，我成全你。可是，你得帮我办件事儿！”

崔黑子一听，乐得全身直颤：“行行行！你说！”

野菊花就凑到崔黑子嘴边一二三四地说了。那崔黑子眨眨眼，问：“她……不至于吧！”

野菊花说：“怎么，你不想睡她了？”

“想！想！做梦都想。”崔黑子挠挠头皮，说：“可是，你怎么能帮我把她搞到手？”

“你不是会宣读大帅手谕吗！”

“哎哟，那戏子心里明镜似地，要是她知道是陪我，奶奶的，她才不干呢。”

野菊花说：“我让她自己找你来！但你别忘了我让你办的事儿！”

野菊花要了解什么事儿呢，就是小金绫子的来路。有人说了，野菊花找马大炮问问不就是了，何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呢？野菊花是谁？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找马大炮了解小金绫子，那等于是告诉小金绫子本人一样。而崔黑子就不同了，这是个给奶就叫娘的主儿。

一切都在野菊花的策划中。那小金绫子听说崔黑子把马大炮给绑架了后，二话不说，立即风风火火找上门来。

崔黑子看着如花似玉的小金绫子，心中的欲火“噌噌”地往上蹿。他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上去就要脱小金绫子的衣服。小金绫子反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崔黑子的脸上。崔黑子一愣，说：“好！好！打得好！老子一会儿要把你玩烂了！”

小金绫子杏眼圆睁，骂道：“你就不怕姑奶奶收拾了你？”

“就你？哈哈哈，在这北市场，哼，是我崔某人说了算！”

“别忘了，这北市场也归大帅管。你敢动大帅身边人的相好，你真是吃了豹子胆。”

“哼，我告诉你，我早就想你了，要不是有人劝我，这香饽饽怎么能让他马大炮抢了先。”看小金绫子不相信，崔黑子“刷”地扯开衣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小金绫子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关东军司令部的。”

这下子，小金绫子傻了。她看看崔黑子，说：“你不怕大帅知道？”

“大帅，大帅也得让日本人三分呀。”

在崔黑子面前，小金绫子屈服了。她变了一副脸，满面春风，说话的语调也软了许多，把那崔黑子逗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金绫子说：“我去洗一下……”

“那是那是，快点啊！”

小金绫子去了卫生间，那崔黑子就急急地脱自己的衣服，然后躺在床上，净等着和小金绫子鱼水之欢呢。不一会儿，小金绫子出来了，她穿着薄薄的衣服，把个身材勾勒的十分撩人。

就在这时，猛地传来“噔噔噔噔”的上楼脚步声。崔黑子火了，骂道：“谁？他妈的，搅了老子的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这话还没落地，门被“砰”地撞开，“呼啦啦”冲进来十几个日本关东军士兵。

崔黑子眼皮一挑，把那张纸拿出来，递给带队的少佐。那少佐一愣，他看了看小金绫子，又看了看临街的窗户，突然“巴嘎”了一声，然后不由分说，把崔黑子和小金绫子全押走了。

5. 情遗千古

马大炮得知小金绫子和崔黑子被关东军押走的消息后，揣上枪就直奔了关东军司令部。

马大炮早就对日本关东军在东北的所作所为大不满。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凭什么把我的女人带走？

但是，刚刚到了司令部门口，就看到大街旁，几十个百姓正围着看什么，马大炮就听到有人说：“嘿，死得真惨！”什么什么，死了人？马大炮的心头重重地被撞了一下，他急急地拨开人群。立马，一具尸体呈现在他的眼前。此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崔黑子。呀，崔黑子被日本人打死了，那小金绫子呢？她会不会也被打死，或者正在被日本人凌辱？想到此，马大炮什么也不顾了，就往里冲，可那站岗的士兵不让他进。马大炮“嗖”地掏出枪，就要玩愣的。此时，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马桑，你好！”马大炮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见过面的日军大佐。马大炮问：“我的人呢？”

大佐笑着问：“是你的夫人吗？我们早让她回家了！”

马大炮不信。可那大佐一脸的真诚。大佐说：“你的，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对夫人做出什么不友好的事的。放心吧，马副官！”

马大炮此时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但是他不好再硬往里冲了。他扭转头，就向北市场跑去，他跑到“四海升平茶社”，没有看到小金绫子，跑到“艺人客栈”，也没有小金绫子的身影。马大炮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回了家。马掌柜正坐在前厅吸着烟呕气呢。马掌柜见到儿子回来了，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鸠占鹊巢。这叫什么事儿？”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马大炮知道十有八九小金绫子回家了。自打洞房成真后，虽然马掌柜不满，可也无可奈何。特别是知道王佩瑶是马大炮的亲姐姐后，也只能对小金绫子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马大炮是个军人，走路脚步十分重，可是，他直到走到后院，也没看到小金绫子闻声迎出来。他感到一丝不祥。当他走进屋中时，他看到那小金绫子背对着他正在看什么。

小金绫子看到马大炮显得十分慌乱。马大炮疑惑地问：“你在翻什么？”

小金绫子吞吞吐吐：“我没有翻什么。我只是刚刚从关东军司令部放出来，心里乱……”

“乱什么？说，他们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把你放了出来，而把那个崔黑子处决了。”

“这……” 小金绫子躲闪着马大炮的目光，随后说：“他们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他们要我劝你，对、对大帅下毒手！”

马大炮像是听天方夜谭，笑了：“要我对大帅下什么毒手？”

“就是、就是把大帅打死或者毒死。因为你是他最亲近的警卫副官，大帅每次到北市场五姨太这儿来，都是你陪着，在北市场下手最方便。一是你好逃走，二是大帅府的人接应不及。”

马大炮听到这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定定地看着小金绫子，问：“你答应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金绫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我是个戏子呀。”

马大炮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要我杀害大帅，绝不可能！看来，你是答应了，日本人才放你出来的，对不？”

小金绫子痛苦地说：“如果你不答应，他们就会对你先下毒手的。我怕！”

“哈哈哈！”马大炮大笑：“对我下毒手？让他们来吧！ ”随后盯着小金绫子，说：“看来，古话说得没错：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不念大帅对我的情义，竟为了一己之利，想让我做出万人唾骂的事来，你真真是……”

小金绫子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流了出来。马大炮岂能让女人的眼泪搅了。他“啪啪啪啪”给了小金绫子几个耳光，骂道：“以后少给我掺和爷们儿的事儿！”

小金绫子一愣，随即跑了出去。

马大炮等气消了些，才感到肚子有点饿了，刚要出屋，突然看到地上有个东西闪闪发亮，拾起来一看，愣了。原来，这是马家世代相传的宝物——猫儿眼耳坠。这耳坠本是一对，可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现在，这耳坠怎么落在地上？难道是小金绫子想偷窃，看我进来失手不成？马大炮想到此，急急地翻开床头上的一个木盒子，一看，咦，里面那一只猫儿眼耳坠好好地在里面。细看，与地上的分明是一对，马大炮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呀，看来这小金绫子真是有来头的，她大概几年前就偷窃了我家的宝物，此次到奉天，是为了成全这一对耳坠啊。而刚才，是她在惊慌之中将已经到手的耳坠落在了地上。

因为这个缘由，马大炮对小金绫子一下子淡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初夏。1928年的奉天，天气反常，刚刚5月末，却已经热的不行了。而这些天，马大炮时不时地也思念起小金绫子。温柔的小女人？江洋大盗？两个女人不停地在马大炮眼前晃动。马大炮不知道这个小金绫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也去北市场找过小金绫子，但人们说，她早已不在这儿唱了，去了哪儿，谁也说不清。

马大炮为小金绫子心情烦躁。这些日子，大帅张作霖一直住在北京城，他闲来无事，就自己在家喝闷酒。

突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就是一场东北少见的暴风雨，迷迷糊糊中，马大炮突然看到有人“ 砰”地撞开门，冲了进来，他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金绫子。

小金绫子浑身湿透，一脸惊慌，她一下子扑到马大炮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马大炮此时立即升腾起爱的欲望，但被小金绫子坚决地拒绝了。

马大炮十分恼火，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

“什么？谁？”马大炮气得要马上去找那个占有小金绫子的人。但小金绫子一下子用舌头堵住了他的嘴，随后，小金绫子急急地说：“快，快给大帅打电报，千万千万不要回奉天。”

“为什么？”

“日本人要杀害大帅！”

“笑话！”马大炮根本不信，但他一愣，问：“你是怎么得知的？”

“唉。”小金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是日本特高课的人，我叫金绫枝子。”

马大炮一手推开小金绫子，定定地看着她，看她是不是疯了，可是，小金绫子一点也不像精神错乱的样子。

马大炮仍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爱你！我也不想和中国人为敌！”

马大炮笑了：“你不愧是个戏子，真会演戏！”

“不。我是真心话。五年前，我们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我一家全死了。那时，我们得到了中国人的帮助，我的衣服就是中国人捐助的，而且那件衣服里有个很宝贵的耳坠。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衣服竟是你家捐助的。那天，我无意间看到了另一只耳坠，我感到，冥冥之中，是佛祖将我们牵到了一起。那天，关东军要我命令你毒害大帅，我一是不得不执行命令，二是试探你。你，你是个真正的中国男人！我佩服你，我爱你！”

但马大炮摇摇头，仍不相信小金绫子的话。是的，这太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了。马大炮问：“你既然得知了，你跑来告诉我，你不怕受处分？”

小金绫子点点头：“不怕，为了良心，为了你，为了中国人。我知道，等待我的就是一个死。他们是不会放过一个背叛特高课的人的！”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来不及了呀！日本人就要动手了！”

马大炮此时十分冷静，他不能不冷静。这事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日本人在奉天只有3万驻军。竟敢对拥有30万军队的大帅下毒手，可能吗？

小金绫子似乎看出了马大炮心中的疑惑，说：“日本军方早已经研究透了中国的现状。中国虽然人多，但心散，而且不少的中国人早已经卖身投靠日本了。那个崔黑子就是，还有其他的人，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马大炮步出屋，迎着风雨，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惨叫。马大炮转身回屋一看，那小金绫子已经用马大炮的军刀剖腹自杀了。那军刀直直地插入小金绫子的肚子里，鲜血似喷泉般汩汩地流出。

“绫子！”马大炮愣了，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小金绫子。

小金绫子气若游丝，说：“我早晚是死，我以死告诉你，我说的千真万确！快！快！否则就来不及了。我、爱、你……”

小金绫子闭上了眼睛。马大炮醒了，他为自己的犹疑导致的过失深深自责。十万火急，必须把这个重要情报报告张大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马大炮轻轻地放下小金绫子，站起来，拿上枪，准备立即去大帅府。

这时，门开了，王旅长闯了进来。看到血泊中的小金绫子，一愣，问：“怎么回事？”

马大炮急得说话都口吃了：“她、她、她说、说小日本要杀害大帅！”

王旅长一惊，摇摇头不相信。马大炮一指小金绫子：“她都以死证明，你还不信，快，赶快跟我回大帅府……”

马大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脑后一声枪响，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小金绫子的身边。

王旅长吁了一口气，轻蔑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幸亏我赶来了。”

王旅长正要离开，却被一个人拦住了，来人是马掌柜。马掌柜用烟袋锅子狠狠地敲在王旅长的脑袋上，骂道：“你个汉奸！”

王旅长恼羞成怒，抽出枪瞄准了马掌柜！

马掌柜根本不惧，只是说：“给我点时间。”说罢，马掌柜“噗嗵”在小金绫子和马大炮的身体前跪下了，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小金绫子，爹我错怪你了，你是我马家的好儿媳妇！大炮，你是我马家的种儿！”

就在这时，马掌柜听到儿子轻轻呻吟了一声，马大炮还没死！

这一切，都被狡猾的王旅长看见了，他冷笑一声，用枪指着马掌柜父子俩说：“姓马的，跟你儿子一起上西天吧！我王某人明人不做暗事，实话跟你说了吧，奉天迟早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俗话说凤凰要把高枝占，我已经另投明主了！”

啪啪两声枪响，倒下的却是王旅长！

万小丽也就是野菊花，手握一把冒烟的驳壳枪，出现在面前！

马掌柜又惊又喜地说：“小丽，你怎么来了！？”

野菊花说：“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掌柜抱起身负重伤的马大炮，和野菊花上了一辆马车，连夜离开了北市场……

第三天凌晨5时多，在奉天皇姑屯车站附近的三洞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历史重写了！

（责编/方红艳）